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仍在飞舞,大地像一片银色世界,她一身银装,即使走近至三五丈内,也不易被人发觉。
她知道文俊功力已非昔比,绕道正西,再转头直奔后园,越墙而入。
文俊正坐柳树下行功,他前面小池中的坚冰积雪,被他双掌徐徐按出的无声暗劲,化成了清水。涌出丈外又行凝结。他一面行功,一面留意四周动静。他行功之处,距围墙足有五十丈以上,中间果木甚多,视线被阻。
李茹一入园中,百花洞天的奇学“飞行绝迹”举世无匹凌空向文俊练功处缓缓欺近,将接近三十丈以内,可看见柳树下的文俊头部了。
文俊功力确是日进千里,突然警觉到正西雪落之声有异,心中一凛,倏然站起,向那儿看去。
李茹见他站起,吃了一惊,也芳心大喜,知道他功力确是足可与自己不相上下,可能已被他发现了。
行踪既露,她想悄悄退走,可是青影向上一腾,奇迅快疾地向她扑来啦!她想也来不及想,展开“飞行绝迹”绝世轻功,向西飞奔。
文俊本来没发现有人,她由枯林顶端掩近,不易发觉,所以腾起空中察看。她心虚撤走,倒真被他发觉一个小白影啦!
他练的轻功“九幽凌虚魅影”和儒林狂生所授的“御气蹑空”都是正宗的旷世奇学,功进一分,便加深一分。这时他展开御气蹑空轻功,竟然向电光骤闪。
小小白影向西正飞射,快逾闪电,追了两三里,竟然又拉开一二十丈,只可看到一点点模糊白影了。
他愈追愈心惊,几乎怀疑白影不是人,破空飞去,越林越陌竟似不沾地面,不沾枝借力,不是鬼吧?
追出五六里,终于将白影追丢啦!他骇然地返回,偏搜径路,雪松枝脆,就找不到半个足迹了。
他暗暗惊心,心说:“这到底是人是鬼?如果是人,冲谁来的?我的处境危险着哩!好在练功时可随意收发由心,不然要在练功之时被人突袭,准够麻烦的,我得随时小心了。”
李茹脱身后,仍由南面返回香闺,她芳心怦然,但也欣喜莫名,她证实了心上人功力将达由神返虚之境,焉能不喜?但欣喜中,也带有一丝恐惧,假使他仍和往昔一般,与天下武林为敌,那将是多么可怕的事啊!
转眼新年将临,李府将有一阵子好热闹了,大户人家嘛!新年不闹还成?
这一段日子里,文俊和李茹之间,由于接触频繁,双方之间心灵自然会逐渐接近,何况爱好相同呢?李茹是有心接近,温柔似水,小鸟依人,将女性的温婉本能,在不着形迹之下发挥无遗,有乃父乃母在,她和他谈琴棋书画,光有乃父在,她帮着乃父运筹帷幄,一盘棋令文俊兢兢业业;如果是两人独处,她是三个字,静、婉、柔;一颦一笑,无不令文俊怦然心动,嘘寒问暖,更令文俊心感。
情之网逐渐收紧,文俊在对廷芝绝望之时,三神山的玉琴姑娘,中间梗着曾刺了他一剑的凤姑娘,他怎能到神山去找她呢?凤姑娘不是蓬莱的少主人吗?
眼前的茹姑娘,音律之学比玉琴更精,更柔婉可人,而且相处的时日又长,他能不动心?鬼话!
这天午后,文俊踏着初云朗日的阳光,手捧一束经过细心修剪过的腊梅,迳往书房倏然而去了。
书房门在他刚欲轻叩时,悄悄地拉开,他略一怔神,咎中已嗅到一缕极为熟悉直沁心脾的幽香,他心中暗笑。书房内静悄悄没有人影,他轻轻跨入,突然偷出右手,向门后伸去。
一声轻笑,茹姑娘像只彩蝶儿,在他虎掌将及的瞬间,突向书案旁转去。她捧起一只本朝大内窑所出的景泰蓝花瓶,转身向文俊展开闭月羞花的微笑,喜悦地轻呼:“啊!多美的腊梅,俊哥,别放在书房里,你该给我的。”说着,盈盈走近,这些日来,他们亲昵得你你我我啦。
文俊就她手上将花插上,一面笑道:“本来是想送给你的,可是我感一世上没有一种花可以敢衬你,只好留给我这凡夫俗子了。”
“怎么?你说我不是人间凡物?”
“介于仙凡之间。”
“胡说!”
她将花瓶放好,摘一朵初放的蓓蕾递给他,绽开令人感到飘飘然的甜美,依近文俊道:“只羡……人间不羡仙,还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比较真挚,谁看见神仙是何种模样呢?”
文俊接过花,替她插在鬓边。她双颊酡红,缓缓闭上双眸。文俊注视着她那扇形的长颊,和朝霞也似的粉颊,情不自禁,颤抖着双手,将她挽入怀中,感情地轻唤:“茹!”
茹姑娘浑身如触电流,埋首在他宽阔的胸里,她感到天旋地转,用梦一样的声音,喃喃地说:“俊!愿花长好,愿月长圆。”
“人生变幻。但是,茹,我会对这一天寄予厚望。”
两人相拥良久,姑娘仍没抬头,好半晌又说:“俊,明晚是小年夜,你……你能来和爹妈团年吗?”
文俊心中为难,这些天正是他练功吃紧之时,他怎能因一夕欢乐,而搁下功夫?他是一个意志坚强的人,但钢铁的意志,亦难抵受情火的锻炼,不由低首沉吟。
姑娘何尝不知他为难?只是情难自己,但他毕竟是过来人,知道万万不可耽误他日常的功课,终于又说道:“啊!恕我,我不能耽误你的行功……你的正事,来日方……”
文俊心中一震,“行功”两字他听的真切,出诸一个知府大人的千金闺秀之口,岂不可异?他打断她的话,轻问:“你曾说行功两字吗?你……”
“俊,我不知道我在说些什么,但我知道你有难言之隐,有许多事瞒着我们,你的身世如谜行径怪异;俊,我好耽心啊!”她将话岔开,将大主题搬出来了。
文俊只觉无比羞惭,她一家老小以亲骨肉待他,他却一直不吐真情,怎说得过去呢?便在她耳畔柔声说道:“茹,请恕我,我确有难言之隐,其实亦无隐瞒的必要。明日午后,我当和爹妈深谈,一吐衷曲。我其实姓梅,文俊是名,我父也是进士出身,只是生性耿介,未蒙外放而已,至于其中经纬,明日一并奉告。茹,明日你不必前来,有些事不宜惊扰你的。”
怪的是姑娘毫无惊态,只偎得更紧,幽幽地说道:“我依你,俊。”
当夜,文俊心绪不宁,他想……李正璞知道了他的身世和行事,该作何感想?也许会吓得赶他走路吧!李茹呢?她……他不敢往下想,叹口气道:“不管她如何想法吧!大丈夫行事,但求心之所安,凡事不可勉强,我该找一个志同道合,能伴我仗剑遨游天下的伴侣,而不是深闺弱质!”
想到这儿,他怀念起海天深处的丘玉琴,却又幽幽一叹,摇摇头,迳往柳下坐下。
真气一动,万虑俱消,灵台空明,立臻忘我,体内奇经百脉任意所之,神与意合,他已到了由虚生明之境界了。
体外,真气在一尺以内结成一道无形的气墙,随着神意波动,他不敢用掌劲发了;因为力道太猛,他还无法将丈外的狂劲收回,势必发生冰雪爆裂的响声,那会惊附近的三个老园丁,甚至内院里的李大人一家大小。
他双掌略向前伸,掌心向外,徐徐向前援推。丈外池中的雪花,突像被人用一块木板向外推一般,缓缓向外移。他吸入一口气,双掌向内缓收。前移的雪堆停止不动,而距身前六尺远近的雪花,缓缓向他身前移来。一推一移之间,中间现出一个阔有八尺的小坑,深有一尺。
茹姑娘在香闺内,也是坐立不安,突然她和衣在枕畔,自语道:“啊!不知他是否也在想我?他是不是至今还未将恩怨了清,在隐姓埋名苦练绝学,要重出江湖报仇雪恨呢?看他日常举止中,功力已等非闲,即使言谈之间,也用‘胎息’之术控制呼吸,不知他到底在练什么奇门绝学?可惜!他功力似比我还高,一连三次都被他发觉,无法接近。师父要明春才能到来,要是师父来就好办了。”
她又坐起,面对窗外注视片刻,突然转向到了衣橱房,一面取衣一面说道:“我一定要再走一趟,看个究竟,而且……而且看看他的身影也是……也是可以安心的事啊!”
她用银帕包上一头青丝,将衣裳全行脱掉,只留贴身内衫,换上一身银色薄绸紧身,外罩披风,一面换一面微笑道:“这套紧身是新的,没带那讨厌的肌香,即使他在后追来,也不会知道是我。”
银烛一熄,白影去似流星,老规矩向西走,再半途折回后园。
进了后园,这次她特别留心,由林下悄悄掩近,站在雪地里,分不出她是人是雪,全身与雪同色,只有一双寒星也似的眸子是黑的。
她一接近二十丈以内,隔着一排排果林,便被文俊发觉了。这天他上身精赤,下着紧身灯笼裤,薄底子快靴,闻警倏然站起。
他已经发觉在他练功之时,共来了三次夜行人,每一次都追丢了,他怎能不怒?第一次他怀疑是鬼魅,第二次他怀疑是野兽,但那有比他还快的野兽?第三次他可确定是一个人,他火啦!决定下次非弄到她不可。
他的功力日进千里,耳目之灵敏,几乎可与玄门天视地听之术并驾齐驱,姑娘一到,他突起发难。
姑娘刚看到黑影一长身,便知不妙,还来不及转念,黑影已贴地射来。她一看要糟,向左急蹿,展开“飞行绝迹”轻功越上林梢,向西逸去。
文俊一扑落空,突然一扭身,凌空直上,奋起猛追。空气被他急剧转身搅动,发出刺耳锐啸。
姑娘闪开文俊,再展绝学逃逸,所以慢了半步,这次双方距离不过十丈左右。她不知文俊的功力,旦夕不同,进步神速,所以仍以九成功力御气,向正西河湾茂林中飞射,以为文俊绝追不上她的。
可是她错了,文俊今夜势在必得,距离又比前三次近得多,何况他的功力比以前进步多多呢?迫不到一里地,已经追了个首尾相连。
两人的轻功都快逾奔电,急若迅雷,想开口说话十分困难,也无法传出。
文俊觑个真切,急射两步,伸手便抓。
姑娘感到不对,功力提至十成,双足一加劲,身形突然加快飞掠。
这可糟了!文俊一看白影突然加快,怎能不急?冷哼一声,右掌骤登。
一声樱咛,姑娘护身真气四散,无坚不摧的浩然正气发似怒涛,冲散雷音绝学护身真气,巨大的潜劲一发不可收拾,无声无嗅击中姑娘右肩下琵琶骨。总算她修为已臻化境,不然非粉身碎骨不可。
那一声嘤咛,把文俊惊得顶门上走了真魂,惊叫一声,向飞跌在雪地上仍向前急滑的白影扑去。
他一把将白影包入怀中,竭力大声叫道:“是茹妹吗?你……你……”
“俊……我我不……行了……”声若游丝,在覆面银帕下发出,不是李茹是谁?
“天哪!”
文俊惨叫一声,捧着她向后园如飞而去。
他一入室,将她放在床上,火速掌起灯,找到革囊,取出两卷龙芝叶,这是对内外伤最神圣的圣品,掐开姑娘闭关的牙关,手一用劲,龙芝叶立成粉末,滑入姑娘咽喉,取杯清水送下腹中。
他形如疯狂,手忙脚乱,非不得什么男女之嫌,解开她的腰巾,让浑身肌肉放松。
她的披风已被震得七零八落,背上衣衫碎如粉屑,整个右肩直至胁背肿起老高,羊脂白玉似的肌肤,肿起处布满红色的细丝,把文俊吓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她呼吸微弱,气若游丝,樱口不住泛出腥红色的泡沫,但知觉并未全失,闭着眼挣扎轻唤:“俊,原谅……我……我……去了!”
“不!你不能!”
文俊泪如泉涌,竭力大叫。突然,他心中一动,又去解蓝革囊,取出一个玉瓶说道:“茹,玉浆或可救你,你不可想到死啊!”
他拔掉瓶塞,将一瓶玉浆全倒入她咽喉中。
果然是无价至宝,起死回生的续命仙品,不片刻,灰白的粉颊泛起一阵阵异彩,喉中血沫全消,呼吸渐趋正常,创伤处红丝渐隐,整个背部肌肤下也泛起隐隐光华。
她突然睁开双眸,衰弱地问道:“俊,你说什么玉浆?”
“是的,茹,就是玄门羽士羽士踏破铁鞋寻找,仗之成道的玉浆,我已将一瓶倒入你的喉中了。”
“真的?”姑娘目中突泛异彩,惊喜地问道。
“一点不假,啊!你的气血翻腾着呢。”
“哥,真元导引之术。”她说完,闭上了眼,粉脸上,泛起淡淡红潮。
文俊略一迟疑,随即“噗”一声将灯吹灭,右手虎掌伸入姑娘背心灵台紧紧按住,左掌探入她衣中,按在脐下,俯下上身,吻住她那爱煞人的樱桃小口。
真气一发,如怒涛澎湃,先天真气由双掌源源输入姑娘体中,而口中一道元阳之气,直透姑娘内腑。他原是童身,真元迥异常人,而且他体内玉浆融合的潜力,更是以惊人的神效,注入姑娘的体内。
一个更次悄然度过,姑娘的瑶鼻中,两道白气源源而出,浑身像在水中刚爬起来似的,浑身的肌肤下,光华隐隐流转,背后肿起的创伤早已无影无踪。她抱紧文俊双肩,也在以她百花洞天的心法,在文俊真元之导引下,神意合一行功。
文俊已入忘我之境,精赤的上身,每一条肌肉都在徐徐跳动,光华在肤下流转如潮。
整个小室中,幽香扑鼻,那是玉浆掺和着肌香由文俊体内发出。姑娘身上先天带来的女儿似兰非兰,那是十分特殊的香味,品格极高的体香。
四更正,文俊略感疲乏,徐徐收回真气。姑娘玉手抚上他的双颊,他也就缓缓停止引度真元之术。终于,他颓然倒在姑娘身侧。
姑娘一手抱住他,一手在身畔蓝革囊中,摸出一卷龙芝叶,缓缓塞入他的口内,仍偎在他怀内并肩侧卧调息。
文俊吞下龙芝叶,以九如心法行功,半盏茶时分,精力尽复。他双手一紧,将姑娘抱实,感情地轻问道:“茹,你怎样了?”
“哥,因祸得福,可惜我不是玄门弟子,不!我不要做玄门弟子。”
“背上的伤处……”
“已经好了,只身上略感软弱,得休息一两天。”
“谢天谢地!不然我将抱恨终天。茹,你知道我发觉你时,我当时是如何的感觉……”
“不许你说,哥,都是我不好。”
她怎样不许他说?很简单,良久两人都没做声,两颗心狂跳,其实做声也不可能,他和她的嘴都没空。
一度深吻,两人像一跤跌在云端里,飘飘然如羽化登仙,身外物已一无所觉了。
良久,传出姑娘梦也似的声音道:“啊,哥,留不尽之欢;你……你送我回好吗?”
黑影如流星划空,抱着一个白影,直射内院。
在绣帷深垂的香闺里,银烛一亮,照亮了全室。文俊一手仍挽着姑娘,将也轻轻放上绣榻。
姑娘粉面红霞如火,半闭着眼帘,似醉非醉地偷看着他。他替她盖上薄衾说道:“叫秀秀来替你换衣吧,珍重,我走了,明儿见。”
他刚站起一半,姑娘突然掀衾坐起,拥抱,甜吻。
新年期间文俊伴同李正璞夫妇遍拜乡中父老,忙了个不亦乐乎。他已经跟着茹姑娘叫他俩爹妈,李正璞夫妇高兴得上了天。
正月初十日,登州西北一处海湾滩岸上,一个美如天仙的女黄冠,腰悬宝剑,手持拂尘,轻灵飘逸地上了一条小艇。她,正是在江湖行走一年,搜寻雷音大师,蓬莱神山三道门下,大师姐缥缈嫦娥真如。
距恨海狂龙被六大门派掌门迫死七星山之日,恰好整整三个月。
小舟上共有九名雄伟的舟子,八双长浆一人掌舵。缥缈嫦娥卓立船首,白衣飘飘,恍若仙子凌波。八只长浆疾动,小舟向西北箭似飞驶,舟尾划出两条向外伸长的浪线,宛似破空飞去。小舟只剩一点点黑影,终于隐没在烟波缥缈间。
谁见过蓬莱三山?恐怕只有在“史记”里看见过,司马迁他可能见过,但不是在渤海,而是在牢狱里。
登州之北,海面确是有无数岛屿。其荦荦大者,有长山、庙岛、大竹山、猴矶、鼍矶、大小钦、城隍……喝!谁也没弄清有多少岛屿。
在登州西北一百里,鼍矶岛之西六十里,那儿有三座孤零零的小岛,鼎足形并立。岛屿并不大,终日掩映在阵阵烟波之中,时隐时现,若有若无,如虚如幻,显得万分神秘难测。这就是武林中名之为蓬莱三山,神山三道所居之地,也是他们与世隔绝,逃避尘世清修之所。
岛中并没有尽白的禽兽,更没有黄金白银所造的宫阙。倒是各岛的命名,确以史记为蓝本,正北那座叫瀛州,西南那座叫方丈,东南最大最高那座就叫蓬莱。
蓬莱岛上奇岩怪石比比皆是,参天古林覆盖全岛,飞禽走兽名目奇繁,见人不惊。神山三道就住在这小岛之上。
要说神山三道是玄门道教中人,那是鬼话,他三人胸罗万有,满腹珠玑,怎会舍本逐末,去做三清羽士?他们学的是骑青牛过幽谷那位李先生的道,与张道陵那位驱神役鬼胡说八道的仁兄所创的道教,相去十万八千里。
第一,蓬莱三道都是有家有小的人。岛上住了六姓人家,子孙不下一两百之多。第二,他们不哄神骗鬼,不捧着桃木剑作法兴妖,他们的道服是玉色的宽袍。而大明的玄门羽士,一律是红裳服、法服、朝衣,都是红,破烂的走方道士,间或有穿青道服的,那是不入流的货色,要是穿玉色袍服,简直是大逆不道的玄门叛徒。
蓬莱岛之南,依山筑了一座巍峨的庄院,飞檐画角高入云,亭台轩榭点缀其间,四周有参天古林围绕,庄中有四时不谢之花,经年常绿之草,奇禽兽异兽倘佯其间,与庄中小儿辈为友为伴,一条白沙小径,直抵海滨,海滨是一处深入内陆的小港,一片银白色的小沙滩,令人赏心悦目。
港湾内,泊着五艘巨大的华丽客船,沙滩上搁着二三十条棱形小艇;这儿,是海上的乐园,也是武林的圣地。
翠微园在庄院之左,那是一座天然的巨大花园。在灵飞阁下一座华丽的八角凉亭中,分坐着不少男女老少。
正北,正中坐着两位英风超绝,朱唇玉面的老人,一身玉色宽袍,结发,看去像是中年人,其实已有百四五高龄。
一旁是一位娇美的中年女人,也是一袭玉色宽道袍,高髻、珠簪,风华绝代,可是美中不足的是眉锁春山,默默含愁。这三人就是八十余年,绝足不进中原的神山三道。
东首,是五男五女,同样的气朗神情,透逸绝伦的中年男女。
正西,第一位是缥缈嫦娥,她已换了一袭银色便装。依次是一身翠绿的凤姑娘;她玉容惨澹脸色苍白,正半闭着双眸,倚在瑛姑娘的粉肩上。
两位姑娘身后,是往昔的瑶台仙子,她依然朗健如昔。
瑛姑娘肩下,是丘姑娘玉琴。以下还有四位少女。
缥缈嫦娥展开甜嗓儿,正滔滔不绝往上说道:“……从昆仑东返,半年中踏遍江湖,所遇的所谓高手们,全是浪得虚名之辈,并没有雷音神掌出现,好教人失望啊!”
“江南一路,你会走过吗?”三道的老三问,她就是迷恋雷音大师的道姑。
“如儿正是由江南而下,毫无所见;只是,却发现了一位少年英雄。”
“他是谁?”丘玉琴粉面略现紧张。
“他叫恨海狂龙。”
“什么?恨海狂龙?”凤瑛和姥姥同声惊问,倏然站起。凤瑛两姑娘虽大病经年,略现清减,但一双明眸“减”不了。
所有的人全都一怔。
凤姑娘惊喜地道:“他……他没死?”
三道的老大站起急问道:“凤儿,怎么了?”
“爷!啊……”
她扑入老道怀中,哭了个哀哀欲绝。
“你……你……”
老道惶然结舌。
姥姥站起说道:“主人,老身而后当将详情禀告。”
缥缈嫦娥长叹着说道:“唉!我还是不说的好。”
瑛姑娘颤声说道:“大师姐,求求你,往下说。”她似乎已有不祥之感,但她仍须问清结果。
缥缈嫦娥用目光征求老道的意见。老道身色一怔,说道:“往下说吧!”
“那恨海狂龙在一年之前,江湖已有传闻,他和横行江湖的圣凶一霸结下了深仇大恨。我由昆仑东下,走大巴山出汉江,在谷城以北山林中,第一见到他,果然是人中之龙,风华绝代,恍若玉树临风,那时,他身受重伤,但那不凡的器宇,仍然超绝尘寰。”
凤姑娘在老道怀中抬起粉首问道:“大师姐,往下说啊!”
“往下说,凤妹,你可……唉!他而后出现荆州左近,尽歼双凶一霸门人,双凶一霸同时失踪。那以前,他焚崆峒、斗武当、战昆仑、败少林峨嵋门下,武林震动。”
丘玉琴喜悦地说道:“天残剑天下神刃,他是人间大丈夫。”
飘缈嫦娥问道:“你见过他吗?”
“是的,瑶表姐就是被他感化回岛的。”
“日月忘记春常在,英雄豪杰不长久,可惜啊可惜!我第二次见他,是得到少林僧人透露的消息,说武林六大门派的掌门,在黄山聚会,我赶去时,已是人散山寂。我又赶到武当,出手擒住他们一位道字辈弟子,方问出六位掌门人。要在池州七星山计算恨海狂龙。我心中大急,夜间以千里脚程飞赶池州。”
三个女娃儿变色地急问道:“师姐,他……他……他怎样了?”
“可惜!一步之差,他已……”
三位姑娘连姥姥也同声惊问道:“他怎么了?”
“六大门派的绝学,你们知之甚详,同时集六种奇功一击之下,本门第三代门人即使以玄天神罡相抗,也是难免抱恨,何况还在百丈悬崖下设下圈套,一举偷袭?”
三道也变色地问道,“偷袭?你说是对一个后生晚辈偷袭?”
“是的,祖爷,正是六派掌门人一举偷袭,更有如儿所知的两个魔头亦参予其事。”
大老道怒问道:“谁?”
“寒北人魔和阴山天魔。”
“怎样结果?”
“恨海狂龙身受重伤,在第二次重击齐袭之下,人和千吨危岩同时堕下百丈长江。临死之前天残剑贯穿塞北人魔咽喉,救了六大门派万千门人。”
三位姑娘倒了两个,那是凤瑛两姑娘。丘玉琴仰首向天,两眼发直,“哇”一声喷出一口鲜血,也倒了。
亭中一场好乱,远处红影一闪,来了绦衣夫人南宫瑶。
在灵飞阁上,蓬莱仙境的长辈们依次危坐,中间是神仙三道,下首是凤姑娘等晚辈子弟。
东海神山阴盛阳衰,子弟门人中,女的比男的多三分之一,真是怪事。所有的男女,全是秀美超群的人,也算怪。
第一个被询及的是姥姥,她详禀与恨海狂龙相遇的经过,和所见的事实,自然包括文俊的为人。
第二位是绦衣夫人,她坦率禀明一切。
第三位是丘玉琴。
第四位是缥缈嫦娥。她说得最多,包括从江湖得来的传闻。
最后,由凤瑛两位奄奄一息惨痛万分的姑娘加以补充。
众人一一述完,阁中诸老议论纷纷,商量了许久。最后大老道综合意见,站近朗声道:“恨海狂龙的为人毋庸多述,一句话:人间大丈夫是也。为惩戒中原那班自命英雄六大门派,本门弟子有往中原一走的必要。八十余年来,伏魔大师音讯杳然,可乘这次一走之便,或可怜他闻风赶来出面。”
顿了一顿,又说:“这次可分两批前往,一明一暗。第一批明目张胆直挑六派山门,由三妹率凤瑛两丫头,华姥姥与玉琴瑶侄孙女一行六人。第二批暗中前往在旁呵护,非必要不准出面,由我和二弟,还得借重碧姐,组成神山三道三支青虹剑阵。碧姐可愿一走?”
长老席中,站起一个风姿绰约的中年少妇,她笑容答道:“求之不得,愿就此行。”
“谢谢你,碧姐。且听我将行程细说。假使我们先袭最近的武当,势必走漏消息,而后攻少林,则峨嵋雪山定然先行四散,如攻峨嵋袭雪山,少林崆峒亦依然漏脱。我意认为,先袭最远的昆仑,次攻崆峒,再经雪山捣峨嵋,一举而下武当,最后解决少林,恰好绕一圈子,尽在我掌握之中。”
有人在赞同道:“这是上上之策。”
“我们也不必赶尽杀绝,先诛各派高手,然后教训他们的掌门,限令各派掌门到少林投到,让他们六人斗一斗蓬莱的玄天神罡,也可令他们死得心服口服,给武林留一次公道的教训。”
“他们要不来呢?”
“不来?哼!公开告诉亿们的门人,他们的掌门要是不来,对不起,一把火烧掉他们的山门,杀光他们的门人,他能不来,非来不可。要是雷音出面,那就一举两得,再到白龙峰斗三天,正其时也。”
灵飞阁一番商议,决定了六大门派的横祸飞灾,武林的浩劫,要没有恨海狂龙重出江湖,六大门派真要被连根拔掉。
正月十五元宵一过,十六日登州陌出现了一个美道姑,率领着一红两绿和一位罗衣胜雪的姑娘,另一位姥姥带着一条龙头拐,六匹千里驹扬起轻尘,冒着纷飞大雪,向西又向西,走关洛出玉门,直捣昆仑。三位少女鬓边各插一朵小白花。
她们的后面,两男一女白袍飘飘,夜行昼宿相距三二十里,紧盯不舍。
情之一字,可以颠倒众生,情火所至,玉石俱焚,三个少女怀着被情火烧起的无边仇恨君临江湖那该是多么不幸的事啊!
开碑手云彪,和由归德府闻耗赶来的迷魂奼女,在少林矢手后,便在武当周围巡梭,见了武当弟子,就杀无赦,他们的人数众多,水陆朋友皆备,陆上由云彪负责,水上归七泽苍龙兄弟统率。
天碑手云虎用迷魂奼女,其患难多次之后,双双坠入爱河,他们是理想的一对。
这里且表表昆仑山。
假使要按教科书上说昆仑,笔者无法下笔,从帕米尔高原往下走,中国所有的山,绝太多数是昆仑山的余脉。甚至台湾和日本,都是东昆仑的南岭余脉。
大明皇朝刚和西洋人发生密切关系,咱们这个古老的民族,那时还不信“邪”,所说的昆仑山却又不同。
玄门羽士所说的昆仑,是指人的脑袋,所以脑袋之上叫做“昆仑顶”。一般人所说的昆仑,是指我国最西的大山岭,你要问它在那儿?阁下可曾去过?他准会将手往西一指,说:“在那儿,远着哩!就在那边在底下,对不起,仁兄,我可没到过,那是鸿钧老祖的住所,凡人岂能人去得?”
废话少说。咱们所说的昆仑,就在玉门关的西南,靠白龙堆之南的叫东昆仑。再往西就是西昆仑。也就是教科书上所指的阿尔金山,或者叫中昆仑的那一“小”段山岭。
东昆仑紫虚宫,就在白龙堆西端南面一座奇峰之下,可不是在山顶上人迹罕到之处,没人出香油钱,牛鼻子们难道吃石头喝西北风吗?
山麓下建筑了三十余间道院,最大的就是紫虚宫,宏丽壮观,气象万于。正殿里供的是鸿钧老祖,二殿足是元始天尊,三殿才是骑青牛过函谷的老李,他老人家被人抬在这儿吃冷猪肉,张冠李戴,张道陵未免缺德。
出了玉门关,白龙堆就是黄泉路,罡风连人心可以刮走,不要老命的人何兴乎来!
冰封雪冻,幸而掩住了滚滚黄沙,只要耐得住零下二三十度的好汉,不怕罡风刮跑,白龙堆仍可冒险一走。
男人不敢走,女人敢走,玉门关一家五流客店里,来了六个老少女人,她们当天住宿一宵,第二天一身劲装背剑挂囊,披着一件与身上衣衫同色的披风,将马匹寄在客店里,带了干粮出关。
关上的官兵,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娘们,想盘查,第一眼就看到她们背上的宝剑,第二眼就看到她们满脸杀机和利如刀矛的星目,乖乖地让她们出关了事。
她们一走,接着二男一女跟着出关。
彤云密布,大雪飞舞,白龙堆一望无涯,白茫茫一片无垠的银海。九个不畏寒暑的奇人,流星似的向西飞射。
入暮时分,她们到了昆仑山下。
天刚泛鱼肚白,大地黑沉沉,大雪漫天,紫虚宫玉简声和着钟鼓声,传向遥远的天际;一群道侣在紫虚宫正殿主剑圣至真的率领下,向天罗拜,在举行叫开天门的日课。
两白两绿一红一灰四个人影,已经到了宏大的观门外。
观门大开,可以看到正殿前拜天坛之上,牛鼻们鬼划符。
凤姑娘寒着脸问道:“三祖姨我们闯进去吗?”
三祖姨淡淡一笑,向顺门两侧两只大鼎一指道:“不用急,让他们出来,先吓他们。”
绦衣夫人亮声儿叫道:“老道们滚出来!”
昆仑乃武林禁地,也是圣地,怎会这么松懈?一是刚好是叫开大门的人大典时间,二是这种严冬时分,谁会想到有人会来生事?三是六个人现身得太快。
喝声一落,人影疾射,道士们应变甚有章法,有些人火速掠出,一部分人赶着回去取兵刃。
老道们刚涌到门边,两只千斤大鼎来势急如惊雷,轰然一声巨震,观门连院墙“哗啦啦”全垮啦!把老道们惊得大冷天直冒热汗,四面急散。
“好!全出外面来。”
声似银铃,但其冷彻骨,发自凤姑娘之口。
上百老道雁翅排开,中间是昆仑三圣:至真、至善、至净,还有四大护法太风、太火、太云、太雷。
“什么人?敢到紫虚宫生事?好大的……”
凤姑娘黛眉带煞,独自上前答话道:“叫龙虎真人滚出来!七星山暗袭恨海狂龙的事东窗发了,你们都不想活了吗?谁上来试试?”
雷电手太雷抢出行列,迎面挡住凤姑娘骂道:“你配叫本派掌门的仙号?给我快滚!”
“不知死活的牛鼻子!”
凤姑娘冷冷骂完,脱掉披风扔给姥姥,一掌按出。
雷电手真不知死活,他经验老到,一看掌前落下的雪花突然向前一摆,便知对方了得,闪身拗步斜刺里扑上,双掌交叉拍出,端的迅捷无比,不愧称雷电手。
可是他注定非死不可,在劫难避,天罡掌力一近姑娘身畔,奇猛的反震力立时传到;他想撤但来不及了,凤姑娘已向他一掌斜向挥出。
雷电手“嗯”了一声,掼出三丈外,滚了两滚,升天去了。
昆仑护法两招毙命,可把众老道吓傻啦!
剑圣铁青着脸问道:“你们是谁?为何替恨海狂龙出头。”
“叫龙虎真人滚出来,不然先杀你们再说。”
凤姑娘切齿地说,一步步向剑圣欺近。
“道友,谁是龙虎真人?你还是叫他出来的好。”
三祖姨远远地说,口气也够冷的。
“你们,哼!本派掌门仙驾,岂是汝等可随便……”
语声未落,白影似电,如山暗劲先至,扑向牛鼻子。
剑圣大骇,大吼一声“退!”火速斜飘三丈,剑似龙吟,振出无数剑花,将追踪而来的暗劲震散。
他退得快,他身后三名红衣老道快不了,“嗯”了一声,飞退三丈,上天找鸿钧老祖请安去了。
白影一止,原来是氏玉琴姑娘,这位天性良善,似水温柔的小姑娘也动手了。
姥姥在向她招手道:“玉琴,别乱来啊!”
“奶奶,琴儿心里难受啊!”她怎不难受?想起石窟相处那刻骨难忘的情景,她几乎痛断肝肠哩!
突然传出剑圣的虎吼道:“亮阵!五朵梅花点点红。”
人影疾闪,剑影飞腾,五朵梅花点点红的阵势立即布成,灵官庙的旧事重演了。
“杀啊!”
绦衣夫人大叫,赌物思人,她抑止不住了,“铮”一声剑啸,她撤下长剑。
三祖姨也有点不悦道:“好,先警告他们。”
两绿一红一白四头雌老虎母大虫,三支青芒四射,一支银光闪闪的长剑突然扑入阵中。三祖姨和姥姥,在一旁袖手旁观。
青芒银光所过之处,如同虎入羊群,如汤泼雪,飞旋搏击所经处,波开浪裂,血肉横飞,惨叫之声慑人心魄。
游走阵心的一朵梅花,由昆仑三圣加上太风太火所组成,劈面撞上凤瑛俩姑娘,四支剑一根雷火棒一合。
玄天神罡如狂涛怒涌,天一慧剑发出万道青芒。“轰”一声暴响,雷火棒喷出熊熊烈火,可是并没向两姑娘喷出,竟然回头反奔,太风太火自食其果,狂叫着滚倒。
青芒飞射,至善至真身首各异,剑飞头落。
剑圣大吼一声,目眦若裂疯虎以的攻出一剑,剑气狂啸,青芒飞射。
可是他只觉对方的青芒,宛若万千颗寒星,满天闪烁,直迫肺腑的剑气雷霆似的压倒。他大吼一声,“鸿钧三旋”绝招出手。
他不旋倒好,只旋了一旋,胸背腰胁共中了十八剑之多,一声不吭扔剑仆倒,余势未尽,还在雪地上旋了一圈。
三祖姨叫道:“够了,回来吧!”
青芒银虹一敛,飞射而回。
雪地上的惨状,凄绝人寰,横七竖八倒了六十四具尸体,银色的雪上,染满了鲜血。
百十名老道有一半完蛋,其余的吓得心胆俱裂,面无人色浑身发抖,有几个软瘫在地。
绦衣夫人蓦地大喝道:“叫你们那乌龟掌们爬出来!”
右侧山麓突然遥远地传来一声长啸,声若殷雷。
三祖姨缓缓拔剑说道:“大概是来了,唔!有六名之外,我们只留第一个人。”
天已大明,视野极广,白茫茫的雪地里,三五十里都可一览无遗,六名红衣人影流光电火似的向这儿赶,大概是西昆仑的人到了。
“迎上去。”
漫天剑影纵横,剑气漫天,地面的雪花,被荡得向四面八方急舞。玄门罡气和玄天神罡相触发出震天雷鸣。天罡掌力如乍雷,神山“天一慧剑”不到片刻,已经主宰了战局。激斗中,人影不分,好一场惊天动地的拼搏,多残忍的场面啊!
渐渐地,声势逐次下降,地上出现了血迹和尸体,有人影退出。第一个退出的是凤姑娘,其次是瑛、玉琴、姥姥,最后是绦衣夫人;四周,有五个高年的老道尸体。
只有一双人影在围旋,那是三祖姨和龙虎真人。她背着友手,右手青芒吞吐,徐徐地在左一剑右一剑信手乱挥,着无其事地轻移莲步。
龙虎真人浑身血污,衣袍零落,头上顶端光光,四围短发飘摇,衣袖衣摆早就飞掉了,身上少算些,没三十也有二十道剑伤。
他拼命还剑想脱开纠缠,可是力不从心,双足不稳,浑身脱力,但仍在作垂死挣扎。
终于,青芒一阵,她的剑脱手而飞,青色的剑尖点在他胸前七坎大穴上。三祖姨略带讽嘲的语声响起了:“玄天神剑如此不济,道友,你是怎样练的?天罡掌只有六成火候,你不惭愧?玄门罡气也只有七成,你在虚废光阴哪!你可是昆仑掌门龙虎真人?”
龙虎真人脸上色如死灰,摇摇晃晃勉力支持不倒,半闭着眼,有气无力地说道:“你是谁?昆仑门下似乎并未见过施主,你万里迢迢前来毁我昆仑基业,所为何来?”
“七星山事发东窗,你忘了?”
“七星山?天哪!”
老道仰天哀号,喷出两口鲜血,终于坐倒,又说:“你是蓬莱神山门下?”
三祖姨徐徐收剑,冷笑道:“你能想到就不错了,卑鄙之徒!哼!”
“贫道自食其果,你……你不该迁怒本门弟子,你动手吧!”
“要杀你早就杀啦!告诉你,你也休想自行兵解。二月初十日。你要到少林寺投到与六大门派掌门人联手,一会神山绝学。你要是届期不到,东西昆仑尽沦九幽,休怪我心狠手辣,言之不预。再会了!”
人影去如电闪,那是神山的绝世神功“驭风飞行”。
西崆峒和凉洲的中崆峒,共死了一百零八名门人。
狂飙掠至大雪山,由打箭炉杀入长春谷,共宰了十二名高手,长春谷人并不多,杀得也少。
长春谷和峨嵋毗邻而居,隔不了两天,峨嵋金顶变成了屠场,六十名高僧被超登佛籍,到极乐世界报到去了。
血腥洪流向东涌下,下一处屠场是武当。可是,她们晚来一步,赶到武当得到了令他们大喜若狂的消息,恨海狂龙重出江湖,夺回天残剑,捣武当烧三元宫,往少林找长眉佛去了。
文俊不是在双汊沟吗?怎么又出现江湖了?
新春一过,情况逐渐平静下来了。他是十月十五日开始练浩然正气,到初十日就快三个月啦,他感到迷惘,三月不到,他已经可以将真气从有形练至无形,由一发不可抑止练至随心所欲,且可在两丈之内,任意推吸了,据师父所说的进程来估量,不是将大功告成了吗?这是不可能之事哩!任何一种功力,一到巅峰状态,便不可能再进了,而后更是求精求纯,在功力所达的范围内向更深的变化,更神妙的运用,所以功力是愈修愈精深浑厚,这也就是苦修一两甲子的精义所在,这是第二步功夫;文俊的第一步功夫将近完成了,在这短短时间内完成,难怪他感到迷惑。
这天五更三点刚过,他由忘我中返回现实,匆匆站起迈步向小室走去。
推开房门,房内漆黑,他鼻端突然嗅到一缕令人十分熟悉而陶醉的幽香,房中无人,香从何来?但他此时的功力,岂同小可?他心中暗笑,在迈进第二步的瞬间,突然向上凌空直升,半途转身,张虎腕将一个香喷喷软绵绵的娇柔胴体抱入怀中,向下疾落笑道:“又捉着你了,这次侵入内室该当何罪?”
那人影本来用脚贴在门框上,身躯凌空斜挂,本等文俊进室之后,向下抱住他的后颈,可是她万没料到形迹败露,还没动手,就被文俊抱入怀中了。她只觉浑身发软,噗嗤一笑,撒赖说道:“不成!你早发觉我来了,存心吓人嘛。”
文俊将她放在床上,笑道:“不是的,你的功力又精进不少,我没发觉你来。”
“你骗人!”
“不骗你,谁教你体内的幽香诱人呢?你根本就不配做夜行人。”
“贫嘴!”
“好!贫嘴就贫嘴。”
他狂吻她的粉颈和粉颊,姑娘浑身发热,她喘息着沉迷地轻唤:“哥,你……你……”下面听不见语言,原来樱口被吻住了。
文俊吻了个够,刚松开拥抱,却见姑娘玉手上伸,将一粒丹丸纳入口中,蓦地抱住他的颈脖主动地吻他。他还来不及转念,一股十分熟悉的香味,和着一粒丹丸,已在姑娘的丁香妙舌下送之下,滑下了腹中。
半晌,他在她耳畔轻问道:“茹,那是什么?”
“百花洞天稀世之宝,百花参露丹,固本培元,练功圣品,你不谢我?”
“哦,怪不得我感到进境神速。茹,你为我调制的食肴,经常放有此物吗。”
“谁教我疼你呢?”说着,腻声甜笑不已,真够大胆。
文俊只觉心神一荡,鲁男子乱啦!不知是感抑或是爱?他有点不克自持。右手揽实只胜一握的小蛮腰,大手不老实,由她怀里向上一探,暖玉温香满握。
“小冤家,不……”她在他怀里喘息着呢喃,口中说不,玉手却紧压住他在玉乳上动着的手,并未推开。
所谓“得寸进尺”,这句用在男女情人之间,真是已得字义之神髓,没经过这种场合的人说了等于白说,亲身经验之后,准会对这四个字大喝其采。
天色渐明,室内渐泛光亮,满室春光一览无遗。小姑娘钗横鬓乱,罗襦半解,玉肌胜雪。粉面春潮未褪,瘫软在文俊怀中,意乱情迷地软语道:“冤家,你……再放肆,我咬你……”
“这次饶你,亲亲,我该送你回去了。”他抱起她,替她整衣理裙。姑娘一切由他,闭上星眸不敢睁眼。蓦地灰影一闪,人影顿杳,半空中,传来她“千里传音入密”旷世绝学甜蜜蜜的声音:“哥,这几天我师父要来了,好好用功啊。”
文俊也用同样的绝学,向声源来处笑说道:“要让你师父知道你私传雷音掌心法,有挨板子的份哩!”
元宵一过,大地在回春,冰雪虽未溶化,但艳阳高照。文俊的浩然正色已大功告成。进而精纯二字上下功夫,只需在午夜以后行功,直至卯牌初刻即可停止,闲暇略多。
每夜初更一起,在姑娘香闺内,或者在文俊的小室中,一双情人先卿卿我我缠绵一番,虽未真个销魂,已够他们沉醉了。然后携手同出,在左近展开轻功追遂,不时对拆两手,一沾即走,迅若电闪,破空而飞。如果有人经过,准以为是两只不见形影的幽灵,在这一带幻形,唯一可疑的是,空气中不时掠过阵阵淡淡幽香。
两人活动的范围愈来愈大。村南有一条大道迤逦而南,二十里到达铜官山余脉,铜陵至繁昌的官道,就沿山麓绕山向东北蜿蜒而过。官道东南一带,是连绵的崇山峻岭。
这天是正月二十一晚上,月华须待二更后方能升起,初更正,繁星满天。两条淡淡人影恍若星飞电闪,铄火流光,超越田陌园林,向南飞射。越出村南三里,两下斜向分掠直出一里,然后相对急射,恰好在小道上空相遇。
响起两声殷殷轻雷,和两声气流锐啸,人影旋了两圈,倏然乍分又合,然后携手向南急射,并传出极为轻微的语音:“哥,向南走,到山边去。”
人影越过官道,在山间追逐了许久,二更将尽,他们在一座可以俯瞰官道的岩上停住了。
岩上古松盘纠,古松下有一块突出岩石,文俊拂掉石上积雪。将她抱在膝上坐下,一面用汗巾拭掉她鬓旁隐隐汗迹。柔声笑道:“茹,你的飞行绝迹轻功确是高明,谁会相信十六岁的毛丫头,有如此高深的造诣呢?”
姑娘闪开鬓旁汗巾,偎上啧了他一吻,点着他的嘴,妮声说道:“瞧,好甜的嘴哪!只是还不及你多多,是吗?唔!是有,你好意思说我是毛丫头?请教,亲亲,你多大了?”
“不用问,坐在我的膝上,你和我一般高,怎样?哦!我不该说是毛丫头了,大明圣律十四岁就可找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