中原遇上了临江园夜游鹰的爪牙,油然兴起了灭口之念,一接上手保狠招倏出,首先便宰了一名大汉。
他雄心万丈,胆气大壮,在另一名大汉惊叫声中,绝招“赤煞幻影”出手,幻化成数个虚影,倏然抢攻,刺入对方的“云封雾锁”,在大汉胸前留下了六大杖孔,再向上一探,杖尖掠过对方的下颔,直从眉心向上拂过,红光崩现,大汉的口鼻不见了,开了一条大血缝,像是将脑袋破开了,残忍之至。
“啊……”大汉狂叫,抛剑便倒,一招也未接下。
中原火速抓起两大汉的尸身,拖入路旁矮林,丢入一个大土洞内,再将马卸去嘴环,击了两掌,让马儿向南狂奔,落荒而去,他将两把剑塞入沟渠中,取块头巾将头裹住,下面掩了口鼻以便挡风沙,向北急奔。
到了武胜关,交验了路引。他正式踏入了河南地境,奔向信阳,总算离开了本乡本土,做了离乡背井的天崖游子。
从此,他也无法知道他今后命运的如何安排。
前面,广阔的原野在他眼前展开,宽阔的官道,像一条巨蟆蟒迤逦伸延,象征着他的茫茫前程,是吉是凶,他不敢预料,也不愿预料。
他出了关,转首向南举目遥望,心中百感交集,情绪有点微动,他想说话,也想出声呼叫,可是没有任何声音从他口中发出,面上的表情也在瞬息万变。
他吸入一口长气,心潮激荡,勉力瞪大眼睛,支援着不眨动它一下,他知道,眼中充溢着的眼泪,否则将会簌簌滴下。
朦胧中他直觉地感到关口那几个查验路引的官兵,正在用无限怜惜与同情的目光凝视住他,似在说:“可怜!这十五六岁的大孩子,竟然万里间关,浪迹天崖,谁知道他将要路死在那一条荒野沟渠之中?”
他忽然转身,感到双目一阵酸涩,终于眨动眼皮,两道热泪爬下腮边,滚跌在脚旁,他闭之双目,吁了一口气,长叹一声,轻唤道:“父亲,原儿来了,你在那里?你在那里?”
他似乎隐隐地觉得,天宇中有极大的回声在耳边响:“你在那里?你在那里?你在……”
他任由泪水奔流,蓦地迈开大步,奔向都难以臆测的旅程,投入冷风残晖之中。
信阳县,原称信阳州,一再改属,洪武十年五月,降为县,直至七年之后,方再升为州,目前是县,属汝宁府管区。
他午夜落店,住在城北一家“义阳老店”内,一宿无话,平安无事,他却怎知武胜关南杀人灭口的事已发生了。
一早,天候恶劣,从五更初起,空中乌云密布,罡风呼呼,又开始阴霾四合,将有风雪了,他换上了寒衣,穿上老羊皮外衣,戴上兜耳风帽,连口帽都掩住,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背起包裹,手持三尺长的短竹棍,出店走向帐房。
柜台旁,倚立着三名大汉,一身短打扮,腰带上插着连鞘短刀,全是粗胳膊大拳头的中年凶猛人物。
厚重的门窗旁,也站着同样打扮的两名好汉,敞开老羊皮大褂的掩襟,双手叉腰左右分立,用他们那凶光四射的眼珠,死盯住厅中的走动客人。
中原心中有数,知道可能不妙,一枝花的党羽狐群也许已经发现了昨日的同伴尸体了。
他镇定地走向柜台,向掌柜先生送上两百文铜板说:“先生请结帐,小可要上路。”
帐房先生收了钱,用眼向倚在柜旁的三大汉一瞟,却轻轻说:“小客官请便,敝店如有招待不周,尚请多多原谅,并希望,下次再光临。”
中原含笑客套几句,转身走向店门。
他刚转身左手一名大汉忽然发话,声音像老公鸭:“小伙子,等会儿。”
中原站住了,不介意地扭头向发话人看去,那家伙背靠在柜台上,双肘撑住台面,架起了二郎腿不住地轻轻摇着,用他那厉光暴射的双眼,轻蔑地睥睨着中原,口角的嘲弄线条,看上去十分令人不舒服。
中原不在乎,对这种二流子半桶水的狂妄人物,没什么可怕的,他淡淡一笑,向大汉说:“这位大哥可是叫我么?”
“不是叫你又叫谁?”大汉撇着嘴说,口气相当不礼貌,火药味极浓。
“兄台有何指教?”中原泰然地问。
“小伙子,你姓甚名谁?”
“对不起,出门人忌讳甚多,怒难奉告。”
大汉的脚不再动了,站正身躯,怪眼一翻,厉声道:“甚么?你竟敢不答?”
中原神色未动,伸三个指头儿,旋动着手中短竹棍,若无其事地说:“咱们素昧平生,兄台没有理由盘问小可的本龙去脉,更用不着彼此难堪。”
大汉恶狠狠地欺近,横蛮地说:“小子,你竟敢如此无礼地回话?”
中原向后退,后面已抢到一名大汉,抱肘交胸将去向堵住,不怀好意地嘿嘿发笑。
另一名大汉,也歪住脑袋面含诡笑,双手叉腰在左方一站,又挡住了另一去向。
先前发话的大汉,已迫近至五尺内,暴躁地叫:“小王八!你该打听打听你在对谁说话,真是大胆!”
中原知道,即使想忍,也忍不了多久!和这些无聊人没什么可说的,便暗中戒备,准备出手,说:“阁下究竟有何要事,要找小可盘问?”
“哼!问你的行踪,问你的来龙去脉。”
“无可奉告。”中原直接了当地说。
“非告诉不可,我信阳五霸可由不得你。”
“如果小可不愿说呢?”
“笑话!你即使吃了豹子心老虎胆,也不会敢撩拨大爷火起。”
“小可岂敢撩拨尊驾的火?咱们彼此没冤没仇,没怨可说,没梁可结。”
“乖乖快回大爷的话,免得大爷拆了你的骨头,日前湖北汉阳府的安天龙安大爷留下了话……”
中原一听安天龙三字,便知麻烦果然来了,该是溜走的时候了!店中不能灭口,要灭也灭不了这许多。他留意退路,不等大汉将话说完,身形一晃,便向店门急射。
左面大汉首当其冲,人影一晃,他一声暴喝,右手向上一翻,同时一脚飞起,也同时大吼:“小子你……”
中原左掌斜切,向下一抄,闪电似勾住大汉的右腿外侧,向下一挥。
“哎……”大汉大叫,人向左侧飞起,跌出三丈开外,向壁根下急撞。
中原身形似电,已到了门边,竹杖急伸,向外硬闯,把门的两个大汉大概功力不弱,同声大喝道:“退回去,小子!”喝声中左右向前猛扑。
中原顾不了许多,竹杖一振,招出“平分秋色”,淡淡杖影左右乍分,分袭两大汉的胸腹。
两大汉也不弱,火速拔出短刀,向人影中急挥而上,“叮当”两声脆响,刀杖相触,人影疾分。中原退了两步,两大汉也退近门窗。
中原心中一凛,知道要糟,这两位大汉不简单哩,自己已经落入他们重围中了,以一敌五,说不定得血溅客店。
“挡我者死!”他大吼。再次前冲。
两大汉也知眼前的小伙子手底够高明,舞起短刀左右夹攻身后的两名大汉,也拔刀厉吼而上,撞跌墙根下的大汉,坐在地下揉着腿,一面大叫:“活捉这小狗,擒回庄中剥了他的皮。”
正在危急中,门窗子忽然掀开,寒风一涌而入,接着人影倏现,有人沉喝:“住手!”
喝声如地底殷雷,声不大但直震内腑,四大汉一怔,手下一缓,倏然分开,收刀退向四角。
中原看清了门口的人影,暗暗叫苦,那是高大的铁背驼龙尉迟极,正是死对头。
铁背驼龙只看到中原的一双眼睛,当然不知道中原,他一手搭在九节软钢鞭上,大踏步入厅,一面说:“大厅广众之间,你们竟敢动刀舞杖,太不像话,让我老人家替你们评评理。”
铁背驼龙一面说,一面向中原面前走,中原不知自己是否已露行藏。反正老家伙长相凶猛,看样子来意定然不善,心中早虚,蓦地一声怒吼,向后暴退。
后厅口那名大汉刚听到吼声,人已近身,他也一声暴喝,向人影一刀斜挥。
中原已存心突围,岂不拼命?杖展“满天星罗”,洒出无数杖影。
“叮叮叮……”短刀发出数声清鸣,向外急荡,接着“噗”一声响,竹杖点中大汉的右手曲池穴上端。
“哎……”大汉惊叫,向左一闪。
人影一闪即没,中原已穿过空隙,窜入后厅口,似幽灵般消失了。
铁背驼龙一怔,追之不及,他向中原消逝处叫:“这些人中,他是最坏的一个。”话未完,已到后厅口。
中原已听到铁背驼龙的叫声,恨得直咬牙,一面穿越房室溜走,一面心中暗骂:“这老驼可恶欺人太甚,哼!总有一天……”
铁背驼龙知道追之不及,正想退回,忽觉身后刀风压体,有人向他背上递刀。
老驼怪心中冒火,一声沉喝,反手就是一记“倒打金钟”,向后扔出一掌,连头也没回。
掌出,潜劲急涌,内家真力倏发,从后面递刀的一名大汉,忽然嗯了一声,向后挫倒,“哇”一声喷出一口鲜血,便被同伴扶起了。
驼背老怪倏然旋身,冷冷地道:“好家伙,你们胆大包天,竟又无耻已极,敢从我背后递刀,哼!先前我以为溜跑的家伙最坏,一时竟料错啦!最坏的原来是你们。”
身后有三名大汉,张目结舌向后退,三把尖刀都在抖,如见鬼魅,一个家伙壮着胆问:“尊驾是谁?敢来管咱信阳五霸的闲事?”
铁背驼龙已试出他们的功力,不屑地说:“你们是什么玩意?敢来问我老人家的名号?呸!你们给我快滚,不然杀死你们。”
“阁下少作威作福,信阳五霸固然不值一提,但自有人向阁下讨公道。”
“你想吓唬老夫?”铁背驼龙翻住怪眼问。
“不是吓唬,事实如此,咱们是夜游鹰李爷的朋友,你该打听打听。”
铁背驼龙发出一声狂笑,说:“哈哈!抱歉,原来是你们夜游鹰的朋友,刚才多有得罪,多有得罪……”话未完,大汉冷哼一声,神气地一挺胸膛,撇住嘴,打断他的话,说:“哼!你知道就成,谁不知咱信阳五霸是夜游鹰的朋友?大概阁下极少在江湖走动,所以不知忌讳。”
铁背驼龙面上堆笑,说:“但不知夜游鹰目下何在,尊驾肯告见么?”
大汉满在乎地说:“李爷目下不在本处,不然在下倒可替你引见引见。”
“哦!尊驾能与夜游鹰攀上交情,真不等闲哩。”
“当然,咱们虽未与李爷八拜论交,但亦亲如手足,不然怎能在信阳称雄霸道?”大汉洋洋自得地答。
“阁下能带我一见李爷么?”铁背驼龙含笑问。
“不成!哦!阁下先说出名号,在下或许教你如愿。”大汉威风神气地说。
铁背驼龙伸手从肩上往后轻拍驼背,笑问:“怎么?尊驾没看到我这驼背?”
“驼背有什么可怪,可惜你生长得不是地方,有驼背也吓唬不倒人。”
“请教怎么生长得不是地方?”
“北方出了两个人物,一叫独脚色魔夏侯仲,一叫铁背驼龙尉迟极,江湖中甚有名头。你如果是生长在北方,少不了也沾些驼背之光。”大汉冷冷地答。
“你见铁背驼龙么?”铁背驼龙问。
“当然当然,在下不但见过,而且曾经印证过武学。”
“胜负如何!”
“咱们势均力敌,他的剑上功力造诣倒还不差。”
“铁背驼龙用剑?奇闻!”
“是的,他的剑十分沉重。”大汉得意地答。
铁背驼龙呵呵一笑,说:“怪!世间竟有两个铁背驼龙,一使剑一使鞭,委实令人莫名其妙之感觉。”
“你胡说什么!”大汉怒叫。
“胡说?我在感到诧异嘛!”
“阁下通名再算账,大爷不和你胡混。”
“你问我的名号?”
“呸!当然问你。”
“我,铁背驼龙尉迟极。”铁背驼龙泰然地答。
“咦!你……你……”三大汉同时惊叫。
“我姓尉迟,名极,人称我铁背驼龙。喂!你们要不要我说第三遍?我不使剑,使的却是鞭。”
“胡扯!”一名大汉叫。
“别扯,老兄们,你们活不了,好朋友别走。”铁背驼龙大笑叫着,急步抢进,伸出大手便抓。
祝中原由后门溜走,店伙们不敢拦阻,让他逃出店外,匆匆地溜出了信阳城,健步如飞走了。
他向北疾赶,晓行夜宿,沿途打听去路,不久便逐渐接近了开封府属的许州。
这一带是平原,远远地,零星散处着一些不太高的山阜,尤其是往北一带,只看到地平线而不见高山,广大辽阔的原野中,土寨子星罗棋布。
天上阴影密布,凛烈地东北朔风彻骨,没有下雪,但冷得够瞧,快进入隆冬季节了,该冷啦!
远远地,看到了官道右侧有一座土寨子,寨口有一座树林,一条牛车道穿林直通官道。寨门外,距官道约三五丈之遥,有三间茅屋,挑起一张酒招儿,原来是三间荒村野店。这种店,酒菜、茶水一应俱全,如果客人赶不上宿头,也可在这儿暂宿一宵。大长坑不论男女老少,不害怕的话尽可用最便宜的价钱往上滚,以便度过一宵。
酒招儿迎风飘荡,被风吹得猎猎有声,四面枯落了的树林,枯枝也发出尖厉的锐啸之声。
午间了,该歇歇脚啦!
对面官道远处,两匹骏马迎面狂奔而来。
中原踏着刺骨寒风,挺胸昂首迈开大步往前赶,看到了迎面而来的健马,也看到了路旁的酒旗儿,他想:“午间了,肚子也饿了,且到店中歇会儿,饱了肚子再赶路不迟。”
他往路右一折,往店门闯,店门口,两株树干绑了一根大横木权作栓马柱,有两匹枣红骏马搭在那儿,不住地摆尾踢蹄,鞍后有马包,鞍旁插袋有长剑,那显明是江湖朋友的坐骑。
中原心里嘀咕,便待掉头他去,他目前对武林朋友,委实心怀戒心,不愿和他们多打交道,甚至视他们如鬼怪,提之唯恐不及。
可是肚中饥饿,前面没有村店,他正当青年发育期间,肚子不塞满怎成。
“进去!怕什么?”他心里不愿,但肚皮在催。
“是的,怕什么?难道又会碰上夜游神的爪牙?没有这般巧吧?”他替自己回答。
他心下一决定,直趋店门,伸手一掀厚重的门帘,踏入店中。
寒风随着往室内吹,暖气也往外流,帘子一落,他进入了暖洋洋的店内食座中了。
“呸!你这小子把冷风带进来了。”有人大叫。
那是右首食桌上的两大汉之一,在不耐烦地发威。中原含笑拉上掩口耳罩往下翻,赔笑道:“打扰兄台食兴,对不起,两位见谅一二。”
两大汉生得豹头环眼,一身羊皮大袄,里面是青色劲装,胁下吊着百宝囊,相貌威猛,粗胳膊阔肩膀,年纪约三十余,看去就不像善类。
中原现出了俊秀的脸孔,赔笑致歉,两个凶猛大汉无法发作,只是哼了一声,一场祸事总算烟消云散。
店伙只有一个,上前哈腰笑迎说:“大冷天,客官辛苦了,请坐,小店有上好菜酒,包君满意。”
中原在左面食桌落坐,解下包裹说:“大哥,有饭么?”
店伙面有难色,嗫嚅着说:“客官要酒要肉立即可备,米饭吗……对……对不起,小店只有面食之类……”
“好吧!来一盘馍馍,一碗浓汤,切些肉来就成。”
“小的这就吩咐下去。”店伙笑答,亮开嗓子向里叫,一面摆上杯盘,又问:“大冷天,客官要喝两杯暖暖?小店有上好白干……”
“谢谢,小可不会喝酒。”
先前发话的大汉哈哈狂笑,伸一根大姆指头向中原一指,向店伙说:“伙计,你也不看看,这小伙子像个小娘们,怎会在大厅广众间喝酒?你这可找错主顾了!”
他这种富有挑衅性与饱含火药味的举动,却没将中原惹火,中原仅是皱皱眉,没再作声。
大汉见中原没作声,仅用目光作无言的抗议,大概感到脸上无光,有点难堪,正待站起,却被同伴拉住了,鼻子里重重地了一声。
馍馍送上,一盘烧羊肉,一碗浓浓的原汁牛肉汤,香喷喷热气蒸腾,中原原先有点气愤,后被肉香一薰,便自顾自的据案自食,不再理睬大汉的冷言冷语。
门外蹄声倏止,片刻,帘子一掀,进来了两个身穿的裘衣的婀娜人影。
冷风一吹,大汉“砰”一声响,一巴掌打在案上,杯盘乱跳,随着站起怒叫:“好小……”
他双目瞪大得像牛卵子,骂不下去!直了眼,大叫:“哟!咦!”
进来的两个人,一进门便将斗篷解了下来,掀去风帽,现出了本来面目,是以大汉未再敢放肆地怪叫。
香风扑鼻,芝兰似的高贵幽香充满全室。
中原侧向而坐,不经意地转首一瞥,慌忙将头转过,只觉心中怦然而动,心说:“哦!这一双小丫头好美!”
男女之间,一个缘字似乎主宰了一切,有些人会一见钟情,有些人经过长久的接触交往,方能产生爱念,有些即使将他们放在一张床上,也不会撩起爱意,甚至还互相怨恨厌恶。
祝中原自闯荡江湖以来,每一个闯入生活领域的女孩子是赵(秦)凤珠。他对她,有三分爱意,却有七分害怕,这怕的原因并不是她本身,而是她母女俩在江湖上的名声,令他深怀戒心,但他仍承认她是可爱的人。
第二个女孩子是易香君,她无理取闹,有点泼辣任性,他不仅怕她,而且有三分厌恶。怕,不是无法克服的困难,如果厌恶,那就无法挽回,无法挽救了。
第三第四是临江园的吴筱蘅和王秀春,他对这两个一无好感,吴筱蘅在蛇山救了自己的命,他存有感恩之心,慢慢将恨念冲淡了,但对王秀春,他却厌恶到极点。
至于小时的游伴(胡)文燕,他还无法分辨他自己感情,他可确定知道爱是不可能发生的,但恨却也既无从生起。
在这短短的一瞥间,他心中如触电,被进来的两个女孩子震动了心中神秘的琴弦,发生了神秘的反应。
他一见钟情了,虽然他仅仅十五岁,还不知情为何物,爱为何物。
当男人发现他钟情的对象时,在正常状态下,有两种常见的,一是目不转瞬,贪婪的盯着她;一是没有勇气而又想,只用心思揣测她的一举一动。中原是后一种,他俊脸一红,急急转过脸,心中怦然而动,没有来由的感到心潮一阵汹涌。
那两个女孩子确实美,但不一定能胜过秦凤珠,粉面挑腮,琼鼻如玉雕,樱唇白齿,难得的是她有一对远山柳眉,和那双深潭也似而又散发出温柔可亲的柔和眼神,这种美中含有高贵的气质,与恬静的风华,令人发生景慕,而不敢亵渎。
有些女子,感到她是贤妻良母可以令人心田宁静的似小母亲,有些女人却凭空生出非分之想,血脉扩张,像一团烈火,令人不能不生出想玩的念头;另一些女人,却像一头饿狼,令人心惊胆跳,拔腿而走;还有另一种女人,像是自天降下似的,偶谪尘寰的神仙嫦娥,高不可攀,令凡夫俗子自惭形秽。
这两个女人,四不像,不是母、火、狼、神,她们是另一种奇特的形态,介于母神之间,却又有些少见火味。
两女一进门,整个厅中一静,掌柜的傻了,伙计也傻了眼啦,这个破落的荒村野店,八辈子也没有这种高贵的女客光临过,天!莫不是狐仙显圣,找苦哈哈们开心来了,那就麻烦得紧。
两大汉张口结舌,直掉口水,瞪大了大环眼,想找碗酒将两丫头送往肚中哩。
中原是唯一没有着她们的人。中原吃相文雅了许多,肚子再饿,也不能在高贵女人面前狼吞虎咽失礼呀!
但是他的心也在怦怦猛跳,确实想多多看她们一眼,可是,他却没有多看一眼的勇气。他怯弱,也自卑,心中在渴望,表面上却在退缩。
两位姑娘脱下了披风,一个年长些的娇媚地说:“小姐,这店中怎能歇息?还是……”
小姐甜甜一笑,俏生生地说:“美瑜,出门人那管得了,妈说呙在这儿相候,前面已没有歇息之处了。”
美瑜可能是侍女,因为她梳的是高顶髻,约有二九的年华,虽则穿着打扮相同,但听口气便知两人定然是主婢关系,不但主美婢也美,不分轩轾。
小姐头上梳了三丫髻,那是待字闺中少女的标志,看年纪,刚过十五六,身材相当高,约有五尺半左右。可惜,一身貂裘掩住了她们的浑身曲线,不然,定然令人激赏的。神安排了她们的绝代花容,当绝不会吝惜天赋与她们一身美妙的身材。
美瑜,名字怪美的,中原心中暗叫:“瑜,是光彩的美玉,果然比花更解语,比玉玉生香,名副其实。哦!该死!我怎么轻薄起来了。”他感到浑身一阵燥热,忙塞入一大块羊肉入口,掩住了窘态。
美瑜转首向呆在一旁的店伙,用银铃似的甜嗓说:“店家,怎么不来招呼我们?”
第一个神魂入窍的是掌柜,他大叫:“小狗子,你是死人,快请两位姑娘入座。”
第二三个神魄入窍的是两个剽悍大汉,一个拍案,一个站起,先前向中原找岔的大汉咧着嘴,怪叫道:“这小子迷啦!忘了招呼天仙美女光临你鸟店,岂有此理?太不像话!”
他的话够粗野,美瑜登时脸色一变,小姐淡淡一笑,轻牵她的衣袖,方把美瑜压住,不让他发作出来。
小二哥吓了一大跳,满脸堆笑向前哈腰,嗫嚅着说:“小店简陋,两位仙子……”
“去!你胡说什么?”美瑜薄嗔地阻止他发话。
小二一副缩脖子,说:“两位姑娘休怪,请!请!”他向里面一座头伸手。
大汉怪眼一翻,将椅儿喝开,叫道:“小子,怎不将姑娘往这儿引?”他指着身侧的食案。
美瑜再也忍不住了,柳眉一轩,冷笑道:“这位爷敢情是发疯了?好没道理。”
好一面说,凤目突然射出一道冷冷神光,一闪即没,如同利矢可透肺腑。
大汉心中一怔,心说:“咦!这丫头的眼神好凌厉。”但他口中却发不话来。
两位姑娘在紧靠中原的食桌旁入座,四张食桌已有三桌坐满人啦!中原心中立时紧张起来,有点坐立不安,幽香中人欲醉,心中跳得更凶,目光不敢乱瞟,十分别扭。
两人落座,小姐含笑向店伙说:“店家,请替我们泡一壶好茶,借贵店等候伴当。”
“小的理会得。”店伙应喏着自去了。
两女搁下了披风,打量坐中的食客,第一眼便瞥向祝中原,可以看到他的侧面,他正文雅地进食,目不旁视。
两女打量中原,由于他不敢向两女注视,自也不知两女会看他,他不敢,两女可以更放胆看他。
两女如果不看,万事皆休,这下祸事来了。
两大汉可能是鬼迷心窍,只感到脸上无光。小丫头大是看上了小白脸,在眉来眼去了。
“叭”一声暴响,一名大汉一掌拍在桌上,向店伙叫:“喂!给咱们换桌。”
另一名站起来了,一步步向中原的食桌,手中还端了碗酒,阴沉沉地往中原身侧一站,狞笑着道:“小子,你吃饱了么?”
中原莫名其妙,抬头问:“兄台有何见教?”
“我问你吃饱了没有……”
“还得一会儿。”
“你这小子食量真大,吃了一盘十只馍馍,加上一烧羊肉,一大碗原汁牛肉场,天!老母猪也吃不了那么多。”
“兄台,咱们素昧平生,何必损人?”中原正色答。
“喝!你小子好不识抬举,我太原二煞孟大爷说的是实话,你不高兴?哼!刚才大爷说你不是酒客,看你颊旁有隐约的酒涡儿,怎是不会喝酒?来,大爷敬你一碗。”
“小可确是……”中原急急推辞,仍不知大汉在不怀好意。
“你喝是不喝?”大汉沉声叫,碗已伸至面前。
中原仍能忍耐,对大汉的无礼不在乎:说:“小可确是不会喝,兄台好意……”
“你喝是不喝?”大汉声色俱厉,咄咄迫人。
泥菩萨也有个土性,中原心中大为不悦,正色道:“兄台迫人喝酒,强人所难,未免太讲不过去了吧?”
“我大煞孟大爷没有说不过去的事,你究竟喝不喝。”
“对不起,小可……”
话未完,孟大煞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手一扬,一碗酒泼了中原一头一脸。
中原是坐着的,碗酒早已搁在眼前,也没有料到孟大煞会横蛮的用酒泼人,自然无法躲开。
他缓缓站起,气往上冲,但略一沉吟,又强将怨气压下腹中,用手抹掉脸上余酒,冷冷地道:“算你行,老兄,小可出门人和气为先,用不着招惹兄台生气,小可有自知之明,兄台……”
“你不服气?是吗?”大煞厉声问。
“小可怎敢。”
“谅你也不敢,滚到另一桌去,免得大爷们火起,再揍你一顿出气。”
中原一声不吭,伸手取过包裹背上,拿起半截竹棒儿,离席走开,戴上头巾拉耳帽,半掩住口鼻,走向柜台结帐,不再理睬孟大煞。
走了三步,蓦地后面伸来一大手向肩搭落,他想避闪,但又忍不住了,他不愿显露出会武功的形迹。
手向下疾落,五指如勾,把右肩扣住了,力道奇重,将骨头扣得似要松裂。
他受得了,本想立加反击,却又忍住了,这个忍字,害人不浅,如朽木死灰似的忍让,真不易办到。
“哎哟……”他龇牙咧嘴叫,声音悲惨,身躯软绵绵地向地下挫,继续嚷嚷:“老兄,放手!放手啦!”
孟大煞将他向下按,向前一推,将他推倒在地,跟进两步,恶狠狠地提起左足,正欲将中原在臀部踏住,还未踏下,忽听小姐脱口叫:“什么人,敢在店中行凶?欺负外乡人。”
孟大煞收回腿,脸转向小姐,他主要想称英雄逗两位姑娘开口,果然达到目的了。
他满脸堆笑走向两位姑娘桌旁,拖过一张椅子,大马金刀地坐下了,淫笑道:“两位姑娘休怪在下放肆,那小子不识抬举,该令他见识见识,日后对他大有好处。在下山西太原府孟文,那一位是舍弟孟武,人称我兄弟为太原二煞,在江湖略有名头。今日幸遇两位姑娘,真是三生有幸,天假其缘,哈哈!真是天假其缘,请教两位姑娘芳名,青春几何?”
他一面说,一面将椅向前挪动,看样子,再说几句话,他要靠在小姐身上了。
一旁的美瑜倏然站起,竖起柳眉说:“狂徒!你怎么如此无赖?走开!”
孟大煞哈哈一笑,将椅子又挪近些,说:“姑娘,骂得好!俗语说:打是亲来骂是爱。姑娘,你就骂吧,如果你想打,我孟文的骨头不敢说是铜铁打的,但禁得起千百只粉拳搥上百十万回,嘻嘻嘻!”
在嘻嘻声中,他又向前挪,一发之差,可以挨了小姐的肩和腿了。
小姐淡淡一笑,挪退了尺余。她这一笑不打紧,乖乖!梨涡醉人,娇羞的神态爱煞人,柳颊红红的逗引人。
孟大煞欲火旺炽,眼中冒出火花,像煞了一头逗急的公狗,要动爪子啦!他猛地伸出巨灵之爪,伸向小姐粉肩,叫道:“姑娘,装什么蒜?男女间的事……”
小姐衣袖徐挥,恰将来手挡住,被大手抓着袖桩,她粉面变色,站起用另一袖掩面,惊叫着说道:“救命啊,救命……”
“闭嘴,叫什么?”孟大煞叫,另一只手伸向小姐胸前,要拉掉她的貂裘。
中原本来挣扎着站起,正站在柜台边,将一两银子递给掌柜,闻声突然回身,便待发作。
掌柜的眼明手快,一把抓住他的衣袖,低声说道:“客官,使不得,出门人多一事不如省一事,自己保重要紧。”
中原剑眉一挑,扔脱他的手,大叫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们怎能如此狂妄!”
孟二煞诧异地站了起来,怪目怒突。
孟大煞放下了小姐,恶狠狠地转身叫:“咦!你这个子竟大胆教训起大爷来了,是以护花使者自居么?你真不知死字如何写法哩!哼!大爷要好好整治你,让你多多见识见识。”
孟二爷先一步抢先,叫:“大哥,交给我,看住两个乳凤儿,别让她们飞了。”喝声中,飞扑中原,伸手便抓。
中原假装吃惊,作势逃避,一面大叫:“救人!有人行凶……”
声未落,大手已劈胸抓到。他已运功戒备,准备一击必中,先用惊惶地神色诱敌大意闯入,突起发难。身形一动,小竹枝闪电似急速点出。“噗”一声闷响,杖尖点中了二煞的右胸。
“哎……”二煞狂叫,被竹杖点断了一条胸骨。这家伙活该倒霉,一未运功护身,二无丝毫戒意,他作梦也没想到,一再受辱不敢还手的中原,竟会是个练家子,狂傲的伸手抓人,毫无戒心,终于作了冤鬼。
孟二煞的功力比中原不知高了多少倍,在毫不提防之下,大意送掉了老命,竹杖点断了胸骨,直入内腑,狂叫着向后侧倒,临死反拼,拼全力一掌击出,内家真力化为潜流,攻向中原胸膛。
中原早有防备,但没有料到二煞的功力竟可以气抵力,可伤人于三尺之外,错过身躯,掌风击中右肩,巨大凶猛地潜力将他推出,“轰隆”一声,撞倒了柜台,人几乎被撞昏,也几乎跌倒。
孟大煞还不知乃弟伤中要害,倏然转身叫:“慢来!一切有我……”
声未落,他只感到眼黄影疾闪,眼前却白影如电,左右一阵急挥,人影掌影皆无法看清,“啪啪啪拍!”他向后挫退。
“啪啪啪。”他再退。
“哎……”他狂叫,眼前金星直冒。
“哟……”他再叫,“哇……”他吐啦,不是口水,而是血,其中还吐了五六枚断牙。
“噗”一声沉响,他倒下了,方看清打他耳光的就是引起他生出欲火的小姐。她这时不可爱了,柳眉带煞,脸罩浓霜,深潭也似的美眸,射出阵阵冷电寒芒,令人心中发冷。
中原并没受伤,玄阴真气禁受得起内家掌力的重击。人一撞倒了柜台,身形如电向门口飞射,重帘一动,人即消失。
他耳中清晰的听到美瑜姑娘的惊叫声,并有人影扑来,但分不清身后人影是谁。人出了店门,展开轻功向官道奔去,再向北如飞而去。
店中,两位姑娘看着中原跌倒,也看着他仍能飞身而逃,美瑜本是来抢救他的,但已慢了一步,美瑜一脚踩住二煞的右膝关节,向外轻呼:“咦,他身手不等闲,深藏不露,是个非常人物!难得呀。”
她低头一看,二煞只有出气而没入气,胸前的杖孔冒出阵阵血泡,去死不远,张大了死鱼眼,浑身仍在颤抖,逐渐的静止中。
孟大煞躺在地上,挣扎着抬起上身,用衣袖抹掉口角血水,凶狠地说:“骚狐狸,大爷认栽……”
小姐纤足一动,斜踢他的腿弯,“噗”一声响,他用臀部作轴,身不由己转了个圈,痛得他杀猪般鬼叫起来,口中又冒了满嘴血。
“狗畜生,你早就该死一百次。”小姐怒骂。
“小姐,治了他。”美瑜走回轻叫。
“不,废了他算了。”小姐摇头答。
孟大煞凶狠万分,乘小姐答话的瞬间,突起发难,单手拄地,一声虎吼,双脚急扫而出。
小姐不屑的冷哼一声,小蛮靴一提一放,半厘不差踩住了他一条腿,像压上了一座山,丝毫动弹不得。
她右手缓缓伸出袖口,蓦地扣指一弹,放开脚,用冷森森的语音说:“本姑娘行走江湖以来,还未开过杀戒,饶你一死,杀你污我之手,你气门已破,带着同伴走吧,今后必须自爱些,免得送掉狗命,下次绝不饶你。”
孟大煞只觉气门穴一麻,接着真气散发,浑身脱力,往地下一躺,痛苦的叫道:“妖妇,你好狠,下毒手破了我的气门,孟某绝不放过你,你该打听打听我师父是谁,今后你将永无宁日。”
“你师父是谁?有三头六臂九条命么?说啦,你还来得及搬出师父唬人。”
“孟某绝不唬人恐吓,你该知道山西独眼龙甘辉,他是我师父,我师父的八拜之交太行山主一剑三绝史超,乃是黑道之雄第一高手,你……”
“凭这你就该死。”美瑜在旁叫,向前欺近。
挣扎着站起,小姐摇手制止美瑜,向孟大煞淡淡一笑道:“孟贼,你该打听打听本姑娘是谁。”
“你说,孟某日后也可找你算帐。”小姐向美瑜点点头,意思是教她说。
“寰宇四侣你可知道?”美瑜向贼人问。
“喏!这位小姐是散花仙子的内侄孙女岳秋菡。”
孟大煞吓得浑身一震,突然坐倒在地,好半晌,作声不得,呆若木鸡。孟某一听姑娘的后台靠山,直如被五雷轰顶,吓得浑身发软,坐倒在地。
寰宇四侣中,散花仙子岳如霜排行第四,心硬如铁,下手绝不留情,黑道凶魔败类落在她手中,即使有九条命也难逃一死。
她手中的暗器金梅花大如指头,中人必死,因她不出手则已,出则必中要害,未嫁云栖逸箫诸葛明之前,她的奶娘伴她行走江湖。奶娘叫顾大娘,下手之辣骇人听闻,含笑杀人,如踏虫蚁,号称天下第一高人。武林中提起顾大娘和散花仙子,端的闻名丧胆,望影心惊,畏之蛇蝎。
孟大煞一听这位姑娘是岳秋菡,是散花仙子的内侄孙女,乖乖!这真像是羊遇上了母大虫,不死亦是侥天之幸,要报仇恐怕今生莫想啦!
姑娘面上仍寒,说:“孟大煞,快滚吧。如果你想要本姑娘请你走,你可打错主意啦,你走是不走?”
孟大煞心胆俱裂,挣扎着爬起慌急地说:“走!走!马上就走!”
他走到柜台前,看乃弟已经断了气,胸前杖孔在缓缓流血,不由一怔,心中大痛,已看出那是竹杖捣穿的伤痕,不用问,定是刚才那小子的杰作。
抱起尸体,大踏步走向店门,在帘子旁缓缓转身,用怨毒的眼神,死盯了两位姑娘一眼,欲言又止,踢开帘子走了。
小姐说道:“美瑜,那人的身手你看出师承门派么?”
“不知道,小姐,我惭愧,只留心孟二煞下重手,却没有留意他是怎样出手的。不仅是那份机智也非常人可及,小姐,他装得真像,我们几乎也走了眼哩。”
小姐摇摇说:“美瑜,他不是装,而是不得已的逆来顺受,修养功夫,其中不知包含了多少辛酸啊!无如特殊缘故,谁甘心忍受得了,能打断牙齿和血吞的人毕竟不多。”
美瑜不住点头,眼中泛起奇异的神色,轻声道:“这人年纪不大,人如玉树临风,一袭布衣,掩不住他那绝世风标,难得他在血气方刚的年龄,却已具有这般深沉稳重的修养,小姐,如果不是我们,恐怕他不会挺身而出冒险的,哦……他是否对我们……”
“胡说。”小姐骂他,粉脸没来由地泛起了红晕,又道:“他根本没看清我们,一直低头进食,脸皮薄着哩。他管我们的事,全出于侠义心肠。”
“可惜,不知他姓甚名谁。”美瑜无限婉惜地说。
小姐突然面色一整,急急地说:“哎呀,是他!”
美瑜一惊,急问:“小姐,是谁?他是谁?”
“玉面朱唇,剑眉入鬓,十五岁的大孩子,颊上有隐约酒涡,是他,海文表弟的知交大哥……。”
“你是说,他是祝中原?”
“可能是的,糟!追之不及了。”
“小姐,我先去追,你在这儿等主母前来会合。”
“不,追不上了,谁知道他往那儿走?许州方面有表姐和海文表弟,可能会碰上,我们准备妈一到我们便启程急追。”
美瑜低头沉吟,摇头道:“不可能,不会是他。”
“怎么不是他?”小姐问。
“表小姐与姥姥在云梦将人追丢,失踪二月余,这一带群雄毕集,也在搜寻他的踪迹,但直到目前为止,音讯全无,定然是抄小道远走边塞了。”
“也许是他在这一带稽留,没落入别人眼中也说不定。”
“他万里遥遥出塞寻父,岂能久耽?海文表弟已征得爷爷同意,今后可在江湖历练一年,必要时可送盟友出塞。他追到这儿与表小姐会合亦已近月,搜遍黄河几个渡口,音讯全无,可能祝公子早就走了。”
“等妈来了,我们再定行止……”
“主母来了。”美瑜说,她已听到马蹄声。
两人起身丢下一锭白银,掀帘外出,官道上,正有五匹骏马向这儿折入,小姐抢至栓马桩前解缰亮声叫:“妈,有消息么?”
五匹马上的人全裹在狐裘里,有意掩去身分,先头位马上的人,披风飘飘,只露出一双清澈的大眼,她说:“菡丫头,走!你表姐表弟已盯上了太行山主,可能由老贼那儿得到讯息。”
七匹马狂风也似卷上官道,秋菡与母亲并马当先,一面策马一面问:“妈,你可看到一个身穿皮衣,用风帽掩住口鼻,身背包裹的人么?”
“哦,有这么一个人,就在前面不远,身法快着哩。”
“妈,快追,他可能就是祝公子。”
“什么?”母亲讶然问。
姑娘便将店中发生的事说了。
“快。”母亲叫,加上一鞭八匹马像一阵狂风,向前如飞而去。
世间事说巧真巧,人倒霉处处碰壁,中原在店中,但因为二煞太大意,一杖狠击应手而毙,急急逃出店外,冒着寒风如飞而去。
他用全力逃命,远出五六里,首先碰上岳秋菡的母亲五人五骑,他不知对方是敌是友,赶忙避至路旁,等人马越过,便放腿狂奔。
距许州不到十里地,一条小河横在前,阔有十七八丈,初冬水浅,但不能徒涉,一座木桥已垮了,许多工人丁夫正在加紧架设,下游不远处,有一艘小船往来渡客,这是南北往来的大官道,桥断了驿车不通的办法。
中原直奔渡口,突发现渡船刚靠岸,船上牵下三匹健马,牵马的人他不陌生,天!正是太湖神鲛安天龙,倒霉,这次完了。
他心中一慌,扭头撒腿就跑,他不跑,安天龙也就认不出,这一跑,引起安天龙的疑心,突然大喝说:“有点子,追。”
三贼飞身上马,随后狂追。
中原心中暗暗叫苦,心说:“原野茫茫,藏身不易,完了,这老杀狗才厉害得紧。”
未至刀剑加颈,绝不放弃希望,逃命的经验他十分丰富,只好展开轻功落荒飞奔。
他向上游逃命,窜高伏低去如飞矢,后面三匹骑蹄声如雷,狂风似地奔来,河岸曲折起伏,马儿有点吃不消,双方距离越拉越远,已经拉至半里外了。
安天龙不知前面逃命的究竟是谁,反正见了自己就跑,不是仇人也是对头,抓住了没错儿。
马儿窜高钻底,自然没有人灵活,无法追及,安天龙胸中火起,他运起千里传音之术向前叫:“好朋友,留步。”
中原一听跑得更快,起落间最少亦有三丈左右。
“站住!不然你将粉身碎骨。”安天龙再叫。
中原突向河岸枯草一窜,沿河岸下半涸河床飞奔,如被猎之兔,速度奇快,他在神农穴中逗留两天,功力精进了不少,比往昔又自不同,内力渐进,可以长久支持,跑上三五十里根本不当回事。
“朋友,你逃不了的,留下,也许我安天龙饶你不死。”安天龙仍在鬼叫。
前面是一处大河湾,中原暗暗叫苦!如果沿河而走,势将被安天龙抄捷径截住,一切都完了,唯一的办法,就是跳水逃命。
“哈哈!好朋友,我说你跑不了。”安天龙也发现了河湾,狂笑着向左急抄。
中原转向水边跑,竟要跳河泅水。
安天龙在马上一面脱衣,一面狂笑说:“好朋友,你跳水吧,我安天龙外号是太湖神鲛,再让你在水中逃了,那还像话?哈哈。”
中原真是上天无路,又不敢入水,光听“太湖神鲛”四个字,就够吓了一大跳,他怎敢向水中冒险呢?
三匹马一匹走捷径,一匹从后跃上河滩,安天龙从中冲向河岸,三面包围。
中原正要临危拼命,杀一个捞老本,再找机会逃命,站住了。
蓦地,前面十余丈枯草之中,突然吱呀一声,摇出一只尖头小艇,顺水飘下。
艇前,一个身穿两截棉袄裤,打着赤脚的中年渔夫,手摇两只短桨,头戴大笠帽,一面轻摇双桨,一面唱道:“渔翁夜傍西岩宿,
晓汲清湘燃楚竹。
烟消日没不见人,
欸乃一声山水绿,
回看天际下中流,
崖上无心云相逐。”
中原记忆力特强,大叫道:“易前辈,请……”
渔人正是华容渔隐易宣,他也听出了中原的动静,双桨急动,似箭射来,轻叫道:“上,快。”
艇首持篙的正是易姑娘香君,她喜极大叫:“啊!是祝……”
“丫头,噤声。”华容渔隐低喝。
中原飞跃上船,小船立即掉首,水声簌簌,小船似若破空而飞。
“易前辈,岸上那人……”中原想提醒华容渔隐。
华容渔隐用一声朗笑打断了他的话,说:“我知道,他叫太湖神鲛安天龙,水上功夫不作第两人想,十分可怕,但请放心我和他斗船不斗水,而且这儿有朋友接应,别理他。
“谢谢易前辈与易姑娘临危援手之德。”
三匹马跃下河岸,安天龙叫:“舟子,将人留下。”
华容渔隐将船下放,哈哈大笑道:“安天龙,你这条神鲛怎么不下水?哈哈。”
“阁下是谁?”安天龙飞跃下马怒叫。
“哈哈,老爷生长在湖边,不贪利来不好名,姓安的,你这条鲛如果追得我这条船,我的红货是你的,我只好关门大吉,丢船了事。”
“亮万,你是道上同源?”
“这条河上大谷山,下流入颍水,距太湖十万八千里。不同道亦不同源,回去吧,夺人买卖,如同杀人父母,咱们留一份交情。”
“狗东西,你可恶,居然在我安天龙面前……”
安天龙一面骂,一面向水边抢,骂声未完,上游枯草中突响起宏亮的微笑,有人叫:“呵呵,谁到咱们许州来撒野,冲我水龙神而来,看谁水上能耐了得,水底下见真章。”
声如殷雷,直震耳朵,射出一条小船,一人操桨,一个白发老儿身穿青衣水靠,手执龙须刺,站立船首掀须大笑。
下游三五十丈丛草中,也驶出一快艇,艇上也有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半百年纪,身材修伟,穿青衣水靠,手执分水刺,站在船首迎风摇摆,敞声大笑叫:“孽龙,见者有份,你忘了我鱼鹰子啦,算我一份。”
水龙神接口道:“哈哈,少不了贤弟你一份,这条河再过两个月要结冰,玩水的遇上冰,如同老牛上了树,咱们乘早松松筋骨,瞧,鱼来了,妙呀。”
“哈哈,妙,真妙。”鱼鹰子也笑。
安天龙确想下水出口怨气,但另一位马上人叫:“天龙兄,算啦,即使毙了这两个老匹夫,也会让点子溜掉,何必和他们一般见识?咱们日后再算。”
安天龙想想也对,便向河中叫:“诸位,咱们都是水上朋友,后会有期,今天的帐以后算。”
说完,飞身上马,抱着衣服策马走了,船上的鱼鹰子哈哈狂笑,大叫道:“姓安的,放你妈的狗屁,你大爷我一生行侠仗义,从未做贼,你小子怎能血口喷人认朋友?你给我跳下水来,淹死你这个贼王八。”
可是安天龙三人已驱马跃上河岸,狂奔而去。
三条小船折向往上摇,中原喘出一口大气,向易宣父女重新道谢,并向左右两条船上的人抱拳行礼,称谢不已。水龙神哈哈大笑道:“哥儿,如果那家伙下水,咱们实在有点难以应付,嘿,你贵娃?怎会与那宇内闻名的大盗结仇?”
中原抱拳再次行礼,说:“晚辈姓祝,名中原,还没请教诸位老前辈大名,失礼之至。”
“什么?你就是祝中原?是在蛇山点破夜游鹰李咏所设毒谋的祝中原?”
“晚辈正是。”
“哈哈!”水龙神大笑,又道:“这次险冒得不冤,正商量寻找你的事,还认为绝望了哩!听到岸上那狗贼用千里之术在鬼叫,只道有好朋友有难,却没想到竟会是你。”
华容渔隐一面操桨一面说:“孽龙,少罗嗦,先到你那鬼窝里歇一上再说。”
“好!快点儿。”
中原却向华容渔隐说:“易前辈,小可恨不得插翅飞抵边塞,可否让小可登岸赶路?”
易香君一直用惊喜交集的目光,含情脉脉的注视着他,她像是换了一个人,比先前顽皮刁野的景况截然不同,含笑柔声道:“祝公子,急不在一时,由这儿直至开封府,群魔毕集都在找你,我爹知道其中详情,会指引公子脱出他们耳目之下。”
华容渔隐也说:“哥儿,别急,老朽会替你安排,请记着‘欲速则不达’五个字,怪!听安天龙的口气,似乎没发现你的身分,为何又穷追不舍?”
中原苦笑道:“晚辈被他们吓破了胆,见了他就跑,他也不问情由便追,双方未正式朝过相哩。”
“哦!难怪,如果你不出声招呼,我也不知是你哩!其实你用不着怕他的,外表真瞧不出是你在这里。”
船上溯两里余,泊在河北一处河滩上,水龙神一跃上岸,系上船,举手虚引道:“祝公子,请移玉窝居稍行逗留,老朽与易老弟山野之人,如不见弃,愿与公子多亲近。”
中原脸上一红,讪讪地说:“晚辈有幸,自当向诸位老前辈多请教益。”他知道被老家伙用话僵住了,一时已走不掉!
一旁的鱼鹰子接口道:“请吧!公子请放心,我们会指引你一条避开群魔的路径,稍事逗留,是值得的。”
按中原的行程,是由开封渡过黄河,走京师出井陉关先到太原府,再北上大同。
次日一早,华容渔隐便送中原启程,抄小道回走颍河,再由颍河北上,直送出十里开外。
中原仍是一身土打扮,用掩耳蔽着口鼻,两人冒着寒风走,华容渔隐语音低沉,唉:“哥儿,我无法勉强你,你的孝心与毅力,足以感动上苍,小女无福,我不怪你,她伤透了心,我做父亲的心情也够沉重,唉!如果日后有缘,希望你到洞庭湖边看看我们。”
“晚辈如果生还,定然前往拜望前辈。”
“小女今年十六岁,再不替她找婆家,亲友们要说闲话了,所以,我等你两年,希望君丫头有幸能等到你回来,哦!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咱们该分手了,由这儿到均州,沿颍河上溯约有百里左右,不可在均州逗留,出登封至孟津渡河,由天井关进入山西泽洲,这条路远了百余里,但安全得多,哥儿,凡事小心在意,多加保重,我祝祷你一路平安,早日重聚天伦……”
老人家的语音有点哽咽,中原也热泪盈眶,他曲膝拜倒,含泪道:“老前辈……伯父,小侄定然多加小心,寻得父亲即返故乡,再叩谢伯父的恩情,请代小侄向香君姐致意……”
老人家扶起他,怆然地说:“贤侄,走吧!天色不早,祝你平安。”
“伯父珍重……”中原也怆然道别,扭转头急急走了。
华容渔隐目送中原去远,方摇头叹息一声,缓缓转身往回走,经过一座枯林,幽幽地说:“丫头走吧,我们回家去,你妈定在倚闾而望哩!想开些吧,他有他的天地和前程,谁也挽不回天命的,你要明白才好。”
林中走出易姑娘,她仍痴痴的遥望着中原逐渐变小的背影,粉颊上挂满了泪珠,映着朝霞闪闪发光。
这是初冬罕有的好天气,天宇中阴霾散尽,只有淡淡轻云西南飞飘,但寒风仍然凛烈。
日上三竿,中原一阵急赶,竟赶到了巢父台,距均州只有十六里了。
均州,也就是日后的禹州,本朝初,将州治阳翟县县省人,后来的神宗皇帝叫“翎钧”,“钧”与“均”字虽不同,但音同,不行,非改不可,便在万历三年四月改为禹州,因为这儿据说是大禹的都城,来头不小,也因为来头不小,城名改来改去改得后人迷昏了头。
这儿只是山区,北岸是丛山,颍河在山下静静地奔流,南岸远处。也是丛山,形成一条阔有十余里的河谷,逐渐向西北上行。
这儿没官道,一条羊肠小径依山傍河向上蜿蜒,人行走其间,空山寂寂,河水呜咽,好半天不见一个行旅,只可看到河谷原中的一些村寨土围。
巢父台在河边,也成了一个荒土堆。这位传说中的高士,在树上筑巢而居,尧帝让位给他,请他住皇宫,他傻,认为皇宫没有他的树巢舒服,一口回绝,所以舜帝才能接收皇位,据说,江边这个土堆,就是当年巢父饮牛处云云。
俗话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华容渔隐指引中原抄小道是避祸,但却仍未躲过,真是倒霉。
过了巢父台五六里,距均许不过十里地,麻烦来了。
前面半里地,路侧有两间小木屋,背倚山,前面水,木屋系了五匹马,木屋前有一个人,倚在路旁大树干上打瞌睡。
这人生得够雄壮,端的健壮如牛,穿着淡青盘领衫,头戴平顶巾,白褡膊,穿板靴,腰带下吊着一块云灰色不辨字迹的锡牌,悬着一把单刀。
有人,中原不愿惊世骇俗,也不想暴露身形,身形放缓,大踏步前行。
大汉听到脚步声,伸伸懒腰站起了,原来他并没睡着!眯着眼睛,挪了挪单刀,双手叉腰往路中一站。
中原眼尖,一看装束心中大定,心说:“哦!是巡检司的人,不打紧,路引早填好了。”
大汉比中原高出半个头,瞪着一双铜铃眼睛,目迎大踏步而来的祝中原。
“站住!怎么乱闯?好没规矩。”大汉叫。
中原站住了,满脸赔笑长揖行礼说:“将爷你好……”
“当然好,没病没痛,一顿吃十个大馒头外加三碗面,怎么不好,废话!”
中原仍然赔笑问:“请问将爷有何见教?”
“见教?谁教你啦,胡扯八道!脱去掩耳。”大汉气势汹汹,横蛮无理,看样子,他想吃人似的。
中原没生气,问:“将爷有何贵干?”
“贵干?你糊涂啦!看我是干什么的?”大汉一面道,一面啪啪腰牌,又道:“均州巡检司的人,你说是干什么的?”
屋内门没开,突然传出中气充足的语音:“鲍老大,来了什么人?”
“还没查,这小子和我咬文嚼字斗口哩。”鲍老大答。
中原一听“鲍老大”三字,心中生疑,怎么?他们的称呼不像官府中人哩,但也不敢再问,心中暗自警惕,一面留心戒备,一面解下掩耳,现出本来面目。
“唔!有点像。”鲍老大道,向前伸手,又道:“拿路引来验看。”
中原又是一怔,有点像什么,但他不得不探囊将路引取出递过。
鲍老大接过,先是横着看,再倒过来看,路引上写明了年籍相貌,往来事由与所达地处,上面盖着文官的四方印,有武官的长方印,查验印,看去不像伪造的。
鲍老大一面瞧,一面嘴咕:“他娘的,这是什么玩意?白纸黑字红印,见鬼!”他向门内叫:“喂!老三,出来!你认识的字多,来查查看。”
间内的老三大概不耐烦,他叫:“问问不就算了?点子不会往这儿来的。”
“像着哩,老三。”鲍老大叫。
“是年轻人?”
“正是,大姑娘似的。”
“我来瞧瞧。”
门吱呀一声,出来了另一名凶猛大汉,同样装束,大踏步抢到,伸手抢过路引。
接到路引,老三脸色大变,蓦地抬头,眼中厉光外射,仔细地狠狠打量中原的浑身,兴奋地大声问:“你姓祝?名中原?”
鲍老大突然像被踩着尾巴的小狗,怪叫起来,就要向前抢步,老三伸手一拦,将他止住。
中原已看出不对,正色答:“小可正是,有麻烦么?”
老三哈哈一笑,说:“没有麻烦,只是湖广的祝姓,却是少见,少见。”说完,将路引递过。
中原伸手去接,刚接纸边,突变已生。
老三哈哈狂笑,手一伸,便扣住了中原的脉门。
中原已有防备,丢了路引,手成了一团柔软之物,只一带,便脱出危境。“咦!你果然行。”老三怪叫,反手一掌斜挥,击向中原下颚,好快!
中原更快,“手挥五弦”反拨而出,“叭”一声暴响,一双反掌迎个正着,老三退了一步,中原飘退八尺。
“点子到!上!”鲍老大叫银光一闪,他撤下了单刀。
木门砰然一声打开,冲出三个凶大汉,两剑一刀同时出鞘,向路中飞掠,两端一截,堵住了。
中原大惊,杖交右手,沉声问:“诸位,有何麻烦?”
鲍老大狞笑道:“小狗,自然有麻烦。”
“乖乖受缚,免得大爷们多费手脚。”老三叫。
“有道理么?”中原仍往下问。
“哈哈!理三文钱一斤,大爷们乃是太行山主的手下,敝山主乃是夜游鹰的好友,你应该明白了才对。”
中原心中大骇,真糟!目下只有先下手为强,后下手糟殃,横了心闯开生路,打开生死之门。
竹杖一闪,人影突化三个虚影,攻出一招“电闪雷鸣”,急攻老三,他内力不够,快则快矣,却没雷声发出,威力大打折扣。
老三大喝一声,不拔刀伸手去夺竹杖,鲍老大也同声虎吼,一招“贴地盘龙”攻向下盘,刀风虎虎,要削中原的双足。
“哎……”老三厉叫,手扣住竹枝,但尖已贯入的他的右肺半尺。
老大只觉力拂过对方双足,怎么不挡手?而且人影已经不见了,怪!是鬼么?同时同伴的厉叫吓了他一大跳,赶快收招,变招急砍。
中原一招伤敌,运劲拔杖,可是拔不动,老三临死反噬,左手如惊电,快如电光石火,“叭”一声拍中中原右胁,将他直震出丈外。
中原也在这同一刹那间,飞起一腿,也踢中了老三小腹,两人同时后退,但竹杖仍未能拔出,拳击中胁下,他只感到真气一窒,眼前金星乱舞,老三的掌力,端的沉重已极,似可裂石开山,如不是绝招神奇,不就危矣!
老三力竭地后退,嘶声叫:“擒住这……这小……小狗……”
他右手一拨,竹杖离体,一股血箭冲射,喷出五尺外,“咕咚”一声,像倒了座山,翻了两翻蹬蹬退,喷出两口血,呜呼哀哉。
鲍老大那一刀,掠过中原的顶门,带走了顶上头巾,间不容发,危险之极,发结被散,像个女人似的。
中原成了赤手空拳,火速将头发草草挽了,身形未定,一把剑已经攻到后心,剑气嘶嘶,来势极为凶猛。他临危不乱,身形右闪,剑掠左胁而过,在千钧一发间挫身后退,左腿一勾,击中了身后大汉的右足迎面骨。“滚!”他大吼,一拳击中大汉的背心。
大汉抽空出剑,没想到中原反应太快,一剑落空,迎面骨挨了一记重击,人向前一栽,再换了一掌,便向前飞出丈外,踉跄站稳转身,怒叫道:“这小狗可恶,杀了他!……”猛喷出一口鲜血,咬牙切齿挺剑前冲,形同疯虎。
中原那一掌已用了全力,力道不下三五百斤,竟未能将大汉击倒,心中骇然,一声长啸,他用神奇的鬼影功,从两大汉的中间的空隙中一晃而过,展开飞毛腿,向均州如飞而去。他无法击毙五名大汉,只好逃命,身后胡哨声长鸣,警号传出了。
正走间,前面人影飘飘,五个人影像五头大鹰,沿官道向下急掠,好快!
“小辈休走,留下啦!”最先的人影在叫,声如殷雷,一听便知他的内力十分浑厚,快登堂入室了。
中原心内黯黯叫苦,向右面山林间飞逃,入了山林,他心中稍宽,这一带枯林衰草连天群山起伏,正好隐身逃命。
山下,小道两端的人呐喊着向上赶,声势汹汹,远处,胡哨声远远传来,证明有大批恶贼已接到警讯了。
好一阵追逐,中原慌不择路,往丛山峻岭里钻,急如漏网之鱼。
整个山区中,贼人越聚越多,从四面八方传来的警哨声,可说明均州的大批贼人正向这儿急赶而来。
中原躲躲藏藏,不敢露面,在山区中像个老鼠,逐渐向西北移动。
中午过去了,夜幕下垂了,黑暗来临了,夜游鹰一行人正飞骑从郑州赶向新郑,太行山主率人从登封赶向均州。
在偃师至河南府的官道上,两个相貌奇丑的小个儿,正在官道上慢慢而行,他们正是在蛇山出现的两个隐身怪物,这时显得有点无精打采。
蓦地,从南面山野间,传来三声隐隐胡哨声,接着又是响了一次,每隔片刻,再响一次。
前面十多里一座村庄里,这时也传出同样的胡哨声,声音凄厉而呜咽,可以及远,震荡在长空里,向四面八方传播。
后面数里处,也响起了胡哨声,这附近数百里地,似乎都有这种奇怪的声音。
“姥姥,这是什么声音?”青灰脸色的怪人问。
“那是势力庞大的江湖人,用哨音传递消息,顷刻间可传千里,十分厉害。”面色灰紫的姥姥答道。
“这些是什么人?”
“不知道,走!捉一个来问问。”
姥姥讲完,手一招,两人便向左侧胡哨发出处扑去,等两人扑到,胡哨声恰好在此时停止。
那是官道的一座小山顶,姥姥大概是老江湖,虽听不到哨音,仍向山巅急射。
不错,有人刚向山下走,四个人,双方迎个正着。
四个大汉穿着棉袄,土打扮,像煞当地土着,但一双怪目和凸起的太阳穴瞒不了老江湖,棉袄内裹住的硬家伙,也无法完全遮掩。
四大汉也看见了急射而来的两个怪人,先前那人叫:“咦!有朋友找岔子来了。”
四个人左右一分,拔出内衣刀剑,那人大叫:“合字,道上么?”
姥姥直迫近至丈内,冷笑道:“滚你的合字道上,原来你们是贼人,你们是那条线上的人?快说出来!”
“你凭什么?”大汉怒叫。
姥姥嘿嘿笑,举起右掌说:“看看,凭这个。”声落,掌一翻,轻飘飘地向丈外一株海碗大巨树劈去,掌出无声,似无力道。蓦地,怪事突现,巨树向侧一歪,枝叶发出脆响,从高地五尺处折断,如被巨斧所劈。
四大汉脸色一变,同声大吼:“扎手,并肩子上!”
四人挺兵刃正欲上围,姥姥哈哈笑道:“送死么?成全你们,如果我是你,乖乖泄底算了,免得死了太冤。”
“你要我泄什么呢?”大汉脸色死灰地问。
“所知道的全说。”
“你作梦!大爷的命不要也罢,拼了!”
“凭什么,哼!再多也是枉然,像一群无用的东西,派不上用场,那条线上的?说!”姥姥声色俱厉地问。
大汉打一冷战,本能地退后两步,略一沉吟,说:“落窰太行,当家的姓史。”
“哦!你们太行山一剑三绝的狗爪子,为何传讯?”
“这……这……”
“别怕,说!换你的狗命,不然我老人家不怕污手。”
“是……是……”大汉颤抖着说,却说不出所以然。
“是什么?快说!恼得我老人家火起,先用分筋错骨治你,用你们的人心下酒。”
大汉张口结舌,不住后退,向步步迫近的姥姥说:“当家的已召集手下弟兄赶赴南面,因点子已经发现了。”
姥姥和同伴同时一惊,相对注目。
姥姥急问:“南面,在那儿?”
“不知,信号只说南面。”
青灰色怪人接口道:“南面是登封。”
“不是登封,可能是均州。”大汉主动回答。
“点子是谁?何时发现?”青灰色怪人紧张地问。
“祝中原,昨天。”
“啊!果然是他!”青灰色怪人尖叫。
姥姥向众贼挥手,冷森森地说:“我老人家慈悲,网开一面,快滚!”
四大汉如奉纶音,如闻仙乐,收了刀剑,向山下逃之夭夭,如同丧家之犬。
青灰色怪人低声紧张地说:“姥姥,我们不该放弃追踪史老贼之举,糟了!要不要通知表姨妈一声?”
姥姥往山下走,说:“来不及了,谁知他们目下何在?快!赶往均州。”
两人抄小道向南走,姥姥地头熟,进入了山区,要先赶到登封,迎头截住。
青灰色怪人一面走一面嘀咕:“小鬼头像个没笼头的野马,偏偏要去盯那鬼人屠,不然也多一个帮手。”
姥姥摇头道:“别怪他,祝公子是他的口盟大哥,人失了踪,群魔四面伺伏,他怎能不急?”
“祝公子也是个小滑头,神出鬼没地,两个多月才在这儿出现,躲得真稳,可累苦了多少人?”
两人展开轻功,像一阵轻烟,好快!
中原在山中慌不择地乱闯,小心地躲避逐渐合围的贼人,这一带荒山范围极广,直抵登封,西北是范围极广的阳城山、五虎岭、岗山,旗山,与及西面的大熊山,因为事实上,他已超过了均州,也越过了北面的密县,到了万山丛中了。
两天两夜,他饥渴交加,终于凭了他的机智,摆脱了贼人的追踪,从西北角突出了重围。可是仍是晚了,一个魔头也已经到了。
他到了一座奇峰之下,这是第三天的巳牌正。
四面八方全是高山峻岭,枯林衰草,他人地生疏,不知处身何地。在附近,他认为没有人,肚中咕咕叫,口里干得似要裂了,他修为不够,无法抵御饥饿的侵袭,实事上,在惊险重重之中奔东逐北,体力大量消耗,体内水分也蒸发的特别迅速,自然受不了。
首先,他想到了水和食物,举目打量四周,唔!对面山峰下有一处青草地,还没有枯死,定然会是水。
“唰”一声草响,一只野兔从他隐伏处窜过。他手上挟有数段小树枝,准备作为暗器御敌,正好派上了用场。手一扬,树枝闪电似射出野兔“噗”一声跌倒,略一抽搐便已了帐。树枝恰好穿入肚腹,焉么不死?
他悄然掩出,拾起野兔藉草木掩身,小心翼翼向对面山麓掠去。
果然有山,是山泉,附近的野草由于有水滋润,还没完全枯死,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喝了一肚子水。再盛满水囊,然后着手洗剥野兔。
他不敢生火,虽然身中有火把子,反正吃生物他有经验,没有什么不得了。野兔肉特别鲜美,他吃得津津有味,近五斤重的野兔,被他吃掉了四分之一。最后剩下一条兔腿,他正在吃着,蓦地他停下了心往下沉,暗叫“完了!”
泉水右面,出现一个人的倒影,这人头戴英雄巾,方头大耳,五绺花白长须拂胸,紫底绣金字窄袖箭衣,狮子滚球宽腰带,悬着一把古色斑烂的长剑,正用神光炯炯的大眼睛凝视着他,不是鬼魂出现,是人。
接着左面又映出了一个奇丑的怪物,他那根沉重的紫龙拐特别抢眼,正是六盘人屠。
中原知道完了,这次真的完了。死!他不怕,但他不愿死,也不想死。如何保命?这问题在他脑中立刻像电光一闪而过。
“闯!逃!”这是他的结论。他大吼一声,将兔腿扔出,他本能地想到身后有人,所以向后投出,同时转身投展开鬼影功往后急射。
“回去!”身后有人大喝。一股凶猛地潜流已经随身袭到,兔腿如被神力所推,回头返奔,他身不由己“噗通”一声水花四溅,跌落泉中,兔腿发出一声厉啸,掠过他的顶门,好险!劲风令头皮发冷,脑袋一震。
山泉有三丈方圆,他跌落泉中,用千斤坠下,冷冰冰的泉水没至大腿根。
身后是一个鸡皮鹤发的老乞婆,大眼高鼻,突额阔嘴,一身破衣裳,脏兮兮的,白发像个烂鸡窝,手持一根老山藤叫化杖。
老乞婆那一记左掌,竟把中原震飞出一丈五六,可见功力委实骇人听闻。
中原只觉气血一阵腾翻,头昏脑胀,幸而他已运玄阴真气护身,禁得起内家重掌的打击,总算挨得起。
“咦!”老乞婆叫,鬼眼泛起了惊容。又道:“这小子不等闲,竟能挨得起老身这一掌。”
中原站在水中,怒声吼:“你们是谁?欺侮我一个江湖晚辈,你们好不要脸。”
戴英雄巾的人淡淡一笑,向六盘人屠问:“天成兄,真是这小子?”
“正是他。”六盘人屠点头答。
“唔!好材料。”
“待兄弟活劈了他,以消蛇山被揭之气。”
“不!先拿下他。”戴英雄巾的人泰然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