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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荒山练艺

荆山老叟笑道:“为师自称荆山老叟,垂三十六载,半生潜隐,名号早失。你知道为师姓沈就是。”一把将他挽起,又对三尼说:“此地不宜久留,两天前宇宙神龙门人就侦悉到你们的行踪。那宇宙神龙为宇宙内双凶之一,老朽亦难匹敌,就他那最小门人摧花郎君功力亦不等闲,挨了老朽一记摧心掌,仍能从容远扬。假使这些恶贼卷土重来,后果不堪设想,还是早些离开吧!”

三尼合什一拜道:“小尼等即赴大巴山隐修,就此首途,三年后所学有成,定到荆山恭聆教益。”

老人回礼答道:“荆山已成是非之地,老朽亦将远离。日后有缘,或许仍能一见。”

笑面观音又同文俊叮咛一番,互道珍重,依依而别,文俊感动得热泪盈眶。

荆山老叟直待三尼身影消失,方与文俊合力将十余具尸体丢入破手中,放了一把无情火,直待火舌冲霄,方泰然离去。

师徒俩刚下抵山村南麓,荆山老叟突然寿眉轩动,拉起文俊向南狂奔,一面说:“快,前面是荆门官道。宇宙神龙定然派有人向这儿赶,要被他们追上三位师姑,将是天大祸事。”展开轻功如飞而去,真快!文俊只觉头晕目眩,一列列古林黑黝黝地向后闪去,连看也未看清。他只感到耳畔风声呼呼,黑影乱晃,端的快极!

第二天,荆门至当阳官道上,在清溪桥东五里左右的一处山谷中,横七竖八的倒卧着十二名大汉,身穿黑色劲装,刀剑撒了一地,每一具尸骸都僵了,鼻孔中略沁血迹。经官府中公人检验的结果是:十二人来路不明,并无苦主认尸。死因离奇,每人背心或胸前,均有一灰黑大掌印,不肿不红,似非致命之伤。现场兵刃散处,似为斗殴致死,但十二人中,无一人是刀剑之伤,刀剑亦无损坏现象,死因扑朔迷离,无法判定云云。

在同日晨间,荆州府到了一名獐头鼠目的大汉,身穿对襟劲装,脸上灰白无半点人色。他仓皇地在南门买舟入川,一上船便病倒了。舟子只听到他喃喃自语:“那不是人,是鬼啊!一掌一个便已了账,我……怎么回堡禀告呢?他们都走了,鬼见愁邱爷坑得我好苦!”

在荆山以西,香溪以东,南面是大江,北面是粉青河。这里是一山绵亘起伏的丛山峻岭,数百里杳无人烟。再往西,便是巫山之脉,紧接着大巴山。端的是山连天,林连天,似是上天之梯景色如画。

这一带全是绝壁飞崖。远古森林不见天日,走上三五百里,找不到半个人迹,奇蛇怪兽遍地皆是,要想和这些畜牲打交道,除非你不要命。土民叫这一带穷山恶水为东巴山,除了那些身手超绝的猎户,和那些要钱不要命的采药人,胆敢进入兴山县左近百十里之外,再也没有人敢吃了豹子心再往里走。

这里也是入蜀的大门,除了水路的长江,贯通楚蜀的交通外,陆路官道只到南津关为止,在长江南岸虽有小道入川,北岸却是寸步难行,这一带名之为绝域,并非过甚。

在香溪上源,有一座远看像一头白鹿的险恶峻岭,采药人就叫它白鹿岭。奇峰高插,矗立云表,平日云雾缭绕,奇蛇异兽,比比皆是,人们相戒不敢进入。

这天凌晨,归州至兴山小道上,来了一老一少,每人身上都背着包裹,手中拖着竹杖,沿着湍流的香溪直上。日色近午,两人已过了兴山,向白鹿岭一阵紧走。这一带的猎户和采药人,足迹仅抵白鹿岭南麓廿里。但这一老一小,却敢昂然深入。未牌时分,两人已抵岭下,道径早已迷失在林木荒草里了,两人手足并用,分藤攀葛直向上爬去。

这一老一小就是荆山老叟和梅文俊。看看山势愈来愈峻陡,古木参天不辨方向,荆山老叟蔼然地说:“这里叫做白鹿岭,为师早年曾在这儿盘桓。由这儿到白鹿岭主峰,还有百里左右,你已经无能为力,为师抱你登山。”左手挽住文俊腰背,喝声“起!”身形像只大鸟,凌空直上林梢,向白鹿主峰如飞而去。

入暮时分,已到了主峰之下,老人家仍挟着文俊,向东峰驰去。不久,到了一座险恶森林旁穿林而入,林中黑漆漆地不见天日,这林真够壮观,好在林密草不易长,可以通行。在数人合抱参天巨木间,蛇虫遍地,见人不惧,形态希奇,令人心悸,那嘘声和低啸,使人汗毛直竖。

荆山老人对这些恶物似乎毫无所惧,小竹杖乱挑乱拨,把那些恶物弄开,怪的是它们都未发威,文俊可出了不少冷汗。

左盘右旋直进,走了七八里,步步上升,突然眼前大放光明,原来古林已尽。在落日余晖映照下,可以看清对面是一座石壁,蔓藤自二三十丈高处悬挂而下,直垂在地面。飞瀑一线,在壁下形成一个小水潭。石壁和古林间,是一块宽约廿余丈的短草坪,草细如丝,浓密纠结,绿油油地令人心神为之一爽。

璧右是一座高有三丈,耸立如笔的巨石,荆山老叟挟着文俊,凌空跃上石顶。顶端宽仅尺余晶莹光洁,不沾尘苔,老人家将文俊放在顶端,自己却踏在顶下光滑的斜壁上,向他微笑道:“这里是白鹿主峰东侧第二峰,为师十年前曾到这儿采药,就以这座石笔为名,叫它做石笔峰。峰向东穿过千山万峦,约两百余里,就是为师故居荆山凌霄峰。向西就是着名的巫山十二峰还远得很哩!这一带奇虫异兽多得讨厌,切记不可乱闯。且先到居处安置,明天再四处走走。”挟着他纵下石笔,向石壁走去。

文俊说:“师父,这里太好了!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多美呵!”

荆山老叟喟然说:“孩子,你不是吾道中人,用不着发思古幽情,人生有一段艰险的旅程,在等着你走完它呢!”

走到小潭左侧,拨开藤蔓,现出一块高约八尺,宽有四尺的黑色石壁。老人用掌在壁旁一按下,石壁突然缓缓后退近丈,左侧便现出一个六尺圆径的石洞。老人在包裹中取出两片松明,燃着后举步而入。洞约丈余见方,右侧有两个小石室,有丈余深浅,空无一物。由于洞口有石壁封闭,里面十分干燥而清洁。

荆山老叟将松明插在石缝里,对文俊说:“右侧小石洞是你的居室,可到洞外石笔峰下收取干草垫上。在这儿将要逗留不少时日,反正九如玉佩之事未能平息,我们绝不能离开这里。”

师徒俩有一阵好忙,在朗月爬上东山时,食住之事皆已告竣,一宿无语。

自此,师徒俩就在这蛇虫猛兽横行,古木荒林内苦练武功。起初,荆山老叟本想传授他一般拳脚功夫防身,再授以内家运气之术。但当他试过文俊的体质时,不由大为吃惊。这小家伙经脉均与常人迥异,肌肤晶莹内隐流光,按触自有一股潜力反弹,外力愈大,则反震力愈烈,这证明他的筋骨,已练至内家功夫百年难成的至高境界。

老人家狂喜之下,便放弃原定计划,改授正宗内家玄门吐纳之术,预计仅需三年,必可将内家真气练成。此外,将他行道江湖仗以成名的一套“柔掌”倾囊相授。这套柔掌以防身自卫为主以轻功为辅,进则可攻,退可守,借力打力,专破内家气功,端的奥妙无穷。由于不愿他分心,未将其他拳脚兵刃相授,只在练功之余,将些江湖门槛和各门派兵刃拳脚功夫略予解说,欲待文俊先天真气练成后,方将绝艺摧心掌相授。至于九如心法,那是三年以后的事了。

由于他太注重筑基培元的正宗入门功夫,几乎令文俊无艺保身,命丧宇宙神龙之手。也因为基础打得结实,文俊的先天真气提早练成。日后机缘凑合,使他能成为武林中崛起的一代英才。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两人在石笔峰度过两年艰辛岁月,又是菡萏飘香鸣蝉高唱的时节了。

这两年中,荆山老叟预定替文俊练成先天真气的三年计划完全推翻。文俊的体内端的怪极,似有一种神奇的潜力汹涌澎湃,一经正宗的内家练气术催动,即一发不可遏止。不到一年半,不但真气已可直贯十二重楼,举手投足之间,似有一种无形力道向外迸发。这使荆山老叟大惑不解也欢喜欲狂。

两年中,文俊的身材日形魁伟,十五岁的小伙子,就有了六尺五寸身材。假使不是脸上稚容仍在,谁也不相信他还是个孩子。他的神力更惊人,山林中的三五丈长巨蟒或是奇大的吊睛白额虎,他可以将它们凌空扔出三丈外。且浑身肌肉坚如铁石,却又似柔若无骨。

徒儿有此成就怪不得荆山老叟高兴得上了天,梦中也在笑,便改变了心意。半年前,他将九如心法九式用绢画出,命文俊从第一式练起。文俊早将心法要诀一百零八字记得烂熟,而且秉性聪颖过人,早参透了其中奥秘,所以毫无困难。

荆山老叟自己不敢练,怕万一文俊练时真气走岔,或者受外魔侵扰时,没有人在旁照应,岂不四大皆空?半年中,文俊进境之速,简直匪夷所思,前三式已可将真气贯于百脉,收发自如。

看看只消半月,就可以练成第四式“真气逆运”了。这不是开玩笑,乃是性命交关之学,武林中的大忌,敢于冒险一试的人,可说绝无仅有。老人家整日里忧心忡忡,意乱神沉。他怕万一真气逆流控制不住,闭死经脉铸成大错,岂不抱恨终生?所以他确是迟疑难决,进退两难。

两年来,师徒相处情如父子,爱逾骨肉,不但练功时亦步亦趋,即外出猎食亦不忍须臾离开,文俊对老人家更是百依百顺,孺孺慕慕,师徒之间已如血脉相连,至性至情,万一文俊有个三长两短,老人家真不敢往下想。

这天,阳光普照,三天前的一阵暴雨,将这一带古林洗刷得生气蓬勃,山中气温较低,暑气全无,凉风习习,师徒两正在前洞草丝坪上练柔掌。

文俊上身精赤,晶莹如玉的隆起筋肉有点唬人,臂膀上的双头肌和肩上的三角肌斑高隆起,胸肌特别发达,端的结实雄壮已极。下身是犊鼻裤,足踏多耳爬山虎麻鞋。一头黑发闪闪生光挽在顶端,用青巾儿扎住。圆圆的脸,剑眉入鬓,星目黑多白少,宛若深潭,从前阴郁凌厉的神色已经消失净尽,鼻梁挺直,嘴角隐含笑意,现出一丝雪白贝齿。猛见他仰天吸入一口长气,身形骤动,轻灵、飘逸,进退如风,疾如狂飙怒卷,静如岳峙渊渟,一双虎掌刁、拿、挽、缠、逼、吸、吞、吐之间,真气逼人肤发。

忽地一声虎吼,旁立的荆山老叟倏地扑入,四方游走,寻隙踏空近身狂扑。可是文俊防守得十分严密,出招反搏之间。荆山老叟如不自救,非挨上两掌不可。

老人家兴起,脸含微笑,身形愈转愈急,蓦地大喝道:“俊儿,放手还攻,我要以大袖进击啦!”

“呼”一声劲啸,罡风怒号,右袖下劈,左袖上扬,迎面就是一记“上下交征”。

文俊嘴角仍然含笑,右足横跨一步,左足疾伸飞踢老叟左肘“曲池”,左手向大袖侧方一插向后一吸,突一翻掌,顺袖向前一探,搭对方手腕。两下里快如电光石火,奇奥绝伦,中隐无穷变化。

荆山老叟向右疾转,双袖急如狂风骤雨,一阵阵雄劲罡风四面飞扬,将身裹得洒水不入。

文俊也一声长啸,在罡风外一阵急旋,要想近身进搏。柔掌的招式,以刁拿挽缠为主,逼吸吞吐为辅,极少硬拼的招式。名之为“柔”,可知定是以柔制刚,借力打力以巧取胜的巧劲招式,像武当的绵掌一般,一招得手,小天星掌力骤发,当者披靡。

酣斗一盏茶时,双方身形难辨,倏合倏分中,方可分清人影。文俊毕竟功力不够精纯,经验也不够一不小心,被老人家一招“雷电交加”扫中,连翻两个筋斗,“叭”一声,直被掼出三丈外。他狼狈地爬起,脸蛋通红,拍拍屁股笑道:“师父这不成嘛!你老人家一双大袖,将全身裹个风雨不透,俊儿毫无办法攻入,难难难!”

荆山老叟呵呵大笑道:“傻孩子!你该用引字诀,四面进攻,反而使人防得更严密。你该先示人以怯,先骄敌念,引敌轻进,方能一击见功。你一开始就气吞河岳,又怎能乘懈进击呢?该打!”

文俊沉吟半晌,不住点头。突然古林中响起一声慑人心魄的长笑,直透云霄,声浪奔雷也似的传到,凝而不散,震耳欲聋,似乎就在身边发声,其实声源还在四五里外。

师徒俩心中大震,这发笑的人内力好深,笑声一落,荆山老人脸上蓦地变成青灰色,肌肉抽搐不止,抢近文俊身畔,铁青着脸说:“俊儿,你记得两年前九如玉佩的事么?”

文俊茫然地回答道:“俊儿记得。”

“来人是双凶之一的宇宙神龙闻人杰。上次在圆觉古寺,他们几乎全军尽覆,他的第三门人摧花郎君,也领了我一记摧心掌。这宇内凶人走狗满天下,终于找来了。”

“水来土淹,师父,俊儿想,没有什么可怕的。”

“为师有自之明,今天定难幸免,一切希望就在你的身上,我只要你听话。”

“师父,我们走吧!山高林密,谅他也无能为力。”

“走得了么?”老人家惨然一声道:“这恶贼工于心计,如不准备万全,绝不会亲自出动。你快些隐入飞瀑下石穴中,不管有任何变故发生,记住,万不可外出。”

说到这儿,眼角现出两行清泪,突又一咬牙,斩钉截铁地说:“为师如有三长两短,切记下山投师学艺,在十年之内,不许替我报仇。快!恶贼们来了!”

文俊剑眉一扬,虎目中神光闪动,吭声说:“师父,有生之日,这是俊儿唯一违命之事;水里火里,俊儿绝不离开师父半步。”

“住口!”荆山老叟厉声说:“宇内双凶谋事,可说从不落空;功力之高,世无其匹,多送你一条小命,于事无补,反而报仇无望,我会含恨九泉。记住!我死之后,速至江西麻山玄都观去找无极道人报讯。他是你的师伯,不管如何,你得求他收容,十年内你不可前往汉中报仇……”

突然,林中飞禽一阵惊鸣,纷纷飞起,满山狂鸣不已。

就在文俊一怔神间,荆山老叟突一举手,文俊便点上晕穴,夹背儿一把提起,飞快地将他塞入飞瀑下乱石穴里,重跃到丝草坪中,昂然卓立,静待宇宙神龙现身。不久,四周响起几声轻微的唿哨,石笔峰两侧人影晃动,身形奇快绝伦,宛若鬼魅时隐时现。

片刻,古林中突然腾起八只鹰隼;不,那是人,不是飞禽。八个青影往丝草坪中掠下,轻灵飘逸,奇疾无比,端的令人吃惊。

八人一到场中,距荆山老叟两丈余,即倏然停步,向左右雁翅排开。八人清一色青绸子紧身青帕包头,一个个身材魁梧,脸容狞狰。只听“铮”一声剑啸,八支长剑同时出鞘,寒光闪闪冷气森森。

八个人一言不发,也不向前拥上,仅是凝神抱剑卓立,用那凌厉可怖的眼神,目不转瞬冷然瞪视着屹立的荆山老叟。

片刻,林中履声橐橐,林缘现出两个身穿银白紧身,身背长剑,手捧一支长仅八寸的金色小旗,面目清秀的英俊少年;拥着一个头戴逍遥巾,身披绿底团花罩袍,足登厚底漆金,绣有两条青龙的长统鹿皮靴,高大轩昂的大汉来。

这就是江湖中一代枭雄,武林闻名丧胆的宇内双凶之一,鼎鼎大名的宇宙神龙闻人杰,身材修伟,足有八尺以上,满脸灰色虬须,方面海口,大环眼精光外射,宽额隆准,可惜双耳招风;面色红润,脸带笑容。外表上看去,年纪不过四十余,其实他已经八十出头了。要不是他那一团灰色虬须有点唬人,谁也想不到这位满面和气,笑容可亲的中年人,竟会是江湖中凶名昭着的宇内凶魔;倒像是家财万贯的有财有势的地方缙绅。他背着双手,悠然缓步向场中踱来,微风飘起他的罩袍下摆,隐隐现出他袍内的鸦青劲装,和腰中鸾带上插着的一个长形红色锦囊,里面像是刀剑一类兵刃。

他一迈步,两个银衣少年在他身后两侧紧紧相随,到了八大汉之中,悠然止步。

向八人看了一眼,微微一笑道:“在荆山老叟沈老爷子面前,岂可如此无礼?收剑!”

八大汉同时躬身答道:“弟子等遵谕!”

“呛”一声剑啸,人个人几乎在同一时间,同一手法,将剑归鞘,退后两步抱拳恭立,双目向前凝视,神情肃穆,倒像八具石仲翁。

宇宙神龙又是微微一笑,向荆山老叟拱手笑道:“沈兄隐身白鹿岭,两截于兹,风采更胜往昔,可喜可贺。武林三义大名,江湖盛誉至今不衰,沈兄竟然遁隐名山,殊堪惋息,今日幸遇,沈兄感到意外么?”

“江湖无辈,英雄无岁,沈某今日得遇堡主,果然一代霸材,英风盖世,果真名不虚传。沈某耄矣!三义之匪号,不提也罢!”荆山老叟面无表情地说。

“算起来,沈兄成名于在下之前,故以专诚拜望,来得唐突,尚望沈兄海涵。”

宇宙神龙仍然一团和气,抱拳一揖。

“堡主抬爱,沈某深感惶恐,但不知堡主何事枉顾,愿闻其详。”他也回了一揖。

“沈兄是真的不知在下的来意么?”

“堡主的来意,沈某心里有数,不过由堡主口中说出,不是更简单明了么?”

“只要沈兄心中有数就成,小事一件;我想不需在下多说,沈兄多多包涵,定可皆大欢喜。”

“小事一件!”荆山老叟呵呵一笑道:“堡主未免小题大作啦!用得着出动贵堡这么些高手么?林中和峰顶左近,大概都隐有许多绝顶高手罢?”

“武林三义,盛名绝非幸致,沈兄不会见责怪敝堡小题大做的。林中和峰顶左近,人不算多,仅顽徒天凶地狂率堡中庄汉而已。”突向老叟身后一指,含笑相问:“沈兄身后这位哥儿,诚乃人中麟凤,想必是沈兄及门高弟,能为在下引见么?”

荆山老叟回首惊顾,只觉心中一凉,冷汗微沁,暗叫一声“苦也!”原来他强摄心神,专心一意与宇宙神龙斗口,竟不知何时,文俊已经到了身后,他正叉着腰,双目喷火,向宇宙神龙怒视。老人家心中叫苦不迭,也大惑不解,他弄不清这小家伙是怎样脱身的,自己不是点了他的晕穴么?

两年来,他却不知文俊天生异秉,他全身的穴道,皆具有自然的抗力;先天真气练成后,更可以任意闭穴解穴,除非他骤不及防,或者绝顶高手全力一击,别想损他一毫一发。在老人家声色俱厉出手挽他时,他就知道。师父不愿他送命,势必点他的穴道强迫隐匿,故早已全神戒备。

荆山老叟不知就里,仅用轻手法点了他的晕穴,两个时辰后自可醒来。岂知小家伙早有准备了,根本不当回事,就在宇宙神龙现身的同时,他便不顾一切后果爬起,在师父身后严阵以待。

荆山老叟由于神情紧张,所以并未发觉。

老人家见他竟然能自解穴道,不顾生死挺身而出,不由心中惨然,但也无比欢慰,得徒如此死复何憾?以目前形势看来,就让他走也脱身不了啦!暗地一咬牙,心说:“罢了,生有时,死有地,看来合该我师徒今日横死,连个报信的人也没有,岂不是天意么?”便强作笑容答道:“堡主所料不差,正是沈某唯一劣徒,天性迟……”

“可惜!倒真是一表非俗,可惜!”宇宙神龙不知怎地,竟打岔荆山老叟的话头,连说了两句“可惜”。

也由于他这一打岔,没将文俊的姓名说出,真是天意。

“堡主别可惜了,何不将来意干脆敞出来呢?”荆山老叟不悦地说。他知道这恶鬼那两句“可惜”的意义,不是明明在说师徒俩在劫难逃,故尔可惜吗?所以他渐渐有点按捺不下。

宇宙神龙脸上笑意更浓,徐徐道:“沈兄巧获雷音大师的九如玉佩,竟然隐身白鹿岭两年,怎不前往寻觅大师飞升之所?倒令在下百思莫解,不知沈兄能否将原因详告?”

荆山老叟朗然一笑道:“那九如玉佩,业于两年前群雄聚会凌霄峰之日,已非沈某所有,堡主难道不知道么?”

“假使在圆觉古寺沈兄不使用摧心掌,在下倒有点相信。”

“那么,堡主认定九如玉佩仍在沈某手中了。”

“在下不无怀疑。”

“堡主既然怀疑,沈某百口难辩。”荆山老叟呵呵一笑,又道:“其实那玉佩并非雷音洞府秘图,而是一套莫知所云的禅门打坐心法。沈某隐居白鹿岭,用本门心法授徒,这套心法仅供玩赏而已,毫无用场。如果九如玉佩真如江湖传闻那么神奇,沈某还在这儿与禽兽为伍,岂不太傻吗?”

“江湖传闻自不可全信,在下亦有此念。三月前,敝门下已在左近相伴,方知玉佩实不在沈兄之手。”顿了一顿,笑容突敛,又道:“沈兄既知那套禅门打坐心法,不知可否令在下一开眼界呢?”

荆山老叟略一沉吟。半年前他将心法九式用图绘出,并未将心法要诀写上,现下九式图正挂在洞中,要是落在这宇内凶人之手,虽无心法要诀,也是麻烦。便摇头答道:“此九如心法沈某亦不知其详,恕难见告。”便转向文俊道:“这里用不着你,快回洞内练功。”

文俊闻言知意,是叫他回洞毁图,答声“是!”便向后飞纵。岂知他一动,八名大汉中,已有两人起步抢了先,快得令人骇异,只一晃远达七八丈外。

文俊罢一落地,一名大汉已抢先一步,迎面一挡,左掌斜立,右掌待机捺出,阴沉沉地冲着文俊冷笑。另一大汉就在这一瞬间,闪入洞中去了。文俊心中大急,一闪身便待抢越。那大汉岂能容他?身形一晃,仍将去路阻住。

文俊急疯了心,顿忘利害,左掌虚引,右掌一招“如虚似幻”倏出,同大汉左臂下探出。

大汉冷哼一声,立掌突向外疾吐,一翻一按,一股罡风狂泻而出,右掌疾似惊雷,拍出一招“推山填海”,直向文俊当胸撞去。

文俊吃了一惊,暗说:“这家伙好浑雄的掌力!”不敢用掌接招,身形纵起两丈,头前脚后凌空下扑。

大汉暗骂一声:“小子找死!”正待发掌迎头痛击,忽听宇宙神龙大喝道:“住手!”声如晴空霹雳,石破天惊,令人耳鼓欲裂,气血翻腾。大汉及时撤招,退后五尺,仍挡住文俊去路。

文俊被声波一震,吃了一惊,真气一泄,便落下地来。

宇宙神龙淡淡地一笑,对荆山老叟道:“沈兄请速着令徒住手,他那几手不够火候的柔掌,难禁敝门下全力一击,万一有所差池,在下脸上着实挂不住,岂不伤了和气?”

荆山老叟知道势难讨好,也就乘机下台,好在心法要诀不在图上,就让他得去亦无大用,便回身止住文俊说:“徒儿回来,让他们去吧!”

文俊急道:“师父,那九如心……”

“不许多说,回来!”荆山老叟喝止他往下说。

文俊不敢违拗,气呼呼地回到师父身畔,恨恨地向宇宙神龙怒视,咬牙切齿。

片刻,石洞人影一晃,两大汉便到了宇宙神龙身侧,将绢图献上,躬身禀道:“洞中一无长物,仅此一图可疑。”

宇宙神龙接过图,嘴唇微动,两大汉点头应诺,退回原位。

荆山老叟心中一震,暗说:“这恶魔已练成传音入密绝顶气功,怪不得如此猖狂。”

宇宙神龙将绢图打开,只见上面绘着九个练功人形,上书“九如心法图”五字,除此以外,一无所有。他打量良久,皱着眉沉思有顷,状甚困惑,然后将图交与身畔白衣少年,说:“且收下再说。”

文俊急了,喝道:“你们要强抢么?”声落,人已飞射而出,直向持图少年扑去。荆山老叟要阻也来不及了。

宇宙神龙呵呵一笑,大袖迎着凌空扑来的文俊一拂。文俊只觉一股柔和的微风,迎面吹到,真气突然一窒,浑身一震,胸腹内似乎热血狂涌,身不由己“呼”一声向后反弹,跌落先前纵起处,晃了几晃方定住身形,气血突又归于平静。他感到这柔风的劲道并不大,怎么竟会浑身无力气血无法控制,岂不怪哉?不由怔在当地。

宇宙神龙一见文俊神色未变,心中不但惊,而且骇然,也霍然一凛。他的功力已至化境,内家真气可伤人两于丈外,这一拂之下,中含极歹毒的“九绝掌”力,存心将文俊的经脉一一封绝了,至少也可将他的内腑在毫无形迹之下,受到致命的震伤。

可是文俊却神色不变,似未受伤,怎不令他骇然震惊?他乃十足阴险的一代霸才,心中虽惊,但外表神色并未异样,仍含笑向荆山老叟问道:“令徒身手不弱,可曾练过九如心法么?”他怀疑这老小两人,定然已将九如心法参透,不然文俊小小年纪,怎禁得起自己那一拂之力?

荆山老叟却不知这宇内凶人,已向文俊暗下了一次毒手,便照实答道:“沈某对九如心法存疑,不敢妄练,仅令劣徒以练气之法,依图样行功半年,似乎毫无进境可言,倒令堡主见笑。”

宇宙神龙闻言又是一怔,心说:“这九如心法似乎毫无异处,这娃儿仅练了半年,分明已至火候,难道这心法真有大用么?”

蓦地里,峰顶响起一声长啸,直透云霄,那是宇宙神龙门下所发的信号,意思是说:四周并无敌踪。

宇宙神龙闻声点头,便哈哈一笑道:“两年前在圆觉古寺,劣徒摧花郎君蒙沈兄教训一记摧心掌,今已将癒,两年来无日或忘,本堡主这里谢过。”说完,抱拳一揖,脸上仍在笑。

“令徒果然了得,沈某确实老了!”

“武林三义大名,江湖至今盛传不衰,怎说老了?”

“三义匪号,无聊已极,怎能与堡主相比?宇内双雄的盛誉,如日中天,领袖群伦,着实为武林放一异彩。”

“沈兄谬赞,本堡主甚感汗颜。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有两事欲与沈兄相商,沈兄幸勿见却。”

“堡主不远千里而来,但说就是,何庸相商?”

“相商未免见外,也可说是相求。”

荆山老叟心中一凛,皆因这宇内凶人险恶异常,心很手辣,含笑杀人,他如有求于人,也就是那人合该凶星照命,绝难幸免。他知道宇宙神龙已动杀机,但他却不甘示弱,明知凶多吉少,也只有放手一拼。便呵呵一笑道:“堡主如有所求,但请言明,如沈某力所能逮,自当遵办。”

一面说,一面运功戒备。

宇宙神龙仍是满脸笑容,道:“沈兄倒也慷慨,本堡主心领就是。”

举手向文俊一指,又道:“这娃儿倒是个可造之才,在下欲将他携返汉中,授以平生绝学,将来定是朵武林奇葩,胜在此深山十载苦练。”

手在大袖中伸出,掌上是个粉红色纸包,放在眼前笑道:“蒙沈兄慨赠九如心法,并割爱门人……”

文俊怒叫道:“住口,你是甚么东西,狂甚么?”

“娃儿,目前用不着你说话。”宇宙神龙仍在笑。又转向荆山老叟泰然地说:“这是一颗无价至宝千日醉,本堡主即予相赠,灵药难求,略表寸心,请沈兄即时服下。”手一扬,纸包电射而出。

荆山老叟一听是千日醉,脸上霍然变色,伸手一攫纸包,身形一震,“登登登”连退三步,方能站稳身形。可见宇宙神龙的内力修为,端的骇人听闻,双方相去不啻天壤。

荆山老叟将纸包纳入囊中,只觉愤火中烧,豪情千丈,仰天哈哈狂笑道:“沈某自知难逃阁下毒手,但似此轻易吞服所赐千日醉,未免心有不甘,愿以一双肉掌,领教阁下武林绝学九绝神掌,九泉之下亦可瞑目。至于劣徒之事,沈某生平从不强人所难,是否愿意,可令其自决。”说完,将衣襟摆掖在腰带上,转对文俊惨然一笑道:“徒儿,这是为师最后一次唤你,今后去留,任汝自决。”转向宇宙神龙笑道:“堡主请赐招。”他明知死期已至,仍然神态从容。皆因那千日醉乃是道家的练功至宝,也是最歹毒的毒药,如整颗吞入腹中,必将醉卧千日,试想在这荒山绝岭中,醉倒千日岂不成了一具干骸?反正活不成了,死也死得光荣些,故敢公然向宇宙神龙叫阵。

文俊一听师父所说,只觉急怒攻心,瞋目大吼道:“师父,俊儿绝不苟且偷生!徒儿在前开道,剑树刀山,徒儿先闯。”不等师父答话,虎吼一声,向宇宙神龙扑去。

宇宙神龙微微一笑,向左略一颔首。左面一名大汉身形倏动,迎着文俊喝道:“娃儿慢来,我打发你上路。”

两人半途遭遇,双方放手抢攻。文俊只学了一套用以自卫的柔掌,虽则天资极高,早已参悟其中奥秘,拼死进扑倒也凌厉万分。无如对方功力太过深厚,相去远甚,三五十个照面后,仅聊堪自保而已。

荆山老叟一看徒儿动手,便也大踏步上前道:“阁下既欲取沈某性命,请动手啦!”

宇宙神龙仍呵呵一笑道:“沈兄既然有兴,兄弟自不愿沈兄失望,前三招是你的,只要能逃出十招之外,兄弟拍手便走,前事一笔勾销,请!”挥手令诸人退后,仍然背着手含笑而立,双目中却透出一丝寒芒,令人心头泛起寒意。

荆山老叟道声“有僭!”欺身进步,力贯双掌,用九成真力,拍出一招“穿龙引凤”;左手向对方胁下一探,向后一吸,右掌快似奔雷,拍向对方肩头。摧心掌力一发,一股柔风随掌而出。

宇宙神龙仍然背着手,左足缓撤,身形稍侧,双肩微动,在掌力到达的刹那间,只一晃便将荆山老叟的真力完全化去,双掌也同时落空。

荆山老叟一咬牙,运足十成真力连发两招:“惊涛拍岸”,“狂风掠影”。这两招本是以快速攻敌为主,但在荆山老叟手中,却像慢腾腾轻飘飘,毫不起眼,其实却奇快绝伦,寓快于慢,其中奥妙无穷,瞬息万变,摧心掌力交发,丈内可使对方内腑经脉无形震腐。

可是宇宙神龙却笑容依旧,足下如行云流水,双肩微晃,始终在老叟的掌影前一尺内移动,那令人内腑震腐的柔和劲道,一近身便如泥牛入海,消失得无影无踪,连衣袂也未飘动,似乎他身前弥漫着一道气墙,万物难侵。他穿的是罩袍,足下是高底靴,双手始终未动,可见他的功力之高,简直匪夷所思。

三招一过,荆山老叟骇然变色,他发觉这宇内凶人已练成护身真气,能化去任何外加力道:护身真气是至高的无上绝学,与道家的罡气,佛门的伽蓝禅功,有异曲同工之妙,能反震任何外加力道。假使宇宙神龙不让这三招,自己攻出的三招就足够他反震而死,再打下去,只有自取其辱而已。便伸掌踪出圈外,仰天哈哈狂笑道:“沈某算是开了眼界,甘拜下风,就此罢手。”探囊取出那粉红色纸包,便待打开。

却听宇宙神龙嘿嘿一阵冷笑,令人闻之毛骨悚然。笑完,一字一吐地说:“宇宙神龙言出法随,从没人敢加抗拒,你不但不依言吞服千日醉,还妄想在我手下图个侥幸,不太便宜你么?”

声落手扬,一道黄影一闪即至,无声无嗅没入荆山老叟右胸。谁也未看清那黄影是甚么东西,它太小太细了。

荆山老叟连黄影也未看到,双手将纸包抱得死紧,皱着眉,牙齿咬得格支格支地响,慢慢地向后坐倒,脸色顿成死灰,大汗如雨。随见他双目向上一翻,“格崩”一声,口中大牙顿成粉碎血水外溢,仰天发出一声长号,扑地躺下满地乱滚。

正和大汉激斗的文俊,惊得心胆俱裂,狂叫一声“师父!”拼命拍出两掌,抽身向老叟扑来了。大汉被他那声突如其来的狂叫所惊,怔了一怔,随之吆喝一声,随后飞赶。

文俊扑到师父身畔,跪下抱住他乱滚的身躯,狂叫道:“师父!师父!你……你怎……”

荆山老人心痛如割,尽最后一口气喝道:“俊儿,逃命去吧!记住师父的话,我……我死也瞑……”

“哇”一声喷出一口鲜血,喷了文俊一头一脸。

文俊经鲜血一喷,立时清醒,猛记起师父所嘱,要到麻山玄都观找无极师伯传信,投师学艺十年后报仇的话,今天要是师徒同死,岂不令师父含恨九泉,便仰天长号说:“师父,俊儿留得命在,誓雪此恨!”说到这儿,只觉劲风压体。他急怒攻心,浑身潜力勃发,虎吼一声,翻转虎躯,拼命一扣一登。

那大汉正自心花怒放,双掌正要搭上文俊双肩,正是生有时死有地,半点不由人。在柔掌的招式中,就以近身制敌为主,大汉一时大意,想要活擒文俊,正好着了道儿,双掌还未搭实,文俊已虎吼转身。文俊已用了全力,体内那奇异的潜力尽发,双掌向上一扣,正搭在大汉两肘内弯猛向外一登。大汉只觉文俊掌如金钢,挣扎不得,接着一股雄浑无比的力道撞到,只感到浑身发软,狂叫一声,手臂由肘折断,直飞出五丈以外去了。临死反噬,倾全力一脚踢去。这不啻自速其死,文俊立地生根,那一脚踢在他的胯骨上,如中金石,反被一道奇劲一震,右腿登时骨碎肉裂,身躯也抛出两丈外。

文俊长啸一声,快如流矢向侧方窜去。两人交手乍合乍分,不过瞬间之事,几乎令人毫无所觉,生死立判。

宇宙神龙做梦也未料到文俊那么了得,大惊之下,勃然震怒,一挥手,七名大汉飞扑而上,七把宝剑寒光闪闪,冷气森森,将文俊困在圈中。

文俊从未见过真剑,师父平时只用树枝代剑,将江湖各门派的剑招演给他看,骤见七把寒芒暴射的长剑向自己身上招呼,不由心生寒意。

这时,荆山老叟仍未气绝,仍在草地上翻滚叫号。文俊也就化悲愤为力量,反而神智清明,拼命向外猛冲。他一咬牙,大吼一声,向迎面扑来的一名大汉一扬掌,在这生死关头,他的内在潜力陡发,一股浑雄的力道随掌而出,掌剑相接,直将长剑拍得向左一弹,大汉也斜飘两步,恰好将另一名大汉阻了一阻。

文俊一见机不可失,一鹤冲霄腾空直上,躲过了身后两支长剑的急袭,双腿一弹,迳向一旁的石笔斜掠,一沾石壁,手足同时一按一登,便上了三丈余高的石笔顶端。

这同时,对面另一名大汉也几乎同时到达。石笔顶端宽仅尺余,又光又滑,文俊先到半步。这是他经常练功之所,自然比大汉熟悉。

大汉将近石顶,长剑已先点出,直递向文俊心坎。好文俊,在间不容发中一仰身,双腿仍向前一滑,便将大汉的双脚缠住,一绞一震,大汉双腿疼痛如裂,头下足上向下跌去。这一刹那间文俊只觉顶门一凉,发结齐根断落,飞堕石下。

原来跟踪他纵上的另一名大汉,从后面一剑挥出,一发之差,几乎脑袋搬家。

大汉一剑落空,不及收剑便飞出一腿,“噗”一声闷响,文俊的肩胛骨被踢的正着,像只断了线的风筝,向石下落丢。那大汉只觉足踝一麻浑身无力惊叫一声,也飞堕地面,“砰蹬”一声跌了个头昏眼花。

文俊却毫无痛楚,身形一落地,另两名大汉已狂风也似的卷到,两把长剑同时向他胁下点到了。他人急智生,猛地向后倒窜,急向旁一滚,顺手抓起两堆草,连根带泥向前一送,箭似向两大汉打去,爬起来撤腿狂奔,入了茂密森林,急似漏网之鱼。

身后传来一阵哨声,还有众大汉的怒叫。他不敢往山下和峰顶走,展开轻功向东狂奔,奔了一二百丈,猛抬头只见十余丈外密林空隙中,绿色人影一晃。他心中暗暗叫苦,那是宇宙神龙,穿着高底靴,却轻飘飘地站在嫩枝梢上,正好回头向下瞧。

他只觉一阵寒意打脊梁上冒起,悄悄地向左一溜烟急窜,小心翼翼地避免和草木相擦,一阵紧走。

又是百十丈猛地前面一亮,他叫声“糟”原来这里是山石悬崖,足在四五十丈高下,下面乱石崩云,乃是数十道瀑布集中之地,形成了一座巨大深潭,向南滚滚而下,他只顾躲避人家拦截,竟走到了这条绝路上来了。

他正想回身,只听左右传来一阵冷森森的笑声,两面一看,不由倒抽了口凉气,暗叫“我命休矣”。

原来左右十丈外,各站着一群身穿青色劲装的抱刀持剑的牛鬼蛇神,一个个冷然向他凝视。

为首的两个人身材十分奇特,一个身高八尺,瘦得条竹竿,长马脸,吊梢眉,加上一双山羊眼,钩鼻阔嘴,留着两撇鼠须,年约四十余。

另一个身长不到四尺,矮胖身材像只肉球,披头散发形如魔鬼,端的是头如巴斗眼似铜铃,血盆大口外露出一排黄板牙,令人一见就毛骨悚然。

文俊心中大骇,前面是绝壁飞瀑,下面是飞腾着的激流怪石,左右又有群魔挡着,只有一条路可走。

就在这一瞬间,还未等他来得及转身逃命,身后已传来一句冷森的轻喝:“跪下叩头,从轻发落。”

文俊骇然转身,三十丈外如飞星奔来两条白影那是宇宙神龙身后的两个白衣少年,肘后两把寒芒暴射的宝剑,泛出万道青色光华,显然是断金切玉的神刃。

两少年面无表情,轻功超尘脱俗,正向文俊扑到。他俩身后青影乱闪,劲风呼呼,紧接着出现七名大汉。

两少年突然刹住身躯抱剑冷然卓立,七名大汉两下里一分,超越白衣少年,向上一围。

文俊无暇思索,双臂一抖腾空而起,想由树梢逃命。刚拔起两丈,突然树梢之上罩袍一闪,接着又是一声动人心魄的冷笑往他耳鼓猛钻,一股令人窒息的劲风,由五丈外狂掠而至。

文俊心胆俱裂,知道树上定然是宇宙神龙了,猛一提丹田先天真气,自闭经脉,护住胸腹致命之所,身躯任其放松。这一刹那,劲风已经袭到,他只觉气血蓦地一震,呼吸困难,身形被劲风向后一撞,倒飞了三丈余,向下急坠。他临危不乱,感到气血并无异状,不由心下大定,使千斤坠提气落了下来,距绝壁不过三丈远近了,好险!

他双脚还未落地,身侧寒风压侧,一柄冷森的宝剑,已经闪电似点到他肩头左边。他这时反而灵智清明,本能地侧身出掌横拍剑身。

他这一掌用了全力,“叭”一声响,那大汉身形被震得向侧一闪,剑尖在文俊鼻尖前掠下,刻不容发,险极!

文俊也被剑上的巨大反震力道一崩,凌空横飞一丈五六,身形犹未落地,脚下突然传来一声虎吼,青芒霍霍而至。

好文俊,双足向上疾收,向后一蹬,身形不退反进,向来人顶门扑,吸腹吐掌,疾取大汉天灵盖。

那大汉一击不中,变招不及,左手剑诀变掌,大吼一声,一招“力托华山”向上急堆,硬接文俊一掌,长剑亦随向后上一引,想用“火把燎天”应急。

“蓬”一声暴响,双掌接实,大汉虽则功力深厚,也禁不住文俊天生异秉,拼命的全力一击。

只震得他身形一挫,几乎坐倒地下,长剑也颓然垂下。

文俊毕竟经验不足,功力也相差太远,身形向后倒飞,在一声惊叫声中,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掉下绝崖,“扑通”一声落入水中,水花一漩一荡,除了几星泡沫随水向下狂漂以外,只有飞瀑流水悲咽。

崖边的宇宙神龙神情肃穆,注视着数十丈下滚滚飞瀑,脸上神色瞬息万变。半晌方回过身来,厉声说:“这小子势难活命,但你们得在左近驻守三天,看山上有无活人。”

说完,双足微动,人已冲霄而起,一闪而没。两个白衣少年也一言不发,由树梢隐去。这是宇宙神龙的武林绝艺“凌空虚渡”,宇宙神龙的名号即由此而生来。

左右一高一矮两名大汉,也带着手下人悄悄撤走。

七大汉躬身送走了所有的人,将文俊震落崖下的那名大汉,怔怔地向深渊下看了半晌,叹口气对同伴们说:“想不到这娃娃竟这样了得,沈老儿倒教了个好徒儿。”

又道:“如果再让他下两三年功夫,咱们准栽在他手里,难道九如心法真有惊天动地的奇效吗?”

另一个插口道:“走罢!用不着咱们替九如心法费心,咱们先搜索左近,再将老儿的尸体弄到高山附近安葬,也算是兄弟一场呀!”

“老大,用不着再搜了,天凶星大爷和地狂星二爷,早将这一带搜了个狐鼠难隐。咱们且在兴山入山要道等候,任何人入山也别想逃过咱们的眼睛,何必白费气力?”另一大汉不耐烦地说。

老大想了想,说声:“走!”领先向石笔峰奔去。第三天,他们又到了石笔峰,可吓了一大跳。

石洞已经闭上了,找不到门户,荆山老叟的尸体也踪迹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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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荆山东门外二十余里,长湖的西面,有一处小小湖湾,濒水边有一所大庄院,庄院里面,是一座小村落。村中人家全姓徐,这村庄就叫做徐家湾。

这所湖滨大庄院,气派与村落大不相同,第一房舍全以大青石砌基,第一栋房舍毗邻都有风火墙隔住。

第二是后庄门对着长湖的一面,有一个不算小的练武场,练武的家伙有石担、石鼓一应俱全,梅花桩,练功坑,横练及有悬吊的沙袋支架,星罗棋布。

第三是庄院中耸立着一座高楼,檐角铁马叮当,八盏气死灯摇曳。

看这气派,不用问,庄院主人必是个武林中人物,如果不是江湖好汉,至少也是个武林世家。

提出庄院主人,大大有名,在江湖上提起武林三义,也许有些后生晚辈有些陌生,但要说出“九现云龙徐大爷”徐占海,可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因为三义中的荆山老叟早就不问世事,天棋子周天素失踪已有三十年,只有徐占海仍安居在长湖湖畔,支撑着“仁义大爷”的局面多年。

江湖上提起九现云龙,值得大家翘起大拇指,赞声:“没遮掩的好汉,响当当的汉子,没说的,不愧仁义大爷。”

天大的事,只要徐大爷出头打圆场,管叫双方不吃亏,大事化小了,小事化了,准叫你心服口服。

庄院大门朝西开,只要你老兄肯降尊纡贵,往庄门跨进一步,自有人热情向前招听,打供作揖把你往里让。

不要名帖,不需要报上三代履历,徐大爷一身灰布短褂裤,就来厅外笑哈哈地拱手相迎。

不管你是白道黑道英雄,抑是江湖亡命,徐大爷也不过问老兄的来路,和你老兄称兄道弟一阵寒暄,谈几句武林见闻。

你尽管放心,徐大爷是个玻璃心肝儿,不用你开口,就知道你大需要些什么,推心置腹留你在寒舍住下,再替你解决疑问,准不让你失望。

大人物们需要大量金珠应急,放心,不要铺保,不要抵押,准不会误了阁下大事。江湖混混无路可走缺少盘缠吗?二十两白花花银子不多也不少,那年头一两银子可买担米,足够你好好地度过难关了。

徐大爷不管江湖恩怒,杀妻夺子之恨,不共戴天之仇,这些事他不能干预,也爱莫能助。

为了这,有一些人骂他钓誉沾名,不配称“仁义”二字,但他处处也着实困难,这年头升平日久,社会百病发主,徐大爷只有一个,纵是齐天大圣,试问那管得了那么多人间事?

而且他交友满天下,黑白道朋友都有来往。一踏入漩涡,那就牵连过大,那可是了不得。

愿意替你排解,任何困难他都愿意替你分担。尽管有人不满意他的作风,但毕竟少之又少,因为武林中人讲的是一人做事一人当,报仇雪恨是假手他人,未免太没骨气,因之他老人家也极少有人去麻烦他。徐大爷的身手,老实讲,真正见过他亮相的人太少了,江湖中仅有一次公开看见的机会。

也就是他成名的开始,大概是四五十年前吧,那时他四十岁刚出头,手中良田千顷,全交给乃弟徐占魁经营,他自己在大江经营盐运,手下有百十条大船,自江淮承运官盐至荆楚,算是正当的行业。

那年六月天,他新押十二艘大船的九江府,船上根本没有一个官兵押运,浩浩荡荡扬帆起航了。

水路上的朋友只道油水来了,在铜陵以南二十里,布下了天罗地网,二三十只棱形快艇将大船团团围住,声势汹汹要发大财。

岂知徐大爷不慌不忙,先是恭迎贼首上船谈判,说明所运的绝不是私盐,将九江府的文书让他们审验,答应给他们白银五百两,要结交他们这群英雄朋友。

可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水贼们不识相,一口咬定是私盐,狮子大开口,要白银二千两人方肯罢手,徐大爷当然不肯,连船卖掉也不值那么多钱!说来说去闹僵了!一上火各走极端了。

贼首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名叫翻江怒龙范长江,既名之为龙,手底下自有了不起的惊人能耐,火气也够大,三不管下令抢船。

徐大爷被迫得无路可走,三两个照面胜负立判,不费吹灰之力便将翻江怒龙制住了,江面上杀声震天,数十条快艇各向大船攻到。

徐大爷仰天发出一声长啸,声震九霄,响彻行云,他像条云中神龙,凌空扑击而下,在快艇中一阵飞旋,一口气连变九种身法,所过之处,九艘快艇全被震碎了。只吓得水贼们飞魄散,心胆俱裂,纷纷驾船逃命。

徐大爷并未伤人,客客气恭送翻江怒龙上岸,硬塞给他五百两“大明通行宝钞”,两人竟成了朋友。

尔后,徐大爷一举成名,买卖从不需他费心,他自己在三湘七泽间广交豪杰,与江湖朋友遍游五湖四海,以豪杰襟怀,济人之意,解人之难,这才博了一个“三义”之一的无上声誉。

三十年前,他收了水陆委当在家纳福,不问世事,但对登门造访的江湖朋友,一律盛情款待,因之,无论黑道白道朋友,全对他另眼相看,“仁义大爷”之名载誉江湖。

他有一子一女,子名天德,已经四十出头,女嫁邻村方家。天德的武功造诣,谁也搞不清他的底细。反正他绝口不谈武事,只与乃叔的一双儿女吟风弄月度清闲日子。

徐大爷的一双孙儿,也就是前文所说的徐廷芳和廷芝。

这两个小捣蛋与乃祖父截然不同,小小年纪,内外功都有相当功底,家学渊博,确是不凡。轻功受乃祖蓄意陶治,根基打得好,成就令人刮目相看。

这两个小捣蛋聪明得很,平日最会惹事生非,唯恐天下不乱,附近的顽童们,共举他俩为猢狲王,搞得村中鸡犬不宁。老人家也是有所溺爱,祖母更是疼爱有加,所以两小经常在外闯祸。譬如说:揍了邻村的孩子,或者弄翻了人家的船,甚至找伤了耕牛等等,最多不过关上三两天就放出来,而后依然撒野。

徐大爷家中经常有宾客往来,小家伙最受客人的欢迎,常常陪着爷爷听大人们天南海北穷聊,所以他兄妹俩的江湖见闻,比别人懂得多。

上次有几位宾客,说起来本朝崛起的内家拳剑鼻祖张三丰,把武当山的老道们,捧得上了三十三天,拳剑天下无敌,太极剑威震江湖,而且老道们个个道力通玄。

两小一听可留了心,结果偷上武当山,要找老道们学呼风唤雨的玩意,岂知道没学成,反被老道们和守山官兵赶下山去,连包裹也丢了,武当山的老道们四处捉拿他们。

两小在溜回家中途,在荆门以南,巧遇打伤人命出走的梅文俊,义结金兰,闹出日后许多事故来。那晚廷芝目睹文俊被笑面观音挟走,救应不及,被祖父带回家中,兄妹俩和文俊一见投缘,知道他被妖尼们擒去,怎不悲伤呢。等老人家问清楚了一切,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马上拜托江湖朋友打听消息,老人家也急得连夜赶往江西建昌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