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麟呼吸为之一窒,瞠目结舌,闹了半天,原来是找错了门,这笑话大了,如果进门时先问问人家的大姓,便不会发生这场大误会,假使不是这女尼适时而至,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吴弘文冲着长髯老者深深一揖,尴尬地道:“老前辈,这是场误会,是晚辈太冒失了,未曾请敎尊姓……”
长髯老者道:“什么,误会?”
陈家麟接话道:“晚辈二人找的是梁府,想不到……”
长髯老者吁了口气,道:“何不早说,梁家在半里外。”
符兆丕收起了剑,朝“却尘”移近了数步,笑着道:“师妹,佛家也讲究孝道,高亲在堂,师妹……”
“却尘”面上陡地罩起了寒霜,转过身面对符兆丕,眸光有如利刃。
符兆丕下意识地退了一步,显得极不自然地道:“师妹,是我说错话了么?”
“却尘”语冷如冰珠似的道:“符兆丕,我爹娘自幼收留你,把你当亲生骨肉看待,你却是狼心狗肺……”
符兆丕脸色大变,他再也笑不出来了。
“却尘”接下去道:“我是为了你才回家的!”
长髯老者已经看出情形有异,大声道:“蕙美,什么事?”
原来这少尼的俗家姓名是徐蕙美。
“却尘”回头望了她爹一眼,道:“爹,您别管,这是因果,您一会儿就明白的!”
说完,又盯着符兆丕道:“人之所以被称为万物之灵,是因为有人性,而你,却毫无人性……”
符兆丕栗声道:“师妹,这话从何说起?”
“却尘”咬牙切齿地道:“你明知这位吴少施主是找错了门,你不说破,反而想杀人流血,欺瞒我爹,这且不说,我问你,甘凤鸣是怎么死的?”
符兆丕又退了一步,期期地道:“师妹,你……这不是明知故问么?我俩早已订了终身,你偏偏又被他所迷!结果你发觉他卑鄙无行,另结新欢,所似……你才一气杀了他,这……是我的错么?”
“却尘”厉哼了一声,道:“我很佩服你的心机,也很佩服你的手段。”
符兆丕道:“师妹,你这话从何说起?”
长髯老者紧皱着眉头道:“蕙美,这是家务事,此地有外人……”
外人。当然是指陈家麟与吴弘文。
“却尘”侧顾两入道:“两位不必走,贫尼等下还有话说。”
说着,戟指符兆丕,激愤地道:“到现在你还要狡辩么?不错,人是我杀的,但却死在你的阴谋计里。如果不是我巧碰上那女子,我将带罪终生,死者也将永不瞑目……”
说到这里,眸中已蕴泪光,身躯簌簌抖个不住。
符兆丕道:“师妹,你说的我完全不懂?”
“却尘”厉声道:“别叫我师妹,你不配,符兆杰,你勾结‘花月别庄’的下贱女子,布成圈套,引领我……杀了他,你……”
泪水,终于夺眶而出,粉腮成了苍白。
符兆丕的脸色,也同样呈现苍白,激动地道:“师妹,甘凤鸣与那女子在野寺苟合,是你亲限看见的,人是你杀的,你说我故布圈套,岂非黑天的寃枉……”
“却尘”道:“你敢发誓么?”
符兆丕面色一正,大声道:“对着天,对着灯火,我如果做了亏心的事,不得好死!”
“却尘”抬头望了望天,语意森森地道:“符兆丕,人可欺,天不可欺,你马上就要就验誓言了。”
符兆丕栗声道:“你不甘心失爱,要杀我泄愤,找什么借口,师父师恩重如山,粉身难报,我下手好了!”
“却尘”面皮微起抽搐,咬着牙道:“符兆丕,你的手段太卑鄙,太残酷,我杀甘凤鸣时,他没反抗,也没开口,我以为他……内疚于心。原来他被杀时已经中了毒,口不能言,手不能动,我……太粗心,没注意他眼中的表情,他……怎能瞑目,我……杀死了心爱的人,我……”泪水像断线珍珠般滚了下来。
符兆丕面如土色,但口里仍强辩道:“师妹,怎会有这样的事,你……”
长髯老者栗声喝道:“兆丕,真的是这样么?”
符兆丕双膝一曲,跪了下去,激动地道:“师父师母待徒儿恩如山海,徒儿怎会做出这人神共愤的事,师妹不喜欢徒儿,徒见不敢勉强,这桩……婚事,本是师父您作的主……”
长髯老者道:“你要说实话,否则家法难容?”
符兆丕以额叩地道:“徒儿说的是实话,誓也发过了,难道……”
“却尘”厉笑了一声,向院外高叫道:“女施主请现身!”
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应声而现。
陈家麟目光一扫这女子,不由心头一动,这女子正是两年多前,在“花月别庄”与“血手少东”辟室宴乐的女子花迎春。
“血手少东”以假的林二楞夫妇的人头作聘礼,便是为了要娶她,看来“却尘”的话完全不假。
“却尘”手指花迎春道:“这便是人证,是你买通了与你共谋的女人。”
符兆丕站起身来,向后退了两步,狂声道:“我……不认识她,师妹,你既然出了家,不该用这种手段,你为了痛失所爱,尽管出手杀我就是,你说我与她共谋,难道不是你与她共谋。”
他这话说得够厉害,使人无法判断是非,这并非不可能。
“却法”眸中泛出了杀光,目眦欲裂地道:“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花施主,请举出物证。”
花迎春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托在掌心,赫然是一只栩糊如生的玉狮子,晶莹剔透,一望而知是件价值不菲的珍物。
符兆丕一见玉狮,脸色呈现一片苍白,额汗滚滚而落。
长髯老者脸上起了抽搐,两只眼瞪的像铜铃大,暴喝道:“畜生,想不到你……竟然真的做出这伤天害理的事,这玉狮是我收留你时,带在你身边的东西。这些年来,我一直探寻玉狮主人,想证明你的身世,这等珍逾生命的东西,你竟用来作贿赂毁你一起长大的师妹,你……不是人!”
激愤,使他簌簌抖个不停。
“却尘”咬牙切齿地道:“我不杀你,怎能慰死者于地下。”
符兆丕垂下了头,颓丧地道:“师父,徒儿一时之错……自知百死不足以蔽其辜……”
说完,又跪了下去,用额头碰地,哀声又道:“徒儿身受师父师母抚育敎养之恩,今生已无法报答,愿来世结草啣环……现在,徒儿只有一个请求,望师父俯允……”
长髯老者脸色铁青,但眶内已滚动着泪珠,一个亲手抚育长大的人,演变成这种情况,他当然是痛心疾首的,点了点头,道:“你说,什么请求?”
符兆玉带着哭声道:“容徒儿向师母诀别,然后……再领家法。”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在面对死亡之际,他象是天良发现了,他的行为令人可恨,但这句话又使人觉得可怜。
长髯老者长叹了一口气,道:“好,我答应,你去吧!”
符兆丕再拜而起,低着头不敢看任何人。
就在此刻,:一个满面病容的半百妇人,由一名丫环扶着,出现厅门。
“却尘”高叫了一声:“娘!”泪水夺眶而出。
虽然她出了家,但人总是人,无法绝了亲情,尘俗还是不可却的。妇人颤抖着声音道:“家门不幸,唉!”
符兆丕奔上廊沿,跪下去膝行向他师母,伏跪在她脚前,哀声道:“师母,徒儿不肯,做出这等天人共愤的事,徒儿不求饶恕,愿师母福寿康宁,抚育深恩,来生图报!”
妇人仰首望着空际,脸上挂着两串泪珠。
“呀!”惊叫声中,那丫环滚了开去,妇人被反扣住右手,一支剑横在颈前。
符兆丕这一着,出乎任何人意料之外,谁也想不到他会来上这一手。
长髯老者厉喝一声:“孽畜,你敢?”
“却尘”一个弹身,上了阶沿。
符兆丕狂叫道:“不许动,否则我杀人!”
陈家麟与吴弘文只觉热血阵阵沸腾。
“却尘”厉声道:“符兆丕,你如敢伤了我娘,我把你凌迟碎剐!”
这种话,是不该出自一个佛门弟子之口,但她是真的发急了,所以口不择言。
符兆丕冷阴阴地道:“师妹,我是不得已!”
“却尘”咬牙喝道:“放手!”
符兆丕狼子的面目完全暴露了,他脸上再没有刚才聊份可怜兮兮的神色,狞声道:“谁也不许动,我只要师母伴我出庄!”
长髯老者连连跺脚,须眉俱张,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吴弘文向陈家麟道:“兄台,我们犯不着管别人家务事,走吧?”
说着,眨了眨眼。
符兆丕大叫道:“现在谁也不许离开现场!”
妇人咬着牙,颤声道:“想不到我辛辛苦苦,养大了一匹狼,兆丕,天理难容啊!”
符兆丕道:“师母,无奈,暂时委曲您老人家,只要师父他们不采取行动,徒儿决不敢对您无礼,徒儿只求安全离开。”
“却尘”厉声道:“符兆丕,天下虽大,可没你偷生之地,否则便是苍天无眼了。”
符兆丕冷哼一声,道:“师母,我们走!”
说着,连推带扶,落阶向院门走袭,边走,边又道:“如果想师母平安无事,各位最好在此地不要妄动。”
在众人怒目切齿之下,符兆丕架着他师母,从容出庄。
陈家麟朝吴弘文一扁头,双双从侧方越墙追去,其余的人,也纷纷出动。
出了庄门,符兆丕回顾了一眼,点了他师母的穴道,然后横抱手中,发足狂奔,不久,来到一片密林边,见没人追来,放下手中人质,一头便窜入林中。
一股强猛无比的劲风,把他震得倒飞出林,林深树密,兼之又密黑夜,任什么也没看到。
他登时吓了个亡魂皆冒,扭头一看,数条人影已朝这边追来,他抹转头,从另一个方位入林。
“轰!”然一声,他又被震出林外,他一看情况不妙,弹身扑向他师母,准备再度劫持人质,作为逃生的保障。
但当他伸手弯腰之际,一柄黑忽忽的长剑,斜斜伸向他眼前。
“呀!”地一声惊呼,倒弹数尺,手才按上剑柄,对方的剑已抵上心窝。
刹那之间,他感觉到全身宛若被人拆散了,惊魂出了窍,眼前,是一个怒目冷漠的锦衣文士。
他,正是化身“冷面怪客”的陈家麟,他是从侧方抄到林子里来伏伺的。
符兆丕栗呼道:“朋友,咱们往日无寃,近日无仇,何苦……”
陈家麟冷酷地道:“话虽不错,但你的行为该死一百次而有余。”
对话之间,“却尘”父女,姓邱的管家,已赶到现场,吴弘文也从林子里现身出来,把符兆丕围在垓心。
长髯老者厉声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却尘”先替她母亲解了穴道,然后迫近前去,目眦欲裂地道:“符兆丕,别忘了你刚才的誓言。”
陈家麟收剑后了两步,这种事他当然不能越俎代庖?
符兆丕知道插翅也飞不了。扑地跪了下去,大叫道:“师父、师母,徒儿真的知错了!”
全身一震,鲜红的血从口里鼻里溢了出来,他已经自断心脉,结束了罪恶的生命。
“却尘”高宣了一声佛号,目注夜空,这一刻,她心里想得很多。毕竟是一手扶养大的,长髯老者忍不住老泪纵横。
人死了,一切算完,不管符兆丕生前作了多大的坏事,都被死洗涮了。
不过,最悲的是死了得不到任何人的怜悯,他是罪有应得。
星星在贬眼,夜风轻啸着掠过原野,夜色深浓,血剧落了幕?
陈家麟向长髯老者抱拳道:“可以请敎老前辈的尊称么?”
长髯老者长叹了一声道:“门户不幸,贻笑武林,老夫久已不提名道号,请少侠见谅。”
陈家麟讪讪地道:“那是晚辈多此一问了!”
说着,转向“却尘”少尼道:“小师太刚才在贵府,曾说有话要……”
“却尘”寒星似的目光一闪,道:“施主认得‘渔郎’陈家麟?”
陈免赔麟心中一动,道:“是的,小师太有什么指敎?”
吴弘文的眼睛也瞪大了,不知“却尘”少尼,何以会提起“渔郎”?
“却尘”幽幽地道:“施主可知道他的近况?”
陈家麟想了想,道:“听说他失踪了,小师太找他有事么?”
“却尘”眉头一皱,道:“失踪了,是不是发生可意外?”
陈家麟摇头道:“这却不得而知,不过,在下与这位吴少侠也正在寻访他的下落。”
“却尘”略一沉吟道:“贫尼有个请求,如果两位碰到他的话,请转告贫尼有极重要的事要见他一面,在一月之内,贫尼足迹不离南昌一带。”
吴弘文目注陈家麟,意思是问他要不要抖出真面目。
陈家麟深深一想,决定暂时不露真相,既然“却尘”说了,一个月之内,在南昌一带可以找到她?便不必争在一时。
况且此来是为了要找“紫衣罗刹”解释误会,一旦显露了真面目,可能又节外生枝。
当下点了点头,道:“在下一定转达,除非碰不上……”
想了想,仍忍不住追问道:“不知小师太找他有什么重大的事?”
“却尘”道:“这是秘事,恕不便奉告。”
私事?
陈家麟困惑了,她与自已之间,有什么私事?
他真想抖露真面目,打破这疑团、但想了想,还是按捺住了,转口道:“请问梁宅如何走法?”
“却尘”惊声道:“梁宅,施主与梁家有渊源?”
陈家麟道:“谈不上任何渊源,只是为了要解释一场误会!”
“却尘”道;“是事先约定了的么?”
陈家麟道:“没有,是在下等自动找来的。”
“却尘”沉吟了片刻,道:“梁宅就在这林子外不远,穿过林子便可看到,不过,能不去最好不去,因为那里向例不许外人渉足,可以说是禁地。”
陈家麟道:“这一点在下听说过,但不能不去。”
“却尘”微微颔首道:“既是如此,两位施主多加小心!”
一圈约莫七尺高的围墙,围着一座庄宅,门楼不算高大,两扇黑漆大门紧关着,最抢眼的是门头上吊着的那对红色灯笼,红得刺眼,使人见到了会不由自主地想到血,红艳艳的血。
灯笼上一边写的是“止步”,一边的写是“莫入”。
一般的门灯,多半写的是姓氏,门第,或名衔,像这样子的,可说绝无仅有。不知道的人,见了这四个字,自然却步,知道的,不用说,连退避都嫌不及。
这便是“紫衣罗刹”隐遯的地方,不出名,江湖中知道的没几人。
血红的灯光下,映照出两条人影,一个是陈家麟,另一个是吴弘文,两人站在门楼前,不知如何是好,犯了禁忌不说,半夜三更的上门求见,也不合礼数。
但事实上又不能打退堂鼓,现在要赌的,便是比祝龙先到,如果让祝龙抢了先,在先入为主的情况下,要解释便很困难了。
陈家麟侧顾吴弘文道:“怎么样?”
吴弘文道:“传声求见,如何?”
陈家麟点了点头,道:“看来只好如此了。”
蓦在此刻,两扇黑漆大门,突然自动开啓,两人同时心头一震,目不稍瞬地望着门里,心弦顿时绷紧了。
两口白木棺材,由四名壮汉分别抬着,缓缓出门。
两人心头发了毛,庄里到底死了什么人,半夜三更的赶着埋葬。
棺材在距门楼丈许之处并排放落,棺盖被翻开在一边,竟然是两具空棺。
四名大汉连瞅都不瞅两人一眼,似乎他俩根本上就不存在,转身去了。
望着两具白木空棺,陈家麟沉声道:“我看情形不妙?”
吴弘文不安地道:“多半是祝龙先我们赶到,不知对方要弄什么玄虚……”
话声未已,数条人影,从门里逐一出现,当先的是个紫衣中年妇人,很美、风韵十足,后面随着一个风干橘子似的白发老妪,一根拐杖又粗又大,如果是铁的,怕不有百来斤,最后,赫然是梁小玉的表兄“花太岁”祝龙。
祝龙这一现面,两人齐在心里暗道一声:“完了!”
三人在棺材后面停了脚步。
祝龙嘴角噙着阴笑,冷眼望着两人,只差没笑出声。
白发老妪拄杖而立,两只眼闭得紧紧地似在养神。
紫衣妇人眸光如冷电,在两人面上一扫,口里微哼了一声,不用问,她便是梁小玉的母亲“紫衣罗刹”了。
祝龙冷森森地道:“姑妈,就是他两个,没错。”
“紫衣罗刹”点了点头。
陈家麟与吴弘文相视了一眼,双双作了个揖,陈家麟开口道:“在下兄弟冒昧晋谒芳驾,是想澄清关于令千金的事……”
“紫衣罗刹”笑了笑,打断了陈家麟的话道:“我知道,不必说了,两位的胆子大得可以包天,现在自己躺进棺材去!”
声音柔和而悦耳,几乎使人怀疑她是在说笑。
两人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冷颤。
吴弘文期期地道:“芳驾准许晚辈说几句话么?”
“紫衣罗刹”道:“当然可以,你说吧!”声音仍是那么和悦。
陈家麟大感意外,暗忖:“谁说她刚愎自用,看来她不是不讲理的人。”
吴弘文把在小镇旅店中发生的事,从头到尾,照实说了一遍。
“紫衣罗刹”点了点头,道:“唔,很中听,还有别的话要说么?”吴弘弘文道:“没有了,这便是事情的真相。”
“紫衣罗刹”道:“既然没话说了,躺进去吧!”
两人不由傻了眼,她根本就不听这解释。
陈家麟勉强一定心神,道:“芳驾这是什么意思?”
“紫衣罗刹”若无其事地道:“没什么,欠命还命,欠债还钱,你俩抢先投到,早死早超生。这笔帐是代婢女月桂讨的,至于掳劫我女儿的,另外找那几个老不死的算。”
陈家麟咬了咬牙,道:“芳驾一点也不听解释么?”
“紫衣罗刹”轻声一笑道:“解释是多余,我现在开始杀人,到你们交出我女儿为止。”
陈家麟抗声道:“芳驾不认为这是“牡丹令主”借刀杀人的阴谋么?”
“紫衣罗刹”道:“我知道你们会这么说,别躭误时间了,入棺吧!”
语意残酷任性,偏偏声音是那么柔和,本来是充满杀机的话,在她口中说出来似乎不是那回事,这种性格,的确太可怕了。
陈家麟忍住怒火道:“在下兄弟誓死寻回令千金,请芳驾宽限一个月,到时交不出人,任凭处置,这总可以了吧?”
“紫衣罗刹”道:“话说到这里为止,入棺吧,坑穴已掘好了。”
吴弘文栗声道:“活埋么?”
祝龙接口道:“小子,你说对了,这样可以得个全尸,不好么?”
陈家麟双目开始发红,冷沉地道:“祝龙,你少得意,如果将来证实是你小子串通“天香门”的人干的,你会付出相当的代价。”
祝龙阴阴地道:“可惜你们已经没有将来了,你的寿数只到今晚为止。”
“紫衣罗刹”一挥手,道:“停止废话,快些上路!”
陈家麟赤红的双目,足可与红灯媲美,瞪着“紫衣罗刹”道:“如果在下说不呢?”
“紫衣罗刹”道:“千万别说不穿,我生平不习惯听这字眼,换了种方式的话,就大煞风景了。”
陈家麟侧顾吴弘文道:我们走走!”
“紫衣罗刹”回头道:“姥姥,得劳您的驾了!”
白发老妪双目陡地张了开来,两道冷电也似傲厉芒暴射而出,肩不摇,身不动,膝不弯,平平落到陈家麟身前不到那八尺之处,以刺耳的声音道:“小兔崽子,你进不进棺材!”
陈家麟知道说什么都是空的,事逼处此,只有豁出去了,要走恐怕也难脱身,自己也许可以全身而退、但吴泓文便很难说了。
第一次被人骂为崽子,的确不是味道,愤火掩盖了心中的恐惧,大声道:“您老人家这般年岁,别也出口伤人,在下虽是江湖无名小弟,但不还至于在人主宰连死。””
白发老妪脸上的皱纹一顿,道:“哟!听口气你似乎还想反抗?”
陈家麟一昂头,激声道:“不错,身为武士,岂可失了本份,生死是另外一回事。”
白发老妪裂开瘪嘴“呱呱”一阵怪笑,道:“有意思,小子,冲着你这份胆量,老身网开一面。如果你能接老身一杖而能保住小命的话,今夜你可以暂时不死,拔剑吧!”
望着那根黑黝黝的巨型拐杖。
陈家麟心头冒出寒气,但想到以自己的能耐,接一杖大概还不成问题,这是个脱身的好机会。
当下追问一句道:“您老人家说一杖?”
白发老枢龇了龇疏落的黄牙,道:“不错,是一杖,老身偌大岁数,还能对黄口小儿食言。只不过这一杖打下去,收尸很困难,你小子会变成一堆烂肉。”
这种话,令人听来不寒而栗。
吴弘文的脸色泛了青,他无法想象今晚将是什么结局。
陈家麟缓缓抽出了墨剑,斜撇向上,功力运足了十二成。
场面在陈家麟拔剑之际,骤是无比的紧张。
白发老妪徐徐举杖,那臃然大物,使人无法想象一击的力道大到什么程度。
“紫衣罗刹”微笑着,似乎她无论何情况下都不会紧张,永远保持那看似雍容华贵的风度。
“呼!”地一声,黑色的杖影,如山般劈落。
除了“紫衣罗刹”之外,所有在场的人,呼吸全振住了,血液似乎也停止了运行。
陈家麟咬紧牙关,竭毕生功力,横剑去封。
这种打法是硬碰硬,一丝一毫也不能取巧。
如果照普通打法,陈家麟可以闪让反击,也可以用他那招绝世剑法占机先攻,情形便完全不同了。
吴弘文的脸色由青变成了苍白,但,这只是一瞬之间的事。
剑杖交击,栗耳的金铁振鸣声中,爆出了一串火花。
陈家麟连退三步,墨剑下垂拄地,一股血箭夺口射出,他没倒下,连哼声都没有,脸色丝毫未变,因为他戴着人皮面具。
这情况,出乎任何人意料之外,这冷面人竟然真的接下了惊世骇俗的一杖而不死。
白发老妪也怔住了,她觉得这似乎不象是真的,久久,才栗声道:“小子,你今晚可以不死了,能硬接老身一击的,除了“乾坤一剑”陈延陵之外,你小子就是第二人了……不,你应该是第一人,老身的功力比当年深厚,如果再换陈延陵,他可能接不了。”
陈家麟眼前阵阵发黑,周身骨节宛若全被震散了,他自知内腑受伤极重,但他能不倒下,还有盟弟吴弘文命运未可卜。
但听到对方提到了父亲的名号,他的精神徙然振作起来,一股莫明的力量,在支持着他。
白发老妪又道:“凭这一击,值得老身问你名号,你叫什么?”
名,没有人不好名的,好胜是人的本性。
但也可说是一个人无法克服的人性上的弱点,他不能再报“冷面怪客”的名号,他必须维持父亲昔日的名头。
于是,他脱口道:“渔郎陈家麟,陈延陵的儿子!”
这一报了名,满场皆惊。
白发老妪不自觉地退了一步,眸中稜芒暴射,大叫道:“你是陈延陵的儿子?”
陈家麟道:“一点不错!”
祝龙冷哼了一声道:“他不是‘渔郎’,‘渔郎’用的是断剑,年貌也不对。”
“紫衣罗刹”道:“你会过‘渔郎’?”
祝龙道:“没见过面,但侄儿听人描述过,他绝对不是?”
陈家麟抬手撕落面具,露出了本来面目,现在,可以看到他的脸色是苍白的。
所有的眼睛睁大了,全投注在他的上。
祝龙期期地道:“你的断剑呢?”
陈家麟喘着气道:“这你管不着,我爱用什么便用什么。”
祝龙脸色连变,道:“姑妈,难道算了么?”
“紫衣罗刹”道:“姥姥答应他今晚免死,不能更改。”
祝龙目光一扫吴弘文道:“这姓吴的小子呢?”
“紫衣罗刹”目芒一闪,道:“交给你!”
祝龙口角一披,拔出剑来,欺身止步。
陈家麟心头大急,他知道吴弘文不是祝龙的对手,当下不顾本身伤痛,咬咬牙、墨剑一横,栗声道:“站住。”
祝龙止住前欺之势,冷森森地道:“渔郎,姥姥答应今晚放过你,我可没这承诺,你真的想死太容易了!”
吴弘文咬牙大叫道:“二哥,你不必撕阻,你走好了,小弟又何视于生死!”说着,拔剑上前。
祝龙因了表妹“紫衣仙子”梁小玉移情别恋的原因,恨透了吴弘文,处心积虑地要置他于死地。
现在的机会,他当然不会放过,一见吴弘文拔剑,他立即舍弃了陈家麟,迎上前去,手中剑平平伸出。
这是祝龙杀手的起手式,陈家麟知道吴弘文接不下,如果让祝龙先出手,吴弘文非死即伤。
他没有选择的余地,沉哼一声,半侧身,墨剑疾攻而出,用的是那一招“万方拱服”,不过他留了分寸,在目前情况下如果伤了他,场面就不堪收拾了。
剑是神兵,招是绝着,他虽是负创出手,威力仍相当惊人。
“锵!”然一声,祝龙连退了三个大步,但陈家麟本身,因为内伤不轻,这一妄用真力,牵动了伤势,又是一阵头晕目眩。
祝龙当然看得出陈家麟只是强弩之末,再狠也狠不到那里,怒哼一声,弹步闪击。
又是一声震耳的金铁交鸣,祝龙再被震退,但陈家麟也连打踉跄,身形摇摇欲倒。
祝龙一抖手中剑,第三度出手。
陈家麟两眼发花,人影都变成了双的。
吴弘文暴喝一声,接上了祝龙,出手便是一轮快攻,迫得祝龙采取守势,疾攻过后,在变式的瞬间,祝龙开始反击,双方展开了一场激烈无比的搏斗。
一个存心杀人,一个志在拼命,彼此狠招迭出,看得人怵目惊心。
激斗了近三十招,仍是不胜不败之局。
祝龙突地倒弹出圈子,双手握住剑柄,剑柄平伸向前,摆出了那诡异的杀手式。
陈家麟暴喝一声:“住手!”
吴弘文方待进击,被这喝声止住了。
祝龙嘿嘿一声阴笑,道:“姓吴的,我把你砍碎了喂狼,省下口棺材给别人用。”
陈家麟咬着牙道:“祝龙,你如果伤了他,梁小玉不把你剁碎了才怪。”
祝龙脸色一变,举步前欺,看来他是非要吴弘文的命不可。
“紫衣罗刹”突然抬手道:“且慢动手!”
祝龙置若罔闻,前欺一大步,手中剑倏然攻出,“铿!”然一声,祝龙暴退八尺,当出手拦阻的是白发老妪,动作之快,骇人听闻。
祝龙期期地道:“姥姥为何拦阻?”
白发老妪道:“你没耳朵,没听见你姑姑的语?”
祝龙默然,不敢再吭气,但脸上的神色,可就难看了。
“紫衣罗刹”目注陈家麟道:“你方才说什么?”
这一间,陈家麟立即有了主意,大声道:“吴弘文是令千金小玉姑娘属意的人!”
祝龙大喝道:“胡说!”
“紫衣罗刹”转头扫了他一眼,道:“不许你插口!”
然后又向陈家麟道:“是真的么?”
陈家麟道:“当然是真的,若非令千金早前相告,我们怎会找到此地来。”
“紫衣罗刹”道:“她人呢?”
陈家麟正色道:“方才吴弘文已经陈述过了,那全是事实。”
祝龙阴阴地道:“全是一派胡言,我亲眼见你俩在房中,还有店家与里正地保可以作证,我表妹多份被你俩毁尸灭迹了。如果我晚到一步,月桂尸体被移走,那就成了死无对证,可惜天不能容,让我发现……”
陈家麟气得七窍冒了烟,大喝一声:“住口,就算一切如你编造的,我们这样做有什么好处?”
祝龙道:“见色起意,待发觉闯了祸,只有横来,要不就是别有所图。”
陈家麟道:“图什么?”
他本来想说:凭梁小玉那份德性,一辈子没见过女人,也不会起意,但想了想,这些语有失厚道,也会触怒“紫衣罗刹”,语到口边,又吞了回去。
祝龙道:“图谋什么,那得问你们自己了,你们明知我表妹的来历,凭你俩,还真不敢与我姑妈作对,定是受‘天外三翁’那一帮匹夫的指使。”
吴弘文接口道:“祝龙,你别信口雌黄,几位老前辈出山的目的是要对付‘天香门’,与此事可说风马牛不相及,你胡扯得简直不像语。”
祝龙冷冷一哼,道:“不管怎么说,我表妹一天下落不明,你们便一天脱不了干系。”
“紫衣罗刹”片言不发,突地闪身上前,隔空弹指。
陈家麟与吴弘文料不到她会来这一手,心理上毫无准备,双双被点中了穴道,真气登时涣散。
“紫衣罗刹”还是那份看来很和平的神情道:“你俩暂时失掉功力,乖乖欺在庄里,我査明真相,再决定你俩的生死。”
说完,目注祝龙道:“押进去关在地窖里!”
陈家麟与吴弘文相视苦笑,在这种情况下,只有听任摆布,根本无法反抗。
从点穴封功这一手看来,“紫衣罗利”的身手,的确相当惊人。
地窖里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扑鼻的霉气,中人欲呕。
由于没有外来的光线可资藉助,而且功力被封,呆得再久也无法视物,时辰更无法判断。
两人相倚着靠壁坐下。
吴弘文愤愤地道:“二哥,我一直认为这是个可怕的阴谋……”
陈家麟道:“我想也是,但无法证明。”
吴弘文道:“你想‘紫衣罗刹’会怎样对付我们?”
陈家麟道:“天知道,那女人表面上风度十足,但内心却极其可怕,我看她即使在杀人的时候也会面带笑容。怪事,做母亲的那么美,却生下那么个女儿……”
吴弘文喘了口气道:“二哥,你刚才在外面说,我是梁小玉的爱人,将来认了真怎办?”
陈家麟道:“没办法,不是那句话,你我都进了棺材了,三弟,你一点也不爱她?”
吴弘文期期地道:“我倒不是嫌她丑,美丑在于各人的心,只是吃不消她那脾气,反正现在不必谈这问题了,梁小玉是死是活还不知道。”
陈家麟深深一想,道:“照理说,别人动不了梁小玉的手,她的身手相当不赖,再说,她并非美人,不会有人见色起意。最可能,是祝龙的毒计,他一心想与‘武林仙姬’结合,不惜与‘牡丹令主’狼狈为奸,藉‘紫衣罗刹’之手,消除强敢,如果是这样,梁小玉不会死,他绝对不敢杀她……”
吴弘文道:“如果梁小玉仍活着,祝龙如何善其后,他姑姑会饶他么?对了,我在月桂手里取下的凤珮,不知是她的还是梁小玉的……”
陈家麟道:“是凶手的么?那凶手该是个女人。”
吴弘文失笑道:“不可能,月桂是被奸杀的。”
陈家麟道:“难说,凶手可能不止一人。”
吴弘文突地一击手掌道:“我想起来了!”
陈家麟道:“你想起什么来了?”
吴弘文道:“我们可能疑错了目标,记得那晚有个以丁克貂的小子,曾经调戏过梁小玉么?他父亲丁大善人,是条藏龙,我们当时该去南昌找他父子,不该来这里。”
陈家麟“嗨!”了一声道:“现在说这话已经迟了,不过我们可以把这线索提供‘絮衣罗刹’!”
吴弘文振奋地道:“有理,如果判断正确,我俩便没事了。?
突地,陈家麟站起身来道:“三弟,怪事又发生了!”
吴弘文道:“什么怪事?”
陈家麟激动地道:“我的内为又恢复了,真的,伤痛也消失了!”
吴弘文惊声道:“这的确是怪事,怎么可能呢?”
陈家麟本能的放低了声音道:“三弟,已经好几次了,每一次我死中得活,就是靠这神奇的方量。不管伤势多重,总能不治而愈,但我不想通是什么原因。”
吴弘文道:“你服食过什么灵丹异草!”
“没有!”
“练过什么玄妙功?”
“也没有!”
“真的古怪,你什么时候发现这异象?”
“记得是第一次被‘不败翁’的怪异掌力击伤之后。”
顿了顿,又道:“对了,还有奇事,不久以前,‘武林仙姬’被‘牡丹令主’的‘丧元指’点中,功力尽失,我认定她必死,但她却好了。
据她说,在我抱着她的时候,我心胸间似有股奇异的热力,件传到她的身上,你说怪不怪?”
吴弘文摇着头道:“二哥,你仔细想想,身上带着什么东西没有?”
陈家麟喃喃地道:“东西,难道会是……”
吴弘文迫不及待地道:“会是什么?”
陈家麟道:“定是这东西无疑了,我竟然一直没想到它,是一块玉屏,叫‘温玉屏’……”
吴弘文激动地道:“温玉屏,照啊!我听先师提过,有一种天材地宝,叫万年温玉,能疗伤冲穴,护脉保经,是武林人求之不得的宝物,二哥,你是怎么得到的?”
这一说,使陈家麟精神大振,雀跃不已,激声道:“说起来语长,长语短叙吧,这是饶州名人祝二员外传家之宝。‘牡丹令主’为了谋夺这东西,害得祝二员外家破人亡,祝二员外也发了疯,有次在‘花月别庄’附近道上,祝二员外被一名“红花使者”所杀。祝府总管鲍士廷也将难免,是我碰上了仗义拔刀,救了鲍总管,他便以此物相赠,当时我不知道是武林至宝,随便带在身边。”
吴弘文地道:“二哥,这真是一饮一琢皆前定了!”
陈家麟取出温玉屏,塞在吴弘文手里,道:“三弟,你试试看,如果有效,我们便可设法脱困了。”
吴弘文把温玉屏紧贴在胸前,约莫半个时辰光景,吴弘文喜孜孜地道:“二哥’有动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