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灵夫人”似在考虑什么,久久才道:“除非你成为‘幽灵地宫’一份子!”
“夫人不是说‘幽灵门’不收男性弟子么?”
“不错,老身并非要收你为弟子,而是说如你能成为‘幽灵门’家人?”
“如何才能成为‘幽灵门’家人?”
“幽灵夫人”的话锋转向四个老太婆:“四位长老认为本座适才所议可行否?”
四老太婆齐声应道:“悉依掌门仲裁!”
“幽灵夫人”以严肃的口吻道:“吴刚,你定过亲否?”
吴刚心中一动,已意识到对方的意思了,当下一摇头道:“未曾!”
“老身有女,年纪与你不差上下,论品貌也过得去,你愿意屈就为婿么?”
此言一出,所有的目光全射向了吴刚,似在等他的答复。
吴刚内心登时激动起来,这是终身大事,非同儿戏,关系终生幸福,若不周详考虑,草率决定,万一不巧,岂不贻终生之忧,一时之间,他答不上来。
如果应允,自己立可成“幽灵门”一份子,并可修习该门上乘武学。自己孤子一身,如断梗飘萍,能有个安身之命之所,的确是意想不到的好事。可是,自己血仇在身,唯一的希望是报仇,该门武技,能足以应付这使命么?因为一入“幽灵门”,就不能再改师别投。
再一方面,“地宫”的公主素未谋面,天知道是什么人才德性,盲目应承,后果是很难预计的。
如果不应允,显见自己不识好歹,忘恩负义,欠对方的人情,如何报答?
他又想到了“血衣”所载的“少阳神功”,还有那一招功参造化的“参化剑术”,上面注明,须元阳之身,方能修习,一旦成婚,一切便化流水了。
而更重要的一点,自己的仇家,几乎包含了当今各门各派,尽都是一方霸主或名重武林的人物,将来展开报仇行动,生死难卜,设若不幸,岂非又误了别人……
“幽灵夫人”沉缓的道:“吴刚,婚姻之事,必须男欢女悦,两厢情愿,丝毫也不能勉强。”
吴刚期期的道:“是的!”
“幽灵夫人”又道:“还有一点,你切不可因为受老身百年功力之赐,存感恩图报之心,勉强答应,我早已说过,助你内功,只是报答昔日令先尊的人情,所以,你大可不必以此介意,愿与不愿,须出自内心。”
吴刚又唯唯应了一声:“是!”
“幽灵夫人”接着道:“你意下如何?”
四长老之一,冷冷的道:“娃儿,这是你的造化,在本门是破例,前所未有!”
吴刚个性极强,表面的柔韧,只是十年亡命所养成的适应现实态度而已,这“造化”两个字,引起他极大的反感,这使他立即有了决定。
“夫人厚爱,晚辈没齿难忘,怎奈……”
“幽灵夫人”迫问道:“怎奈什么?”
“晚辈有难言之隐!”
“这你是拒绝了?”
“并非拒绝,而是不能应命!”
“为什么?”
“晚辈仇家遍天下,生死难料,唯恐躭误了公主青春!”
“是托词么?”
“句句由衷之言!”
“如果你成为本门中人,你的仇,便是‘幽灵门’之仇……”
吴刚大受感动,立起身来,恳切的道:“夫人盛意可感,晚辈不知如何表示内心的感激,只是忝为‘武圣’之后,为了不辱没家声,安罹难家人及堡中弟子在天之灵,不敢假手他人,此点请夫人明察曲谅。”
这番话,使每人为之动容。
“幽灵夫人”道:“有志气,不愧‘武圣’之后……”
吴刚有些激动不能自已的道:“夫人,晚辈有句冒昧的话……”
“你说吧!”
“三年之内,如晚辈恩仇了了,当再趋宫拜谒……”
“幽灵夫人”一听便洞察吴刚心意,冷冷的道:“要小女等你三年么?”
吴刚俊面一红,讪讪的道:“不敢!”
四个白发老太婆,面带怒意,全哼了声。
八名宫妆少女,却有婉惜之色。
吴刚心中十分难过,但他不能不这样决定。场面,显得十分尴尬。
“幽灵夫人”似已看中了这准女婿,近于委曲求全的道:“吴刚,你要见公主一面么?”
吴刚微感一窒,好奇是人性中的一环,当然,他很愿见公主一面,看看对方到底是什么人才,但转念一想,自己目前既无意联姻,见了面反而不好,显见自己是不相信“幽灵夫人”品貌相当之说,自己若三年仍有命在,不管对方是无盐东施,也就这门婚事,以酬殊恩。
心念之中,道:“晚辈认为不必了,晚辈三年不死,必踵宫求赐,如三年中公主另有美满奇缘,晚辈预为之贺。”
为首的老太婆又哼出了声:“不识抬举!”
吴刚心中冒起了火,但忍住了没有吭声。
“幽灵夫人”幽幽的道:“姻缘前生定,不能勉强,如果三生石上有名,月老赤绳系足,总会成就的,话至此为止,你可以下去了,芸香,送吴公子!”
“是!”
吴刚心里总觉老大不是意思,退后一步,施礼道:“晚辈告退!”
回到房中,小梅早已摆好了酒饭,吴刚心里有事,只草草用了点酒菜,便要小梅收拾下去。他和衣躺在床上,反省自己的做法是否适当?
小梅折回房中,朝床前一站,嘟起小嘴,似乎很生气的道:“公子,你为何不答应与我们公主成婚?”
这些日子的相处,两人之间陌生的藩篱早已拆除,多少建立了些感情,说实在,三个多月来,在“幽灵地宫”之内,唯一与他亲近的,也只小梅一人,“幽灵夫人”到底生成什么样子,他连猜想都无从猜起,一个直觉的意念,“幽灵夫人”可能是五六十岁的年纪,除此,便一无所知了。
吴刚怔了一怔,苦苦一笑道:“小梅,你……不知道!”
小梅气鼓鼓的道:“知道了就不会问!”
“你叫我如何说呢?”
“哼,如果你见了我们公主,你不答应也会答应!”
“为什么?”
“我敢打赌,天下没有再比公主更美的女子了!”
吴刚心中一动,道:“真的?”
“我干吗要骗您!”
“可惜……我没有这福气!”
“是公子你自己闭门不纳的?”
“小梅,你不知道我的苦衷!”
“您后悔了?”
“不!我从不后悔!”
“您有什么苦衷?”
吴刚望着她那娇憨纯真之态,心中有无比的好感,叹了一口气道:“我只说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吧,我身负血海深仇,仇家几乎包罗了武林所有成名的人物,将来的生死,很难预计,岂能贻误公主终生幸福!”
小梅冷冷一笑道:“这听起来很有道理!”
吴刚剑眉一蹙,道:“小梅,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公子不会因婢子放肆而生气吧?”
“不会!”
“公子来时,手无缚鸡之力……”
“这一点是事实。”
“现在公子已具备了百年功力,为此,夫人慨赐了百粒‘九转金丹’……”
“哦!我服下的是‘九转金丹’?”
“嗯!这金丹炼制极难,是本门至宝,据婢子所知,夫人最宠爱的大弟子芸香姐,也不过蒙赐三十粒,公子可以想见夫人对公子的心意了……”
吴刚翻身起坐床沿,肃然道:“这一点我是没齿不忘的!”
“还有,四位长老,也因成全公子而各牺牲了十年功力!”
“啊!”
吴刚吃惊了,这一点是他想象不到的。
小梅滔滔地接下去道:“公子身负大仇,报仇需要武功,以百年内功根基,修习本门上乘武学,婢子敢说武林中具有这等身手的,恐怕没有几人,想不到公子竟然拒绝……”
别看小梅年纪小,说起话来头头是道,极有份量,吴刚为之“怦”然心动,但大丈夫言出如山,决不容出尔反尔,既已婉拒于先,当然只有坚持到底。
“小梅,我全知道!”
“那为什么还要拒绝?”
“我说过有难言之隐!”
小梅垂首默然了许久,口里喃喃的道:“公主生性十分好强……”
吴刚一听话中有话,忙道:“小梅,你说什么?”
小梅摇了摇头,道:“公子请安寝,婢子告退!”
说完,幽幽出房而去。
吴刚躺回床上,心里不断思索着小梅的那句话:“公主生性十分好强……”想来想去,却想不出个所以然,不知不觉中,沉沉睡去……
一觉醒来,但觉寒气侵体,睁眼一看,惊得直跳起来,自己竟然睡在一座巨冢前的石板上,从依稀的景物判断,仍是三月前的那片坟场。
此刻是清晨,距日出已不远了。
是一场梦么?
但,身上的衣着,是那么真实,还有那蠢然欲动的充盈内力,哪里是梦?
何时被移出“幽灵地宫”竟懵然不觉。
看来这神秘的“幽灵地宫”,必在这片坟场的地下,只是出入秘道在何处呢?
首先,他注意到的是眼前这座大坟,从墓碑的年号看来,这是一座百年前的古冢,规模宏大,只是久未修葺,显得有些荒芜了。
用手叩了叩墓碑,实胚胚的。
他想,没有探索“地宫”门户的必要。
回想三月前,险些被“武盟”属下“金剑手”缉获的那一幕,有些余悸犹存,百日之隔,自己由一个平凡人,变成了身具百年内力的人,这种际遇,的确也太离奇了。
他想到始终未谋一面的“幽灵夫人”,四长老,八少女,小梅……这些人,在印象中,的确有些像幽灵,离自己,离现实,似乎太远了。
如果在“地宫”之中,应允了与公主的婚事,结果又将如何?
人,像离了港的船,各别的自寻幽命,前途是什么,谁也不知道。而一个决定,往往会影响一生,方向的变更,使遭遇截然改观,一个方向,一个命运。
自己婉拒婚约,是对,是错,此刻还不知道,只有一样可以下断语:既成的事实,是永远无法改变的,正如时光不会倒流一样。
朝霞,染红了大地。
吴刚面对的现实,是何去?何从?
他虽然身具百年功力,但不谙武技,根本不能为用。
内元已具,“血衣”武功诀窍也已熟记于心,目前的急务,是如何觅地潜修,照“血衣”所记,具备有内元根基的人,三年小成,五年大成,这时日不算短,当然,“血衣”主人所指的根基,是什么程度,其中出入是很大的。
如果目的未达,不幸落入仇家手中,两度奇缘便有等于无了。“铁心太岁胡非”的话,又响在耳边。
“……远走边荒,如无成就,勿回中原……”
边荒,这是目前唯一可以躲避仇家搜杀,潜修武功的地方。
心念之间,突然瞥见身旁还有一个包袱,自己一直不曾注意,竟被疏忽了,用手一提,沉沉的颇有些份量,解开来一看,里面是两袭新衣和自己换下来的衣裤和撕碎了的“血衣”,本是被弃置在床下的,想不到被收拾了来,另外一大一小两个小包,大包内是些金锞子,黄澄澄的约莫有百两之多,小包内却是龙眼大的十粒明珠。
吴刚内心涌起一片难以言喻的激动之情,“幽灵夫人”对自己可说恩义备至,这一份人情,将来不知如何还法?
他把包袱重新包好,旧衣与撕碎了的“血衣”,业已没用,顺手扔在坟隙里,十粒明珠贴身藏好。
有了这些金珠,十年八年的费用是不必愁了。
于是,他不期然的又想到拒婚那一回事。
想起来总觉得有些梗然于怀,但事实上委实不能应承。
为了修习“血衣”武功,在未竟功之前,不能结婚。
为了父亲的英名,报仇一事,决不能假手别人。
今后面对难以计数的仇家,生死难卜,自不能误人青春。
……
他对这片神秘的坟场,作了最后的巡礼,然后提起包袱,举步离开,他感觉情况有了变化,由于身具百年内力,步履之间,十分轻健,精神也无比的充足。
走出坟场,途经避雨的瓦窑,忍不住折身探视,那些化子行头,业已不见,想来老化子已离开了。
人生的际遇,实在莫测,百日之隔,其间的变化太大了。
别了前镇,吴刚买了一匹马,一付好鞍杖,这一来,鲜衣快马,人如玉树,外表上是彻底的改观了。
他像一个游学的仕子,谁见了都会欣羡地多望上几眼。
渡过汉水,取道西南入川。
这一天,他来到了归州,溯江而上,便是入川孔道。序属初秋,炎夏的余威仍在,这时,正是午未之处,吴刚身具百年功力,虽盛暑亦不觉其酷,但那马儿,业已鼻息咻咻,口喷白沫,汗如水湿了。
吴刚心中有些不忍,圈马折入道旁林荫之中,准备让马匹将息一会再走。
他把马拴在溪边树下,自个儿到一株亭亭如盖的巨树下歇凉。
就在此刻——
一阵金铁交鸣之声,夹着呼喝,从身侧林木深处传了出来。
目前,他尚未具备武林人的身份,虽有好奇之念,但为了怕横生枝节,只作不闻,茫然地浏览林野景色。
搏击之声,历久未衰。
吴刚不去想它,但那声音却不断传入耳鼓,渐渐,好奇之心蠢然欲动。以他的年龄而论,好奇心是十分强烈的,他竟有些忍不住了。
于是,他的脚步在不知不觉中移动了,朝向林中深处。
林中空地上,剑芒耀眼,剑气森森,两条人影,打得难解难分。交手的,一个是面目阴沉的中年文士,另一个是一名彪形大汉,双方使的都是剑,吴刚是外行人,看不出双方剑术的深浅,只觉得十分激烈惊人。
圈子外,地上,蹲着一个衣衫褴褛,满面积垢的小乞丐,年纪在十七八岁之间,不住的点头,摇头,似在评赏对方的剑术。
这小乞丐难道也是道中人?
吴刚看了几眼,正待离开,那小乞丐突地转头,对他咧嘴一笑,两排洁白的牙齿,露了出来,吴刚心中一动,这一口牙齿,真不该出现在一个小叫化的口里。
心念未已,小乞丐却向他招了招手,道:“看热闹么?没多大意思!”
言语之间,似对交手中的两人,有些轻蔑。
吴刚微微一笑,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小叫化的看法,其实,他根本不懂。
两人似有心拚个你死我活,狂斗不休。
吴刚对乞丐一流,下意识地存有好感,因为他曾混迹其中的缘故,眼前这小叫化,似乎便是他不久前的缩影,他不期然的走了过去。
小叫化斜眼对他一瞟。
吴刚搭讪着道:“兄台也好此道?”
小叫化两眼一翻,道:“什么?你……公子称我小要饭的兄台?”
“不妥么?”
“只是觉得新鲜而已!”
“这两位是……”
“狗咬人,人打狗!”
吴刚几乎失口而笑,这小乞丐说话老气横秋的,而且有些酷谑。
突地,一声震耳的暴喝倏告传来:“住手!”
场中人不期然的收剑跳出圈子,一看来人,面色为之一变。
小叫化冷冷地哼了一声。
吴刚掉头一看,俊面也是一变,现身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劲装武士,背上一柄长剑,闪着黄澄澄的金光,连鞘带柄,竟是纯金打造。
“金剑手!”他在心里暗叫了一声,眼中顿时流露恨意。
那名“金剑手”目光迅快地一扫现场,大剌剌的向场中两人道:“报上名号来历!”
文士装束的中年剑手,面上展现一丝假笑,显得很恭谨的道:“在下武当俗家弟子‘清风剑客’胡均!”
“金剑手”的目光转向那彪形大汉,目中无人的道:“你呢?”
彪形大汉双目怒睁,好半晌才很不情愿的道:“汉中镖局武家骏!”
“何事相争?”
“私人过节!”
“问你什么事?”
“私人的事!”
“金剑手”冷哼了一声道:“武盟规矩,严禁私人斗殴,难道你俩有意故违?”
文士装束的剑手“清风剑客胡均”干笑了一声,道:“在下是被迫出手!”
彪形汉子武家骏呸了一声道:“胡均,你要不要脸?”
小叫化接口道:“他如果要脸早该撒泡尿自尽了!”
“清风剑客胡均”杀光闪闪的双目扫向了小叫化,那样子似要把小叫化吞下去。
“金剑手”回头一看,口里“噫”了一声,目光瞪住小乞丐略不稍瞬,那种目光,连吴刚在旁看了也觉胆寒。
小叫化却把头扭向了别处,不知是装胡涂还是不屑。
“金剑手”在江湖中可说人见人怕,谁也惹不起,连“清风剑客胡均”都唯命是听,大气都不敢喘,小叫化的态度,可就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
吴刚冷眼看着这充满火药味的场面……
意外地,“金剑手”收回了那栗人的目光,朝“清风剑客”与武家骏一扫,道:“你俩可以离开了,记住,不许再有类似行为发生!”
“清风剑客”恭应了一声:“是!”立即弹身离开,他倒是真听话。
镖师武家骏冷哼了一声,转身……
“金剑手”眉毛一竖,喝道:“回来!”
武家骏停步回身,没有吭声。
“金剑手”气焰迫人的道:“你不服气,是么?”
武家骏愤然道:“阁下准备把在下怎样?”
“不怎么样,教训教训你!”
“阁下欺人太甚……”
“你准备自卫罢!”
武家骏的脸胀成了猪肝色,这莽汉倒是有骨气,毫不畏缩的道:“迫在下动手么?”
“动手两个字你还不配说!”
“在下自知非阁下对手,但士可杀不可辱。”
“很好,你准备自卫!”
武家骏把剑一横,做出一个守势……
“金剑手”缓缓抽出背上金柄长剑,一抖,剑芒暴涨八尺。
武家骏面上的肌肉起了抽搐,显然,他自觉功力造诣比对方差得太多,自卫,只是“金剑手”凌虐同道的一个好听名词,事实上,他没有任何机会自卫。
吴刚看得七窍冒烟,但他不谙武功,根本无能为力。
小叫化冷冷的道:“姓武的,你这叫不自量力,忍一口气不就结了,何苦把脑袋提着玩?”武家骏咬了咬牙,没有开口,他持剑的手在微微发颤,额上渗出了汗珠。
“金剑手”怒瞪了小乞丐一眼,然后鄙夷地向武家骏道:“留心了!”
话声中,欺身,出剑,姿态优美,不带丝毫火气,也就这看似平平无奇的一剑,武家骏竟然无法闪避,也无法封架,因为每一个角度部位,都在被攻击之中。
犹豫,虽然只是呼吸的一瞬,但已足够“金剑手”为所欲为了。
“呀!”
惨哼声中,武家骏一连打了几个踉跄,双臂,左右胸,四股血泉冒了出来,刹那间便染成了一个血人。
一剑四创,这种剑术的确够辛辣。
武家骏面色全变了,是痛苦与愤恨的综合。他自封穴道,止住了血,栗声道:“在下可以走了?”
“嗯!”
“阁下是‘金剑’几号?”
“你……哈哈哈哈,准备将来报仇不是?区区第二十三号,记清楚了!”
武家骏蹒跚出林而去。
小叫化又开了口:“是条汉子,可惜不识时务!”
吴刚忍不住接口道:“如识时务,岂非成了‘清风剑客’之流,又安得称为汉子?”
小叫化陡地站起身来,双手一拍,道:“妙哉斯言,读书人毕竟是有眼光的。”
“金剑二十三号”鹰隼似的目光罩定小叫化,冷森森的道:“小要饭的,报上你的姓名来历。”
小叫化一拍后脑袋,怪叫一声:“糟了,只顾看热闹,忘了西村王大户今天办喜事……”
“你走不了的!”
“金剑二十三号”不知用什么身法,只一晃,便拦在小叫化头里。
小叫化嚷道:“这算什么意思,‘武盟’不是禁止私人斗殴么?”
“废话!”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么?”
“小要饭的,你是否姓吴?”
吴刚心中一动,立即明白对方话中之意。
小叫化双眼翻白,怪声怪气的道:“奇了,你编排我姓吴么?”
“那你姓什么?”
“要饭的不提名不道姓,以免辱没了祖宗。”
“别油嘴滑舌,你叫吴刚不是?”
“什么?吴刚!没听说过!”
“交代出身来历!”
“如果不呢?”
“吃不了兜着走!”
“这不是无理取闹么?”
“金剑二十三号”手中剑直指小叫化的鼻尖,狞声道:“看来你得随本人走上一趟了!”
小叫化向后退了一步,朝吴刚一指道:“你怎不指他姓吴?”
“金剑二十三号”连头都不转的道:“别废话了,走!”
“走!上哪儿去?”
吴刚可再也忍不住了,他目前一表非凡,谁也认不出他便是数日前皮包骨的小乞儿,但,却不能让这小叫化遭池鱼之殃,当下冷冷的道:“阁下未免太作威作福了!”
“金剑二十三号”一侧身,道:“你想横岔一枝?”
吴刚顿忘利害,怒声道:“并无不可!”
“小子,你胆子也忒大了!”
“怎么样?”
“你也交代一下来历!”
“否则的话呢?”
“别打算离开!”
“不见得吧?”
“那你就试试看!”
吴刚心中可有些着急了,他丝毫不谙武技,深悔自己孟浪,不该小不忍而乱大谋,想归想,傲气使然,在势成骑虎的情况下,举步便走……
“金剑二十三号”横身一截。
吴刚以为对方出手,发自本能地挥出一掌,这一掌当然无招无式,但他业已具有百年内力,这一挥手,可没分寸,已用了八成真力。
狂飚卷发,“金剑二十三号”连退了四五步之多。
小叫化面露骇然之色,吴刚自己也大吃一惊,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对人出手。
“金剑二十三号”嘿嘿一阵冷笑,道:“小子,真还看不出你有这么两下子,本人低估你了!”
话声中,长剑一领,便待出击……
吴刚可傻了眼,对方只要一出手,他决无幸理,一颗心登时狂跳起来。一时之间,他不知该如何是好,手心里渗出了汗水。
蓦在此刻――
一个冷漠,但却十分悦耳的声音道:“自顾之不暇,还要多管闲事!”三人闻声转目,不由全直了眼,一个绿衣少女,婷婷玉立在三丈之外,身后随着一名青衣婢女,这两个女子何时来到,谁也没有发觉。
场面在刹那之间静得可以听见彼此的呼吸。
绿衣少女年在十六七之间,面罩寒霜,冷得使人不敢逼视,但偏偏又美得令人移不开目光,她的美,使人目眩神驰,集天下所有形容美的词句,也不能描述她的美于万一,真是美得无法形容。
连那青衣婢女,也是上上之选。
吴刚浑忘了一切,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的女子,连想都不曾想过。
天下竟然有这等绝色的女子,通常形容美女,都爱用“美如天仙”一词,如果拿来形容这绿衣少女,可就用不上了,她的美,可令天仙失色,谁也没有见过天仙是什么样子,那总是抽像的东西,而眼前的,是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
微风,飘送来一缕细细的幽香,沁人心脾,使人有乘风飞去的悠然感觉。
这绿衣少女,无论谁看了她一眼,都会终生难忘的。似乎造物主特别偏心,把世间一切的美,全集中在她身上。
婷匀的五官,羊脂白玉般的肌肤,海样深的眸子,无一不美到极致。
柳腰盈握,看起来她是弱不禁风,但在此时此地出现,证明她是武林儿女。
她的美,超乎世俗的美,有一种天生的高贵气质,也许,这就是她特别之处。
“金剑二十三号”看得口角流涎,那丑相,令人发噱,只见他倒转剑把,上前数步,施了一礼,有些魂不守舍的道:“区区‘武林盟主’座下‘金剑第二十三号’!”
绿衣少女冰冷的道:“我没有问你!”
这种口气,换了别的女子,会使人受不了,但出自绿衣少女之口,情形可就两样了,似乎她应该如此说话,应该如此高傲,才配得上她的美。
“金剑二十三号”丝毫不以为忤,反而笑了一笑,忘形地应了两声:“是!”又道:“请问姑娘如何称呼?”
绿衣少女冰寒依旧的道:“你不配问!”
这话,够轻蔑,然而“金剑二十三号”似已毫无火气,连个性也失去了,闻言之下,仅面上微微一赤,又道:“姑娘是武林同道?”
“当然!”
“中原武者,莫不受命‘武盟’……”
“未见得!”
“金剑二十三号”怔了一怔,涎着脸又道:“姑娘有何指教?”
“没什么,不许碰他!”
春葱也似的玉指,指向了茫然失措的吴刚。
小叫化脱口“噫”了一声,既妒且羡地望了吴刚一眼。
吴刚面红过耳,心中却骇异万分,自己与这绿衣少女素昧生平,她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她是谁?居心何在?
一连串的问号,在他脑海里浮起,不期然地深深注视着。绿衣少女却没有看他,眸光平直地投向前方的空间,淡淡的道:“我说不许碰他,听见了?”
这话,当然是对“金剑二十三号”所发。骄傲,高不可攀,对人不屑一顾。
“金剑二十三号”声音有些抖颤的道:“他是姑娘的什么人?”
“你管不着!”
“金剑二十三号”窒了半晌,语气陡地一变,道:“姑娘是对区区发号施令么?”
“亦无不可!”
“凭什么?”
“武林人凭的是什么?”她反问一句,目光仍望着空处。
“姑娘凭恃身手?”
“就算是吧!”
“区区还不至被两句大话唬走?”
“你想怎么样?”
“姑娘得亮点什么出来……”
“难道你想要我出手?”
“这……哈哈,姑娘天生丽质,如与区区放对,岂不唐突佳人……”
“该掌嘴!”
“啪!”挟着一声凄哼,“金剑二十三号”左面颊上现出了一排指印,这一个耳光委实不轻,□角沁出了血沫,而出手的,却是那青衣婢女。
吴刚也只觉眼一花而已,那婢女如何出手,竟然使不可一世的“金剑手”避无可避,他看不出来。
侍婢如此,主人可想而知了。
小叫化忘形地大叫道:“痛快,打得好!”
“金剑二十三号”脸色呈紫酱之色,加上肿痕,说多难看有多难看。
绿衣少女若无其事的道:“这是教训你出口轻薄!”
“金剑手”气焰不可一世,被人教训在江湖中还是罕闻。
“金剑二十三号”咬了咬牙,狞声道:“姑娘请留个名号?”
绿衣少女冷冷一哼道:“凭你还不配问,识相的快滚!”
“姑娘必有后悔之日……”
“你敢再张牙舞爪,现在你就会后悔!”
“金剑二十三号”怒瞪了绿衣少女一眼,想说几句狠话,却又说不出来,口唇动了几动,没有声音,不知他是被对方神仪所慑,还是有自知之明。他徐徐转身,向小叫化一挥手道:“小要饭的,走!”
小叫化白眼一翻,道:“我为什么要跟你走?”
“那你是不走的了?”
“当然,我没理由跟你走,再说,你啃不动兰花豆,咬我这块臭豆腐,不怕传出去丢脸么?”
话中带刺,实在令人受不了。
“金剑二十三号”业已成了紫茄的脸,已不能再变了,仅肌肉抽动了数下,暴喝一声道:“小要饭的,你是存心找死么?”
吴刚当然知道:“金剑手”一定要带走小叫化的原因,一方面,小叫化口齿伤人,另一方面,也是主要的原因,他疑心小叫化是“武盟”传令通缉的对象——自己。
当下一挺身,学绿衣少女的口吻道:“也不许你碰他!”
“金剑二十三号”几乎气个半死,他所顾忌的,是这来历不明的绿衣少女,对吴刚,他可不放眼下,重重地哼了一声道:“小子,你别神气,不信等着瞧!”
绿衣少女一挥素手道:“滚!”
这一挥,不知用了什么功力,“金剑二十三号”竟打了一个哆嗦,骇异地望了绿衣少女一眼,不再说什么,弹身飞逝而去。
绿衣少女一瞟小叫化,道:“别逞一时口舌之快,你知道会给丐帮招来多严重的后果?”小叫化面色变了,怔怔地望着绿衣少女,竟说不出话来。
绿衣少女接着又道:“你可以走了!”
一句轻柔悦耳的话,像有无穷威力,小叫化一拱手,通了声:“承教了。”复又向吴刚道:“后会有期!”
一路歪斜着脚步,消失在林樾之间。
吴刚有些意乱情迷,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异样的感受,可是并没有存非份的念头,他想,自己在对方眼中,可能是不屑一顾的傻小子,只有一点不能释然的,是绿衣少女为什么要援手自己,刚现身时说的话,似知道自己虚有其表,根本不会武技。
想了又想,终于红着脸讪讪的道:“谢姑娘援手!”
绿衣少女似乎不曾听到吴刚的话,向青衣侍婢道:“我们也该走了!”
娇躯一转,姗姗行去。
吴刚脱口道:“姑娘请留步!”
绿衣少女没有回身,倒是停了步子,冷冷的道:“什么事?”
“请示芳名!”
“没这必要!”
吴刚一呆,又道:“姑娘何以援手在下?”
“一时高兴,没什么!”
吴刚可是心高气傲之辈,他能忍,但却不屈,闻言之下,冷漠的道:“在下记住这份人情,请便!”
绿衣少女再次移动脚步,口里却道:“没人要你记住什么人情不人情!”
倩影消失了,留下缕淡淡的幽香。
吴刚惚惚如有所失,久久仍僵立原地没有挪动半步。
绿衣少女走了,但她的影子,似乎仍在眼前晃动,吴刚未经人事,也没有与女孩子打交道的经验,他只是觉得她太美了,美得无法形容,美得无法使他从脑海里抹去她的影子,但,他的意念止于此,没有更进一步的想法。
她是什么来头,竟然敢不把“武盟”放在眼下?
他不期然地想到了被自己拒婚的“幽灵公主”,侍婢小梅说公主很美,美到什么程度?及得上绿衣少女几分之几?自己曾许诸“幽灵夫人”三年之内如有命在,定诣“幽灵地宫”求婚……三年,谁知道会发生多少变化?
他自嘲地笑了笑,自己想的太多了。
蓦地——
一阵凄厉的马嘶,破空传来,吴刚心头一震,从沉思中被唤回,想起拴在道旁树下的坐骑,拔步便朝林外奔去,他虽然不谙轻功,但内力充盈,步履自然矫健,这一发急奔跑,速度也非常惊人,转眼便到了拴马之处,只见马匹倒翻地上,一颗头连连叩击地面,惨嘶不已。
仔细一看,不由肝胆皆炸,坐骑业已被则刖去四足,血流满地,在作垂死的哀鸣。
是什么人,竟然会对牲畜下这等毒手?
惨状令人不忍卒见,约莫半刻光景,马儿才断了气。
吴刚解下马鞍上的衣包,心里愤恨达于极度。
“残忍!无聊!”
一个声音传入耳鼓,吴刚转头一看,小叫化从一丛树后,蹩了出来。
吴刚咬牙切齿的道:“谁毁了我的坐骑?”
小叫化皱眉道:“金剑手!”
吴刚恨恨地道:“马儿何辜,这种动作简直该杀!”
“谁说不是,请原谅小化子见死不救,实在不敢再招惹这批刽子手,替敝帮带来麻烦,公子意欲何往?”
“办点私事!”
“哦!请教公子称呼?”
吴刚怔了怔,对这小乞丐有说不出的好感,因为自己曾做个乞儿,这小叫化刚才又被“金剑手”误为自己,而自己受过丐门中人不少好处,同时,当年家门血案,丐帮是唯一不参与的帮派,为了这些原因,他不想对他有所隐瞒。
心念数转之后,坦然道:“在下便是吴刚!”
小叫化面色大变,栗声道:“武圣吴永泰之后?”
“不错!”
“不像!”
“什么不像?”
“据开封方面传来的消息……”
“人是会随机缘而改变的!”
“啊!是!是!小叫化失言了,公子……”
“请勿以公子称呼在下,叫名字好了!”
“敝帮昔年曾受过令先尊好处,公子是‘武圣’嫡嗣,怎不可以……”
“贵庚?”
“五岁入门,要了十三年的饭!”
“那是十八岁了,小弟今年十七,请以兄弟称呼如何?”
小叫化先是一愕,继而展颜一笑道:“这怎么可以!”
吴刚爽然道:“有何不可!”
小叫化偏头想了一想,道:“我叫宋维屏,欣幸得识公子……”以下似乎有话,但他顿住了。
吴刚忽生一念,脱口道:“我们何不结为兄弟?”
小叫化宋维屏双手一拍,道:“妙啊!你等等,我去去就来!”
声落,人已在十丈之外,那身法,显示出小叫化功力的不凡。
吴刚就树下坐了等待,他不知小叫化在玩什么花样。
突地――
十余骑快马,如飞而至,扬起了蔽天沙尘。唏聿聿一阵马鸣,十余骑控缰勒马,在距吴刚坐处不远,停了下来。
沙尘落定,看出来人一律黑衣劲装负剑,人人猛鸷,意态昂扬。
吴刚心头一震,暗忖:“是武盟属下“神风剑士”么?”
心念未落,又一骑马奔至,直冲十余骑之前,滚鞍落马,大声发令道:“下马,散开入林搜索!”
十余名剑士纷纷下马,把马匹集中拴在一处,然后分头窜入林中。
吴刚一见这后来的发令者,登时怨毒冲胸,眸中恨芒大炽。
来的,赫然是“武盟”属下“神风队”副领队“丑面人屠邓十五”,蔡管家被迫害的一幕,骇涌心头。
“丑面人屠邓十五”一眼发现断了四蹄的死马,一大一小的阴阳眼不期然地向吴刚扫了过来,四目交投,他脱口“噫”了一声。
吴刚热血沸腾,但苦于不谙武技,否则他毫不考虑的出手了。
“丑面人屠邓十五”走近吴刚身前,细一端详,忍不住狂笑起来。
吴刚气呼呼地站了起来,栗声道:“有什么可笑的?”
“丑面人屠”狞声道:“小子,你变得多了,但烧成灰本座也认得你,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了,哈哈哈哈……”
笑声一敛,撮口发出一声尖啸!那些“神风剑士”纷纷赶了回来。
吴刚的确改变得多了,由小乞丐一变而为贵介公子,神充气足,不复数月前瘦骨嶙峋的化子形,换了别人,绝对认不出来,因为他与描述的样子相去太远,所以“金剑二十三号”才会误认小叫化宋维屏为吴刚,但“丑面人屠”则不然,他与吴刚朝过相,吃过“铁心太岁胡非”的亏,吴刚充满恨意的双眸,便是极明显的招牌,人改变,轮廓总差不到哪里,所以一看之下,便认了出来。
这批“神风剑士”当然是出来搜索吴刚的。
吴刚狠瞪着“丑面人屠”,厉声道:“姓邓的,你准备怎么样?”
“丑面人屠”冷冷的道:“小子,发什么横,认命了吧!”
十余名“神风剑士”圈成了一圈,把吴刚与“丑面人屠”围在核心之中。
在记忆中,吴刚根本毫无功力,是以“丑面人屠”没有丝毫戒心。事实上吴刚虽具百年内力,却不懂武技,内力有等于无。
吴刚自知今日难以幸免,生死置之度外,心中反而泰然,咬牙道:“下手吧!”
“丑面人屠”嘿嘿一笑,一挥手,向身侧一名剑士道:“带活的回去!”
那名剑士恭应一声,欺身上步,伸手便抓……
吴刚挥掌猛然劈了出去。
“哇”的一声惨哼,那名“神风剑士”倒退了四五步,张口喷出一股血箭。意外之变,激起了一阵惊呼。
“丑面人屠”丑脸大变,栗喝一声道:“好小子,数日不见,你居然学了两手?”
最后一个字出口,手爪业已抓出,吴刚连意念都来不及转,便被扣牢。“丑面人屠”为之一愕,他为什么不反抗,束手就擒?阴阳眼朝吴刚面上一绕,狞声道:“小子,你只会那么一手?”
吴刚一挣,不脱,但那力道,却使“丑面人屠”身形打了一个踉跄,“丑面人屠”面色又是一变,手一紧,吴刚全身软麻,瘫了下去。
就在此刻,一个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道:“松了他!”
“丑面人屠”冷喝一声道:“谁?”
“你祖宗!”
“找死……”
“丑面人屠”扭头一看,喉头像被什么东西哽住,以下的话再也吐不出来了。一个身穿白麻布长袍,腰系革绳,面如僵尸,发如枯草的怪人,已到了圈子之中。
十余名“神风剑士”,全都面露骇凛之色。
怪人手中,高举着一块长两尺余的黝黑木标,标上刻有四个篆字“酆都使者”。
“丑面人屠”栗声道:“是张老前辈么?”
“丑面人屠邓十五”身列八大凶人之一,黑白道闻名丧胆,而竟对这怪人如此惧怯,称之老前辈,则这怪人的来头,不问可知了。
怪人阴阴的道:“你还认得出老夫,可以免死!”
声如破锣,但却冷实冰珠,半丝活人的味道都没有,虽在大白天,犹觉鬼气森森,那口吻,似乎“丑面人屠”的生死,捏在他手中一样。
吴刚看得有些胆寒心颤。
“丑面人屠邓十五”面上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意,道:“张老前辈久已不江湖走动了……”
“你是说老夫何以还不死,是么?”
“不敢!”
“谅你也不敢!”
“张老前辈有何指示?”
“要你放了他!”
“这……他是敝盟主严令追捕的人……”
“老夫既然看上了,就不必再废话!”
“可是……”
“还不放手?”
“丑面人屠”手臂微微一震,放开吴刚手腕,退后数步,一挥手道:“走!”
十余剑士可能不知怪人来路,齐齐面露惊诧之色,但却没有一个迟疑,纷纷转身去解马匹,“丑面人屠”向怪人一抱拳,道:“晚辈遵命放人,告退了!”说完,转身离开。
吴刚但觉“丑面人屠”在放开自己的手时,有一股阴寒之气,从“脉根穴”透入,直往体内穿行,身上阵阵发寒,呼吸窒阻,知道已遭了暗算,张口欲呼,却发不出声音,急愤攻心,但却毫无办法。
怪人像欣赏一件名画似的朝吴刚细细打量,口里啧啧有声,自言自语的道:“不错!呃!不错,的确是可遇而不可求,十多年心愿,今日可了!”
吴刚看那恶形怪相,感到无比的恶心。
怪人语意森森的道:“娃儿,你叫什么名字?”
吴刚体内阴寒愈来愈剧,竟发起抖来,俊面全变了色。
怪人何其厉害,一眼看出情况有异,用手一摸吴刚脉门,怪叫一声道:“好小子,竟然敢寻老祖宗的开心……”
“丑面人屠”一行,已上马起步离开。
怪人大喝一声:“回来!”
人如幽灵魅影般飘了过去,拦在头里,“丑面人屠”疾勒马头向右,怪人随之向右,向左,怪人仍不离马头,一连数次,终避不开怪人的阻截。
手下剑士,业已有数名冲向前道。
怪人手中竹标一挥,“丑面人屠”坐骑惨嘶一声,仆了下去,马头已被砸得稀烂,“丑面人屠”离鞍飞起,一旋,一冲,弹出数丈之外,飞身疾掠。
其余剑士见状,纷纷催马上道。
“呱呱呱呱……”
那声音刺耳极了,不知是吼,是叫,还是笑。
也就在怪声之中,传出数声金铁之声,“丑面人屠”连连踉跄后退,被迫得毫无还手之力……
怪人迫回了“丑面人屠”,电射超前,人嗥马嘶声中,最前面的五骑,连人带马,惨死道中,其余的全震住了不敢再移动。
“丑面人屠”抑身而回,一把抓住吴刚扭臂反擒,剑锋朝颈项上一勒,厉声道:“酆都使者,你不停手我先毁了这小子!”
声音才落,被唤作“酆都使者”的怪人已到跟前。
“丑面人屠”老奸巨滑,也算成了精的怪物,照理,他要完成使命,尽可乘机毁掉吴刚而遁,牺牲十几名手下,根本不算回事,但他明白很难从“酆都使者”手下脱身,再凶恶的人,也逃不了“贪生”这一念的束缚,所以他制住吴刚,目的是脱身,同时他在吴刚身上施了手脚,半个时辰之内,神仙难救。
“酆都使者”嘿嘿数声阴笑,道:“想不到老夫会受人挟制,嘿!传出江湖,真是奇闻!”
“丑面人屠”又改了口气,道:“老前辈何故毁了后辈这多手下?”
“你敢以‘孤阴搜魂’手法,暗算老夫看中的娃儿,岂非找死?”
“老前辈之意……”
“你放了他,老夫饶了尔等。”
“否则呢?”
“不会有半个活口离开。”
“老前辈看中他什么?”
“废话,还不放了他快滚,若老夫改了主意,你便死定了!”
“丑面人屠”目的已达,不敢再开口,一松手,弹出三丈之外,从手中接过一匹马,命令每人抄带一具尸体,狼狈而离。
“酆都使者”偏头再打量了吴刚一番,僵尸般的脸上,居然泛起了一丝笑意,那样子生像丈母娘看女婿,愈看愈爱,口里道:“小子,再过片刻,你便没命了!”
说着,把吴刚按坐树下,伸指连点吴刚周身大小七十二处穴道,然后以手掌贴附“天灵”大穴,迫入一股热流。
工夫不大,吴刚体内阴寒之气已被迫尽。
“酆都使者”一松手,讶然道:“小子,你好深厚的内力,但却阻滞潜藏,是了,你没有习武,但遇到某种奇缘而获得惊人内力,对吗?”
吴刚站起身来,长揖道:“敬谢援手!”
“用不着,老夫问你,你的内力何来?”
“这一点请老前辈原谅,晚辈无法奉告!”
“好,暂且不谈,你碰上老夫是机缘,现在随老夫走吧!”
吴刚心头一震,道:“走?”
“不错,随老夫走!”
“为什么?”
“噫!小子,你还不明白,老夫十余年来,走遍五湖四海,想物色一个传人,未能如愿,今天碰上你,这心愿便可了了……”
吴刚骇然道:“要收小可为徒?”
“被‘酆都使者张庭光’看上,算是天大的造化,难道你不愿意?”
吴刚连“幽灵夫人”的婚议都予担绝,当然不会投在这等怪物门下,以前他曾听蔡管家说过“一妖,三怪,八凶”这些巨魔名称,这“酆都使者”便是“三怪”之一,秉性之凶残,超过“八凶”数倍,只是不常现江湖,所以名虽著,知者却不多。
堂堂“武圣”之后,投在邪魔巨凶手下,岂非成了笑话。
当下期期的道:“请恕晚辈方命!”
“什么,你真的不愿意?”
“晚辈别有苦衷!”
“你已有了师门?”
“这倒没有!”
“那为什么?”
“晚辈已有打算,只好有方尊命!”
“什么打算?”
“这一点恕不能奉告!”
“酆都使者”嘿嘿一笑,道:“小子,老夫看中了你,就算定了,说什么都是废话!”
吴刚一横心,道:“收徒必须两厢情愿,并非可以强迫的事。”
“不愿也得愿,老夫言出不改!”
“歉难应命!”
“你想死么?”
吴刚俊面一变,抗声道:“死也无妨,小可也是言出不改。”
“啊哈!小子,从来没有人敢对老夫如此说话,大概你还不知道老夫是谁吧?”
“曾听说过。”
“那你还不愿意?”
“人各有志,不能相强!”
“老夫不信邪,收定了!”
“难以应命!”
“酆都使者”阴恻恻的道:“小子,你只有两条路可走!”
吴刚一愕,道:“哪两条路?”
“第一条,拜老夫为师,传老夫衣钵!”
“另外一条呢?”
“死!老夫不能得到的东西,别人也休想。”
吴刚业已横了心,咬紧牙关道:“宁死不从!”
“酆都使者”怒哼了一声,扬起竹标,朝吴刚当头击落……
吴刚双目暴睁,恨、愤、怨、毒,令人悚栗。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只听一个喑哑的声音道:“不可暴殄天物!”
“酆都使者”缓缓转头一看,僵尸般的面皮,起了一阵抽动,阴森森的道:“老虔婆,你还没死?”
吴刚一看来人,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只见来的,是一个形同鬼怪的老太婆,干枯瘦瘪,多角形的脸,像风干了的橘皮,仅剩下的两颗半寸长犬齿,伸出唇外,头顶心业已光秃,一圈疏疏白发,散披到肩头,手中拄着一支蛇头拐杖,那样子,似乎一阵风来便可吹倒,一垂的眼皮,使眼睛眯成了两条缝,半根眉毛都没有。
老太婆口里喑哑地应道:“彼此!彼此!你‘酆都使者’未进棺材,我老婆子岂能占先去会阎老五!”
口里说话,两缕细细的目芒,从眼缝中射出,直在吴刚身上绕。
吴刚被看得鸡皮疙瘩遍起,浑身有一种说不出的不舒服。
“酆都使者”杰杰一笑道:“疯魔女,你看什么劲,选女婿么,可惜你没女儿!”
“疯魔女”三字入耳,吴刚心头为之剧震。这女魔列“三怪”之首,残狠绝伦,杀人照例是半死,但没有一个能复原的,被害者终生发狂,成为现世废物,生不如死。
“疯魔女”嘎嘎一阵怪笑道:“差不多,老婆子看上他了!”
“你要脸么,这是老夫选中了的。”
“别害臊,他分明不愿跟你!”
“难道你想抢夺?”
“何用抢,老婆子有办法要他乖乘跟着走!”
“用你那下三流‘迷魂’之法……”
“老不死,你又有多上流?”
“闲话少说,他是老夫拣中的人,你休想染指。”
“呸!老婆子来迟一步,他已做了你‘拘魂标’下的鬼了。”
“老夫只是吓唬他而已!”
“别臭美了!”
“即使是,又与你臭婆子何干?”
“此子根骨其佳,岂容你暴殄天物……”
“你请便吧!”
“我老婆子看定他了。”
吴刚听两怪的争论,有些啼笑皆非。
“老虔婆,你讲不讲理?”
“讲理?哈哈哈哈,讲理也得看对象呀!对你,用不上这两个字。”
“老夫得走了,恕没空陪你嚼舌……”
“这么便当?”
“你待如何?”
“要么,你一个人上路,要么……”
“怎么样?”
“打上一架,胜者为先。”
“你以为老夫怕你?”
“岂敢,数十年来,老婆子没有痛快地打过架,今天煞煞手痒也好。”
“酆都使者”冷阴阴的道:“老虔婆,别说得那么轻松,你知道老夫的脾气,不动手则已,如果动上手,非分出生死不可!”
“疯魔女”沙哑地打了一个哈哈道:“为了这块料子,拼一场也值得,来吧!”
“酆都使者”惨白的脸上皮肉一阵牵动,道:“慢来!”
“你让步了?”
“做你的清秋大梦,老夫会让步?告诉你,彼此的两套,彼此明白,谁也唬不了谁,老夫是说如果咱们两败俱伤,这便宜由谁拣?”
“哦!这个……的确像句人话!”
“哼!”
“我们捻阄决定谁属如何?”
“老虔婆,你凭什么?人是老夫发现的,你横来一笔,算什么?”
“那只有拼之一途了?”
“好吧!”
“酆都使者”退后两步,手中“拘魂标”一扬,那样子,的确像戏曲中所扮的“拘魂无常”。
“疯魔女”一顺手中蛇头杖,细眯的双眼突然大睁,射出两缕迫人厉芒。
场面呈现一片无比的紧张。
吴刚心里却在想着,小叫化宋维屏最好此刻不要回来,否则碰上这两怪,势必要遭无妄之灾……
心念未已,身后林中起了一阵沙沙的脚步声,回头一看,来的正是小叫化,心中大感奇怪,小叫化从大道奔去,却从林中出来。
小叫化向吴刚眨了眨眼,示意他勿声张。
两怪同时转目,向小叫化扫了一眼。
小叫化对二怪恍若未见,大声向吴刚道:“哥们,你想好了没有,这可是天大的福缘呀。”吴刚一时答不上话来,不知小叫化说的是什么。
小叫化接着又道:“别再固执,换了别人,梦都梦不到!”
吴刚以为小叫化指的是两怪收徒之事,断然一摇头道:“办不到!”
小叫化双眼一翻道:“哥们,欧阳老前辈说了,他老人家生平不求于人,说出口的话也从不更改,你若再执迷不悟,连骨头都把你嚼碎!”
吴刚傻了眼,小叫化说的话他半句也不懂。
两怪却脸上起了变化,“疯魔女”沙哑的道:“小鬼,你说什么?”
小叫化“哦”了一声,唱个肥喏,道:“两位老人家好!”
“酆都使者”阴森森的道:“小鬼,你今年几岁,也认得我两位老人家?”
小叫化嘻嘻一笑,道:“没见过总听说过,两位手中的招牌,谁人不识。”
“你方才说什么欧阳老前辈?”
“哦!是这样的,半日前,欧阳老前辈要收他为传人,他死不肯,欧阳老前辈却不愿放过,要小的传话……”
“什么欧阳老前辈?”
小叫化做出一种十分敬畏的神色道:“就是‘妖中之王欧阳残’老人家!”
“什么?你说‘妖中之王!’……”
两怪同时惊呼出声。
吴刚恍然而悟,小叫化必定早已回转,发现两怪在此,才匿入林中,两怪的话,他全听见了,在无计救自己之下,才冒险抬出“一妖三怪八凶”之中的“一妖”名号,想唬走这两怪,这未免太冒险了,如果两怪不买账或是识破这空城计,一条小命便别想保全了,心念之中,紧紧捏了一把冷汗。
小叫化一本正经的道:“正是他老人家!”
双怪互望了一眼,“疯魔女”目光罩定小叫化道:“真的?”
“小的只一颗脑袋,岂敢妄称欧阳老前辈之名!”
“那老妖在何处?”
“这……这……刚才在林中,现在……也许就在附近身旁。”
双怪面色又是一变,下意识地向左右打量了一遍。
“疯魔女”眯起了双眼道:“怎么样?”
“酆都使者”沉吟着道:“老妖数十年未现江湖,哪有这么巧……”
“可是这小东西敢说假话吗?”
“很难说!”
小叫化的心几乎跳出口来,但表面上却装着若无其事,转向吴刚道:“话已传到,听不听由你,我得回去复命……”
吴刚乘机道:“容我再考虑考虑!”
“这有什么好考虑的,要是我……唉!可惜欧阳老前辈看不上眼。”
言下,大有羡妒交集之慨。
“酆都使者”话锋一顿之后,接着道:“如果真的老妖选中了他,你我只好放手了。”
“疯魇女”一顿拐杖,道:“老婆子有个主意!”
“什么主意?”
“如果真是老妖看中了他,只要老妖现身,说一句话,你我掉头上路!”
“可是……”
“可是什么?”
“老妖生性怪僻,见了面说不定又生枝节……”
“你怕了?”
“难道你不怕!”
“我老婆子不甘心凭一个小子传话,便拱手而退!”
“嗯!有理!”说着,惨绿的目光罩向小叫化,狞声道:“小子,你听见了?”
小叫化心里打鼓,额上已渗出了汗珠,强自镇定道:“您老人家有何吩咐?”
“你去禀告欧阳老儿,请他现身说句话,我俩没有话说。”
“小的不敢!”
“什么,你不敢?”
“一个不巧,小的这条小命便报销了。”
“疯魔女”接口道:“你不去老婆子一样要你命!”
小叫化苦苦一笑道:“那我宁愿死在这里!”
“为什么?”
“两位知道欧阳老前辈的嗜好,小的可不愿被生撕了下酒!”
“疯魔女”似乎心存戒惧,委决不下,又向“酆都使者”道:“如何?”
“酆都使者”闭目一想,道:“这小子的话不可靠!”
吴刚与小叫化全身一颤,亡魂出了窍,如两怪看出破绽,后果不堪设想。吴刚决不忍小叫化因此毁在两怪手下,但又筹思无计。
“疯魔女”道:“你看出哪点不可靠?”
“老妖的脾性,只一不二,难得说上三句话,还会有这耐性令人传话么?”
“照啊!老婆子没想到这一点。”
“待老夫撕了这小子……”
“慢着!”
“你又有什么话说?”
“万一事出意外,这祸岂非闯大了?”
“管它,大不了遁迹深山,不出江湖。”
“你决定了?”
“当然!你怕,可以现在先离开。”
“嘿嘿,好主意,要老婆子拱手让你么?”
“你意思怎样?”
“带走这小子,三天之内不出事,我俩再公平解决!”
“酆都使者”点了点头,突地向小叫化一欺身,道:“小鬼,老夫先撕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