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俊直待她平静下来,含笑将她挽在身边坐下,说道:“姐姐,你要不进食,我也不吃了,我们这就出去,到江口准备一顿美食,为你为姐弟庆祝一番。”
“是的,我们应该庆贺一番。”
又对他神秘地微笑道:“当然啦!弟弟的心愿,姐姐当然义不容辞,那绿衣小姑娘好美啊!告诉我,她叫什么名字?”
又是噗嗤一笑,拍拍胸道:“只要她见面不对姐姐立下杀手,包在我身上,你得先对她说明你我姐弟关系啊!”
文俊在她的粉颊上轻轻一捏,苦笑道:“你这张利嘴真应该缝上,你想到那里去啦?那绿衣姑娘我还是第一次见面,差点送命在她那游戏风尘的诡计下,几乎到了生死相拼呢。”
他见她脸上还是不以为然的神色,便将遭受她们愚弄的经过详说了。
她惑然不解的问道:“你怎说,姐姐倒不得不相信了!那么,你的心愿又什么?”
“一言难尽,请恕我目前不能告诉你。总之,这是刀山剑树,看似不可能之事,说起来,将会引起武林轩然大波,但我得去完成它,非完成不可!除非我骨肉化灰。”
她忧形于色地问道:“弟弟,真有这么严重?可不可以对姐姐推心置腹,坦诚相告呢?”
“姐姐,这是万分艰钜而几乎不可能的事,绝不容假于他人,稍一不慎,横祸立至。我对姐姐敬爱出于至诚,但这事绝不能让你知道,希望能谅我苦衷。”
他已将包裹收拾好,说道:“姐姐,我们走。”
迷魂奼女愁容满面,幽怨地说道:“我知道你是骗我的,连心中生死攸关的大事,也不让我知道,还说推心置腹吗?我……我不跟你走了。”
文俊只好扯谎道:“其实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幸而我没告诉你,不然你不是更为我担心吗?”
“这事牵涉着一件武林血案,我得去叩见师伯询问其中详情,师伯他老人家我还没有见过,还不知道他老人家如反吩咐呢。好了,姐姐和弟弟耍赖,你好意思吗?”
她仍然不动,说道:“你呀!鬼心眼特多,你道我不知道你撒谎吗?”
文俊怎肯告诉她,自己要找跺下脚武林天地地摇,日前凶名如日中天的双凶一霸报仇恨的事呢?
只好撇开话题,故意展颜一笑道:“来日方长,不谈那些未来的事,你是走还是不走啊!这石洞阴深得很哩!”
她噘着红艳艳的小樱唇,道:“我不走了,你丢下我吧!”
文俊没法,猛地虎腕突伸,一把将她挽起,笑道:“我不放心,我们说过在江口庆贺的,你背我进来,让我抱你出去吧!”
“呼”一声吹熄灯火,缓缓向外走去。
迷魂奼女噗嗤一声轻笑,附着他的耳畔轻声说道:“放下我啊,我要在这儿回忆刚才的风光哩!”
“你好意思,小心我摔倒,跌坏了你我可不负责。”
迷魂奼女挣扎着要下地,文俊牵着她的素手,一步一步的向前摸索着。不久,已远远的看到出口处了。
两人手牵着手,兴冲冲钻出土坑来,不由地同时怔住了。文俊倒没什么,迷魂奼女却惊得花容倏变。
土坑前丈外,正站着一僧一俗,正并肩凝立,讶然地向他们打量。
僧人头顶上秃秃的,戒痕闪闪发亮,身上穿着上灰色野僧常服,足踏多耳麻鞋,身材适中年约花甲。
他满脸红光,剑眉虎目,鼻梁挺直,嘴角略向上弯,圆圆脸,如果不是剑眉虎目略带威猛,定然是个随和的出家人。
那身穿灰袍,年在六十开外的老人家,身材修伟,灰发满头,国字脸,隆准海口,长久脸际的美髯迎风飘拂,慈眉善目,仪表非俗。
老和尚一看清两人,剑目一竖,撇撇嘴说道:“好啊!你这娃娃原来也是个没出息之徒,老衲终日打雁,却叫雁啄掉了眼,呸?”
又瞥了迷魂奼女一眼,冷哼了一声,冷冷的说道:“你这贱婆娘跑的不慢哩!只道你随着那牛鼻子躲到世界的尽头去了,想不到你却在这找到了新面首,在这兽窟里快活呢。哼!你就跑到天边去,看我也有抓到你处治的能耐,你再跑吧,这次要让你逃脱,我无影僧真算是白活了。”
文俊起初感到老和尚的声音十分熟,猛想起他就是屡次用千里传音来警告他的人,灰衣、光头,又自称无影僧,不是他又是谁?等到老和尚冷冷地骂迷魂奼女,竟指自己是她的新面首,不由气往上冲。
轻轻放下她的素手,跨前一步,肃容说道:“这位大师说话请留口德,五德五常五戒中,第二戒就是戒妄语,大师身为大德高僧,岂可语出轻薄,同犯妄嗔二戒?”
“哈哈!你这小子教训得好!可惜你身入魔障,灵智尽蔽,任费老衲一番徒劳。看你能道出五常五戒,对我沙门戒律不陌生。我问你,你可知佛祖舍身还报的法典吗?”
“杀一恶而就百善,佛门弟子谓之大慈。大师还用问吗?”
“不用问了,你可知你身旁的女魔的来历吗?”
“不但知道,而且大彻大悟。”
“那就是了,你可知道我佛还报舍身的意思了。”
“哈哈!”文俊笑道:“大师谬矣!请问姑娘一身行事中,大师指出她所害之人,那一位是百善中人皆为有口皆碑之徒?”
无影僧一怔,随而怒声说:“依你说,迷魂奼女流毒满江湖,裙下丧生的百十无辜中,就没有百善中人了。”
“在下敢武断地说,这是千真万确之事。”
“你且说来听听。”
“在下与姑娘相识不过两个时辰,前此之时,却是同为朋友两胁插刀的对头。在下学艺不精被姑娘所擒……”迷魂奼女红着脸接口说:“弟弟,不是的,是我乘你受伤后,暗袭掳来的!”
文俊说道:“请听我说完,姐姐。自我道色不迷人人自迷;吴姑娘所迷的不是正人君子。在下被吴姑娘擒来,在这古穴躲避仇踪。不错,吴姑娘确是百般向在下诱惑,但在下不但不为绝色所迷,反而义正严词,将姑娘自欲海中援登彼岸……”
“是啊!我这一生中,破天荒地遇上顶天立地的奇男子,我怎能不遽尔回头,重新做人啊!”
“叫哈哈……好一个援登披岸,好一个遽尔回头,哈哈!奇闻!小子,你这话骗得谁来?那贱妇一身迷魂绝技,更有素女之术,百花春蕊丸,大罗金刚也惧三分,你竟能逃过这场销魂炼狱?哈哈,孩子,你教老衲信你吗?”
“住口!”
文俊大声地怒吼,又道:“信不信在你,在下虽不是顶天立地的奇男子,自信还可算是人间大丈夫,岂是信口雌黄颠倒黑白之徒?”
“弟弟,你是顶天立地奇男子毫无愧色,迷魂之术毫不起任何作用,裸体投怀送抱亦不为所动。一声当头捧喝,在我如受醍醐灌顶。我……我好惭愧啊!不是你,我在欲海中浮沉到那一天才见天日哪!”迷魂奼女掩面哀诉,声泪俱下。
老和尚默然。一旁的老人家一直漠然,袖手旁观。
文俊肃容道:“大师,佛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吴姑娘已痛改前非,立志重新做人,在下敬其心切意诚,故已拜为义姐。难道大师真的不愿慈悲,不愿放她一条自新之路重新行走吗?”
老和尚目中神光闪动,凝视文俊半晌,突然向他说道:“娃儿,你过来。”
文俊夷然无惧,大踏步上前。
老和尚伸出左手说道:“左手。”
文俊伸出左手,才和尚三指往他脉上一把,神目如电,注视着文俊双眸。文俊心中无愧,星目生光,昂然对视。
良久,老和尚手一松,神目冷电突敛,哈哈大笑道:“娃娃,我得教训教训你。”声落,突然一招“神龙现爪”,快如电光石火,迎胸便抓。两人相距不到三尺,断无不中之理。岂知大谬不然,就在迷魂奼女尖叫一声倏然扑出中,文俊已展开“九幽魅影”惊世神功,突然斜飘八丈。
老和尚惊骇莫名,怔住了。突然又大袖一拂,喝声回去!将迷魂奼女迫退丈余。一声长啸,大袖交挥,霎时劲风怒号,罡风排山倒海似的,向丈外的文俊狂卷而去。
文俊剑目倏扬,发出龙吟似的一声长啸,凌空纵起三丈,“怒隼穿林”,自罡风上面电射似的猛扑无影僧。
无影僧双袖一翻,突向上一掌“白莲初放”狠着出手,两股罡风向上一涌,巨大的潜力再向两边猛吸猛卷。
文俊被两仪真气震伤内腑,但他体内玉浆所锻肌肤,经一次打击,如果能从内功心法行功,不但可迅速痊癒,而且功力更进一层;上次他被绿眼鬼王打了一记黑砂腐尸毒掌,就是明证。他被两仪真气击伤,当时绿衣美姑娘及时赶到,他能及时行功,以九如心法将所中两仪真气驱出,虽行功火候不移,但已大致痊癒。直待被迷魂奼女风流炼狱所困,暗中数次行功冲穴,无形中血气加速,不但伤处痊癒,功力又进数分,只是他自己毫无知觉而已。
他身在空中,罡风一到,他突向上一浮,“八形散手”中的“怒鹰翻云”连翻两转,在罡风怒号中倏然下扑。
无影僧喝声来得好!大袖急似惊雷,一连攻击六袖之多。
文俊到底没有老和尚的功力深厚,始终突不破罡风所布的气墙,身形六起六落,足不沾地反击四掌两腿。
无影僧面泛微笑,大袖一出,只见灰影一闪,在哈哈狂笑声中,脱出战圈,现身在旁立的灰衣老人身旁,对落下的文俊道:“哈哈,你小子跻身一流高手之林而无愧色。告诉我和尚,你贵姓大名?”
文俊也心折无影僧的奇绝奇功和雄劲霸道的内功,但他不愿说出姓名,仅恭敬地答道:“大师请恕罪,在下乃无名小卒,从不以姓名示人,还请见谅。”
老和尚点头微笑,对那灰衣老人说:“孽龙,你可看清了吧?这小伙子我连攻八招,就看不出他的门派。长江后浪推前浪,再过三年五载,你这条孽龙,嘿!该等待移交宝座了。咱们走罢!”
“小小年纪,身手不凡,难得。”
灰衣老人道:“你往西来我往东,不如就此分手算了。”
“孽龙,告诉你又不信,我从山东赶到江西,什么人物没见过,孙少爷兄妹确未在这条路上行走,何不到关洛道上一试呢?走吧,不然我和尚跟你没完。”
“和尚,不是你的事你当然不急,我非走不可。”
“且慢,你那两个小捣蛋我知之甚深。江西境内近来风雨满天,怪多的麻烦事,武林高手纷至沓来,你那两个宝贝准来插上一脚。亏你这条孽龙相识满天下,竟然不知相隔一省之地的大事。走啦!保证找到那两个捣蛋,那时我和尚揍他们五十大板,你可不能心疼。走啊!”
灰衣老人也笑了,灰影连闪,霎时去得无影无踪。
而文俊和迷魂奼女的耳中,却灌入小如蚊蚋却清晰可闻的声音,如在耳畔轻语:“娃娃,大姑娘,好自为之,后会有期。”
迷魂奼女感动得热泪盈眶,皆因这无影僧是江湖怪杰,功力之高,已臻化境,平生游戏风尘,嫉恶如仇,犯在他手,天涯海角他非找到不可。这次她在山东莒州,迷死了两名武林中大名鼎鼎的人物,闹了个满城风雨。冤家路窄,恰好老和尚正在莒州行侠,被他追了个天上无路。幸而巧逢紫虚老道应伏虎僧之请,追缉山东道上令数十名好汉无端失踪的绿衣姑娘。她末路穷途,托庇在紫虚道人的卵翼下,由于他们一行七人行踪诡秘,行动飘忽,而无影僧知道自己绝不能以一敌七,一方面也想踩探他们做些什么勾当,所以迢迢千里追踪,始终不愿主动下手。
迷魂奼女想不到一念改过,就令恨不得她剥皮抽筋的无影僧,轻轻就放过她,而且竟然饱含鼓励和祝福之意。
感触上心头,不由热泪交流,捧起文俊的一双虎掌,在掌心印下无数狂吻,一面轻唤道:“弟弟!我多高兴啊!我真得复活了,真得复活了。”
文俊解下她腰中罗帕,轻拭她粉颊上的泪珠,柔声说道:“姐姐,在你那颗百花春蕊丹跌下的那时起,你已经复活了,你该高兴才对啊!”
迷魂奼女羞得一头扎在他怀内,轻擂他两粉拳,羞怩地说道:“你呀!也一样坏哩!”
探手怀中取出那盛面花春蕊的锦袋,交给他,仍不抬头说道:“丢掉它!这坑我一辈子的魔障。”
文俊接过,一阵异香冲入若醉,她急叫道:“快丢啊!迟了你……你……那多可怕!”
“要被人拾去才真可怕,我把它埋了。”脚一蹬,地面陷了个近尺深足印,丢锦袋入坑用土填了,说道:“看看晚霞将至,我们快赶到江口,走啊!”
姐弟俩手牵着手,衣襟飘着之声顿起,瞬间消失在官道尽头,只是落日余晖,轻洒在树梢。
翌日,文俊和义姐苏芳芳依依分手,他要驰往麻山,她则返回河南归德府老家,订定后会洒泪而别。
这里且表述麻山,麻山,也叫麻姑山,在建昌府西南,高有九里,周围四百余里。其宽说高有九里,未免过甚其词,江西最高的怀玉山也不过四里,九里是指自山麓到山巅的路程而言。
这山在方外羽士们来说,算是三十六洞天的第二十八洞天,被那些牛鼻子们装神弄鬼,平空为这座名山加上许多神话。山上有座会仙亭,据说原是蔡经的宅第,就是汉代力士王方平与麻姑相会之处。
至于麻姑其人,可能也是荒诞不经的神话。据说她是建昌人,是古代的一位女仙,修道于牟州东南姑余山。宋徽宗无聊得极,竟会封她为真人。
神仙传形容她说:“王方平降于蔡经家,召麻姑至。是好女子,年可十八九许,手似鸟爪顶中有譬,衣有文章而非锦绣。”
乖乖!女人生有一双鸟爪,未免令人倒胃口。
她的真实年龄,且听她对王方平所说的话:“有目以来,已见沧海三为桑田,今海水复清,浅于往昔矣!”
想想看,她该有多大年纪?沧海桑田这句话,源出于此。但至今流行的麻姑献寿图,虽取长生不老之意,却没将鸟爪画出。
至于麻山的脍炙人口,大概是始自唐朝大历六年,颜真卿任抚州刺史,根据神仙传所说,写了大小字各一本“麻姑仙坛记”,大字本在抚州,元朝时毁于火;小字本在建昌,被一位专吞公物郡守纳入了私囊。总算他还有点良心,命石工摹刻了一块石碑往下任移交。目前所传的拓本多是翻刻的,真本千金难求。
在明代,麻山道观香火之盛,可算得空前绝后。荆山老叟的师兄无极道人,就在麻山西麓宜河之畔。
这里人迹罕至,比前山相去天壤;因为至麻山观光的游手好闲人士,大多由抚州至建昌府登山,从宜黄去的可说绝无仅有。
文俊对这一带地理毫无所知,盲人瞎马沿途摸索,他该走宜黄的,却向建昌府赶去。
这天酷阳高照,自抚州至建昌府官道,现出了雄伟俊美的梅文俊身影,青衣巾打扮,背着小包裹,腰带上插着一条不三不四的破布卷儿,胁下悬着一个布袋,那是已掩上形迹的天残剑和百宝囊。脸上风尘仆仆,只有朗星也似的神目,炯炯有神。青色土布衣和满身风尘,掩不住他那绝世的风标。
官道沿汝河(抚水)迤逦南下,这一带还是鄱阳盆地的范围,阡陌纵横,稻香四溢,远望南方绵绵起伏的崇山峻岭,他仰天呼出一口长气,喃喃自语说:“师父,俊儿已看到了麻山。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俊儿将在这儿随师伯埋头苦练,势取宇宙神龙项上人头,血祭师傅你在天之灵。”
看看到了清泥渡,算是进入了山区。正走间,猛听身后蹄声急如骤雨,奔来了两匹骏马,尘埃飞扬,来势奇急。
文俊扭头一看,向左横跨两步道旁,突想起三年前荆门道无端受辱的情景,不由剑眉一竖。
两匹马风驰电掣似的一掠而过,鞍上两个一身青色劲装背插长剑的大汉,伏鞍连头也没抬,策马狂奔。文俊也自顾赶路。
不久,身后衣袂飘风之声大起。他情不自禁扭头一看,不出一怔。两个头戴九梁冠,身穿道袍腰悬宝剑的青年道士,左手背在身后,右臂大袖飘飘,光天化日之下,也不怕惊世骇俗,竟用绝顶轻功身法赶路。两人面目倒生得不讨厌,只是眉宇之间,那目空一切的傲岸神情,令人有点儿不太舒服。
两道人意气飞扬地超越文俊身侧,行云流水似的一掠而过,并不向文俊瞧上一眼,身法着实高明。
文俊暗中喝了一声采,也惑然不解,心中一震,他想:“这是武当的八步赶蝉,入神返虚之境了吗?”
一面想,一面暗中提气。他在这下山后一月中,出生入死,胆气愈宏,经过绿眼鬼王和伏虎神僧的黑砂尸毒掌与两仪真气所击,还有黑腐魔的着意成全,体内玉桨所洗筋骨,潜能逐步发挥。而且,他日夕不闻断地以九如心法行功,功力愈来愈精纯浑厚,只是他不自知而已。对自己日益精进的奇怪现象,他始终不知其然。
这时,他心中一动,低头暗忖:“恨海狂人的八形散手,固然大佳,但却无黑尸魔的九幽魅影来得诡异秘奇。我可不可将这两种功力揉和应用?以八形之浑雄,补魅影之不足,以魅影之诡秘,辅八形之长,岂不更佳?说不定我可以创出九幽凌虚魅影的奇功呢!”
想到就做,丹田先天真气发如怒涛,奇经百脉真气充溢。“九幽魅影”本就是“凌空虚渡”的旁支,是真正的上乘心法,真气一提,浑身轻灵,似若破空飞去。但他却以“苍鹰下搏”的身法向下沉凝,更以“熊蹲踞”强行抑止“蛇缠滑”,硬将身躯保持在不上不下,不距不滑之间。这一来,除他自行举步以外,竟可以保持在地面上一尺左右。许久亦不会下坠。他心中狂喜,浑身都是劲,猛又一提真气,双足踏着浮尘表面,竟然未露履迹,悠然地一步步向前走。
起初,仅能支持半里左右,后来,竟能远至两里以上。他恍然大悟,暗笑道:“原来这不可能之事,如果功力火候够,更能刻苦用功,却是可能的呢!八步赶蝉用来赶路,又有何足怪?”
其实他错了,那两个道人只是偶然高兴,赶上一程而已,要用八步赶蝉长路,连目下武当硕果仅存,功入化境的元老“天极三老”也没有这份深厚的功力。
他凝神运功,沉浸在自己神奇的创意里,但耳目仍留意四周的变化,恐怕有人认出他的身份。
自从和阎王谷的绿眼鬼王见面,力歼巡谷高手后,他对阎王谷的人深怀戒心,不愿让他们看出自己的行藏。
他刚换过一口气,身后已远闻蹄声,他赶忙散去劲道,踏实地赶路。不久,蹄声不徐不疾已近身后,五匹骏马先后在他身侧掠过。鼻端嗅入一丝幽香,令人心神为之一爽。抬头一看,只见到五个背影。前三匹并辔而行的,是三个身穿青绸对襟,绣金花边莺带,猿臂虎肩的少年人。后两骑是穿月白紧身,身材窈窕的少女,五匹鞍旁都插着长剑,从容缓骑而行。
两位姑娘一样高矮,由背影看出,柳腰纤纤,云鬓堆绿,矫健婀娜,端的令人暗中激赏,不用猜,准是一双绝色美人儿,带刺的娇艳玫瑰。
五人五骑纵马而行,并未留意道旁的文俊,他也是无心,更没把马上人的脸貌看清。他怎知这五个人和他有切身关系呢?
一别三年,但面貌不可以认识的啊!三个后生中,两个正是翠园的两个小捣蛋,东方英和东方群。另一个是文俊的义弟徐廷芳。两位姑娘不用说,定是徐廷芝和东方玉了。他们五个人在长江中相识,一见如故,竟然走在一起,怎会想到在途中和文俊相错而过呢?假使这时六人见面,也许尔后少发生多少事故。
五人五骑的身影还未消失,文俊又感到身后衣袂风又起。片刻,两个身穿黑白劲装的身影,快逾奔马,在他身旁掠过。
文俊心中一怔,暗道:“怎么,今天这条路上难道将有事故发生?这两个人用的柳絮随风身法,崆峒的俗家弟子也由关中赶来了。”
他将脚步略为放快,泰然紧走。不久,清泥渡在望。
这是一座地当要冲的小镇,座落抚水之西,对岸有条大道通往东面山区,乃进入金溪的大道,但并不通车驿。南面的官道通往建昌府,距此还有八十里,所以这里不但是交通要道,也是落脚打尖的好处所。
小镇不大,但村店极多,自南至北仅有一条小街道,长不过百十丈,倒有一二十座客店和酒肆。
这清泥渡平常极少有高贵的客人在此住宿。自建昌至抚州,名义上上相距两百里,其实只有一百八,恰是车马的一日脚程,只有脚夫们担子重脚程慢,只好在这儿委屈一夜。
文俊入得镇来,在靠渡口处想找一家小店歇脚。街道窄小,人并不多,南来北往的客商,大多已找小店打尖。他信步行去,远眺渡口以南耸立着一座酒楼,酒旗儿高挑,金字招牌上三个大金字:“瞰江楼”。
店左侧拴马桩上,拴着十一匹健马,鞍后是马包,鞍侧有牛皮插袋,一看就知道那是江湖朋友的坐骑,插袋就是插兵刃之用的。文俊不管在三七二十一,大踏步向店门闯。店门口站着一个肥肥胖胖的店小二,一见文俊那士布衣着,准是落魄江湖的小混混,竟要往清泥渡最高贵的酒楼上闯。
原来笑眯眯的脸色,马上往下一挂,满脸不屑地说道:“客人是否要歇脚?请至隔壁茶座吧。”
文俊下山近月,早把世情看得十分透彻。古往今来只重衣不敬人的风气,走遍天下亦是一样,所以他不在意。在与七泽苍龙分手时,刘家兄弟够朋友,偷偷在他的包内放一百两银钞和一些碎银和金珠,后来他发觉了,却已到武昌附近。分水飞鱼一再向他解释,保证这些财物绝不是不义之财,他却不过分水飞鱼的好意,只好收下了,一直就没有机会用去这偌大的财物。
他探手囊中,取出十来张一贯面额的“大明通行定钞”,和不少碎银,微笑着在店小二那胖脸前一晃,说道:“敢情贵店与别处不同,是否要先将银票交柜,方可进楼吃饭吗?入境随俗,就先交亦无不可,我外乡人不在乎。”
胖小二见这劳什子竟有一大堆,脸变得真快,挤出满脸笑意,讪讪地打拱作揖往里请,说道:“客官言重,请移驾楼上雅座,请!请!”狗舔屁股似的在前引路。
进门,楼下十余张八仙桌上,坐了二三十位客人,正在兴高采烈狂饮,高谈阔论之声嘈嘈嚷嚷。文俊见没有岔眼人物,大步登楼。
楼上约四丈见方,共有十二副坐头,前临大街,后瞰抚水,却一无陈设,寒怆得紧。
靠街窗右首一桌,坐了六名大汉,一色青衣短打扮,腰悬刀剑,年约三四十之间,面貌凶悍。左首一桌也有两个人,就是先前策马狂奔的青衣背剑大汉。两大汉左面一桌,也有两个人,那是用“柳絮随风”身法赶路的崆峒俗家子弟。另一桌上是两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男年在二十三四左右,面貌相似,穿的是锦缎银边对襟劲装,倒也人才一表,只是眼圈发青,看去全无神采。悬剑挂囊,定是个练家子。
女的一身绿,小蛮腰上悬着长剑,正对着梯口而坐。
文俊略一环顾,跨入厅中,小二哥招呼他入坐,另一名店伙送来茶水面巾。文俊解下包裹,置在一旁。
胖子小二哥笑嘻嘻地说道:“客官是小酌抑或进餐,但请吩咐。小店有上好名酒,菜嘛,一应俱全,清蒸活鲜鲤,麻油辣子鸡……”
文俊摇手止住他往下说,将面巾交还店伙,笑道:“来一碗鲜汤,一盘烧卤,麻油辣子鸡,马马虎虎就成,酒大可不必,穷小子我要填五脏。”
“客官要烧卤岂能无酒?小店有自建昌府送来的麻姑酒,有新城来的冬酒,甜甜的,后劲虽大,没关系,来个半……”
“别罗嗦!就来半斤冬酒,夏天吃无妨碍吧?”
“无妨无妨……”
他亮着喉咙向楼下吩咐,自去了。
胖小二走,文俊恰好和绿衣女对面而坐,面巾一拭,风尘之色尽逝,风华尽显。
对桌的绿衣俏美人突然轻噫一声,直了眼。
文俊闻声抬头,恰与绿衣女郎瞟来的如水眼迎个正着。他心中暗喝一声采,心说:“这丫头着实俏,美咦!可惜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端的有点那个……”
绿衣女郎端的美,美得教人心跳。粉面桃腮,薄施铅华,春山眉扇形的长睫毛,衬着一双令人心弦狂震的水汪汪大眼,美好的琼鼻,一点恰到好处的小绦唇,在颊上有个深浅合度的小梨涡,左边腮旁有颗小小美人痣,媚态撩人,端的妖媚绝伦,风情万种。
她看去约有十八九年纪,像个熟透的苹果。大热天,绿绸子薄衫真是薄,虽不至薄如蝉翼但也大有可观,绿色的坎肩光彩流转,胸前高耸挺秀的乳峰,把从坎肩上垂下的金丝苏挤向一旁垂挂,显得那令人目眩神摇的双乳更硕更挺。隔着八仙桌儿,仍可看出香罗带内的柳腰儿,细得可怜生,奇怪她竟然挂着沉重的宝剑,不怕将柳腰儿坠断?
文俊曾和三音妙尼相处三日,三音妙尼号称人间尤物,可见美得可以。在江口官道,更与两位美逾天仙的凤瑛两位姑娘朝过相。还有,新结识的义姐迷魂奼女吴芳芳。这些人无一不是美艳超绝的人间尤物,谪凡仙子,所以他看了这翠绿俏妞儿,并不感到突出,故以看了一眼,便自转睛打量其余的英雄好汉。他彷佛感到绿衣女郎似乎妩媚地向他一笑,送来那销魂荡魄的眼波,但他并未在意。
别看这小镇店不起眼,菜弄得真不含糊。那冬酒乃新城一带的特产,也叫冬水酒,味甘甜而后劲足,假使仰着喉咙喝,一口气准可灌入三两斤,等到酒力行开,非躺下不可。文俊觉得好玩,一口就喝掉半壶,他一面自顾自饮食,一面留意这些江湖好汉们说些什么。他的耳目有异常人,特别敏感,近来功力大进,更是锐利。众人的语音虽低,但逃不掉他的神耳。
咱们这些黄帝子孙,有个最大的毛病。在茶楼酒肆间,事不论公私,语不分黑白,三杯黄汤下,准会胡说八道冲口而出,甚至乌天黑地的阴谋,也可在这儿商量策划。所以公门中的暗探经常利用这些场合刺探隐情。
不消多久,楼上除了店伙和文俊外,十三个男女中,都将话匣子打开了。
靠窗那两名背剑大汉,有一个轻声对同伴说道:“二哥,你说五弟他们,今晚能不能如期赶到呢?”
二哥重重地放下酒杯,皱着眉沉重地说道:“这也难说。五弟为胸藏珠玑,料事如神,目前群雄并集,皆不出五弟所料,我想他总会如期到达的。是否沿途另有意外耽搁,愚兄就难以估量了。”
语音一落,对面六大汉之中,忽然响起一声朗笑,发自上首目闪精光,脸红如火的大汉口中。
又听他冷哼了一声,对另五人说道:“想不到为了江湖医圣那老不死的一瓶紫露续命丹,竟然轰动江湖。看来,铁掌开碑黎老匹夫,真正走了霉运啦!”
另一名大汉接口说道:“怎么不是?盟主派我等前来,向黎老匹夫索取。岂知这老匹夫不知老歹,竟然早已传言江湖,声称任何人不得到氲氤山庄骚扰。他明明是存心不良,扬言江湖,藉机引起纷争嘛,真该死!”
文俊心中一动,暗道:“这些狗腿子是插翅虎的走狗,看来这次双凶一霸的走狗们全都赶来了,我得特别小心。”
又听下首一名大汉:“仅半月之久,江湖中闻风赶来的好汉,全在这儿集中。黎老匹夫弄巧成拙,引起江湖纷争的目的是达到了,可是氲氤山庄也得完蛋大吉,这叫做作法自毙。要是我干脆将紫露续命丹乖乖交出,置身事外,岂不两全其美?”
上首红面大汉冷笑道:“你倒说得轻松,那紫露续命丹比武林三宝更妙,江湖医圣花了二十年心血,走遍天下名山大川,采各种珍罕之药炼制的起死回生圣药,也是固本培原练先天真气的无上妙品,比少林的八宝紫金夺命丹还胜一筹。假使是你,你舍得拱手送人吗?”
另一大汉摇头道:“也许我舍不得。但要是拿命来比,不是我怕死,但我还是要命而不要药呢!”
另一个冷冷地说道:“谁知道这消息是真是假?哼!”
红面大汉说道:“这消息千真万确,绝对可靠。”
目光却冷冷地落在楼中众人身上,又说道:“两月前,黎老匹夫在天台山与少林弟子,以及九龙山的瓢把子锦毛虎覃江,大伙儿清算过节,三方面闹了个三败俱伤,黎老匹夫挨了少林弟子一记百步神拳,无意躲入一座石室,发现那竟是江湖医圣的丹室,找到遗留在内的一瓶武林至宝紫露续命丹。他不但能将致命创伤治好,更将追踪而来的仇家,打得落花流水。事后有人搜集石室,方知黎老匹夫得以逃命之故。这桩事一点不假,不然怎么会闹得江湖风风雨雨?”
红面大汉正在大卖精神,蓦地楼梯口足声紧急,骤奔上来一个矮小腌臢的老和尚。他一头油泥,将光头和脸面弄得像个大花脸,满脸皱纹密如蛛网,双目似合似张,像瞌睡虫未被撵走,打不起精神。一双手腌臢污浊,形如老鸡爪。破僧袍百绽千补,满是灰黑发亮的油垢。腰中拴着根烂草绳,下身看不见裤管,只看到一双瘦骨嶙峋的瘦脚,像刚在阴沟里爬起一样,沾满一脚污泥。脚下的破草鞋更不像话,脏得令人恶心之至。
人未到,臭气先至,那窝囊劲实在令人不敢领教。只听吧嗒吧嗒草鞋连声,他已到了厅中。
后来跌跌撞撞跟上来两个店伙,饿虎扑羊似的扑到,有一位店伙手急眼快,一把揪住脏和尚的破衣领,搭在他腰中烂草绳,鸡鸣狗叫似的嚷叫:“秃炉,你还往哪儿跑?乖乖的替我滚出去吧?”
和尚一裂嘴,扮着鬼面儿笑道:“伙计,你得小心,脏和尚身上就这一件仅有绝无的八宝遮羞衲,你要是一撕拉,下面吗,哈哈!可不太雅观。桌上正有位娇滴滴甜甜蜜蜜的花不溜丢大姑娘,我和尚光着来光着去不大紧,小心有人掉剥你的臭皮囊。”
店伙一听愣住了,看和尚破袍内果然露出裤子,万一拉掉真尴尬哩!急忙松手而大骂道:“你敢撒赖?看大棍子能揍翻你这臭和尚吗?滚!给我快滚!”
两店伙合力一推,却推了个空。脏和尚转身耸肩,已闪开两人,咧开大嘴一笑,眯着睡眼嚷叫:“喂!你这鸟店讲不讲理?脏和尚有的是白花花银子,你怎敢将财神爷往外撵?哎哟,大事不好……”
脏和尚没说完,店伙已先后扑上。脏和尚随店伙前扑之势,踉踉跄跄向绿衣女郎一上桌撞去了。
脏和尚身上那股子酸臭气,早将楼上的几位男子熏得火起,再听他满嘴胡说,绿衣女郎首先忍不住,气得柳眉倒竖,杏眼圆睁。脏和尚向她桌上撞去,她粉面变色,倏然站起,便待发作。
两锦衣青年也徐徐站起,泛青的脸阵阵杀机,脏和尚一到,左首青年阴阴一笑,右掌疾挥,突向和尚胸前按去。掌出无声,看去不甚了了,文俊却大吃一惊,暗叫:“不好!”认得那宇宙神龙独霸武林的九绝掌,以阴柔力道发出,中者内脏经脉全被震断,歹毒绝伦。
当年在白鹿岭石笔峰,宇宙神龙就在袖中向他下了两次毒手,幸而文俊坚如铁石,且相距甚远,两次都未受伤,但令人窒息不可抗拒的魔力,他却亲身领教过了。
后在峡谷与恨海狂人相处经年。恨海狂人早年曾和宇宙神龙之师塞北人魔斗了三天三夜,对九绝掌力知之甚详,曾将这种绝学告诉了文俊,所以他一看便知。
脏和尚要被掌力按实,势难幸免。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文俊要抢出发掌的瞬间,奇变发生。
脏和尚脚下突然一滑,身躯向侧疾倒,蹬蹬蹬横冲四五步,说巧真巧,恰恰好躲过那致命一击。脏和尚身形未定,却向绿衣女郎叫道:“佛度有缘人,女菩萨行行好,施舍脏和尚一次,这些店伙狗眼看人低,只消女菩萨闲话一话,就可教他们滚蛋!脏和尚刚在枉死城饿鬼穴中逃出,这一餐非吃不可哩。”
绿衣女郎粉面铁青,轻启樱唇冷冷地说道:“不错,你刚才是从枉死城中逃出来了,请问,老秃驴你在那座名山参禅?上下如何称呼?”
“哈哈!脏和尚上脏下也叫脏,就名叫脏脏,我的庙在风流山,对的是野狐禅。姑娘……哎……”他突然向侧一倒,惊叫出声。
“哧哧”两声,随着脏和尚跌倒声同时乍响,有人倏然站起。
原来绿衣女郎不等他说完,粉面铁青,玉手一抬,两支竹箸电射而出。相距不足八尺,断无不中之理,眼看脏和尚性命休矣!岂知他恰好向侧滑倒,在刻不容发中及时躲过。嗤嗤两声竹箸入壁间半尺有余,一线之差,几乎将邻桌的两个崆峒门下,在肩开了个窟窿。
他两个本是背向壁间浅酌低语,似乎不屑理会这面的争执,竹箸射来,可把他俩惹火了!两人同时拂袖倏然站起,只一闪,便拦在脏和尚的身前。
左首那位,满脸杀气,向绿衣女郎说道:“姑娘一手‘流光飞箸’着实高明,差点将在下两人全算上了,在下两人乃甘州扬敬堂和白起风,姑娘可否将芳名见告?”
绿衣女郎先是黛眉一皱,却又不怒反笑,媚眼儿一瞟,银铃也似的笑声绕厅四逸,媚极荡极!
崆峒两门人知道她有意奚落,脸色转青,正待发作。
刚才发九绝掌的青年,挺身上前,两手叉腰,冷哼一声,傲然地说道:“阁下原来是崆峒门下有名的甘州双英。两位久与夷狄往还,难怪不知道卜姑娘的芳讳,但绿飞鸿的名称,该有个耳闻吧?”
顿了一顿,向另外少年一指说:“这是舍弟,人称小周郎闻人霸。至于区区在下,嘿嘿!就是风流浪子闻人雄。假使你仍感到陌生,那么,贵地近邻汉中昊天堡,你总不会忘怀了。还有什么要问的?”
甘州双英大震,暗叫一声“糟!”糟得不可再糟!想不到在这小村店中,竟然巧遇宇内双凶的子女。
崆峒派雄峙关中及西北边陲,弟子们在中原的势力也够庞大,以两人的身手来说,未必就次于这双凶的子女。可是崆峒派有不少人,和宇内双凶或多或少有点交情。最讨厌的是,宇宙神龙之师塞北人魔目前并非撒手尘寰,已经有两甲子以上的年纪,功力已至化境。目下他结庐于延海附近,距南面的威远营不远,可算是崆峒的近邻,那老魔头谁敢惹得起?
两人心中暗惊,杨敬堂只好收起傲态,冷冷地说:“难怪!阁下有闻名的宇内双雄撑腰,杨某真是走眼。久仰久仰,难怪!难怪!”
风流浪子兄弟俩大怒。皆因宇宙神龙闻人杰,膝下只有一子,十年前不幸暴死蜀中,死因不明。留下两个孙儿,平时溺爱过甚,以致臭名四溢。
宇宙神龙平时不喜女色,但他的两个孙儿却反其道而行,难兄难弟好色如命。
宇宙神龙的昊天堡中,高手如云,宇宙神龙本人,更是高不可测。可是这对难兄难弟溺爱过深,而且大孙天资姿平凡得很,日夕沉迷在温柔乡中石榴裙下,所以始终未能出人头地,只借乃祖余阴,在江湖无恶不作,却生性狂傲,目无余子,最恨人家揭他的疮疤,说他们借乃祖余阴,得以雄称江湖而已,他怎能不恼?
这次兄弟俩专程赴赣,途经皖境,恰逢阎王谷的孙女儿绿飞鸿卜雁。风流浪子遇上荡妇淫娃,干柴烈火,一拍即合。三个人床上功夫都有相当造诣,兄弟俩同穿一条裤子,狗男女阔床大被得其所哉。
两男一女足足快活了半月,觉得不太新鲜了,目前还有些小裤带恩情,一同到赣省进行要事了。
甘州双英竟然抬出“宇宙双雄”的招牌,其中含义像是说:“你有什么了不起?只不过仗乃祖的威名庇护,在江湖鬼混而已。”这不啻触他们的隐痛,兄弟俩自然受不了。
小周郎气量最狭,自视更高,“叭”一声踢飞木凳,跨前两步,怒叫道:“甘州双英是什么东西?敢小视你家大爷!让你开开眼界,看昊天堡的绝学是否浪得虚名。”左手“金豹露爪”,右手戟指突出一记“二龙争珠”,向杨敬堂抢攻。
杨敬堂忍无可忍,他也是个狂妄人物,小周郎狂妄地一递爪,心中顾忌被怒火一冲顿忘利害。冷哼一声,一迈左腿,右手“叶底翻花”急拂小周郎右腕脉门,左掌急似奔电,“小鬼拍门”一掌击出。
两个各怀戒心,一沾即走。就在人影乍分乍合中,突然肉香扑鼻,汤汁乱飞,接着是几声哈哈狂笑。
两人满额满头都是肉汁,却听脏和尚大叫:“哈哈!怎么!这肉汤邪得很,干吗不往我嘴里飞啊!”
甘州双英和小周郎知道汤汁定是脏和尚搅的鬼,伸手摸掉脸上肉汁,同声怒吼,猛扑脏和尚。
“慢来慢来,红烧狮子头,你可别飞啊!我和尚要吃啊!”他手中捞了一个大肉团,猛地咬了一口;左手无意有意间,向扑来的三人一扬掌。
三人突觉一股浑雄力道,狂涛似的卷到,身形突然一震,骇然止步,脸上全变了一个颜色。
“妙啊,你也来!”脏和尚手上的半个红烧狮子头,连着那令人恶心的脏手,突然向绿飞鸿樱口一伸,奇快绝伦。
“秃驴找死!”绿飞鸿早有准备,一声娇叱,绿影一闪,人已到了脏和尚身侧,翠袖倏扬,一丝锐风呼啸由袖底飞出,直取脏和尚章门大穴。
脏和尚不等她的“指风打穴”劲道近身,用破大袖往头上一盖,撒腿便跑,狂叫道:“不好了,女菩萨杀人哪!救命啊!”
经过文俊桌边,奇怪那盘辣子鸡已不翼而飞,踪迹不见。等文俊抬头一看,不但脏和尚形影俱渺,绿影一闪。绿飞鸿也在梯口消失。
接着是甘州双英和风流浪子兄弟,同时跃下窗口,蹄声挟着马嘶,向南愈走愈远,大概是追脏和尚去了。
这一阵子大乱,把另外八名大汉吓了一大跳。
那两个青衣大汉的二哥一凛说:“三弟,你知道那脏和尚的来路吗,身法诡异极了。”
三弟摇头答道:“小弟眼拙,不但不识其人,连他那手眼身法步出自何门何派也未看出。”
两人说话声不算大,却也不算小。对桌六大汉中,有一个人突然嘿嘿冷笑,轻蔑地瞥了两人一眼,不屑地说:“连天河口的脏和尚济慈也自不认识,还走什么江湖,竟然梦想前来参加夺取紫露续命丹,哼,回去孵豆芽算了!”
“啪”一声响,两大汉将杯子摔得粉碎,倏然站起。二哥大环眼中,似乎要冒出火来,指着刚才发话大汉骂道:“狗狼养的,毕二爷并不冲着你南山六义撒尿,凭什么你敢如此狂妄,出言无状。”
这一骂可好,南山六义纷纷怒火上冲,全都推桌站起。上首那红面大汉阴沉沉地往前一站,嘿嘿狞笑道:“姓毕的,你真狂得教人吃惊,就凭西梁山一群小贼,也敢在六义前耀武扬威!反了!翁大爷今天要不教训教训你,西梁山五霸今后还能了?”
跨前一步,左掌“五丁开山”猛地劈出,右足同时“进步撩阴”飞起一腿。
毕二爷错肩斜身,向左急闪,右掌“手挥五弦”向翁大太爷膝盖关节上挥去,喝声“滚你娘的蛋”!右足向前一伸,蓦地用十成劲一掌“惊雷撼石”拍出。
翁大太爷身形前冲,收招不及,他未料到毕二爷一开始就全力相搏,仓促间向左略旋,反手一招“倒打金钟”向后急拍。“砰”一声闷响,双掌接实。毕二爷身形向后一挫,晃了两晃。翁大太爷苦头可大了,他只一足着地,又是仓促发掌,身形向前一栽,“哗啦乒乓”之声大起,桌子撞断了两条腿,杯盘碗筷全打得粉碎。
另五名大汉同声怒吼,纷纷拿出兵刃向上一围。眼看有一场全武行上演,遂听毕二爷叫道:“楼上地方小,咱们街心上见。”身形一闪,穿窗而出。南岳六义怒叫如雷,跟踪而下,下面人声鼎沸,兵刃交击的清鸣大起。
文俊视若无睹,自顾自进餐,楼上鬼影俱无,他在想:“这世界不太大,一日之间,宇内双凶的子女全碰上了。这可好,正是天假其便,得瞧他们在此有何图谋。”
正在想,忽听身后微风凛然,他听力超人,知道有变,却听身后“嘻”一声轻笑,并有骨碎之声传来。他缓缓转头,只见身后丈余处,八仙桌上盘坐着刚才逃走的脏和尚济慈,正一手端着顺手牵羊带走的那盘辣子鸡,一手抓着鸡肉往嘴里塞,吃相之恶,一面向文俊挤眉弄眼直乐。
他见文俊毫不动容,用那肉汁淋漓的手向文俊一指说:“娃娃,别瞪眼,你也是为紫露续命丹而来吗?”
文俊对脏和尚毫无敌意,仅淡淡一笑道:“前辈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未免太轻看区区在下了。”
脏和尚放下盘子,将手在破袖下摆乱揉,溜下桌面嘻嘻一笑道:“紫露续命丹不但可以起死回生,且可固元培本,你怎么能不红眼?废话!”
文俊傲然挺胸,撇撇嘴道:“此丹何足道哉?药医无不死疾,世间绝无起死回生的药,区区岂敢被其所骗?哼!还不值得在下伸手。”
脏和尚讶然叫道:“那你来干吗?”
“适逢其会,在下要往麻山。”
脏和尚嘻嘻一笑,双目眯成一条缝,说道:“沿金溪河直上,琅琚镇对岸松林,脏和尚二更正在那等你,怕死的就别来。糟糕,小浪货来了,我得走,脏和尚任何不怕,就怕风流地狱难以消受。”
声落人杳,只一晃便穿窗而出。文俊心中暗惊,这种平空拔起的身法,委实超人一等,功力已臻化境了啊!
文俊本意盯紧双凶的子女,被脏和尚一激,可把他的豪气激起了,决定二更天去看脏和尚有何用意。
正在揣度,镇南蹄声急骤,向这儿迅速奔来,他知道定是那些狗男女失意归来了,不禁对脏和尚的功力更是敬服,这种远距听声得辨影的功夫,不是旦夕可就的呢!
不久,街心叱喝之声渐止,他知道风流浪了兄弟俩正在打圆场,双方停止拼斗在说明道理。
窗口绿影一闪,绿飞鸿穿窗直入,看楼中只有文俊一人,满脸杀气慢慢消融。
她,罗裙儿飘荡,柳腰儿轻摇,醉人的香风扑鼻而至,莲步款摆,仪态万千,媚劲撩人,冉冉而至。到了文俊身边,文俊连头也不抬,自顾自据案大嚼。
他暗中凝视戒备,由绿飞鸿的神态看来,他知道这淫妇并不知道他闯过阎王谷,更不知道他的身分,不然她早该下手啦!他可不知,那天阎王谷的十四个人已经全死光呢!
绿飞鸿第一眼看清文俊绝代风华真面目时,早已喜得心花怒放。但经过刚才一闹,这小后生竟是点尘不惊,而且不趁早离开是非之地,他那泰山崩于前而目不瞬的镇静神情,不仅令她心中暗惊,也更为动情,恨不得一把揽入怀中,和他……可是她硬将冲动的情绪压下,芳心狂跳着走近文俊身畔,水汪汪的桃花媚目凝视着他。
文俊没理她,她却耐着性子问道:“小弟弟,你不怕吗?”
文俊略一抬头,一触那欲火如焚的眼眸,淡笑一声道:“在下与人无怨,又不争强好胜,怕什么?”
“唷,你胆子真不小,刀枪无眼,你就不怕株连?”声音媚得紧。声未落,一只手搭在了他的右肩。文俊漠然地说:“姑娘尊重些!”缓缓招手,要将肩上的翠袖挥开。
绿飞鸿手搭在文俊的肩膊,玉手五指箕张,已按在他的肩颈旁,准备这俏郎君一动手,就扣住他的肩井穴。可是文俊不慌不忙,并不像要翻脸动手的模样,那一声“姑娘尊重些”,虽则漠然,却语调柔和,她知道这俏君可上钩了。
这时,两人相距咫尺,泼贱货的目光盯在文俊那英气勃勃的脸上,只觉芳心一荡,浑身热烘烘有点飘飘然。文俊的右手刚触翠袖,她情不自禁,袖底的玉手突然一伸,便将文俊的虎掌握住,整个香喷喷的娇躯,向前一靠,胸前那耸立如山的双峰,全压在他的肩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