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前辈,这位姑娘……还有救?”
“难说,得花些时日观察。”
“……”马庭栋皱眉。
“她怎么受的伤?”
“是被燕云豪客打伤的。”
“胡说!”
“……”马庭栋愕了一愕,才吐出声音道:“真的是如此。”
“燕云豪客钟灵一生行侠仗义,岂会无端伤人,何况还是个女子。”
“这个……等这位姑娘醒转,由她奉告老前辈吧!”马庭栋不愿多费唇舌,话锋一转,道:“老前辈如何称呼?”
“姓氏早忘,名号早巳不用。”
马庭栋深深吐口气。
“你叫什么?”老人反问。
“晚辈马庭栋!”
“嗯!师出何门?”
“家学,家父马啸天!”
“马啸天?”老人目芒大张,有如电炬:“上一届武盟的盟主?”
“正是!”
“堂堂世家之子,嗯!不错。”说着,又低下头默察了林筱青几处穴脉,轻轻摇头。
“怎么样,她……”
“命是保住了,要好……非大费手脚不可,非十天半月不可,马少侠可有安顿她的地方?”
“这……晚辈是过路之人。”
“那老夫只好带走她了,既然碰上,没话说了。”
“晚辈告辞!”马庭栋作了一揖,他记接着燕云豪客的下落,还有跟朱大小姐的约会。
老人不说话,摆了摆手。
马庭栋举步出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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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灯时分。
开封城外南大街正阳酒搂。
马庭栋凭窗而坐,他已经来了一个时辰,酒已添了两壶,但苦等不见朱大小姐和珍珠的影子。
双方约定在此会合,莫非她俩有事耽搁了?
目光从窗子透到对街,许记钱庄的金字招牌在灯光映照下一片灿然,这就是不第秀才许韦的店宅,马庭栋注意着每一个进出的人。
突地,马庭栋的两眼直了。
一个头顶竹笠的独臂人到钱庄门口停住,默立了一会,步入钱庄。
燕云豪客果然来了,不出朱大小姐所料,他跟许韦有勾结,水庄血案的凶手有了进一步的证实。
马庭栋的情绪开始紧张,朱大小姐和珍珠不来,他只有单独采取行动。
“小二,算帐!”
“客官吃好啦?”小二急忙走了过来。
“多少?”
“这……一钱、三钱、四分……嘻嘻,客官:一共是七钱三分银子。”
“多的赏你!”马庭栋把块两许的银子放在桌上。
“谢啦!客官,小的给你拧把热手巾……”小二咧嘴哈腰。
“不用了!”马庭栋站起身,目扫对街,只见燕云豪客正步出钱庄大门,朝西端走去,他立即匆匆离座下楼。
马庭栋出了酒楼大门,放眼望去,已不见燕云豪客的影子,他毫不犹豫地向西边快步追去。
现在正是夜市开始的时分,街道上熙来攘往尽是人潮,视线受干扰,想发现一个特定的人头不容易,好在燕云豪客头戴竹笠,与众不同,只要一人眼便无法遁形。
这一段街路颇长,巷弄纵横。
不久,只见灯火稀暗,人影疏落,已到了街路的尽头,马庭栋大为气沮,分明是吊稳了线的,却被他溜脱了,实在气人。
再往前,是些破落的住户人家,依情理,燕云豪客是不可能跟那些人家发生关系的,八成他是在中途岔进了小巷。
马庭栋停下脚步,心想,干脆到钱庄去找许韦,燕云豪客刚去过钱庄,他赖不掉的。想着,转回身,一个刚健婀娜的女人身影出现眼前,赫然是珍珠,不由心头一喜,忙迎上两步。
“珍珠姑娘!”
“马大侠,你走得好急,大街上我不便叫嚷,你准备上哪儿去?”
“追人!”
“哦!追什么人?”
“燕云豪客。”
“什么燕云豪客?”
“就是那独臂人,他刚去过许记钱庄。”
“独臂人就是燕云豪客?”珍珠大为震惊。
“不错!”
“你……怎么知道?”
马庭栋把途中古庙所见的一幕和刚刚的情况扼要他说了一遍,然后道:“朱大小姐呢?”
珍珠仍在震惊之中,没听清楚马庭栋的问话,半晌才怔怔地道:“马大侠……说什么?”
“我们约定在酒楼会合,朱大小姐人呢?”
“哦!对,一定是……”珍珠说了半句便住口。
“什么一定是?”马庭栋茫然望着珍珠。
“刚才马大侠说一个叫林筱青的女子在古庙里被燕云豪客所伤,由一位白发老人带去救治……”
“不错。”
“那大小姐去追的就是那位老人。”
“怎么说?”马庭栋大为意外。
“事情是这样的,我跟大小姐在途中发现一个老人抱着个女子飞奔,形迹可疑,大小姐便追了上去,怕马大侠久等,所以要我先赶来,刚到酒店门口,便发现你离店疾走,我只好跟着跑。”
“哦!”马庭栋算是明白了。
“独臂人真的就是燕云豪客钟灵。”
“这假不了的。”
“据我听到的江湖传言,这位豪客侠肝义胆,素为武林同道所尊敬,而且……没听说他是独臂?”
马庭栋皱起了眉头,心里想:“照古庙中所见的情况来分析,河洛一剑的女儿林筱青找燕云豪客索仇,燕云豪客本可杀她而没下手,他也否认杀害河洛一剑,最后是被迫而用掌击伤了她,这一点已表现了武道的精神,像这种人,会无端杀人取头么?但他出现水庄不假,喜娘临死的指控不假……”
心念之中开口道:“江湖鬼蜮,人心难测,有的人甚至欺世盗名一辈子。”
“马大侠说的也对,现在该怎么办?”
“先找不第秀才许韦查证。”
“直接上门找人?”
“嗯!”
“不妥。”
“为什么?”
“他不会承认,同时也打草惊蛇,用武的话……恐怕也解决不了问题。”
“你的意思呢?”
“由大小姐出面!”
“不能由在下出面?”
“不是这意思,如果由马大侠出面,势必变成硬碰硬的局面,目前他只是嫌疑,我们没证据证明他定与水庄血案有关,而大小姐跟他有一面之缘,他并不知道被害的白三姑是大小姐的表姐,见机行事,旁敲侧击,更容易达到目的。”
“嗯!也有道理。”马庭栋点点头:“我们现在能找到大小姐么?”
“可以,到路口去等。”
“那我们就走吧!”
“好!”
两人举步朝郊外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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脱离了灯火辉煌的街市,才发觉玉盘当空,银光匝地。是个大好的明月夜。
马庭栋与珍珠并肩站在离路口不远的树影下,面对令人陶醉的良宵美景,却没心情去领略,现实的担子重重地压在心头。
他在水庄郑重表示要缉凶惩顽,大丈夫一言九鼎,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非办到不可。
一条人影遥遥飘来,月光下似一缕淡烟。
“好俊的身法!”马庭栋说这句话是表示来的并非他俩等待的朱大小姐。
“噫!”人影在路口刹住:“马老弟,幸会!”
声音和身形都相当熟稔,不速而至的是武盟监察曹玉堂。
“啊!曹兄,的确是幸会。”马庭栋立即回应。
“噢!还有珍珠姑娘,两位……雅兴不浅,是赏月么?”曹玉堂边说边走近。
“我们在等人。”珍珠回答。
“等谁?”
“朱大小姐。”马庭栋接过口。
“朱大小姐在正阳楼陪人喝酒,你们……约好在此地等?”
“哦!”马庭栋和珍珠异口同声地哦了出来。
这真是阴错阳差,他们在这里痴痴地等,朱大小姐却在街上陪人喝酒。
“陪谁喝酒?”马庭栋迫不及待地追问。
“不第秀才许韦!”
“哦!”马庭栋又哦了一声,望了珍珠一眼。
“你们是……”曹玉堂有些困惑。
“我们错过了!”马庭栋应了一声,转向珍珠道:“我们回头吧?”
“这……”珍珠想了想道:“这么着好了,我去会合大小姐,了解情况,马大侠就留在此地等如何?”
“这样也好!”马庭栋点点头。
“曹大侠,失礼,告辞!”珍珠抱了抱拳,随即转身驰去。
马庭栋目送珍珠的背影自视线中消失,然后面对曹玉堂。
“曹兄是路过么?”
“是路过没错,正为一件武林大事奔波,正愁无法找到老弟,偏偏就这么巧碰上,真是太妙了!”炯炯的目光,显示出他内心的振奋。
“找小弟有事?”
“想借重老弟的大力。”
“借重?……是说有所差遣……”
“哈哈,老弟,不说那些口水话,你我直来直往,盟主有意敦请老弟加入本盟,为中原武林戮力造福,老弟意下如何?”
“这个……”马庭栋深深一想,道:“曹兄,坦白一句话,小弟我不喜欢任何名分来拘束,盛意心领,别说我不识抬举,不过添为武林一分子,只要有用到我的地方,绝不推辞,曹兄说吧?”
“唔!我早料到老弟会这么说的,也罢,就不提入盟二字。”曹玉堂明快地作答,不多说半句。
“什么事要小弟效劳?”
曹玉堂放眼四下一望,然后收回目光。
“老弟听说过七指魔任公远这名号么?”
“听说过,是个相当邪恶的人物,年纪不大,但已凶名卓著,五年前在洛阳被八大高手联手收拾……”
“对,八大高手当年一念存仁,仅废了他的功力,除恶未尽,弄痈贻患,此獠又东山复出,八大高手之中,已经有三位遭劫,盟主下令全力缉拿,我是责无旁贷,受命除魔,所以想请老弟……”
“小弟愿尽绵薄!”马庭栋毫不犹豫,一口便应承了下来。
“好,爽快,愚兄我先代表中原武林向老弟致谢!”说着,深深一揖,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不敢,小弟只能说尽力而为四个字,如力有不逮,那就只有请见谅了。”
“好说,好说,只要得老弟这句话,我的心已经安了一大半,如何行动还没定规,以后我会主动跟老弟联络,目前老弟只把这事放在心上,随时留意。”
“小弟遵命!”
“哈哈哈哈!”曹玉堂重重地拍了一下马庭栋的肩膀。内心默契已在不言之中。
马庭栋忽然想到了一件事,这正是最好的求证机会,曹玉堂身为武盟监察,见闻广博……
“曹兄,小弟想请教一个问题!”
“别说请教二字,有话尽管说。”
“曹兄对燕云豪客钟灵熟稔么?”
“十年前见过本人,老弟怎么突然问起他?”
“只是想求证一下,他是独臂么?”
“独臂,谁说的?”
马庭栋窒了一窒,听曹玉堂的口气,燕云豪客并非狐臂,那独臂人何以要自承是燕云豪客?有意冒充,还是另有文章?
“燕云豪客不是独臂?”
“不是,虽然他久已不在江湖走动,但从没听人说起他成了独臂,武盟耳目最灵通,如有此事,应该不会毫无所闻。”
“这么说,他不是……”
“他,谁?”
“一个独臂人。”
“我不大懂老弟的意思。”
马庭栋不得已只好把水庄血案和古庙寻仇两节,概略地叙述了一遍。
曹玉堂大惊失色,连声音都变了。
“竟然有这等事?”想想又道:“燕云豪客用的是响剑,出剑时能发出竹哨之声……”
“对,独臂人用的正是响剑。”
“太不可能,燕云豪客不会做这等残恶的事,至于响剑……仿制并不大困难,问题在于他何以承认是燕云豪客?”
“小弟有办法查证。”
“如何查证?”
“再找到那叫林筱青的少女,是她指出独臂人名号的,索仇很不可能找错对象。”
“对,这是个好办法!”曹玉堂抬头望了望高悬的明月:“老弟,咱们一言为定了,我还有事要办,暂时分手吧!”
“曹兄请便!”
曹玉堂抱拳,离去。
望着曹玉堂逐渐远去的背影,马庭栋心想:“江湖恩怨纷争层出不穷,当初九派八帮三门共同组成武盟的目的,是要为江湖排难解纷,主持正义,宏扬武道,最初父亲被推为盟主时,确也替武林做了不少事,但自父亲因宝藏失窃案引咎辞职之后,武盟的威望每况愈下,邪恶的抬头,形成对武盟严重的挑战,曹玉堂是条血性汉子,以武林事为己任,冒险犯难,自己秉承庭训,仗义江湖,竭尽绵薄以助武盟,是绝对正确的一条路……”
转回身,只见珍珠已俏立在树影边缘,不知是什么时候回转的。
“珍珠姑娘回来了?”
“到了一阵子了!”边说边走近。
“情况怎么样?”
“大小姐用话套不第秀才许韦,但他矢口否认与独臂人有瓜葛。”
“关于水庄新娘白三姑呢?”
“他承认曾经跟她有过交往,但未获青睐,在不可强求的情况下,他们断了往来。”
“关于……白三姑受孕的事呢?”马庭栋问出口,脸已红了起来。
“这一点大小姐不想提早揭露,得留两步棋在必要时运用。”
“许韦否认是意料中事,他当然不会坦白承认罪行,除非罪证确凿,他才会俯首。”马庭栋远望了一眼,接下去道:“他们还在酒楼喝酒?”
“唔!我是借故离开的。”
“大小姐跟他是素识?”
“谈不上,但也没分别,许韦见了漂亮女人就像苍蝇见了蜜。”
马庭栋心里重温水庄血案,照所知的情况作了几个假设——
第一、大少庄主水治平个性孤僻又极爱面子,在一见钟情的情况下把白三姑娶进门,结果洞房之夜发现她已怀了身孕,恨怒交迸而杀了她。
第二、凶手早已伏在现场,在新郎杀了新娘之后,立即出手杀害新郎,还取去了人头,至于何以门不开户不启,则有待查证。
第三、凶手在行凶之后准备离去,巧被喜娘撞见,于是顺手杀了喜娘。
第四、二少庄主水治安在归途被杀重伤没死,勉强撑持到家,可惜已不能开口。
第五、凶手是独臂人应无疑问,至于行凶的动机和为什么冒充燕云豪客却是个难解的谜。
第六、如果凶案的起因是由于不第秀才许韦因爱成恨,雇凶杀人,他本人也可能实际参与了行动,就是说凶手不止一人。
“马大侠,您在想什么?”珍珠见马庭栋久不开口,忍不住问了出来。
“在下在想水庄凶案……”
“逮到燕云豪客真相便可大白。”
“现在又有了问题。”
“什么问题?”
“据曹大侠的说法。,独臂人不是燕云豪客,是冒充的,因为燕云豪客钟灵两臂俱全。”
“噢!这么说……我想,不管是真是假,我们只认定独臂人便不会有错。”珍珠满伶俐的,她的说法不无道理,事实上也只好如此。
“这问题许韦可以答复。”
“对,不过逮到独臂人又是另一回事。”
珍珠抬头望了望已过中天的明月:“马大侠,时辰不早,回城吧!我得赶回去会合大小姐,至于如何对付许韦,等大小姐与他交谈的下文再决定。”
“好!”马庭栋点点头:“你先走,反正我们不同路。我不便再到酒店现身。”
“那我就先走一步了!”珍珠转身,轻盈快捷地奔向回城的方向。
马庭栋等珍珠不见了影子才举步上路,安步当车地踏月而行。
到了街头,灯火仍繁。
一个青衣少女,手挽包袱,横里走过,马庭栋本不在意,男女行人走在街道上本就是很自然的事。
少女行经一家灯光很亮的店门,灯光照明了她的脸。
马庭栋恰在此刻无意转头,正好看清了少女的脸,心中不由一动,因为这脸庞似曾相识。
少女行过,进入灯火疏暗之中。
马庭栋走了几步,猛然想起这少女不就是水庄的丫环春香么,她怎么会到了开封?
当下毫不犹豫地跟了下去。
走尽横街,进入郊区,春香的脚步突然加快,矫健的步伐,证明她是练过武的。
马庭栋心头疑云更盛,水庄甫遭血劫,一个丫环会离庄远行,手挽包袱,显示是走长途的,这当中定有什么蹊跷,非查个究竟不可。
于是,他紧随不舍。
路是小路,夜晚没行人。
走了约莫里许,路边出现一间小屋,普通人家的平房,没灯火。
春香左右顾盼之后,走向小屋。
马庭栋当机立断,春香巴巴地深夜来此小屋,绝非无因,心念一转,远远绕了开去,兜半个大弧,从侧后方迫向小屋。屋里没灯,外面月光又明,如果他正面过去,定会被屋里人发现。
春香到了门口,在门上轻叩了数下,然后推门进去,随手又掩上。
马庭栋立刻靠向窗边,这一面正好是背光,很不容易被发觉。
“是春香么?”屋里传出一个阴恻恻的男人声音。
“是的!”
“为何离开水庄?”
“发生事故之后,下人都被遣散,我不能不走。”
“你不应该来这里!”男人显然不悦。
“可是,我……”春香的声调有些颤抖。
马庭栋注意倾听,他意识到情况不单纯!
“来的时候,有没有留意到被人盯踪?”
“有的!”
“确定没人?”
“是的!”
“好,你现在马上离开。”
“可是……我没安身之处……”
“先投店住下,听候安排。”
“是!”
马庭栋大为困惑,屋中人是谁,春香何以要受他控制?深深一想,敏感地想到春香是否是安在水庄的内线?如果是的话,这血案是经过周密安排策划的阴谋,连带水治平娶白三姑也发生了疑问,是适逢其会,还是阴谋的一部分?白三姑的名声并不太好,这种女人走邪路,或是被人利用是非常可能的事。
大门开启的声音,春香依命离开。
马庭栋必须立下决心,是进屋找屋中人,还是从春香身上着手?
如果屋中人闻声而遁,甚或不肯露面,倒是难以控制。而是否涉及到水庄血案,也只是猜测,假使从春香身上揭开谜底,就比较稳当
权衡利害之后,决心走稳当的路线。
于是,他快速后掠,离开小屋,然后迂回抄截春香的前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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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矮树林夹峙着小道。
春香缓缓行到。
马庭栋若无其事地迎面朝春香走近。
“春香!”他先出声招呼。
“啊!你……”春香止步,惊异地打量了马庭栋几眼:“原来是马公子,真想不到。”
“你怎么会来到开封?”
“庄里发生事故之后,庄主遣散了所有下人,小婢……是来投亲的,”
“哦!投到了没有?”
“还没有!”
马庭栋想了想,决定开门见山提出问题。
“春香,我不想跟你绕圈子,有几句话要问你。希望你坦白回答。”
“马公子……要问小婢什么?”春香脸上微微变色,但还是很镇定。
“你到水庄做事有多久了?”
“大概是三年吧!”
“你是受人指使到水庄卧底的,对不对?”马庭栋目芒暴张如炬,直照在春香脸上。
春香估不到马庭栋会提出这个问题来,连退三步,骇极地望着马庭栋,时之间张口结舌,答不上话来。
“说,是不是?”马庭栋紧迫一句。
“马公子,这……小婢听不懂。”
“你刚刚到小屋去见那主使你的人,对不对?”
“……”春香再退。
“现在你说那人是谁?”
“是……是当初介绍小婢到水庄的人。”
“我问他是谁?”
“我……小婢……不知道。”
“哼!春香,你不必试图狡赖,坦白告诉你,你跟那人谈话时,我就在旁边,一个字也没漏掉。”
“你跟踪我去的?”春香的语气神态全变。
“就算是吧,说,他是什么人?”
“我说过不知道。”她突然强悍起来。
“你要迫我用非常手段?”
春香闪电般的转身,尚未弹起,马庭栋已横在她身前,动作之炔,像是他本来就站在那里。
“春香,放明白些,你长翅膀也飞不掉。”
“……”春香的眼珠子在打转。
“说,别想打什么歪主意。”
春香突地一扭腰肢,手中亮起一柄寒森森的短剑,弹步扎出,手法相当精纯。
“啊”一声惊叫,持短剑的手被马庭栋刁住,猛然朝后反扭,短剑掉地,人成了背对马庭栋。
“马公子,小婢……的手……”春香痛叫。
“你不说,我就先废你一条手臂。”为了侦破血案,马庭栋不得不如此,本来他一向是不屑于对妇人女子出手的,这是头一遭。
“小婢……说就是,请先放手。”
“谅你也逃不了!”马庭栋松了手。
春香捏了捏被扭得几乎断折的手臂,连吐了几口气,把手伸进衣襟里……
马庭栋眼角瞟着春香伸进衣襟里的手,如果她意图不轨,他会毫不犹豫地下狠手,现在他已断定春香并非普通婢女,她进入水庄是有所图谋的。
“马公子,先请你看样东西。”
“什么东西?”
“你看了就会明白……”话说了半句,手已由衣襟里抽出,捏了个像是荷包的东西,鼓绷绷地有寸许厚薄,口里又道:“马公子只消打开一看……”边说,边上前一步,徐徐递出。
马庭栋心里虽狐疑,但仍伸手去接。
春香突然用力一捏那荷包似的东西,一蓬白雾喷涌出来,罩向马庭栋,咫尺之隔,变生突然。
马庭栋反应神速,快得像出自本能,收回伸出的手,闪电后弹,连意念都不曾动,当白雾飞喷时,头脸首当其冲,虽然闪避的行动已快到极限,仍无法完全避免侵害,两眼一阵刺痛,顿时张不开来,鼻孔也发生辣呛。
这瞬间他变成了瞎子。
临危不乱,遇急应变,是每一个高手都应该具备的条件,程度不同,条件则一,马庭栋横剑不动,暂时以耳代眼,以应付进一步的突袭。
泪水滚滚而下,清鼻涕也流个不停,真的是涕泅横流,但他没工夫去擦。
现在,只要稍一疏神,春香的短剑就会刺进他的身体,临时的瞎子,听风辨势的本领绝赶不上本来就以耳代眼的真正瞎子,所以他必须全神贯注,应付这意想不到的变局,现在,他什么也不想,就是说他不能分神去想。
好一会没任何动静。
春香是走了还是逗留在现场?
一阵眼泪鼻涕之后,情况好了些,痛楚已经减轻,但两眼仍难以睁开。
在春香放出毒雾的瞬间,马庭栋有足够力量一击致她于死命,但他没那么做,迅快退避,他这样做完全正确,如果他出手毙了春香,所受的毒害势必更重,其后果是无法想象的。
他试探着出声道:“春香,你这是找死!”
没有反应。
没反应比有反应更糟,如果这丫头仍在现场,觑准机会下杀手,倒是防不胜防,她只要站在长剑所及的距离之外猝施遥袭,他便无法反击。
一股异风从背后袭来,极微,只有像马庭栋这等高手才能觉察出来,扭腰,带鞘的剑反扫,一般人办不到的角度出的手。
“当?”地一声,袭来之物被击飞,听声音可以知道是那柄刚才掉地的短剑。
春香是没有走,她悄立在丈许之外,她不敢接近出手。因为她明白马庭栋受害不重,随时可能会睁眼,只消微一恢复视力,她便没命了。
马庭栋兀立如山,手中剑采准备出击之势。
望了片刻,春香轻轻挪步退离现场,她没把握要马庭栋的命,只好断然放弃。
马庭栋当然无法觉察春香已经离去,他准备着应付又一次的袭击。
一条人影,幽灵般自矮树丛中出现,无声无息地朝马庭栋身前迫近,在八尺之处停住。
月已偏西,好在是矮林,所以遮挡不到月光,小道仍然清朗如故。
那幽灵似的人影缓缓扬起了手。
马庭栋懵然未觉。
那人影不知是觉察了什么,或是想到了什么,扬起的手又徐徐放落,转身,像现身时一样,无声无息地退去,消逝在矮林中。
马庭栋久候不见动静,心里慢慢发起急来。他感到进退维谷,两眼不能睁,寸步难行,再加上暗中的威胁未除,实在是无计可施。
如果就这样僵下去,将是什么结局?
唯一的希望是珍珠和朱大小姐能寻来,但这简直是梦想,她俩怎会知道他遭了意外呢?
小路,夜晚没人行,信都传不出去,即使能传出口信,又传给谁呢,能传的对象只是朱大小姐主婢和曹玉堂,但谁知道他们的落脚处?
额头上开始渗出汗水,心急如焚。
眼泪鼻涕已止住了,但眼睛仍睁不开。
春香久没声音,她在打什么主意?这叫阴沟里翻船,居然会栽在一个小女子手里。
着急又加上窝囊。
“哈哈哈哈!”马庭栋居然笑了,是深切的自我嘲弄。这感受别人是无法体会的。
“噫!你……不是马少侠么?”一条人影顺道飘来,远远便发出话声。
马庭栋意外地一震。
人影迅快移近,是位老人,银发在月光下发光。
马庭栋觉出人已到了身前,只是他有有目如盲,什么也看不见。
“是哪位?”
“古庙老人。”
“哦!老前辈……”马庭栋大喜过望,来的竟然是古庙中救治林筱青的无名白发老人,这像是奇迹,这下有救了。
“马少侠怎么回事?”
“晚辈被一个女子暗算,伤了两眼。”
“那女子呢?”这句话证明春香已离开现场。
“刚刚还在,可能已经……”
“以少侠的功力,竟然会被妇人女子所算,真是想不到的事。”
“惭愧,老前辈何来?”
“路过!”
“啊!真是太巧了。”
“让老夫替你看看!”
马庭栋收了剑。
白发老人检视了一阵,突然喘口大气。
马庭栋急声道:“晚辈的伤势如何?”
白发老人道:“相当严重。”
马庭栋的心倏向下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