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己!”
“你……”马庭栋真的迷惑了。
“不错,是我自己,在我杀了你和朱玲玉之后,没理由活下去,活着也没意思,同时也会有人来杀我,所以自了是必须走的一条路。”
“你说完了?”
“说完了。”
“现在听我说……”
“不听……”声音凄厉得怕人。
由于过分激动,珍珠持刀的手自然抖动,锋利的匕尖破皮入肉,马庭栋已感觉腰眼在流血,现在,他开始紧张了,他觉出珍珠的意态很坚决,只消刀尖一送,悲剧就要形成。
“珍珠……”
“半个字也不要多说,我不会让你受太大的痛苦,只一刹那,你便什么都不会感觉了。”声音中带着哭。
马庭栋透心冰凉,看来这场惨剧已无法避免,他不怕死,只是这样的死太冤枉,三个人都冤枉,珍珠为何要出此下策?追根究源,这是谁的错?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突然有个声音道:“你不能杀他,否则你会活得很惨。”声音就在房内,但听不出是发自什么位置。
怪事,小小的一间客房,会有这等怪事?
珍珠喝问道:“你是谁?”她怎么也想不到房里居然还会有第三者,她是从半夜守候到现在的,房间只一扇窗子通院地,对方是怎么进来的?难道比她更早藏身在房间里?
马庭栋当然也是骇异莫明,他听不出这声音是属于谁,从哪里发出来的?
“听清楚,如果你杀了他,会活得很痛苦!”声音又把话重提了一遍,不回答珍珠的问话。
“你说杀了他我会活得很痛苦?”珍珠的目光不断扫瞄,她想找出这人藏身的位置。
“不错,你会每分每秒都祈求解脱。”
“我已经决心求死了,还怕什么活着痛苦?”
“问题在于你死不了。”
“我不信这个邪!”
“可惜你非信不可。”
应答了这么多句话,还是摸不到对方藏身的位置,声音像是来自肉眼不能见的幽灵,但现在是大清早,就算真的有鬼也不可能出现,珍珠的意志有些动摇了。
“我就不信邪!”
“你可以试试看的。”
马庭栋心弦一颤,这古怪的人用这种方式来阻止这场悲剧上演,能办得到么?即使他有天大的本事,也不能阻止珍珠的匕首往腰眼里送。
“我试给你看!”珍珠似已下了决心。
马庭栋在想着匕首捅进腰眼的滋味……
珍珠突地“哎!”了一声。
马庭栋本能地旋开身,快得不能再快,也就在这闪电似的动作中掣出了长剑,人已变成面对珍珠。
珍珠的脸色说多难看有多难看。
的确是死里逃生,马庭栋现在才冒出冷汗,望着珍珠手里亮晶晶的匕首,心悸不已。
“现在你可以杀我了!”珍珠咬牙切齿。
“我不想杀你!”马庭栋面寒如冰。
珍珠低头审视持匕的右手,用左手食拇二指在手背上轻轻一箝,箝出一根牛毛似的小针,恨极地转动目光,但无法发现这横岔一枝的第三者。
马庭栋当然同样地迷惑。
“你现在不杀我,你会后悔莫及。”
“我不会后悔!”
“错过今天,我还是要杀你,只要我活着就不会改变主意,而且不给你任何机会。”
“我明白。”
“那我走了?”
“你可以走!”这是解释误会的最好机会,但马庭栋把挤到喉头的话咽了回去,一方面是有第三者在场,这种有关儿女之私的事不便抖明。另方面是朱大小姐目前仍在毕府,情况不明,珍珠跟她不可能分开的,这事件也许不是表面上的这样,说不定内中另有文章。
珍珠狠盯了马庭栋一眼,转身拉门离去。
马庭栋目送珍珠的身影从院地中消失,长长舒了口气,推上房门,回身靠着门,沉声道:“朋友可以现身了!”等着,但没反应。
“到底是哪位朋友?”他再问了一遍。
依然是一无反应。
这可就奇怪了,既然有心解围,何以不肯露面?
“朋友不愿现身,在下不勉强,暂时出房口避也可以,但是朋友至少得开个口呀?”
寂然如故。
这的确是怪事,令人想不适,房间只这么大,一扇门、一扇窗,别无出入口,窗是本来关着的,门靠在背后,房里是床、柜、桌、椅,能躲着不出来么?
此人能以飞针射中珍珠持刀的手背,而且不露任何迹象,显见功力相当,绝非泛泛者流,何以不愿现身?
“朋友再不说话,在下可要搜了?”马庭栋提出了最后通牒,他实在不信这个邪。
没反应就是没反应。
人人都有好奇心,尤其是在与自己切身有关的情况下,这意念最为强烈,而武林人又更加一层。
马庭栋忽地想到了罗刹门,对方既然选中自己作她们传种继承的工具,除了不择手段达到目的之外,自然还须加意保护,自己要是被杀,她们的希望便成泡影,说不定这第三者便是罗刹门或是和合教的人,所以才不敢现形,因为目下彼此是死敌。
搜,他下了决心。
于是,他拴牢了房门,再牢固了一下窗上的销子,然后开始搜索,床上面是空的,不用说,床底下是最可能匿身的地方,挑起帐脚,把剑伸到床下,左右扫动,没有声音,蹲下身探头看,床底下是空的,他感到困惑。
再用剑拨开放衣物的木柜,什么也没有。
桌于底下,床头床尾,屋梁……
他木住了。
人不是猫鼠,可以伏匿在小角落里,或是小件什物之中,照这样搜法,猫鼠也无法遁形,可是没有就是没有,真正的没有。
大白天见鬼么?除了鬼魅,没人能隐形。
阳光直照着窗纸,房里并不暗,一根针也可以看到,就是不见人。
江湖间邪门的事层出不穷,可是不能邪到这种地步。
木立了好一阵子,马庭栋又开始忖想,假设人是站在窗外,用一种特殊技能向里传声,使人产生人在房里的错觉,但刚才珍珠所站的位置是在房门后的壁旁,与窗子是平行的一线,要从窗外发暗器射中她绝无可能,人当然是在房里,可是人呢?
不信邪,事实使你非信不可。
如果这隐形人以同样方式对付自己,自己如何应付?想到这一点,不禁心头泛寒。
他本想好好睡上一觉,现在半点睡意都没有了。
坐到桌边,曲肘支颐,苦想,无从想起,脑海里由混乱而逐渐变成空白。
×
×
×
马庭栋睁着眼躺在床上。
“咔咔!”敲门的声音。
他翻身下床。
“咔咔咔!”
他这才听出是在敲隔壁的房门。
“姑娘!”小二的声音:“已经过午了,酒菜是现在端来还是……”
马庭栋心中一动,想不到隔壁房间里住了个姑娘家,一个女孩单身住店,居然还用酒,八成是江湖人。
“今天不用了,我有事要出去。”女人的声音,不失娇脆,听起来年纪还轻。
“可是……姑娘,是您吩咐每天三餐全送到房里,厨下已经准备了,而且精细的。”
“钱照算,成吗?”
“哦!这……不好意思,是!是!”
马庭栋有意无意地望向两房中间的板壁,突然发现板壁上有个蛋大的洞,登时心中一动,走过去一看,这小洞是树结脱落后留下的,从洞径可以看出板壁的木板是很厚的寸板。
略一犹豫,把单眼凑向小孔,只见一个素衣少女站在窗边,脸正朝这边,整个脸孔清晰地呈现眼帘,他心中又是一动,这脸孔似曾相识,好像曾经在什么地方见过。
少女挪步。
马庭栋立即退离小洞,侧到一边,想,深深地想,忽地想起来了,这素衣少女不正是桐柏山中罗刹门总坛四大金钗之未的冬梅么?
他的血行陡然加速,回想四大金钗,春兰已死,夏荷随着情郎蒋士军奔逃山外,剩下的是秋菊和冬梅,现在冬梅出现在此地,绝非偶然。
再想,冬梅住进了隔壁房间,吩咐小二每天把三餐送到房里,显然她有意不公开露脸,刚才发生的怪事……
从小洞窥视这边,一目了然,洞口传话,声音当然像发自房中,改变声调,听不出是女的,金针穿孔突袭,方向正对。
谜底揭开了,是冬梅的杰作。
房门开启的声音传来。
马庭栋迅速地理了理衣衫,剑归鞘,横抓手中,轻轻打开门,探头,只见冬梅的背影正出院门,他跟了出去。
到了客栈大门外,只见行人来往,不见了冬梅的影子,不知是走南还是向北,他踌躇了……
一个女叫化子从墙脚边站起身米,颤巍巍地走向马庭栋,半睁眼,像是很久没讨到饭填肚子,连走路都不稳。
马庭栋的两眼望向远处的,等发觉有人影近身,女叫化已到了身前。
“马大侠!”声音很低。
这一呼唤,使马庭栋大吃一惊,正视着女叫化,不是那传信的叫化婆,心念疾转,莫非是叫化婆差遣来的,不然她怎会用这称呼?
“你是谁?”
“丁……”只说了一个字。
“啊!你……”马庭栋全身为之一震,他辨认出来了,从脸型轮廓来看,这脏兮兮的女叫化正是从姜家跟随曹玉堂一起被救脱身的丁美芳,怪不得曹玉堂说她已被安顿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乞丐窝里当然安全。
“马大侠要找人?”
“对,刚刚出客店门的那……”
“她朝北走,刚转过前面的街角,左拐。”
“好!你有别的事么?”
“没别的事。”
“那我走了!”说完,匆匆转身举步,朝大街的北端快速行去。心里在想:“丁美芳化装成要饭的,守候在客店外面,一见面就问是不是要找人,显然她是被刻意安置在这里负有某种任务的。”
街角,左拐。
这一段街路很冷落,没有店铺,只几个小摊子,人少视线明,一条青衣人影正没入横巷,虽然只那么一瞥,马庭栋已可断定是冬梅。
一个算命摊子正排在巷子口,如果要进巷子,必须经过那摊位。
一个意念闪过脑海,马庭栋抽身急退到转角这边的屋檐下,他想到自己盯踪冬梅,不宜明目张胆,桐柏城是对方的天下,耳目遍布,稍微大意便会打萆惊蛇,略有疏失,就可能坠入陷阱。
他迅快地默察了一下形势,认定了那横巷的位置和特征,然后从另一条巷子迂回过去。
×
×
×
冬梅进入的横巷是条死巷。
马庭栋根据特征岔进了那条横巷,这里住的全是小户人家,既脏又乱,巷底是座小庙,庙门正对巷口,门头匾额上刻的是“保安宫”三个字。
冬梅已不见踪影,不知她是进了住户人家还是这座保安宫?
马庭栋是停在岔巷口观察,保安宫的屋顶比一般住户略高,从格局看出是两进深,这类建筑通常都开有后门或是边门。
一顶小轿冉冉而至,到了宫门边才放落,轿中人一闪便进了宫,太快,看不出是什么样的人,抬轿的把空轿抬到侧边墙脚,就地坐了下来。
马庭栋直觉地感到这小轿来得蹊跷,八成与冬梅之出现有关联,当机立断,他不能光作猜测,于是,他又回头绕巷子去找保安宫另外的通路。
很顺当地他找到了后门,门是关着的,花树的枝梢超越围墙,不用说墙里是个后院,一纵身,越墙而入,果然是个杂莳着花木的小院子,院子两端依着墙角一边是毛房,一边是灶房,不见人影,通后进的中门是敞开的。
人已经进来了,下一步行动是什么?
现在可以大胆假设,冬梅离开客店,赶来此地,为的是会见那坐轿的人,当然,也可能是奉坐轿人之召。一教一门密切配合,采取联合行动,目的是对付自己和曹玉堂,而且已到了密锣紧鼓的阶段。
中门里传出脚步声。
马庭栋急闪身进入灶房,灶房里摆着两个大木橱,一个摆着各型器皿,另一个塞满了肴料,看来这保安宫随时都可以摆出两三桌上等酒席,这宫的主持人一定是非常好客而且懂得享受。
脚步声朝灶房移来。
马庭栋隐入橱侧,掣剑在手。
人影进入灶房。
房里没藏身的地方,因为是大白天,连背光的角落都没有,马庭栋非采取行动不可,就在人影到达菜橱前面之际,长剑悄然递出。
来人惊觉闪避,口才张开,剑尖己抵上心窝,张开的嘴没发出声音。
正面相对。
“你?”
“你?”
双方一怔之后,以同一语气,吐出同一个字,这进灶房的,竟然是曹玉堂的跟班王道。
“是你,王道!”马庭栋收了剑,极感意外的样子。
“马大侠,真想不到。”
“我也同样想不到,你怎么会在这里?”
“因为我烧得一手好菜。”王道笑了笑。
“这……”马庭栋茫然不解:“你不跟曹监察了?到底是……”
“马大侠,是曹爷通知你来的么?”王道不答反问。
“不,是我自己闯来的。”
“曹爷不知道您来?”
“不知道。”
“那曹爷一定急煞,不过不要紧,反正你已经来了,这叫误打误中。”
“到底怎么回事?”
“外面在等着上菜,不能耽搁,马大侠,您站到窗边,有人来便照会一声。”
“好!”马庭栋站到窗边,半对王道,眼角扫着窗外,内心充满了迷惑和激动。
王道在灶里添上柴薪,从橱里拿出切好的现成菜料一样样摆在案桌上,然后涮锅,开始炒菜,熟练的手法,证明他的确是有一套。
“马大侠!”王道边做菜边开口:“说来话长,但长话必须短叙,由于一年多年前的江湖悬案,最近得到线索与这保安宫主人有关,所以小的奉命打入这里……”
“噢!”马庭栋注意地听着。
“经已证实,那宗陈年血案的凶手正是此宫主人。”
“这保安宫的主人是谁?”
“大侠认识的,就是三绝道人。”王道用极低的声音回答。
马庭栋大为震惊,同时也极感意外,想不到令江湖人物丧胆的阴山三绝道人竟然是这小小保安宫的住持,而且他也是和合教的第三号头子,罗刹门四大金钗之未的冬梅来保安宫是无疑的了。
“不错,我认识他!”马庭栋尽量抑制情绪。
王道已炒好了一道菜,连同一个现成大拼盘分别端在手中:“小的送去就来,别让有人来催。”说完,快步离开。
马庭栋在想:“丁美芳化装成丐妇守候在客店外面,指示冬梅的行踪,而王道又说自己来得太好,看来曹玉堂是在实施一项行动,追踪冬梅是追对了。”
只一会儿工夫,王道又回灶房,继续动手做菜。
“王道,你来此地专门做菜?”
“对,就凭这点手艺呆下去。”
“那老道这么爱吃?”
“老道每天离不开女人,而玩女人离不开酒,酒当然连上了菜。”
“刚才进来的女人……”
“召来作乐的,隔一两天来一次,中间还夹上别的女人,这里是日日良辰,夜夜春宵。”
“除了老道,还有别的人么?”
“有两名手下,表面上是在宫里打杂,那两个家伙坏事做尽,残狠得像野狼。”
“曹监察今天要采取行动?”
“唔,要导演一场好戏。”
“什么好戏?”马庭栋的情绪昂扬起来。
就在此刻,外面一个粗嘎的声音道:“小子,道爷吩咐,今天的鲜鲤用醋溜的,清蒸太费时。”
马庭栋暗吃一惊,他只顾跟王道谈话,疏忽了监视窗外,竟然来了人而没发觉,目光扫去,只见来的是个短打扮的瘦削中年,尖头阔腮,一望而知不是善类。
王道朝马庭栋使了个眼色,大声应道:“知道了!”
那中年人本来已经止步,不知想到什么,又举步朝灶房走来。
王道扭身一瞧,急向马庭栋轻声道:“快回避,如果被发觉就做了他,要利落。”
马庭栋闪到橱边,蓄势以待。
那中年人到门槛边停住。
王道又炒好了一道菜,倾到盘子里,用铲子敲了几下锅,向前挪了两步,挡在门里。
“老大还有什么吩咐?”
“小子,打个商量……”中年人龇牙一笑,脸上的表情显得很邪意。
“什么事?”
“道爷昨晚喝的那种汤还有没有?”
“有是有……”
“给我喝一碗,晚上找娘们办事时才会……嘻嘻!”
“老大,这我可不敢,要是道爷知道了……”
“你不说谁知道?”
“道爷知道还可以喝一次。”
“你不会加点水再炖炖?我只要一小碗!”说着,跨进灶房,一眼便发现了马庭栋,顿时脸色乍变,栗声道:“他是谁?”
王道微侧身道:“是我一位亲戚!”目光扫向马庭栋,眼睛眨了眨。
“你小子的亲戚?哈哈!”中年人上下打量了马庭栋一番,脸色再变:“我知道他是谁了……”
马庭栋淡淡地道:“你知道在下是谁?”
中年人道:“修罗剑,没错吧?”
王道大声道:“对极了,半点都没错!”
马庭栋缓慢地朝前挪了两步,口里道:“很不幸,你竟然认出了在下……”下字余音未落,手指业已点出,快,快得无以复加。
中年人应指而倒,一声轻哼在人着地时才出口。
“王道,怎么处置?”
“他上路了么?”
“大概不会再醒过来了。”
“那好,小的来安顿他!”王道擦了擦头,用指头轻敲了两下脑袋,似乎得了主意,俯身抓起中年人的尸体往肩背上一摆,疾步走向灶房,绕向侧方。
马庭栋挪步到窗边,忽见王道一步一步倒退回来,顿时心头一紧。
王道退到门边,“砰”地一声,肩上的尸体滑落地上,脚被门槛一绊,一屁股坐在门边。
一条人影现身门前,赫然是个面无血色的中年文士,吊角眉,鹰钩鼻,没长胡子,那形象既恶心又恐怖,生彷传说中的白无常。
王道瘫在地上站不起来。
这是何许人物,竟然使王道怕成这个样子?
马庭栋是侧在窗里,他可以斜瞄到来人,而来人却无法发觉他。
“怎么回事?”中年文士开了口,声音寒厉得使人耳膜刺痛。
“他……他来到灶房,突然倒地气绝,小的……小的准备先把他扛到后面再去禀报。”
“嘿,嘿,嘿嘿嘿嘿……”中年文士发出了比鬼叫还难听的笑声。
王道侧脸望了马庭栋一眼,似乎由于马庭栋的在场给了他勇气,定定神,站了起来。
中年文士笑够了之后,上前两步,俯身伸手探了探死者,然后直起身来,眼睛射出两缕毒蛇也似的光焰,直盯在玉道脸上。
“他是被点了死穴,谁下的手?”
“不知道!”王道已完全稳定下来;
“真的不知道?”中年文士脸皮子抽动了几下。
“是不知道。”
“你小子想麻烦大爷动手?”
王道退后一步。
马庭栋一个弹步,当门而立,挡在王道身前。
“你……”中年文士面露惊容。
“在下修罗剑!”
“人是你杀的?”
“完全正确!”马庭栋不假思索,一口承认。
中年文士的脸皮子又起抽动,没有血色的脸更加苍白,像是刚从棺材里拖出来的。
“修罗剑,你怎么会到此地来?”
“挖狐穴!”
“好!好!嘿嘿嘿嘿……”中年文士阴笑了宁阵之后,吊角眉一竖,用利刃似的声音道:“这小子是你们埋在这里的隐桩?”小子指的是王道。
“就算是吧!”马庭栋想否认也不行,事实已经摆在眼前。
“修罗剑,你知道你有多少次该死而不死?”
“那是你们失策,犯了极大的错误。”马庭栋已经认定对方是和合教的人物,与罗刹门坑瀣一气,所以他不想再问对方的来路。王道曾说有好戏上演,是曹玉堂安排的,现在发生了这意外事件,会不会影响曹玉堂的计划?但此刻又无法向王道探问。
“对,不过我们已经修正了错误。”
“怎么说?”
“你既然自行投到,就休想再逍遥了,坦白告诉你一句,对你的宽容到此为止。”
马庭栋懂得宽容两个字的涵义,罗刹门为了要争取自己,所以不愿采取激烈手段,听这中年文士的口气,对方将采取摊牌的手段了,而他敢于说这种话,可以想见身份地位不低。
“阁下准备如何对付在下?”
“生擒活捉!”
“办得到么?”
“必要时就要死的。”
“就凭你阁下?”
就在此刻,一条身影从中门出现。
马庭栋暗叫了一声:“三绝道人!”
三绝道人一个飞掠,到了中年文士身侧,目光一扫现场,然后停在马庭栋脸上。
“怪不得客店不见人,原来你已经到了这里,还杀了人。”
“道长怪在下不请自来么?”
“不,你来得正是时候,太好了!”
“看来是有所指教?”
“不错,玩捉迷藏的游戏已经结束,现在要办正事了。”说着,侧脸向中年文士道:“尚兄,上头已经有了指示,这档事旷日持久,枝节横生,目前宜速办速决,办得通最好,办不通时就改弦易辙,抹消这一段。”
“好!早该这么做了。”中年文士点了点头。
马庭栋已听懂了三绝道人话中之意,也就是刚才中年文士所表示的原则,如果无法达到目的,便放弃目的,换句话说,就是毁弃得不到的,另找新的目标。
对方既然下决心摊牌,看来只有流血一途。
曹玉堂导演的戏怎不见朕兆?
只见身影飘移,场中增加了两个女的,一个是宫妆贵妇,另一个是冬梅。
马庭拣心头一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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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这贵妇装束的,赫然正是罗刹门总管“玫瑰夫人”,当初马庭栋着了道儿,被带进山中,就是她的杰作。
马庭栋立即想到来时在宫门口看到的小轿,定是玫瑰夫人坐来的无疑,以她这一身华贵的装扮,大白天里,如果是步行而来,岂非惊世骇俗。
三绝道人,中年文士和玫瑰夫人在灶房门前站起来了鼎足之势,冬梅站在玫瑰夫人身后稍远之处。
玫瑰夫人保持着她的雍容姿态,望了马庭栋半晌才开口曼声道:“马少侠,我们开门见山地谈谈,你是执意拒绝这桩天造地设的婚事?”
马庭栋脑海里立即浮现出曹玉妍美绝天人的丰姿,但只一瞬就消失。
“姓马的顶天立地奇男子,岂堪作传种的工具。”马庭栋脸色湛然。
“你错了,完全歪曲了事理。”
“那该怎么说?”
“这是常人祈求不到的金王良缘,你见过咱们五娘,她配不上你么?”
“算在下配不上她。”
“你不愿再考虑?”玫瑰夫人眉头微蹩。
“在下已经考虑得很透彻了。”
“你知道拒绝的后果么?”
“流血,对不对?”马庭栋挑了挑眉,眸子里寒芒一闪,接着道:“流血、杀人,是彼此相对的事,芳驾不要忽略了修罗剑是出鞘见血的。”
三绝道人与中年文士脸色微微一变。玫瑰夫人笑了笑,很可怕的笑。
“马少侠!”她依然保持风度:“这是你最后的答复么?”
“不错!”
“再不改变了?”
“绝不改变。”
“很好!”玫瑰夫人的脸色冷了下来:“出来吧,把这桩公案作个彻底的了断。”
马庭栋回头望了王道一眼,昂头挺胸,大步走出灶房门,进入场子,与三人站成四角相对之势,正面是玫瑰夫人,右方是中年文土,左边是三绝道人。
玫瑰夫人招了招手,冬梅立即把剑送上,然后又退回原地。
空气顿呈紧张。
马庭栋估量敌我情势,三绝道人不用说是个劲敌,玫瑰夫人身为罗刹门总管,身手当然不凡,这中年文士既然跟他们身份相当,谅来也不可轻视,如果一个一个上,自己有八成以上把握,要是三对一可不乐观了。
“修罗剑!”玫瑰夫人又开口:“最后一句话,生死在你一念之间,如果你现在答应还来得及!”
“在下不作任何考虑。”
玫瑰夫人不再开口,挪移了一下脚步,准备出手的样子。三绝道人脸上浮起阴残的笑意,中年文士眸子里阴芒闪烁。
“三对一么?”马庭栋脱口问了出来。
“这不是比武较技。”三绝道人阴声回答。
灶房里突然传出一声大响,像是窗子被击破的声音。紧接着是一声闷哼……
马庭栋心头一震,想到灶房里的王道可能遭受了突袭,半侧身,拔剑,正要冲进……
一条人影从灶房门冲出,停在原先那具中年人的尸体前,是个面目狞恶的汉子,只见他脸孔抽搐了几下,仆倒、趴在尸体上,口血喷了出来。
在场的脸色俱为之一变。
马庭栋判断这汉子可能是三绝道人两名手下之一,突袭王道,反而被王道得手。
影子一晃,冬梅划半弧掠进灶房。
“啊”地一声尖叫,冬梅倒退而出,转身,只见她额头冒红,脸和前胸一片狼藉,淋漓污脏,一望而知是被一盘出锅的菜砸在脸上。
三人脸色又是一变。
马庭栋心念电转,王道有这能耐么?冬梅是四大金钗之一,身手不凡,怎会被王道所乘?
三绝道人暴声道:“怎么,那烧菜的小子……”后半句没说出口,人已弹起飞扑灶房门。
精芒乍闪,三绝道人硬生生倒掠回去。
出手的是马庭栋,如果让三绝道人进灶房,王道准死无疑。
冬梅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血渍菜汁,弹身奔向中门,跌跌撞撞地消失在门里。
玫瑰夫人的雍容神色已荡然无存,抬剑上步,三绝道人和中年文士扬掌前欺。
马庭栋暗自一咬牙,准备施展那一式得自铁厘血书的无敌杀手。
就在此刻,一声朗喝传来:“住手!”
三人一惊停止了行动。
一条人影从屋顶泻落,落在三绝道人的侧后方。马庭栋精神大振,不速而至的竟然是曹玉堂。
曹玉堂目光逼扫全场之后,落在中年文士的脸上,似乎很吃惊地“啊”了一声道:“一羽兄也参与了这场盛会,真是难得。”
马庭栋心中陡地一震,三绝道人称他为尚兄,曹玉堂称他为一羽兄,那他的姓名就是尚一羽,“照命死星”尚一羽是北道上天字第一号的恐怖人物,碰见了他就等于死星照命,名头的响亮超过三绝道人,以往仅属耳闻,想不到今天见到了他的庐山真面目。
尚一羽以椎子刺耳般的声音道:“想不到朋友你居然认得区区,见闻还算不差。”
玫瑰夫人朝尚一羽道:“此人莫非就是那……”
尚一羽立即接活道:“武盟总监曹玉堂。”
玫瑰夫人“噢”了一声,把目光移向曹玉堂,脸上的表情顿时变成十分诡异,幽幽地道:“原定的计划不变,这要看你尚先生的了。”
尚一羽极有自信地道:“不会使夫人失望的。”
曹玉堂朝三绝道人侧方靠近两步道:“道长,我们又幸会了!”
三绝道人斜错一步,正对曹玉堂,眸子里射出的光焰,饱含怨毒,似要把人生吞活噬。
曹玉堂从容地又道:“区区记得道长有个规矩,从来不与人合手对村敌人,对不对?”
三绝道人红润的脸孔泛出了血光,一副气极的样子,咬牙切齿地道:“姓曹的,本道爷今天要把你化成灰。”
曹玉堂笑笑道:“区区要是化成了灰,道长岂不要变作泥?放着天下这么多的女人美酒不多享受几年,令人惋惜,呕!令人惋惜!”
三纥道人呼吸粗重起来,怒极反笑道:“姓曹的,就让你到地下去惋惜,本道爷主意已打定了!”
曹玉堂道:“此刻还言之过早。”
玫瑰夫人和尚一羽交换了一个困惑的眼色。
马庭栋心里可明白,三绝道人生来患了个怪病人每月朔日发作一次,如果不服下特制的药丸,就是死路一条,而药丸却在曹玉堂的手中,等于蛇的七寸被捏住,自己的生死自己作不了主。
曹玉堂扬了扬手道:“道长,你不会真的不惜名头而破例,对吗?”
由于角度的关系,马庭栋对曹玉堂的动作看得极是清楚,他看出曹玉堂扬手的动作很怪,而且是在没有必要扬手的情况下扬手,同时他平常说话没有这种习惯,这当中定有什么文章。
三绝道人没吭声,但已挪动脚步,看来他要以实际行动答复曹玉堂的话。
曹玉堂神色不变,没有应战的表示,淡淡地又道:“道长,此时妄动肝火对你不利,区区说的是真话。”
马庭栋却是全神戒备,因为面对的全是劲敌,稍有疏失,便将招致严重的后果。
玫瑰夫人望了尚一羽一眼,尚一羽目芒微动,双方似已取得某种默契,然后,玫瑰夫人上步……
旁边,三绝道人已欺近到曹玉堂身前八尺不到的距离,双手缓缓上提……
曹玉堂仍然丝风不动,脸上还带着笑意,一副令人莫测高深的样子。
这边,马庭栋望着徐徐迫近的玫瑰夫人,也是丝风不动,只是他蓄足了势,无形的气势,加上他对那一招杀手的信心,形成了一股无坚不摧的锐气。
三绝道人双手在胸前半张,是扑击的姿势,但却没有行动,他面对曹玉堂,所以别人只能看到他的背后,而看不见他的表情,实际上现场所谓别人,只剩下尚一羽一个,因为玫瑰夫人已迫近到了出剑的距离。
马庭栋稳定得像块大石头。
短促的栗吼声中,剑芒暴闪,金铁交鸣,然后是一声不大的凄哼。
玫瑰夫人连连踉跄后退,手中剑锵然掉地。
尚一羽急进一步,扶住玫瑰夫人。
马庭栋仍屹立原地,唯一改变的是手中剑变成了斜扬,目芒凝成了有形之物。
现在可以看出玫瑰夫人身上有三处见红,脸色变得说多难看有多难看。
马庭栋心中微感失望,他本以为这一剑可以制玫瑰夫人于死命的,想不到只使她负伤。当然,这也显示了玫瑰夫人剑术造诣的不凡。
“夫人要紧么?”尚一羽急问。
“大概死不了!”玫瑰夫人狂咬牙。
不知为了什么,三绝道人抬起的手已然放下,身躯在颤抖,像是发了寒疟。
曹玉堂剑已离鞘,此刻,剑尖正伸向三绝道人的心窝,抵住了,但没刺进去。
马庭栋已料到了这情况。
尚一羽把玫瑰夫人扶到一边,然后转身对正马庭栋立足的方向,开始挪步,白疹疹的脸泛出了青色。
这外号“照命死星”的恐怖人物,将要以什么可怕的手段对付马庭栋?
马庭栋心念急转,他要采取主动,对付邪门的人物,不能留任何余地,否则便是跟自己过不去。
“砰”地一声,三绝道人栽了下去。
马庭栋朝那边扫了一眼,这一眼,当然只是一瞬,而就这一瞬,眼前的尚一羽竟然失去了影子,登时大吃一惊,正待转动……
“别动,一动就没命!”尚一羽的声音,发自马庭栋的身后。
马庭栋窒住了,这种几乎快得不可思议的身法,使他想到了鬼影子,莫非尚一羽便是神猫传话要追查的鬼影子?照情形看应该不会错。
玫瑰夫人面露喜色,沉声道:“尚先生,要活的。”
尚一羽道:“当然!”
马庭栋背后受制而不能动,眼睛自然朝向曹玉堂那边,只见曹玉堂剑尖拄地,不言不动,而三绝道人却像扭股糖般在地上扭曲翻滚,他还没死。
尚一羽阴声道:“姓马的,把你的剑放回鞘里。”
马庭栋直咬牙。
三绝道人的情状,搜玫瑰夫人的眉头皱了起来。
冬梅再次出现,她已换了衣服,额头也已用布包扎,她站在中门外,斜对着曹玉堂,准备采取行动。
玫瑰夫人虽然受了伤,但并未失去行动的能力,如果配合冬梅的攻击,曹玉堂很可能居于劣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