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残虹零蝶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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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阴沉沉的天,云层低得像是要压到额头上,没有一丝风,闷得使人难受。

这是座落在饶州城西,鄱阳湖滨的一所巨宅,占地极广,面陆背湖,巍峨的门楼上,悬了一方泥金巨匾,题的是“花月别庄”四个字,朱红的大门深扃,令人一见便生神秘之感。

此刻,刚过了午正,如果是晴天的话,该是丽日当空的时辰,但可惜是个恼人的阴沉天气,入目一片灰暗,连秀丽的湖景也失了色。

别庄内,布设华丽的大厅中,有两个女人相对面坐。

一个是风韵依稀的半百宫妆妇人,一身的珠光宝气。

另一个却是个二十左右的青衣少女,简朴的衣著,衬托出她超尘脱俗的美,只是不施脂粉的面庞略显苍白,带了三分病容。

两人都没有开口,沉脸低头,气氛与外面的天气一样。

久久,宫妆妇人叹了口气,打破了沉寂,幽幽地道:“玉芳,你既然老远地跑来找我,你……带些金银回去,你父女用度……”

青衣少女抬起了头,目光中显出无比的坚毅与倔强,冷冷地道:“娘,我不是来要钱的!”

宫妆妇人声音突地变得很冷,冷得不带一丝感情地道:“你刚才不是说你父女生活很苦?”

“是的,很苦,心里更苦!”

“那你是来做什么?”

“请娘把此地散了,跟女儿回家,爹需要您照顾,没有您,那不成个家……”

宫妆妇人口角一抿,道:“办不到,我化了近二十年的心血,才有今日的成就,散了……没这么简单。”

青衣少女眼圈一红,道:“娘,您总是个妇道人家,而且,这……这……”

宫妆妇人一声冷笑道:“玉芳,不必这那的,我知道你的意思,你认为‘花月别庄’的声名不好,是不是?但,我告诉你,好坏也是一个江湖门派,同时,我没打出过你爹的旗号。”

青衣少女站起身来,凄凉地道: “娘,您是不会回心转意的了?”

宫妆妇人不假思索地道:“这没什么回心不回心的,玉芳,你还是带些金珠回去,你父女可以安享一生……”

青衣少女咬了咬下唇,道:“娘,女儿说了,您可别生气,爹决不会要您的金珠,既使穷死饿死。”

宫妆妇人脸色变了又变,最后,挤出一丝很牵强的笑容道:“玉芳,要不你就留下,在为娘身边……”

青衣少女轻轻一咬牙,柳眉一翘,像是有许多话要说,但最后口吐出了一个字:“不!”

宫妆妇人又回复了刚才那冷漠之色,淡淡地道:“你既然与你老子一样硬气,那你就走吧!”

青衣少女紧紧抿了抿嘴,按捺住内心的激动,走了两步,又回头道:“玉芬妹妹呢?”

“她出外有事,不在别庄。”

“娘,您……您这样会毁了她。”

宫妆妇人双睛一瞪,怒声道:“放屁,你敢教训我?”

青衣少女眶中涌现了泪光,深深望了她娘一眼,幽声道:“娘我走了!”

就在此刻,一个花枝招展的少妇来到厅门边,施了一札,恭声道:“禀夫人,有客求见……”

宫妆妇人一挥袖道:“你忘了我的关照,今天不见任何客人?”

“是的,但这位客人来头不小……”

“什么来头不小,谁?”

“三湘第一家,‘洞庭君’的‘三公子玉笛书生黄明’……”

宫妆妇人的脸色登时换了样,“哦!”了一声道:“黄三公子……这样好了,暂时请他到贵宾馆待茶,我一会就到……”

话没说完,庭外院中倏地传来一声朗笑,只见一个面目姣好似女子的锦衣书生,踏着卵石花径,一脉斯文地向大庭缓缓行来。

宫妆妇人微微皱了皱眉,道:“请他进来吧!”说着,移身上位。

青衣少女怔在当地,不知是走好,还是留下好?

那名禀事的少妇回过身去,姗姗走了两步,迎着“玉笛书生黄明”道:“三公子,夫人有请!”说着,侧身肃客,一脸的媚笑。

“玉笛书生黄明”微微拱了拱手,道“芳驾想来便是别庄总管‘织女韦含笑’了?”

少女甜甜地一笑,道:“是的,非常失礼,先没向公子报名。”

“玉笛书生黄明”道:“不敢,芳驾是庄中第一红人,还望多多照顾!”

说完昂首入厅,目光触及那青衣少女,不由呆了一呆,但随即警觉到自己失态,忙肃容疾行两步,朝宫妆妇人长揖道:“三湘黄明,冒昧拜谒,请夫人恕罪!”

宫妆妇人满面堆下笑来,欠身还礼,道:“三公子光降,蓬荜生辉,请坐!”

“玉笛书生黄明”半侧着身向着青衣少女道:“这位想是夫人的掌珠……”

宫妆妇人含笑点头道:“正是小女!”

说着目注青衣少女道:“快见过黄三公子!”

青衣少女粉腮微红,福了一福。

“玉笛书生黄明”深深一揖,道:“听江湖传言,姑娘是当今第一美人,今日一见,果然言不虚传,得见仙容,实在是三生有幸。”

青衣少女礼貌地笑了笑,垂下螓首。

“玉笛书生黄明”自袖中取出一个锦盒,双手捧着,上前轻放在宫妆妇人椅旁的几上,躬身道:“这是上奉夫人的一点薄敬,望夫人哂纳!”

说完,迟到一旁落坐。

宫妆夫人“哟”了一声道:“怎敢当三公子厚仪,令尊堂好?”

“玉笛书生黄明”在原位欠身道:“托夫人的福,家父母还称健朗!”

说完,似有意若无意地向青衣少女瞟了一眼。

宫妆夫人淡淡地一笑,道: “三公子光降敝庄,有什么指教么?”

“玉笛书生黄明”显得十分潇洒地一笑道:“晚辈听人说,花月别庄集武林名花于一堂‘鄱阳夫人’座下,没半个庸俗脂粉,所以……晚辈是来开开眼界的。”

“鄱阳夫人”雍容地道:“道听途说,岂可相信,像三公子这等才华蕴藉满三湘的人物,庄中能当一顾的,恐怕找不出一二人!”

“玉笛书生黄明”连连摇手道:“夫人这么一说,今晚辈无地自容了!”

说着,微侧目光,扫了垂首而立的青衣少女一眼,又道:“就说令千金罢,可以算得上是美人之中的美人!”

青衣少女抬起了头,望着厅门,眼中带着鄙夷与不屑,“玉笛书生黄明”坐的是侧方,不曾看到她的眼色。

一名年约十七八的宫妆少女,奉上了香茗,“玉笛书生黄明”

目光又是一直,这献茶的少女,肤白如玉,眉目若画,娇媚可人,那一抹挂在口角的笑意,令人一见便会心生遐想。

青衣少女似已无法忍受这种气氛,回头道:“娘,我走了!”

说完,不理她母亲的反应,姗姗移步出厅,也不向“玉笛书生”作别。

那捧茶的少女,站到了“鄱阳夫人”身后。

“玉笛书生黄明”目送青衣少女离开,心头惚惚若有所失。

总管“织女韦含笑”本来站在廊沿上,一见青衣少女出厅,忙迎上前道:“小姐请到后院歇歇吧……”

青衣少女冷冰冰地道:“不,我现在就走!”

说着,疾步穿过花径而去。

“织女韦含笑”只好跟在后面,到了穿堂前,一个劲装少女匆匆近前道:“禀总管,有人闯庄!”

“织女韦含笑”面色一变,道:“是什么样的人这等大胆!”

“是个妇人!”

“大惊小怪,打发了她也就是了!”

“对方身手惊人……看,那不是来了!”

一个四十余岁的中年妇人,大步向穿堂走来,后面跟了几个执剑的劲装少女,看来她们阻止不了她。

青衣少女见这情况,不由止了步。

“织女韦含笑”大喝一声:“站住!”

那中年妇人在阶沿下止了步,双目赤红,怨毒中带着无比的杀机,后而追击而来的几名少女,在妇人身后丈许远处停住身形,“织女韦含笑”打量了那妇人几眼道:“你是什么人,敢乱闯我‘花月别庄’?”

妇人咬牙切齿地,近于吼叫般地道:“顾若梅便是我的女儿,你们把她诱拐来此地,迫她下嫁‘吟风秀士袁子刚’,断送了她……她的性命……”

“织女韦含笑”阴冷地道:“令千金既是丧命‘吟风秀士袁子刚’之手,该去找姓袁的才是,为……”

妇人厉声道:“是你们要她盗取袁家传家之宝,才被杀害的。”

“织女韦含笑”寒声道:“顾大娘,说话该有个分寸……”

妇人怒冲冲地道:“什么分寸,我只要替女儿索命!”

“织女韦含笑”瞟了妇人一眼,道:“庄内现有贵宾,我们找个地方慢慢谈,怎祥?”

妇人厉哼了一声道:“什么贵宾,嫖客罢了,我今天非要找老鸨拼命不可……”

这话相当扎耳,青衣少女苍白的脸泛出了紫色,她的娘在武林人眼竟是个老鸨。

“织女韦含笑”眸中倏然射出了杀光,阴森森地道:“你在说什么?”

妇人咬着牙道:“我说老鸨,老娼妇,我要与她拼命……”说着,挪动脚步。

“织女韦含笑”暴喝一声:“找死!”

双掌一场,“呼!”地推了出去。

妇人横眉竖目地道:“你也是一丘之貉!”

双掌一圈一划,反击过去,劲势相当惊人。

“织女韦含笑”怕惊动了厅内的客人,中途撤掌,轻轻闪了开去,口里道:“别不知死活,这儿可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妇人怒哼了一声,改掌为指,歉身上步,闪电般点了出去,“织女韦含笑”仍不还手,如魅影般侧闪丈外,妇人作势就要往里闯……

“织女韦含笑”突地一场手,一道极细的银丝闪处,凄哼陡起,那妇人“砰!”然栽了下去,一动不动了。

青衣少女激动地道:“让她走,别伤害她!”

“织女韦含笑”转头道:“小姐,您不听见她口出秽言,辱及夫人么?这是她自找的!”

说完,手臂往回一带,亮闪闪的银丝飞回手中。

青衣少女杏眼一瞪,道:“韦总管,你……”

以下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了,只见那妇人的头滚在一边,鲜血满腔如泉迸涌,厥状惨不忍睹。

“织女韦含笑”似乎拿杀人当儿戏,面不改色地一挥手道:“把尸体拖出去,现场打扫干净。”

那几名劲装少女,立即动手清理现场。

青衣少女冷厉地道:“韦总管,你够毒辣,够残忍……”

“织女韦含笑”淡淡地道:“小姐,这便是江湖中生存之道,如果对敌人宽容,便是对自己残忍。”

青衣少女咬牙哼了一声道:“她失去了女儿,又赔上自己一命,韦总管,你不怕无疆么?”

“小姐,照您这么一说,就不必行走江湖了。”

“走江湖是为了行道,还是作孽?”

“小姐,我不与您辩……”

“好,我去找我娘……”

“小姐,厅里现在有贵客,您不能撕夫人的面子。”

青衣少女一听“贵客”两个字,心头被针扎了一下,那妇人刚才的话,又响在耳边:“……什么贵宾,嫖客罢了……”

她狠狠地瞪了“织女韦含笑”一眼,忍住将要夺眶而出的泪水,掩面疾奔而去。

“织女韦含笑”望着青衣少女的背影,摇了摇头。

一厅内,“鄱阳夫人”面带笑容,一付雍容华贵之态,徐徐地道:“三公子,老身成立这‘花月派’,最大的宗旨,是想成就红粉不让须眉,使女子也有机会在武林中吐气扬眉,再一个回的,是希望武林中再没痴男怨女,各得其所,天地阴阳,男女和合,这本是自然之理……”

“玉笛书生”剑眉一挑,道:“夫人高论,令晚辈茅塞顿开!”

“鄱阳夫人”容色一正,道:“当然,这等作法,难免招人物议。”

“鄱阳夫人”以漫不经心的神态,启开了“玉笛书生”送来的锦盒,盒盖一启,不由动容道:“啊!三公子,怎敢当你这等厚礼……”

“玉笛书生”笑吟吟地道:“夫人,这话令晚辈好生惭愧,‘花月别庄’之内,奇珍异宝,恐怕无法数计,这区区一对‘血玉镯’,只算替夫人的宝库填隙缝罢了。”

“鄱阳夫人”仔细端详了一阵子,重又合上,道:“那我就愧领三公子的盛情了!”

说完,递与身后的宫妆少女,道:“拿去后面交与沈大娘,小心着点,这可是稀世之珍,同时吩咐下去,水阁设宴。”

宫妆少女恭应了一声:“是!”

双手接过锦盒,姗姗而去。

“玉笛书生”眉头一轩,道:“来此就要叨扰,这……”

“鄱阳夫人”爽朗地道:“哪里话,请也请不到的贵客,岂能不略尽地主之谊。”

蓦地,一阵莺嗤燕叱之声传处,四名宫妆少女一涌入厅,齐朝上一福,道:“请夫人金安!”

“鄱阳夫人”一抬手道:“罢了,你们快见过‘三湘第一家’的黄三公子!”

四名宫妆少女齐齐转身,福了下去,娇滴滴地同声道:“见过三公子!”

“玉笛书生”忙不迭地起身还礼,连称:“不敢当!”

四名宫妆少女,仪态万千地退到侧方,八道似水眸光,齐洒向“玉笛书生”,芙蓉美面上,挂着挑逗的微笑。

“玉笛书生”不由有些目眩神迷,这四名少女,无一不美,虽然人面不同,但各有各的美,完全分不出上下。

“玉笛书生”心里暗忖:“鄱阳夫人哪里去网罗来这些尤物,单只这么看看,便觉艳福不浅了!”

“鄱阳夫人”笑了笑,道:“三公子,她们还不太丑吧?”

四少女以翠袖掩口,互相抛了一个媚眼,看得“玉笛书生”心痒难搔,伶牙俐齿的他,竟也口吃起来:“哦,太……美了,天仙化人!”

突地,他的脑海里浮起另一个丽影,就是方才离去的青衣少女,那份超尘脱俗的美,才是真正的美。

那种美,隐含着圣洁与高贵,使人一见便意乱情迷,但却不会生出邪念,象一株名贵的兰花,供你品赏,却不能让你亵玩。

那气质是天生的,无瑕的美在自然中流露,心里这么一比较,这本来明艳照人四名少女,便仿佛黯然失色了。

俗语说:“言为心之表!”

发乎中,必形诸外,但眼更是心之表,最保不住秘密的便是双眼,任你如何善于掩饰心意,心灵之窗的双眼,还是泄了密。

“玉笛书生”一兴此念,眼神中便不自觉地流露出来。

也许,这极微的表情,能瞒过别人,但却瞒不过善窥人心意的“鄱阳夫人”,只见她淡淡一笑道:“三公子,你似乎言不由衷,那不是你心里要说的话吧?”

“玉笛书生”不由心头一凛,但也并非弱者,朗笑了一声道:“夫人这么一说,晚辈便不好意思面对这四位佳人了。”

“如果夫人认为晚辈说四位贵门下美如天仙是言不由衷,岂不等于是骂晚辈有眼无珠,连妍媸都分不清?”

“鄱阳夫人”心里虽不然他的辩解,但也无意破坏这气氛,立即见风转舵道:“三公子才华盖代,锦心绣口,我方才是一句戏言,别认真!”

“玉笛书生”聪明绝顶,他不正面回“鄱阳夫人”的话,却转向四名少女道:“四位姑娘不会见责在下失仪吧?”

四女之中那着鹅黄宫妆的嫣然道:“三公子言重了,我们哪里敢,公子不嫌弃,便是大幸了。”

天色浓如墨染,四望一片晦螟,一条纤巧人影,沿着湖滨落荒驰行,身形略显踉跄,她,就是不久前含愤离开“花月别庄”的青衣少女玉芳。

她像只受了惊的小鸟,盲目地飞撞。

她不知自己在做什么,也不知道奔向何方,只是本能地展动身形,她耳边响着那扎心的声音:“老鸨……老娼妇……”

她不愿意听,但那声音却更响,她无法逃避。

不知奔了多远,也不知是什么时辰,反正离开“花月别庄”已是很远很远了,她感到自己早已筋疲力竭,头晕目眩,喘不过气来,但,她仍蹒跚地挪动脚步,象是要逃避什么,逃得越远越好。

“砰!”地一声,她踣了下去,她想:“自己就这样死了也好,这世界太污浊,活着是受罪,毫元意义!”

想着,想着,自己仿佛真的死了,解脱了,轻飘飘地向上浮升,飘呀飘呀的,像一片羽毛,浮游在虚无的灰暗。

不知过了多久,她又回到了冷酷的观实,野芦、枯树、灰蒙蒙的天空。

她坐起身来,觉得胸口剧烈的疼痛,有样东西在往上冲,喉头一甜,忙用手接住,接了一捧的猩红。

她笑了,笑得十分凄凉,凝视着手中的猩红,喃喃地道:“血,血,我还能活多久?老天,为什么不让我死,折磨不够么我……为什么要活着受罪,……我有什么理由要活下去?……”

她甩去了那一捧刺目的猩红,在身旁草叶上擦了擦手,站起身来,木然地向前挪动脚步,像一个梦游者。

走着,走着,眼前一片碧绿,已经无路了,她停住一看,自己已走到湖滨的一片岩石上,脚下,便是深沉的湖水,没有波光,与天空一样灰暗。

她呆了片刻,像梦呓般地自语道:“水,水,能洗去污秽,定然也能洗去痛苦,啊……水下面该是个十分安静的地方,躺在水底下,与游鱼作伴,多美……这该是个最理想的归宿。”

“从今以后,再没有痛苦了,一了百了……走吧!”

于是,她向岩石边缘挪了几步,仰起螓首道:“别了,罪恶的世界,痛苦的人生!”

涌身一跃,投向那一片茫茫的碧绿,先是一阵水凉,再来是一阵窒息的病苦,然后便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她回复了知觉,身上感觉暖烘烘的,她惹:“死并不痛苦啊!让我看看这人世以外的世界!”

她缓缓睁开了眼,眼神一片迷茫,什么也看不清楚,她努力定神,慢慢地,她看出形象来了。

上面是芦草的屋顶,数尺处有张木桌,桌上有盏油灯,吐着昏黄的光晕,桌边似伏着一个人,微闻鼻声。

她不内心头一震,暗忖:“我没死么?”

再扭头一看,自己是躺卧在床上,盖着温软的棉被。

“我没死!”

她几乎脱口叫出声来,她想起身,但全身软得像一闭锦花,半丝力气也没有。

她又想:“这里又是什么地方,我分明投了湖为什么不死?那伏桌而眠的是什么人?”

心念之中,目光不期然朝木桌扫去,只见那伏桌而眠的,是渔家郎打扮,看来年纪不大,她心里约略明白了几分……

那渔家郎伸了个懒腰,坐直了身形,用手揉了一揉眼睛,朝这边一望,不由惊喜地道:“谢天谢地,姑娘,你醒过来了?”

说着,站起来。

青衣少女下意识地一阵“卜卜!”乱跳,脱口道:“你是谁?”

看渔家郎怔了一怔,道:“打渔的。”

“是……你救了我?”

“是的!”

“你……为什么要救我?”

“姑娘,总不能见死不救啊!”

青衣少女登时心犹如麻,痛苦地叹了口气道:“生也难,死也难,你不该救我的……”

渔家郎错愕地道:“姑娘,俗语说,好死不如赖活,为什么要寻短见呢?死……是需要很大勇气的,既然死也不怕,又何惧于世上的痛苦。”

青衣少女听对方吐语不俗,知道不是寻常的打渔郎。

此刻,她才看清对方年纪大,与自己上下差不了多少,人长得一表非凡,灵秀之气外溢,而俊逸之中,却又有一股子诚朴的味道。

虽上渔家打扮,却掩不住那份超人的气质,可是此刻她死念未消,什么也引不起她的反应。

当下幽幽地道:“一个人既已决意寻死,当然有他的理由,如果能活下去,就不必寻死了!”

渔家郎讪讪地笑了笑,道:“姑娘说的是,但姑娘现在已经死不成了,还得活下去……”

青衣少女大声道:“谁说我死不成了?”

渔家郎澄的目光一转,微红着脸道:“姑娘现在不能多说话,你已昏迷了三天三夜了……”

青衣少女芳心大震,栗声道:“什么,三天三夜?”

渔家郎点了点头,道:“是的,足足三天三夜,真是把我给急……”

说到这里,觉得不妥,倏地住了口,朝青衣少女腼腆地笑了笑。

出自女人警觉的本能,青衣少女不知是那里来的一股力量,一下子掀被而起。

渔家郎急声道:“姑娘,你得好好养息,不能动!”

青衣少女半坐在床上,掀了被才发觉自己穿的竟是一套男人的短衫裤,登时面热心跳,又羞又急,几乎想哭出来。

一个女人,躺在男人的床上三天三夜,还被换了衣裤,既是男人的衣裤,不用说这屋里没女人……

渔家郎见她的神情不对,倒是怔住了。

青衣少女厉声道:“这屋里还有谁?”

渔家郎皱了皱眉道:“只我一个,没别的人!”

青衣少女更加急煞,苍白的粉腮,成了紫酱色,一颗心几乎跳出口来,咬牙道:“我要杀你!”

渔家郎呼吸为之一窒,久久才道:“姑娘要杀我,为什么?”

青衣少女把心一横,栗声道:“我问你,你把姑娘我怎样了?”

渔家郎茫然地道:“不怎么样,我打渔经过钓鱼矶岩下,见姑娘落水,救了你来家,就是这样,我这三天为了照料姑娘,连鱼都不打了,别的什么也没有呀?”

青衣少女羞愤难当地道:“我的衣裙……”

渔家郎吁了一口大气,道:“哦!姑娘原来是为了这个生气,衣裙不都摆在床尾么……”

青衣少女见他那老实的样子,有些啼笑皆非,但仍冷厉地道:“你故作痴呆么?”

“这……什么话……”

“你替我更换了衣裙!”

渔家郎胀红着脸道:“是的,这有什么不对?”

青衣少女圆睁杏眼,声带杀机地道:“难道你不懂得男女有别竟敢对姑娘我轻薄……”

渔家郎脸色一正,面上神光盎然,朗声道:“姑娘,礼有经权,事有达变,我陈家麟虽是个打渔郎,但并非不守分寸的无行小人。

“姑娘落水昏迷,不去湿衣,如何施救,总不成为了礼教二字,而眼睁睁望着姑娘死去了!

“这三天三夜,我寝食难安,却招来姑娘的轻薄二字,这是从何说起?”

这一番义正辞言,合情合理的话,使青衣少女为之语塞,她暗中一捉摸,身上没什么异样,羞愤之情,稍减了些,容色一缓,期期地道:“那是我错怪你了,对不起!”

渔家郎立即和声道:“没什么,姑娘明白就算了!”

“你方才说你叫陈……”

“陈家麟,麒麟之麟,姑娘呢?”

“我……陶玉芳。”

“哦……陶姑娘,你昏迷了三日夜,粒米不进口,身体必然虚弱,你还是躺下,我去弄条活鲤鱼给你煮汤。”

说完,大步出房去了。

青衣少女方才是一时急愤,挣了起来,经陈家麟这么一说,立却感到头晕目眩,虚弱地躺了下去,心头像倒翻了五味瓶,那股子滋味,真是无法形容。

一方面,她为自己的莽撞而感到歉疚,救命之恩未谢,倒先给人一顿排头。

另一方面,她仍为更衣之事感到羞急,对方虽是为了救人不得已面为之,但一个黄花闺女,身体被一个陌生男人触摸,总不是滋味……”

想到这里,脸又发起热来,暗忖:“也罢,等自己能行动,还是想办法结束残生算了,死了,便什么也不存在了,还管这么多作甚。”

这么一想,心里似乎又好过些。

这时,她才注意到这草屋分为明暗两间,自己现在睡的是明间。

屋里陈设十分简陋,除了渔具之外,靠门边还有炉灶锅碗等物,那暗间里是什么情况便不得面知了。

奇怪的是他为什么把自己摆在明间?……

没多久,陈家麟捧了一大碗热腾腾的鲜鱼汤进来,掇把椅子,放在床沿,道:“姑娘能起来吃么?不然在下喂……”

陶玉芳急应道:“我能,我能,不劳……”

娇躯才挣起一半,又倒了下去。

陈家麟想了想,道:“我扶姑娘起来!”

说着,不管陶玉芳的反应如何,上前伸手把她扶坐起来,一手抓过被子,拆成一团,垫在她的腰后。

陶玉芳纵不愿也不成,自己动不了,只好红着脸由他摆布。

陈家麟做事可真周到,汤碗里放了一只汤瓢,外带一双竹筷,这样喝汤吃鱼可就方便了。

陈家麟怕陶玉芳难为情,微微一笑,道:“陶姑娘,你慢慢吃,我到船上整理一下就来。”

说着,转身走了出去。

陶玉芳心中升起了一片感激之情,她觉得这渔家郎处处与人不同,心细、老成、知礼、谈吐文雅,像个书香人家的子弟。

她啜了几口汤,果然鲜美无比,越吃越有味,没多大工夫,碗里只剩下了一架骨头,自己看了,也觉得好笑。

这尾鱼,少说也有斤半以上,一个女孩子如此吃法,可能还很少见,这一吃,精神便振作了许多。

陈家麟去而复返,先收了碗筷,然后挪椅在桌边坐下,把油灯拨亮了些。

陶玉芳红着脸道:“鱼汤太鲜美,我……不知不觉便吃光了!”

陈家麟一本正经地道:“这样才好,能吃才复原的快,姑娘饿久了,吃鱼汤无碍,明天便可吃粥了。”

陶玉芳好奇地道:“锅灶在屋里,你在那里烧的汤?”

“噢,这个……在船上,船就拴在屋外!”

“这里是什么地方?”

“也没个准地名,湖边就是了,平常很少人迹!”

“这暗间里住的是……”

“没人住,姑娘定很奇怪,为什么把你安置在明间里,因为这暗间是先师的卧室,为了尊敬他老人家,所以一直空着没敢用。”

陶玉芳心头一动,道:“这么说,陈少侠是武林人?”

陈家麟颔首道:“可以说是,但可以说不是……”

“这话怎么说?”

“唔……练武的,当然可以称作武林人,不过,我没走过江湖,只靠打渔渡时光,所以也可以说不是武林人。”

陶玉芳好奇地又道:“令先师的尊讳是什么?”

陈家麟略一沉吟,歉意地一笑道:“先师生前,一向不许提及名讳,所以……请姑娘原谅!”

陶玉芳轻轻一笑,道:“那没什么,我只是随口问问罢了,倒是我还没谢过少侠救命之恩……”

陈家麟摇手道:“谈什么救命之恩,小事毋足挂齿,听姑娘的口气,也是武林一脉,恕我说句不知深浅的话,看姑娘的气质,秀外必然慧中,可以说是‘女中之凤’,定然是大有来历的人,为什么会来在荒野湖滨寻此……”

陶玉芳玉颜一惨,眼圈登时红了,不幸的命运,难以告人的身世,齐奔心头,一时之间,她不知该如何回答这问题。

陈家麟可是见机,知道对方必有难言之隐,当下故作不经意地道:“姑娘别难过,不说也罢,听姑娘的口音,不似本地人?”

“是的,我是外地来的!”

“姑娘家里还有什么人?”

陶玉芳又怔住了,眼角涌现了泪光。

她忽然想起了双目失明的爹,他老人家是需要人照顾起居的,想起了爹,心里顿时生出了悔意。

如果自己真的死了,弃下双目盲残的一个可怜老人,岂非大大的不孝!

陈家麟见她又不开口,便不好意思再问了。

陶玉芳想到他娘“鄱阳夫人”,泪眼中又迸出了恨,她只顾痴痴地想,却把陈家麟看得困惑万分,沉默了一阵,她还是开了口:“我……是个孤女!”

陈家麟星目登时睁得大大地,略显激动地道:“我也是个孤儿,幼失怙恃,被恩师收留长大的。”

“啊!”陶玉芳“啊!”了一声之后,没了下文,她说是孤女是句假话,而却换出对方的真话,心中微感失悔,不该诳语骗他,他对自己有救命之恩,但话已出口,便改不过来了。

陈家麟站起身来,关切地道:“姑娘,你该多休息,我们明天再谈吧!”

陶玉芳感激地望了陈家麟一眼,不假思索地道:“你睡那里?”

话出口才觉不妥,粉腮不由热了起来。

陈家麟倒是正经地道:“现在已过子夜了,找到船上打个盹就成!”

说完,小心地带上门走了。

陶玉芳躺了下去,眼望着芦草铺盖的屋顶,思绪起伏如潮,哪里还有丝毫睡意。

她默默想着陈家麟的言谈、举止、神情,尤其是那正气凛然的眼神,十足表现出他是个正人君子。

她又想到他救起自己之后,救治换衣的情景,虽然自己没有看到,但可以想见,一颗处女芳心,不由急剧地跳荡起来。

这不等于是肌肤之亲么?女子守身如玉,难道还能再嫁与别人……

但她随即又想到自己早经决意,今生不嫁人的了,还担的什么心。

她闭上眼,陈家麟似就站在床前,那风度,实在令人倾倒。

……

恍惚中,似乎两人偎依在一起,那强有力而发热的手,在轻抚着自己的胴体,那种从未经历过的异样的感受,使她晕眩、慌乱、又惊又喜。

耳边,响他温柔而又沉毅的声音:“芳妹,我爱你,我没爱过任何人,第一个爱上你,也是最后一个。

“你是孤女,我是孤儿,我们是天生的一对,长相厮守在一起。

“我打渔,你持家,良辰月夕,我们遨游在烟水缈茫之间,不受任何世俗的束缚干扰,你说该有多好?……”

滚烫的口唇,凑了上来,她大叫一声:“麟哥,我们不能……”

睁开眼来,只见桌上的油灯结了个大灯蕊,门缝窗隙,已透入了亮光,竟然是一个梦。

她用手抚胸,心还在跳,全身香汗淋漓。

她自个儿娇羞地笑了,心想:“怎会做这荒唐的梦?”

闭上眼,想重温梦中的绮绣丽情景,门上已起了叩击声:“陶姑娘,我可以进来么?”

她按住狂跳的心,道:“请进,我已经醒了!”声音可有些不太自然。

陈家麟推门而入,手里又捧了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鲜鱼汤。

陶玉芳心里还萦绕着刚才的梦,坐起身来,情不自禁地对着他嫣然一笑。

陈家麟不由呆了一呆,手一颤,鱼汤泼了出来,此刻,他才真正领略到她那异乎寻常的美。

孔圣人也会‘人好好色’之说,他虽心无邪念,但他仍是个人,是人,就必然有感情,这是自然的反应,如果他毫无反应,不是故意造作,便是白痴。

他也笑了,深深地望了她一眼,道:“姑娘,乘热用些当点心!”

陶玉芳娇羞地道:“你放桌上,我下床来吃!”

说着,掀被下床,才只走得一步,突然惊叫一声,栽了下去。

陈家麟见状,吃惊不小,闪电般伸手把陶玉芳将倒未倒娇躯抱了起来,一大碗鲜鱼汤全倾在地上,碗也砸碎了。

他把她放回床上,口里道,“陶姑娘,你还很虚弱,不该逞强下床的。”

陶玉芳紧闭着双眼,泪水从眼缝里一滴一滴渗了出来。

陈家麟在床前直搓手,忍不住又道:“陶姑娘,一般人落水,救起来一两天也就好了,你因为落水时间过久,同时入水时碰撞到水中岩石,内腑受了伤,所以……你得忍耐些时日。”

陶玉芳睁开眼来,用泪眼痴痴地望着他,良久才幽凄的道:“可恨……我无法报答你……”

陈家麟摇摇头道:“姑娘错了,我救你是为了这是当做的事,岂是为了报答吗?”

陶玉芳道:“我知道,你施恩不望报,但受恩的人却不是这等想法啊!”

陈家麟想了想,道:“姑娘,你歇着,我再去做碗汤来。”

陶玉芳“嗨”了一声道:“好好一碗汤,砸了真可惜,都怪我……”

陈家麟一笑道:“鲜鱼取之不尽,有什么可惜,姑娘爱吃,吃上一辈子又何妨。”

他出去了,陶玉芳的心又激颤起来,她在想“吃上一辈子”这句话的意思。

他说这话本来是无心的,但听在她的耳中,变成有意了。

吃一辈子,这暗示着什么?她想:“他照料了自己三天三夜,加上今天,是四日夜了,这份恩德,能不报吗?更难得他持正守礼,暗室不欺……”

一想到换衣服的事,她便脸红,听说救治溺水者,必须要倒出腹中租水,还要按摩施救,不用说,自己身上每一地方,他不但看遍,而且也摸遍了……

清晨的绮梦,又闪现心头,这位她心慌意乱,一身发起热来。

也只盏茶工夫,陈家麟又端了一碗鱼汤来,这回学了乖,索兴把桌子搬到床边,这样,陶玉芳进食就方便了。

他掇把椅子,坐在床边,望着她吃。

陶玉芳羞怯地道:“渔郎哥,你不吃些吗?”

这“渔郎哥”三个字,使陈家麟呆住了,一阵面热心跳,竟忘了回答她的话。

陶玉芳见他发痴的样子,不禁“噗哧!”一笑道:“你怎么了?”

陈家麟答非所问地道:“你……你很美!”

陶玉芳的心弦为之一颤,少女特有的敏感,使她意识到某一种情况正在逐渐酝酿中,她无意拒绝这情况的发生,只是,她考虑这样做是否会害了他?

就在此刻,门外一个苍老的声音道:“陈小哥,在家么?几天不见你打鱼了……”

陈家麟应了一声,赶紧站起身来,对方已来到门边,是个蓑衣笠帽的老者,腰间斜跨着一个鱼篓。

陈家麟只好当门而立,意图挡住对方的视线。“小哥,这几天怎么了,老汉以为你生了病,特意来瞧瞧,看你脸色红喷喷的,到底怎么回事不出湖?”

“这个……呃!我有事没空出湖!”神色可有些不太正常。

“你……有事?”

“噫!老爹怎么带着鱼篓,敢莫是捕到了什么珍货?”

老者摸了摸花白的口须,打了个哈哈道:“瞧啊!小哥,今晨天刚亮,老汉在南汉网到一样稀罕货,正准备送到‘花月别庄’去,那些被男人供奉的娘们才出得起价钱……”

屋里,陶玉芳却感到刺耳扎心。

陈家麟生怕陶玉芳被老者发现,故意道:“老爹怎不赶快送去,死货便不值钱了……”

老者一扬眉道:“急不在一时,几十里水路,反正午前是赶不到的了。”

陶玉芳这才知道此地距“花月别庄”已在数十里之外。

陈家麟颔首道:“说也是,老爹到底打到了什么东西?”

“你现在才问啊!猜猜看?”

“金线鲤?”

“不是!”

“卷须虾?”

“不是!”

“老爹说了罢,我猜不出来……”

“小哥,说出来吓你一跳,你可能还没见识过,老汉我打了几十年鱼,这一次是第三次捕到,嘿,少说也要卖他个十两八两银子,“赤尾细鳞”,听说过吗?”

陈家感忘性地大道:“妙啊!她正用得着!”

老者不由一愕,大睁双眼道:“谁正用得着?”

陈家麟一时溜了口,期期答不上话来。

老者大是犯疑,伸头往屋内一张望,正好与陶玉芳朝了相,先是一怔,继而宏声笑道:“好哇!我说呢,这等大事竟瞒着我老汉,“小哥,你什么时候成的家?”

陈家麟胀红着脸道:“我……我……没有……”

老者捻须道:“小哥,害臊吗,这是人生大事,也是喜事,又不是见不得人,你孤单单一个也不是办法。

“何况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啊!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怕老汉拢你的喜酒吗?”

“嗨,怪不得,也不请老汉屋里坐,使老汉改姓‘站!’……”

陈家麟急得面红耳赤地道:“不是那么回事,老爹误会了,这位姑娘是……我救起的……”

老者眉头一紧,抑低了声音道:“是你从湖里救起的?”

“是的!”

“啊!老汉明白了……”

说着,又朝里偷视了一眼,把陈家麟拉离门边数步,悄声又道:“小哥,你可得当心着点,老汉看这女子太美了,不像是凡人,你听说过狐仙吗,嗯!八成……”

陈家麟有些哭笑不得,发急道:“不是,老爹想左了,她是人,普通人,她叫陶玉芳,不知为什么投湖轻生……”

老者执拗地道:“唔,不对,这里又不是通行大道,十天半月见不到一个人的地方,一个女子哪里不好死,跑这种荒僻的地方来投湖……”

陈家麟额头上已急出汗珠,没奈何双手一推,道:“老爹不信,自己去看看吧?”

老者哈哈一阵狂笑道:“小哥,不用了,老汉逗着你玩的,她投水时受了伤,身体虚弱,需要滋补,是不是?

“喏,这尾‘赤尾细鳞’算是老汉的礼物,希望你有个补衣烧饭的人,老汉改天带了酒,再来给你道贺。”

说着,解下鱼篓,交在陈家麟手中,口里哼着不成腔调的渔歌,一路歪斜地去了。

陈家麟一脸无可奈何之色,自个儿摇了摇头。

屋里,陶玉芳可把这些话听得一清二楚,“不孝行三……烧饭补衣人……”这两句话深深地打动了她的芳心,她在想报答之道……

陈家麟提着鱼篓,到湖边把鱼篓浸在水里,以保持那尾珍鱼不死,然后回转屋里,冲着陶玉芳不自然的一笑,坐了下来,却没有话说。

陶玉芳心中已打定了主意,态度上便显得落落大方了,先笑了笑,才开口道:“渔郎哥,方才那位老爹与你在谈什么……什么细鳞……”

陈家麟立即眉飞色舞起来,兴冲冲地道:“陶姑娘,那叫‘赤尾细鳞’,是鲤鱼中的变种,我也只是听说过,这东西十分珍贵,在鄱阳湖边打渔的,有的打上一辈子也没碰到过,这东西益气培元,有意想不到的奇效,本来……你的伤我可以用内家手法推拿,便不致拖延这久,可是……”

“可是男女有别,是吗?”

“嘿嘿,这个……是的。”

“但你会替我换衣……”

陈家麟面红耳赤地道:“那……那不同,救命是一回事,这又是一回事。”

陶玉芳深深注视了他一眼,笑着道:“如果我伤重而死,你那救命与救伤,又怎么个分法?”

陈家麟不由语塞,久久才想出一句话道:“我知道你不会死!”

“好了,别抬杠了,我希望早些复原。”

“那就去弄那尾‘赤尾细鳞’!”

“我领你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