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州至铜陵官道中,开碑手云彪率领百余名好汉,向铜陵缓缓而去。
池州地内,七泽苍龙刘氏兄弟,刚率水路英雄赶到,会合了分水飞鱼,在客店中专等文俊归来。
七星山下,行将展开生死之搏。
天残剑无力地举起,锈迹斑斑。
玉道人长剑一举,除了冰魄神剑和长眉佛以外,全部运功提掌,他们心惧天残剑,想先以掌劲劲击,然后乘势扑上,因为他们须注意脚下隐埋的套绳,事实上亦不敢大过欺近。
突地风动雷鸣。雄猛的罡风夹隐隐风雷,急愈狂飙,向文俊卷去。
同一瞬间,一黑一灰的身影,由玉道人身侧电闪而出猛扑文俊,并向天残剑伸手便抓。
玉道人和乾坤一剑惊叫一声,同时一剑挥出。
长眉佛念声“我佛慈悲!”向黑影一拳捣出。
罡风袭到,黑灰两影随之。文俊低吼一声,拼最后一丝真力,一掌攻出六合须弥功与九幽玄阴真气的融合神功。
“噗”一声闷响,文俊向下一挫,地面突然下陷,他神智一模糊,天残剑脱手飞射,人亦随塌崖向江心飞去。他承受了奇猛的推力,身躯远射六丈外,在千磡崖石碎泥之上,向江心飞坠。
双方劲道一接,黑影和灰影向上一扬,突然惊人奇速向后反飞。天残剑悄然无声,穿破黑影颈旁,向七星观飞去。这是文俊以最后一点灵智,以气驭剑扔出天残剑,想将黑影击毙的绝着。可惜他功力已失,黑影又挨了长眉佛一记少林绝学“百步神掌”,再被罡风向上一震,准头已失了。
龙虎真人和笑面如来收势不住,随悬崖急堕,脚下浅埋于土中的套索,套住他俩双足,将他们挂在崖上。
黑影倒飞落地,玉道人疾退五步,反手一剑挥出,在血雨飞溅中,向天残剑落处纵去。
灰影在越过玉道人身侧之瞬间,乾坤一剑那一剑扫过他的腰胁,罡风一暴,他向后反飞,刚一沾地,双掌齐扬,两股罡风狂卷而出,攻向冰魄神剑和长眉佛。
在这刹那间,山下的白影恰好赶到。
黑影双足齐折,颈上血如泉涌,要不是天残剑已收了他大半条命,玉道人绝不可能得手。黑影跌落一块巨石旁,双掌按处,陷入石中半尺,人也立时气绝。
灰影腰胁受伤,但所拍出的“寒魄玄精凝肌功”,仍浑雄无比,无声无息一涌即至。
长眉佛舌绽春雷,大吼一声,百步神拳连环击出,共捣三拳之多。
冰魄神剑也无暇思索,左掌打出冰魄神功,右掌寒魄精英的冰魄剑同时振出。
在连珠暴响罡风怒吼中,三人同时倒下了。
白影一到,香风随之,塌崖之前,迎风卓立着一个风华绝代,身穿玉色道袍,腰悬长剑美如天仙的女道冠。
她下望滚滚江流,幽幽一叹道:“迟来半步,天丧英才,可惜!这朵武林奇葩!”
她缓缓转身,向刚爬上崖来的龙虎真人和笑面如来瞥了不屑的一眼,又向有气无力浑身发抖勉强站起的长眉佛和冰魄神剑,一撇她那樱桃小嘴,然后目光落在一旁,伸手拾天残剑转回向玉道人,冷冷地扫过。她这举动,把六大高手惊住了。
片刻,响起一声冷哼,银铃似的语音随起:“你们干得好事!无耻已极!中原六大门派,竟是如此卑鄙,实在出人意表,哼!武林蒙羞。”
玉道人怒声问道:“道友,你是何人?”
“何人?你日后自知。”
她玉手一招,怪!玉道人只觉身躯被一股无穷力道,吸了一踉跄,手中天残剑不翼而飞,变戏法似的到了道姑手中了。
她察看天残剑片刻,黛眉紧锁,然后将剑仍在玉道人脚下,冰冷冷地说道:“为了这把天残剑,你们做下这种令人齿冷之事。留下吧!中原武林实在该整顿一下了,看来我东海蓬莱门下,得出面重整一番,你们再不蹈晦,也许神仙门下会卷土重来,但愿你们今后自爱,真有那么一天你们将后悔嫌迟。”
声落,白影一闪,瞬即失踪,只留下阵阵余香。
六位掌门人惊得浑身发冷,半晌做声不得,她那手已臻化境的“虚空接引”,把六人吓得毛骨悚然,“蓬莱神山”四字,更令他们倒抽一口凉气。
正张口结舌间,顶上一声鹰鸣,罡风扑面,两头神鹫在他们五丈外疾落,纵下一双一身灰衣高大健壮的老夫妇,鹤发童颜,目中异彩四射。
六人又是一惊,抽口凉气情不自禁倒退三步。
“无双老!”乾坤一剑和玉道人脱口低吼。
老头子面上泛寒,沉声道:“你们乱子闯大了!那小后生乃是百结神乞属意之人,你们六大门人派联手,将他打落江中,老花子一生嫉恶如仇,怎肯放过你们?”
“百结神乞?他……他老人家还……还健在?”笑面如来战抖着问。
“不但老花子健在,假和尚伏魔大师雷音,已修至金刚不坏之身,他俩人活得好好地。”老太婆也冷冷地说。
长眉佛结舌地说道:“老神仙,我们难道已铸下……”
“是的,你们已铸下大错了,人已死了,你们难以善后哪!在老花子那儿,我老人家尽当可能替你们说项,能否挽回此劫,看你们的造化了。”
声落,两老已上了鹰背,巨翼倏张,凌空冲天而起。
好半晌,六人方神魂入窍。长眉佛开口道:“我佛慈悲!贫道须赶回嵩山准备了。”
笑面如来也说道:“贪嗔二字,害人不浅,贫道也该走了。”
龙虎真人默默无语,无意中一脚将灰影翻转,突然失惊道:“这位像是传说中的阴山天魔?”
“怎么不是,不然贫道不会施用百步神拳。贫僧和岑施主,也中了阴山的寒魄玄精凝肌功,一月内无法行功了。”
长眉佛说完,掏出两粒少林至宝“八宝紫金夺命丹”,将一粒递给岑人龙,自己吞下一粒,又说道:“那黑袍怪物更是唬人,我一记百步神拳亦未能伤他,要没有恨海狂龙以天残剑刺破他的咽喉,咱们一个也虽想活。玄真道友对他不陌生,请去一看便知。贫道告辞,我得亲到祖师爷金身之前,以十年面壁赎今日之罪。”
长眉佛说完,默默垂首,踏着沉重的脚步,下山而去。
乾坤一剑走到石前,一阵腥味令人作呕,他闭住气拉开尸体一看,赶快缩手倏退五步,颤声惊叫道:“塞北人魔黄……飞……鸿!”
“无量寿佛!贫道该走了。”龙虎真人头了不回的走了。
“善哉!咱们将海狂龙迫死,但他临死还救我们。贫道即使忏悔十年,也难赎此愆。”笑面如来合掌向江心一拜,木然宣诵佛号,大踏步走了。
不久,七星山一切平静,七星观的道侣们,着手拾夺行装。
池州至铜陵官道中,开碑手云彪率人四出探访文俊的消息,将一群恩怨分明肝胆照人的江湖朋友,终于在经过七星山下之时,先后见到六大门派的掌门人,由七星山下来奔向池州。
云彪不愧称老江湖,他心中一动,便返奔池州。入夜,他率领众英雄夜袭七星观,把七星观主和二十余名道侣擒住,一问之下,不由心胆惧裂。
七星观二十余名道侣葬身长江,升起熊熊烈火。
只一夕之间。恨海狂龙被六大门派掌门人迫死七星山飞下崖的消息,像一阵狂飘掠过无垠的大漠,又急又快地传向江湖每一角落。
水陆两路的朋友,展开了一连串的火辣辣的行动。
被双凶一霸迫得无路可走的人,刚喘过一口大气,便得到他们的救主恨海狂龙的恶耗,也迁怒六大门派,展开了复仇之举。
江湖大乱,血肉横飞,热火在六大门派门人弟子的房舍中冲天而起,“为恨海狂龙复仇!为武林主持正气!”这呼声响彻行云,连那些怀疑文俊是淫贼的人,也意念开始动摇了。是的,三音妙尼失踪,武曌会解散,迷魂奼女归正,这岂是一个淫贼可能办到的功德吗?
江湖大乱月余,六大门派子弟,皆一一销声匿迹,各门派的山门,警卫森严兢兢业业。
天残剑落在武当山,武当山门下处境委实险恶重重。
恨海狂龙像一颗彗星,在人间一闪而没。
他真的死了吗?要是死了,本书也该结束了。
文俊昏昏沉沉堕下百丈高崖,他浑身除了一双蓝色快靴以外,已经身无寸缕,全被六人的绝世神功震的粉碎,要不是他自小得玉浆之助,浑身坚似金钢,恐怕也得化为肉泥了。
土石的落势比较快,而且他未落下时先被震飞,所以在最后落下。
说话真巧,那一株株翠柏,被江风一刮,下落速度比土石慢,恰好在半空与文俊相合。
文俊在昏迷中,突觉背部与树枝似要接触,本能地手一张,双手和背部恰好搁在枝叶上,仰面朝天向下飞堕。
在轰隆连声,惊天动地的大震中,千吨土石砸下江心,水柱掀起一二十丈之高,端的惊心动魄。
无数水柱未落,碎石和林木随即堕下,被水柱一托,坠势锐减。
在浪花飞卷中,翠柏丛“哗”然一声,随水柱没入江中。
文俊只觉得浑身一震,肌肉筋骨气血皆似欲脱体而飞,水花一涌,他立时知觉全失。
江中那艘大型官船,刚滑过七星山距离五六十丈,并未被波及。
内舱里伸出一只纤纤玉手,掀开绣帷,露出半片娇嫩无比吹弹得破地粉面,似不介意地回望下的碎石残枝。
所有的舟子,全目定口呆注视着江心巨大的水柱,如奔腾而下的碎枝残叶,骇然变色。
突然,绣帷一动,那与花竞艳的粉面不见了,却传出一阵脆甜无比的嗓音:“爹,叫家树叔准备救人啊,山上有人落下来哩!”
“傻孩子,铁打的人也跌成肉饼,还救什么?”声音文静而且温柔。
“不嘛!人死了,尸体也得捞上来,入土为安,爹怎忘了?也许有救呢!”
“好,乖女儿,你的菩萨心肠,为父确是引以自傲。家树弟,叫他们泊舟,速派小艇到落崖处下游左近,看是否有以救上遇难之人。”
舱外有人答道:“老爷,家树就吩咐下去。”
大船上人多,七手八脚放下两只小艇,向上游急划。大船一转,缓缓向右岸靠去。
官船一靠岸,小艇已有一艘转回,艇中躺着赤身露体的梅文俊,有位好心的船伙计,脱下一件外衣罩着他的下身,老远便向船首的人大叫道:“救了一个人,还有一丝游气。怪!浑身苍白却没有一丝儿伤痕。”
小舟一靠大船,船上人一阵好忙。舱面上站着一个穿绿底团花长衫,器宇轩昂的中年人,团团脸,齿白唇红,目朗神清而神态可亲,三绺长须黑油油地光可鉴人,他指挥着船伙计,将文俊抬入舱中,一迭声吩咐备参汤,并请来船上会救溺的计伙施行急救。
文俊昏迷不醒,他腹中无水,用不着急救,身上也无伤痕,自然不用敷药。
一杯参汤灌下后,他呼吸逐渐沉重,不久,呕出不少紫色淤血,但人尚未转醒。
另一小舟一无所获返回,只拾到一只内有防水油绸包紧的蓝色革囊,里面有许多小瓶小盒,还有不少黑白棋子。
船伙计将革囊交给中年人,一面笑道:“大人,这落水少年恐怕是个棋迷,这革囊准是他的,如果能将他救活,大人不愁没有对手了。”
大人审视囊中物,他发暮瓶盒内的丹丸药粉和木片草根,都是有异味的东西,有香有臭,与常药不同。
他不敢乱动,交给身畔一名家仆装束的人,说道:“别乱动囊中之物,放在书匣之内。”
“是,老爷。”仆人自去了。
“启航,大约入暮可以赶到了。”大人吩附船伙计。
官船缓缓起锚,启碇东下,向江心缓缓移去。
中舱房一间客舱中,两名健仆取来一身裤褂,替文俊穿好,用薄衾轻轻盖住。对一旁的大人说道:“老爷这人身材好壮!看他呼吸十分细沉,全身无半点伤痕,只是口中不时渗出些少血水,恐怕受了极重的内伤,要不要送他到铜陵就医?他至今昏厥未醒,恐怕……”
“且待会儿看看,反正今更必可赶返家中,要是伤势不变,想必无妨。”
正说间,进来一名仆妇,低声道:“老爷,小姐请见。”
老爷点点头,向两位健仆微笑道:“你两人好好招呼,有何动静速来告我。”
说完,随仆妇出舱。中舱后第二室,乃是内眷所居,老爷推开舱门,含笑跨入。
舱中布置得相当幽雅,一色翠绿窗帷,矮小的桌儿光可照人,两旁是一排绣墩,显然这儿是内眷的起坐间。
左侧绣墩上,并坐着一双母女。母亲约三十四五年纪,面如春花,未显老态,那高贵端肃的风华,令人见之不但肃然起敬,而且感到和蔼可亲,身穿银底碎花家常团衫,同色百招长裙,除了一对金珠耳环外,淡装清雅,没带其他首饰。
她身畔少女,美得教人屏息,就是刚才掀帷探看落崖情景的美姑娘。头上三小髻,宝钗珠头巾,窄袖子彩衣,一色绣绿色长裙,袖绢小坎肩,流苏儿轻轻颤摆。
说美真美,俗气些说:国色天香,美得教人虽赴汤蹈火亦是心甜。不单是眉目如画,玉面桃腮,而且骨肉匀亭,不能加减半分。好在她未施脂粉,不然准污了她的颜色。
可是也有点美中不足,就是她那一双黛眉,不时微蹙,乍看去,大有淡淡青山淡淡愁之慨。这位正届黄金时代天仙似的少女,怎会平空生出无可言宣的淡淡薄愁呢?
母女俩身旁,傍立着一名打扮整齐的中年仆妇,和一位头双髫双髻,长袖短衫,水色长裙的梳环。
老爷一进舱,母女俩盈盈站起,同声含笑请安。
“爹,那人有救吗?”少女随后问。她目中有些忧郁,薄愁未褪。
“很难说,他并未跌死,真是奇迹。”
老爷摇头答,在对面绣墩上落坐,又道:“也真怪,浑身未伤,脉息细沉,口渗血水,却又昏迷不醒,一碗参汤灌下,毫无动静。”
姑娘说道:“那……恐怕是内腑经脉,是受了极重的内伤。”
老爷讶然问道:“茹儿,你说什么内腑经脉是何所指?”
茹儿自知失言,急忙掩饰道:“那是指内脏受到损伤,血脉受阻,并无他意。”
“可惜!”
老爷并未追问,说了声可惜,接着说道:“如果雷平兄弟俩在此,这人就有救了。”
“老爷,那人是否自寻短见的?救了他,恐怕日后麻烦哩!不如在铜陵靠岸,将他交与知县算了。”夫人说话了。
老爷说道:“夫人,这断然不可,黄同年为人固执,一丝不苟,任何事皆秉公处理,势必耽误行程,恐怕十天半月还弄不清头绪,岂不误事?”
顿了一顿,又道:“这人身材伟岸,俊秀绝伦,而且,年纪轻轻,绝不是低三下四之人,也绝不是自寻短见之辈。”
“这人身上可带有物件吗?或许可以测知他的身分哩。”夫人甚有见地,提出了意见。
“除了一双薄底短统的蓝色靴,浑身精赤一无所有。”
“蓝色靴?”姑娘倏然站起,脸色一变。
老爷并未留意,接着往下说:“后来船伙计又捞起一只蓝色大革囊,里面有些小瓶小盒,装了莫名其妙的丹丸草药,可是他的所有物。”
老爷若无其事的往下说,姑娘每听一句,心中便咚咚乱跳,脸上神色瞬息万变,紧张的神色愈来愈显明。女儿的神色,没逃过心细如发的母亲,她也随之紧张,但并未惊动女儿。
老爷刚说完,姑娘突然向船外望,以难以分辨的语音说道:“是他!是他!那次他没死!又旧事重演吗?你……你使我痛苦了一年有余,度日如年,你……你……”
夫妇俩同声惊问道:“茹儿你怎么了?”
茹儿陡然一惊,一整神色,平静地说道:“爹,那蓝色革囊可以让女儿一观吗?”
夫妇俩惊诧地注视着女儿,发现她深潭也似的美眸中,隐有一丝泪光。
老爷向仆妇轻声说道:“徐妈,到中舱书匣内取那蓝革囊来。”
徐妈应声是,正待出舱,茹儿突然说道:“徐妈,千万别动里面的物品。”
老爷又是一怔。夫人慈爱地将茹儿揽入怀中,轻声道:“茹儿,你有许多事瞒住妈。自从你由南昌到峨嵋朝山归来后,完全变了,一个人整日里默默寡欢。张大爹走后,你更终日郁郁,好教爹妈担心啊!茹儿,有心事告诉妈,妈或可替你分忧,可别憋在心里啊!”
茹儿不言不语,伏在乃母怀中,浑身轻颤。直至徐妈进舱,她才挣脱乃母拥抱,一把抢过革囊,轻呼出声:“果然是百毒天尊之物,是他!”
她打开革囊,检视各物,握住一把黑白棋子,按在胸前缓缓闭上秀目,喃喃地自语道:“果然是他,谢天谢地!”
夫妇俩同声惶然地叫:“茹儿!”
茹儿又是一惊,突然进入内间。片刻,她提着革囊出来,对徐妈和髫环说道:“徐妈,请和秀秀到中舱稍候好吗?”
徐妈点点头,困惑地带着秀秀出舱。茹儿掩上舱门,伸开玉掌,掌中有一颗指大的白色蜡丸,正色说道:“爹,请恕茹儿不孝,茹儿确有许多秘密瞒住爹妈,日后茹儿再将内情详禀。这是一粒救伤圣药,请爹给那人服下、不久他自会醒来,却不可让人打搅他,大概抵家之时,他可能自行会出舱。”
她取出蓝革囊中一卷翠绿的叶卷,又道:“他若问起谁用药救他,爹可说一时好奇,曾将这卷绿叶塞入他口中,其余一概不知。这卷绿叶,待丹丸入口片刻,即可塞入他口中。爹,求求你目前不要问女儿为什么,女儿心乱如麻,日后定将该情向爹妈禀告。”
老爷茫然地提过丹丸和绿叶卷,困惑地说道:“茹儿,爹被你弄得一头雾水。”
“请恕茹儿!”
老爷突然清醒过来,脸上涌起神秘的笑容,点头道:“李正璞呀李正璞,亏你身为知府,半生仕途,满口儿济世治民之道,却连自己的唯一女儿,也摸不清她的底细,你好惭愧!”
茹儿忸怩地叫道:“爹!”
“好!爹等会儿再听你的秘密。”他含笑出舱。
“爹,这革囊可在他醒后交给他,切记不可令人启开瓶盒之盖,里面的药末,一颗之量,可死人亦可活人,千祈小心。”
老爷转头笑问道:“真有那么严重吗?”
“岂只严重而已?爹可会听说过龙芝、千年玄参、和化血神砂?那里面全有。”
“什么?茹儿,你不是说笑吧?”
“女儿岂敢?爹手中的翠叶卷,就是千年龙芝叶。快去啊!”
老爷惊得张口结舌,迷惑地走了。
“孩子,你该告诉妈了。”
读者大概早就明白了,李正璞就是卸任不久的南昌知府李大人,茹儿就是雷音大师的爱侣云裳金剑之徒。她,也就是神秘香车中美人儿,也就是出现长湖徐家湾的彩衣姑娘李茹。
至于那功力超人的张大爹,已经完成他秘密守护的重责,回去与老伴合籍双修,阖家团聚去了。
远摩剑和三剑一奇雷家兄弟,自南昌道中与五怪冲突,深感技不如人,早就返回少林苦修去啦!
铜陵至繁昌之间,长江江面特宽,江心有许多大小参差的岛屿浮州。在两县交界之处,江流一合,向东狂泻而下。就在江流东泻的一段水程中,南岸有一座不算小的小村落,土名儿叫双汊沟,但大多数人叫他双汊李家。
村落近百户人家,正座落在两处河湾的正中交叉点。两处河湾不算深,严格的说,勉可算湾而不能算汊。
李大人的府第,在村落的西面,一般说来,沿长江一带肥沃的平原上,自晚唐以迄大明中叶可算得是全国精华之地,端的是民丰物阜,鱼米之乡。怪也怪在这儿,自古以来,定都金陵的皇朝,太多是国祚不长的短命皇朝,龙蟠虎踞的金陵,保不住大好的江山。也许是江南太过富绕了,饱暖之余,醉于逸乐,消失了建国时艰苦奋斗开疆拓土的精神,剽悍豪迈的蓬勃朝气消磨净尽的关系吧!
双汊沟李家虽仅百户人家,但占地之广,足可媲美一座小城镇,村中那座大祠,大得足可容纳千余人,在内设宴两百席,可见这村庄富得教人眼红。
村西的李大人府第,占地更广,可是没有祠堂那中广大古板的建筑。
一座西面花木扶疏的大型花园,亭台楼阁泉林假山一应俱全,近南一面是一座三进院厅房,两廓向东西延伸,又是一栋栋客舍和仆人的居室。后面,是一个大荷花池,池旁奇花异草陪衬着一座座小阁小亭,一座九曲小桥,直达池中那座精美的“萸仙小阁”。
池两旁是古香的东西两廓,翠绿的万字栏杆,每一根雕花大柱下,有一盆以玲珑花架托住的白玉兰。两廓蜿蜒而来,中间才是内眷专用的花厅,花厅后是富卢清雅的楼阁,楼高院深,这才是主人和内眷的居室。
更北近江一面,才是真正的林园,有两座月洞门可通,平时园丁和仆妇,是不许进入月洞门的,每天清晨,自有髫龄小环到门外取去经过修剪的鲜花和果品。
园占地约三十余亩,以两丈高的围墙圈住,园中一丛丛的桃梅李杏不胜其繁的果木,和数不清种类的奇花,还有一座座小巧玲珑的小楼花榭雅亭。正北门是外园门,两侧共有四座园丁的居室。时届初冬,草木凋零,看园人太多另有工作分排,不在这儿居住,只有三个年届知命的老花匠,仍在这儿照顾园中琐事。
官船过了铜陵,进入分岔的河道。
舱中空荡荡地,只有面呈焦急之色的李大人,不安地坐在矮墩上,目不稍瞬注视着呼吸渐正常的梅文俊。
文俊服下丹丸和龙芝叶,浑身气血渐归流归脉,内腑的沉重伤势,缓缓地复原。
终于,他神智渐清,他感到浑身酸痛,手足发软,而丹田下气血不住翻腾,一道暖流似要向奇经百脉中狂涌。他心中一震,脑中灵光一闪,无暇打量自身处于何地,便摒除杂念以九如心法行功起来。
不久,他灵台空明,进入忘我之境。
李大人愈来愈心惊,他不懂这些玩意不由骇然。他只看到小伙子浑身腾起阵阵白雾,中有一丝令人心神一清的袅袅幽香,渐渐地,那身青衣全部湿透了,雾气愈浓。
而小伙子的苍白俊面,相的地愈来愈润,肌肤下似有光华流转,益显得齿白唇红,剑眉虎目,英俊已极。更令他吃惊的是,已散了的发结,满头光可鉴人的长发四面散开,每一根都像在跃然活动。
再往小伙子胸前一看,那雾气时起时敛之际,可以看到他的宽阔胸膛,他吓了一大跳,怎么没气啦!一动不动嘛。他伸手轻按,不错,真没气啦!大事不好。
他脸上变色,站起来拔步就走。
片刻,他面露喜色跨进舱来,将门带上,手上多了那蓝色大革囊,坐下后,目光竟在文俊浑身上下打转。
申牌左右,文俊已经过近两个时辰的行功调息,浑身衣着全干了,白雾早敛,胸际已可看到悠长的轻微起伏。
他渐由空明中返回现实,只觉百脉舒泰,神意两通,已经恢复了十成功力,睁眼一看,倏然坐起。
他对水上环境不算陌生,一看就知道这是船上的客舱。身旁矮墩上,坐着一个眉清目秀气度雍容的中年人,正把玩着他那蓝色大革囊,含笑注视着他。
不用问,他知道自己得救了,定是这位仪表非俗的人,将他在江中由死神手里救回,便缓缓站起,将长发挽上一结,整好衣衫,向中年人拱手长揖,说道:“小可姓文名俊,不慎堕崖,险遭没顶,幸遇先生及时援手,得庆生还,再生之恩不敢或忘。请教先生台甫,俾铭五衷。”
李大人看到他身材魁悟,文诌诌地未免好笑,站起身回了一揖,笑答道:“鄙姓李名宏,草定正璞。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听老弟台口音,似是湖广人氏,但不知府上令尊堂安否?”
“小可四海飘零,一无挂虑,好教长者见笑。”
他在醒来的片刻中,已经决定此后一年中,隐姓埋名找处清静角落,先将儒林狂生所授的至高绝学浩然正气练成,方重出江湖,一雪七星山六派掌门偷袭之恨,所以将一切全行瞒起。
李正璞不知他说的是假话,接着问道:“看老弟台你的器宇风标,当不是四海飘零游手好闲之辈,请教今后有何打算。”
“江湖落魄,人海浮沉,天下之大,何处无容身之地?宝舟可否暂泊江右,让小可登岸?救命之恩容图后报。”
说着,一指他手中蓝革囊,又道:“这革囊乃小可之的物,尚请赐还。”
李大人将蓝革囊递给他,又含笑相问道:“尊驾之物,自应璧还,可否听我一言?”
文俊淡淡一笑,挂上革囊,说道:“先生请说,小可洗耳恭听。”
“老弟台器宇超绝,肩阔膀圆,定然对武事造诣极深,闯荡江湖,毕竟毫无着落。今东南海疆烽烟时起,何不投朝廷,为国出力,也不在人生一场。”
“李先生谬矣,文俊一介俗夫,一无所长,岂敢妄想?当今之世,武备废弛,武臣气折,即使官至总兵,领敕之时亦须长跪部堂,令人寒心。”
“老弟台未免太……”
“此非雄辩所能掩饰之事,事实如此。”
文俊抢着说,稍顿又道:“小可落水迄今,已么两个时辰,不知是否曾蒙先生以奇药将小可救醒?”
“老弟台昏迷不醒,无人敢于下药。因偶然发觉革囊中翠绿叶卷可散发清香,料无大碍,故大胆灌入老弟腹中。”
文俊吃了一惊,心说:“乖乖,你要是弄开了化血精砂的盛瓶,那真不堪设想。”
他正在想,李大人已经说话了:“入暮时分,船即抵敝村双汊沟,如果老弟台不弃,请暂住舍下疗养一段时日。舍下位于村西,甚富园林之盛,住处清幽,远离尘俗,正是静养之所,老弟可愿小驻?”
文俊心中一动,沉吟良久,突然问道:“听先生说,尊府甚富园林之盛,远离尘俗,小可对园艺略有所得,愿介一隅之地,小作勾留,并照顾尊府园林,先生可肯俯允了?”
“此乃求之不得之事,老弟……”
“小可须言之在先,小住期间,绝不接受任何名义供俸,小可能自食其力,亦不接受任何差遣……”
“老弟,你多虑了。”
“小可绝不会为尊府带来任何烦扰,还请放心。”
“老弟,一言为定,尔后之事,日后再作深淡。今后老弟就是舍下佳宾,悉从尊意。还有一个时辰方可抵步,老弟夹囊中携有棋子,定然是其中佼佼,请至中舱小饮三杯,且领教老弟一局如何?”
“小可自当奉陪,领教高明。”
此后,文俊在双汊沟定居下来,他谢绝李大人请住客室的盛意,在后园园丁的住所左近一座荒废了的花房中,辟室住下了。
他那革囊中,藏有十余颗用做药引的珍珠,拿到繁昌卖了,这儿接近金陵,珠宝可卖高价,两颗珍珠便够他度过一年岁月。将自身行头备好,自己起炊,在这偏辟的角落,下苦功苦练浩然正气。
他一看到这座园林,便觉恰合心意。在穷山僻野里,可能有人搜索他的踪迹,在这江边籍没无闻的小村,谁会想到这儿住了武林谈之色变的恨海狂龙呢?这也就是他在这儿逗留下来的原因。
小村民风淳朴,与武林毫无牵连,他也不与人接触,对外界的消息全行断绝了。江湖引起了翻天覆地的巨变,为他燃起了复仇之火,血肉横飞,但他丝毫不知。
转瞬一月,已是十一月中旬。园中除了苍松翠柏,一片枯寂,花木保暖的工作,他已助那三名老园丁完成,无所事事。
每夜二更后,一个孤独的人影,整衣危坐在小池旁一排垂柳下,浑身腾起阵阵轻雾。他面对池塘,怪!四面的枯草,在他身旁有节拍的摇摆,时向外倒,时又内吸,而小池平静的水面,一圈圈水纹向对岸荡去。
清晨,室门紧闭,内行人细心在外观察,可以发现缝隙中的气流,绝不是平常的对流,而是时进时出,似有人在内鼓着一个巨大的风箱。
不久,小池的水纹愈来愈大,而小室进出的气流,竟然丝丝发啸了。
下午,是他暂停练功恢复体力的时间,有时李大人会派人或亲来接他,在前院书室中下上两局。宾主之间,相处十分和睦,文俊自从重获天伦之乐,与后母言归于好,而且师仇已报,心愿得偿,已将从前冷傲而愤世的戾气,一一摒弃无遗,唯一的愤怨就是六大掌门人七星山暗袭之恨和与廷芝解除婚约的苦恼,所以他比往日随和得多,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还不够爽朗,傲骨仍在,这难怪他。
到了十一月下旬,小池的水纹变成小浪,他正坐之地,所有的雪花没有一颗沾身,天空中,气流的啸声刺耳。
在他练功之时,远处一座高楼中,靠北一个绣帐深垂的房间内,不时出现一双深潭也似的秋水明眸,在窗帷缝隙间向这儿凝视。
这天巳牌末,正是他功告一段落之时。室外,大雪纷飞,厚积盈尺,寒风凛冽,冷气侵骨。
他披起一件天青色短衫,敞开壮实如山晶莹如玉的胸膛,推开小室门一步跨出,仰天吸入一口凉气,喃喃地说道:“怪!师父说,半年之后,真气方可在身畔结成气墙,拂动之间,丝丝发啸,我仅练一月零八天,怎么已达到这一境界了?”
他思索片刻,不解地摇摇头,大踏步走到花房右侧另一间小室,那是他作为厨房的房间。
门一开,他剑眉一皱,食案上,摆着一个暖锅,一阵扑鼻食物香,令人直吞口水,馋虫直往外爬。
他轻瞥一眼,自语道:“这丫头!若冷的天,叫她别送来偏是要送,真是!”
远处响起弓鞋踏雪之声,他转身外出走出花房门,却慌不迭将敝开的衣襟扣上。
林下瑞雪满砌的走道中,冉冉而来是一个小小身影,一身天青夹衫裤,外罩披风,小脸蛋红馥馥,笑意盎然。他认得,这是小姐的贴身爱婢秀秀。那天下船之前,他除了小姐以外,全由李大人引见过了,小秀秀伴着夫人,还有一个体面女仆徐妈,由夫人领着,对他一阵子好盘,比江湖朋友盘道还复杂。他硬着头皮,瞒天大谎扯到底,他认为相当满意,没露马脚。
李家人丁不旺,厅院虽大,亲人却少。也许是李夫人年纪大,倚老卖老叫他一把俊哥儿。没办法,娘们嘛!反正她确是够格做他的长辈,一把俊哥儿,硬将他矮了一辈。人家李夫人曾是南昌府知府夫人,算得上是朝廷命妇,多大场面没见过?不光是口才、风范、气度、才华,应付文俊这个自小孤独,性格倔强而涉世不深的小娃娃,而且她又在爱女口中知道他的些少根柢,当然绰有余裕。慈祥、亲切,还有母性的温馨,只三言两语,就把文俊降伏了,乖乖地叫他一声伯母,李大人当然高兴,由先生尊驾突然升为伯父,他能不高兴?
秀秀这小丫头,小得不足十岁,她叫他大哥。她说:她比小姐稍大,叫大哥是顶自然的事。
夫妇俩在来硬留他住华美的客厢,可是文俊处处拜下风,这次却大获全胜,终于自己单独住进废花房。
其实也是李茹在玉成他,她知道,他跌下悬崖,绝不是“失足”,二字所能解释得了的,恨海狂龙会在悬崖不小心“失足”,岂不是天大笑话?他既然留下,定有难言之隐,让他单独自处确是必要,不要将他迫跑了,岂不大糟?
他虽自己起炊,其实根本用不着他动手,小丫头秀秀上午来,徐妈下午到,送来的东西无一不是精美的食物。有时他刚练功完毕,李大人或者秀秀也恰好到达,不是请他饮酒下棋,就是舞文弄墨,不用说,定是一顿大嚼。
真怪!李大人和秀秀总是来得恰是其时,申时一过,也绝不将他硬行留下便饭,那是他晚上练功开始的时候。
文俊这笨蛋就不用脑筋去思索,为什么这般巧?
这月余以来,文俊经常与李大人夫妇俩盘桓,就是从未与小姐见过面。难怪,卸任知府的爱女,千金小姐非同小可,尽管两老待他如同亲子,还是无缘相见。
文俊心无旁骛,也从未想到府中还有一个小姐在焉,尽管小秀秀不时小姐长小姐短,他从不理睬。
大雪纷飞,寒气彻骨,小丫头不但已将花物送来,而且第二次又踏雪而至。文俊只觉感上心头,蓦地奔出,张虎腕将她抱入室中,抱怨地说道:“秀秀,偌大的雪,你还跑来,不怕冻着呀,真是!”他放下她,用手拂掉她风帽和披风上的雪花。
秀秀笑咪咪的说道:“我不怕,老爷叫我来请,等会儿内院花厅相见。据老爷说,以前在南昌时,有两个姓雷的兄弟,曾在衙中任护卫一年余,后来他们回中州去了。这次闻知老爷告老还乡,特专程派人捎书问好,并送来一具白玉古筝。老爷爱好音律,特请大哥前往鉴赏。”
文俊心中一震,白玉古筝,那不是自己和丘玉琴合奏那一具吧?据他所知,白玉古筝世上不可能太多,难道就是那一具吗?自丘玉琴与绦衣夫人和义姐同行,至各地解散武曌会,屈指算来已经将近三月啦。要是这具古筝就是那一具,那么,她们定然……
他愈想愈心惊,脱口道:“秀秀,我们马上走。”
小丫头扭着身子说道:“不!你得先将那盆三仙并寿吃了,那是小姐亲手做的。”
文俊不管谁做的,一把将她抱起,说道:“留待晚上再吃不迟,走!”
说走就走,洒开大步冲入风雪茫茫之中。
花厅左侧一条回廊,直达书房。书房里温暖如春,兽鼎中香烟袅袅,罩炉内炭火熊熊,书架上琳琅满目,整个书房令人发思古之幽情,兴学也无涯之浩叹,文俊在这儿来了多次,甚为熟悉了。
书案之前,端坐着李正璞,听门外轻叩三下,他手放下书站起说道:“文贤侄吗?请进。”
文俊已命秀秀返内厅,他推门进入书房,行礼道:“伯父宠召,恰好无事,所以先来了。”
“贤侄请坐,你看那儿。”李正璞含笑向古琴台一指。
琴台在临窗一面,上面正搁着一具白玉古筝。文俊走近一看,不由血脉贲张,他眼尖,已看清征弦柱上那一丝淡淡红纹,正是丘玉琴那一具无价至宝,比那具玉琴并不稍底一品的白玉古筝:
他强抑心神轻声问道:“这是世上难寻的奇珍。伯父,能将出处相告吗?”
“送筝人名家雷安,乃是少林派的弟子,我当年在中州任所,曾对雷家有周全之谊,后来移任南昌府不久,雷安和乃兄雷平突然光临,自愿任保护府中家小安全之责,直至去年秋间方返回中州。雷安确是师出名门,身手极佳,武林朋友送他一个绰号:三剑一奇。”
“哦,是……”
他想说“是他”,但突然咽住了。
他恍然大悟,原来那次南昌道中,雷氏兄弟教训夺魄神剑沙东旭,引出五怪现身,神山门下出面,最后中了赤琼草之毒,还是他迫百毒天尊取来朱瑶花救他们。
他暗叫道:“哦!李小姐就是那香车中的姑娘,这世界不大呢!”
李正璞含有深意地问道:“贤侄知道他们吗?”
“这……这小侄可未见过。”
“这次他命人送来这具古筝,因为他知道茹儿素喜丝竹乐器,并附来一函,一是恭贺我早离扰人宦海,一是道及这具古筝的来源。”
“伯父,雷安信上怎么说呢?”
“据信上说,月初少林关闭山门,因近来该派与人不合,时生事端,他们的什么掌门要在明年新正面壁,说要苦修十年,比他们的师祖还多一年。”
“这秃颅!你面壁我就不找你算帐吗!哼!”
文俊在心里暗骂,但不现于神色。
正璞继往下说道:“本月中旬,有一批男女大闹嵩山,被少林弟子赶跑,后来搜查客店,想找出闹事的人是哪方面的人,可是一无所得,只搜出这具古筝。据说,有人曾见过这白玉古筝是一个姓吴的姑娘所有,可惜她不知逃到那儿去了。”
文俊心中先是紧张,最后心下稍定,不用问,定是义姐得知自己丧身七星山的消息,跑去纠集朋友去找少林算帐,不敌而逃,将古筝遗失了。义姐是一个精明人,她不会任性而为,宁斗智不斗力,他放了心。
由于这消息,他便矢志用功,期能早成。
“贤侄,你棋品之高,大出我意料之外,即授九子我亦不敌,甘拜下风,琴棋不可分。想贤侄当有超人造诣,筝与琴相同手法颇多,能调琴,弄筝亦是易事,贤侄能让我一开眼界一饱耳福吗?”
文俊笑:“小侄略解音律,唯恐有渎清听。”他见物思人,忆起筝中丘玉琴筝琴合奏的情景来,玉琴姑娘的音容笑貌,逐渐在他脑海中显现。这古筝是原是她的,他情难自己,缓缓向琴台走去。
他目现异彩,俊面上现出神秘的笑容。
内室门轻轻拉开,出现了李夫人和秀秀,夫人笑说道:“老爷,俊哥儿还未进食,让他先……”
“伯母,谢谢你,小侄不饿,呆会儿再打扰伯母一顿。”
他向李夫人道谢行礼,再向正璞告罪,方整衣落座调弦。
他的心念已飞向远方,在那东海飘缈的神山里。他目中涌现那罗衣胜雪,风华绝代的玉琴倩影。
响起一连串幽远深邃的音符,伴以遥远而抖动的和弦,整个书房,突然充溢着扣人心弦的天籁,将人意念带向遥远的幻境里,沉醉在迷人的乐章中。
两夫妇分坐在书案两端,李夫人怀中挽着秀秀,三个人如痴如醉,闭目垂帘沉醉在乐章里了。至于他俩幻想些什么?在他们的甜蜜笑容中,或可揣知端倪。
音符徐敛,但室中仍似有袅袅余音。正璞似突由大梦中醒来,瞥了夫人一眼。她粉颊似醉,不正在向他凝住吗?
正璞徐徐起坐,向文俊鼓掌三声,喝采道:“好一曲‘意绵绵’,神乎其神,叹为观止矣!贤侄,琴棋双绝,你足可当之无而无愧。”
“伯父谬赞,小侄愧不敢当。”
他正欲离座,内室门进来了徐妈,她在夫人耳畔低语数声,在一旁含笑侍立。
李夫人招手请老爷过来,也低耳片刻。
李正璞不住颔首,突向文俊笑问道:“贤侄,月余以来,伯父可将你当外人吗?”
“伯父伯母对小侄视同骨肉,小侄铭感五衷,伯父怎有此问?”
“贤侄既有此感,我倒放心了。夫人,你对他说吧!”
文俊本来可以听清徐妈的话,他功力大进,即使是隔室落叶飞花亦可分辨,何况一室之中,可是他一向不想探人私隐,徐妈既然耳语,他根本就不愿听,所以对正璞的话,感到莫名其妙,十分突兀。
夫人却接口笑着说道:“俊哥儿,这些日来,小女茹儿一直身体不适,近日方告全可,既然你不将我们视同外人,小女自应出堂一见,你是知书达礼之人,不会见笑我们矫情吧。”
“小侄怎敢?伯母这么一说,小侄可坐不住了。”
“徐妈,叫茹儿到书房来。”
夫人一说,秀秀却领先走了,徐妈应诺着走出书房。
不久,内书房门悄然而开,文俊眼前一亮,赶忙站起。
李茹一身彩裳,但在她身上不见丝毫俗气。她,脂粉不施,天香国色,点漆双睛宛如一泓秋水,瑶鼻樱唇恍如画里真真,袅袅婷婷扶着秀秀进入室中,低垂螓首,粉颊飞霞。
李夫人接住她,笑着说道:“茹儿,见过俊哥儿,他比你略长一龄,为免生分,你可叫他大哥。”
李茹到底不失大家风范,盈盈裣衽,吐出沥沥莺声:“小妹茹,大哥万安。”
“小兄愚鲁高攀,贤妹休怪。”他回了一揖。
夫人挽爱女在身畔坐下,说道:“茹儿,刚才你要徐妈前来,问弹筝的人是谁,你可别大惊小怪,请俊哥儿再弹一曲吧!”
茹姑娘心中怦怦在跳,她等这一天等得太久啦!南昌道一见,忆念长在心头,长湖建阳河晚来半步,哀伤刻骨铭心一载余,只道幽冥陌路,谁知七星山下异地又相逢。她在追踪文俊期间已知道他的为人,所以一直在找一次名正言顺的机会,以极自然的方式接受他。今天文俊弄筝,那些神妙的音符,不知其意寄向何处?她忍不住要来看个明白,也乘机会相见。
李茹羞答答地说道:“大哥神乎其技,筝声感人至深,小妹无比神往,还请大哥重奏一阕‘意绵绵’,不知可肯俯允。”
“让令贤妹见笑了,小兄只好献丑。”
他重新入座,弦声一起音念飞驰。
李茹一双星眸,凝神注视着他,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表现的变化。终于,她心下大定。在他那弦声之中,显然他属意之人,中间存在着梗阻,并非两心相连美满的共鸣。
其实文俊是另有所思,他在暗忖:“怪事!她的声音有点耳熟哪!怎么从未见过她呢?”
在星子,李茹曾用“千里传音入密”绝世神功,那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功力融合而成,她要他用朱瑶花放走众贼,不可多造杀孽。他照办了。但怎想到那用千里传音入密劝告他的人,会是眼前这位如花少女呢?
一曲终了,徐妈送来一管玉箫交给小姐。
不等文俊开口,李茹便说道:“果然超尘拔俗,小妹耳福不浅,大哥,小妹略谙音律,愿以玉箫攀附大哥,合奏一阕‘天上人间’。”
文俊一怔,也悚然一惊,“天上人间”亦是古曲之一,共分三段乐章,前一段清逸高雅,缥缈如烟,中段沉郁凝重,变幻万千,后一段即是精华所在,如花初放,如月将圆,充满甜密欢笑的情愫。难在其中音符跳动的缓急差别极大,音域极广,以一管箫吹奏这曲乐章,即使是修为极深的健壮男人,也不敢轻于尝试,何况是这弱不禁风的如花少女?但假如她没有超人的造诣,怎敢和他吹奏此曲?他心中一惧,便诚意正心凝神一志,徐徐扣向筝弦。
出乎他意料之外,李茹的造诣,竟然不在他之下,伴着弦音和鸣,神意相通,美满已极。
乐声徐止,袅袅余音久久不绝。文俊喜悦地站,向姑娘含笑谢道:“贤妹的九天仙音,衬得小兄的筝声臻于佳境。小兄这是谢过。”
“小妹弄巧,幸未成拙,大哥别见笑。”
“好了好了,不许你们再调箫筝啦!”
正璞哈哈一笑,又风趣地说:“艺臻化境,世无其匹,但我可不敢领教,再听凑一曲,势非废餐忘食,非痴即迷不可。夫人,以后再让他们多奏几阙,今天俊哥儿还未进食呢。”
二更过后,李茹在香闺换了一身银色紧身,她一面换妆,一面心中暗说:“想不到他的功力进境快得如此惊人,一别年余,时日并不长啊!我得去看看他究竟在练些啥?”
三更刚敲过,她从南面出窗,向西一闪而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