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子道:“我想到了个主意,十全十美!”
“什么好主意?”
“带到路边,把他毁了,然后在尸身旁作个记号……”
“画个八卦,让‘乾坤教’的人去顶这黑锅!”
上官智一心一意地冲解穴道,此际,只剩下三穴未解,他已能发声,但他不敢丝毫大意,如被对方发觉,便一切算完了。
冶艳妇人道:“妙极了,天衣无缝,好计,快去办吧!”
“你先去看看那两个小的,如无动静,马上开堂屋后门。”
“好!”
片刻之后,堂屋中传来门扇开的声音。
上官智剩下最后一穴未解,他暗暗默祝,别被对方发觉。
窗纸透白,天已经亮了。
“呀!”
一声惊叫,传自厅中。
中年男子探身房门一看,又缩了回来。
冶艳妇人的声音道:“前辈何方高人?”
一个苍老的妇人声音道;“人呢?”
“谁?”
“你们准备嫁祸‘乾坤教’的人!”
“娘,什么事?”
是青凤的声音,接着是许天心的一声惊“噫!”二人是闻声而至的。
一个白发皤皤的老妪,手扶拐杖,当门而立。
上官智一听声音,不由大喜过望,来的竟然是“百宝仙婆”。
冶艳妇人粉腮一变,但一个工于心计的女人,是能控制情绪的,马上侧身肃容,面带微笑道:“前辈且请落坐,有话慢慢再谈……”
“百宝仙婆”冷峻地道:“人命关天,还要慢慢谈,现在先把人交出来再说。”
冶艳妇人故作惊震地道:“前辈不速而来,亦未示知来路,开口便要晚辈交人,交什么人呀!”
“百宝仙婆”冷冷一哼,道:“别装模作样,人在房中,他叫上官智。”
真正感到震惊的是许天心,他是认得“百宝仙婆”的,本来进门时他就已疑心上官智何以在取得名单副本之后,悄然离开,本来说好在丘陵见面的,现在听“百宝仙婆”这一说,才知道上官智已被劫持,当下一扯青凤的衣角,道:“凤妹,令堂没依言行事?”
青凤粉腮呈现一片苍白,她在知道父母做出这等不容于正道武林的事后,本已羞愤难当,但身为儿女的,能对父母怎么样,只有力谋补救,迫父母交出名单副本,而现在事实证明,父母并未实践诺言,更使她芳心欲碎,一转身便向房门冲去……
冶艳妇人大喝一声:“丫头,你想干什么?”
青凤刹住娇躯,激越地道:“放人!”
冶艳妇人一瞪眼,道;“退开,这不关你的事,你太任性了!”
青凤目含痛泪,娇躯簌簌而抖,她是个善良的江湖女子,深惭有如此的父母。
由于青凤这一闹,把空气弄得很僵,冶艳妇人却真的有一套,立即又换过另一副面孔,笑问许天心道:“许少侠,凤儿暂时交给你,你带她出去!”
许天心望了青凤一眼,期期地道:“伯母,希望你依原来的诺言,放人并交出东西,事态严重,谁也包庇不了!”言中之意,是说“百宝仙婆”既已出面,此事便不能善了。
青凤激声道:“娘,请不要一错再错……”
“百宝仙婆”一步跨入门里,手中拐杖一顿,道:“要避免流血便快放人!”
冶艳妇人狠狠瞪了青凤一眼,“哟!”了一声道:“老前辈可否先示尊号?”
“百宝仙婆”寒声道:“在我老人家面前,别打算拖延时间,再出花样,老身‘百宝仙婆’便是!”
冶艳妇人这下可真的吃惊了,“百宝仙婆”的大名她是知道的,的确是惹不起,但放人再交出名单,却心有未甘。
目珠一转,忙躬下身去,恭谨地道:“原来是仙婆玉驾,失敬了!”
“百宝仙婆”重重地哼了一声道:“别来这一套,放人!”
就在此刻,房门边出现了人影,上官智被文士装束的中年拦胸抱住,一把锋利的匕首,由后反抵心窝。
“百宝仙婆”老脸为之一变。
许天心脱口惊呼道;“阁下是‘海天剑客’汪沛?”
上官智在努力冲解最后一处穴道,一听汪沛之名,不由心中一动,他想:“这名字好熟,是在那里听过?”突地,他记起来了,“偷龙转凤”伍乐天曾经说过,“沧海老人”闵允中收了一个传人叫汪沛,莫非就是他?
中年文士见冶艳妇人面色大变。
许天心目注青凤道:“令尊是‘沧海老人’的传人?”
青凤粉腮起了抽扭,她没有回答。
“百宝仙婆”眸中梭芒毕射,厉声道:“原来你便是闵老儿的传人,好极了!”
冶艳妇人步步后退,直挨到房门边。
上官智最后一处穴道冲开了,功力尽复,但在利匕威胁下,他无法采取行动。困惑了许久的人谜底,终于揭开了,难怪对方持有这份名单,又熟知这桩公案的内幕,原来他便是“沧海老人”的传人,这些秘辛,当然是他从师父口中得悉的,“沧海老人”之死,与他有关么?难道他会是弑师的大逆?想到这里不由头皮发了炸,内心掠过一阵寒栗。
中年文士面孔起了抽搐,目中阴鸷之气却更浓,大声道;“你母女立即离开!”
青凤厉声道:“我不走!”
中年文士栗吼道:“丫头,你敢?”
冶艳妇人一把捉住青凤的手腕,道:“我们走!”
许天心呆住了,一时之间,他不知该如何是好?
“百宝仙婆”一抬手道:“谁也别想离开!”
中年文士厉笑了一声道:“你不要他的命了?”
“百宝仙婆”不由为之一窒,愤然道:“老身从来未被人威胁过……”
中年文士阴冷地道:“今天前辈就破个例吧!”
“百宝仙婆”重重一顿拐杖,道:“汪沛,你照实说,你师父‘沧海老人’是如何死的?”
“多年来我找不到凶手!”
这一应答,证实他便是“沧海老人”的传人汪沛了。
“百宝仙婆”厉声道;“汪沛,你从你师父口中得悉了这桩武林公案,也知道许多武林高手的秘辛,你想成为武林中超人一等的高手,而成名的捷径,莫过于获得一本珍贵的宝笈,于是你不惜弑师,得了名单,持以勒索‘天玄宝录’是不是?”
“海天剑客”汪沛额上冒出了粒粒汗珠,这些话,每一个字都刺入他的心。
青凤在呼道,“爹,您真的做了这等……”
冶艳妇人厉吼道;“丫头闭上你的嘴!”
许天心面色变得十分难看,他本站在正义的一边,但青凤是她的红颜知己,他该采取什么立场呢?
“海天剑客”汪沛厉吼道:“要你母女离开,听到没有?”
冶艳妇人强拉着青凤往屋外走。
“海天剑客”汪沛手中匕苜紧紧抵住上官智的心窝,口里狞声道:“谁敢一动,我便杀他!”
“百宝仙婆”冷冷地道:“一人作恶,罪不及妻孥,老身如留人,谁也走不了,再说,你不敢杀上官智,因为凡属卑鄙邪恶辈,都是贪生怕死之徒,杀了他,你活不了。”
“海天剑客”汪沛哑口无言。
上官智暗中蓄足劲势,闪电般一把抓住汪沛持匕的手腕,用力扭转,惊叫声中,汪沛被带出了房门,手被反扭朝后,利匕落了地。
主要的是汪沛不虞上官智已自解了穴道,他以为八处要穴被制,绝无反抗的余地,是以心理上毫无防范,否则上官智不会如此容易得手。
“海天剑客”汪沛脸色顿呈死灰,他的计划失败了,摆在他面前的,只有死路一条,他逃不了,也没人能救得了他。
上官智大声道:“老前辈,如何处置他?”
“百宝仙婆”目光一扫许天心,然后向上官智道:“这位是什么人?”
许天心赶紧施礼道:“晚辈许天心。”
“百宝仙婆”眉毛一挑,道:“这公案关系至大,不能入任何外人之耳……”
上官智忙道:“老前辈,许兄不是外人,不要紧的!”
“百宝仙婆”打量了许天心一眼,口里“嗯!”了一声,道:“先要他交出名单副本!”
上官智手一用劲,寒声道:“汪沛,你听见了么?”
汪沛遭这一扭,骨痛如折,忍不住呻吟出声,但仍强劲地道:“办不到!”
上官智怒声道:“你敢说一个不字,我先废你一条臂!”说完,又用力一扭。
汪沛痛得眦裂嘴歪,汗珠滚滚而落,他自知无法幸免,纵使交出名单副本,也难逃一死,故而狠定了心,厉声道:“我认命了,杀剐听便,不过,我不会白死,等着瞧吧!”
上官智一挫牙道:“我不信你不怕死!”
“百宝仙婆”挪步堂屋中央,许天心忙移了把椅子上前,“百宝仙婆”端然正坐,然后一扬手点了汪沛的穴道,沉声道:“放了他!”
上官智一松手,汪沛颓然倒地。
“百宝仙婆”冷峻地道:“说,名单副本在何处?”
汪沛狞声道:“杀我吧,三日之后,名单便会到‘乾坤教’首脑人物的手上,然后,哈哈哈哈……好戏便开场了。”
上官智气得七窍冒了烟,一脚跺了下去。
“哇!”惨嗥声中,汪沛的左臂骨被跺碎。
许天心皱了皱眉头,欲言又止。
“百宝仙婆”一抬手道:“不必如此,他会说实话的。”说着,伸手百宝囊中,取出一个小玉瓶,倒出一粒金色小丸,道:“这是一甲子前‘百草老人’的‘良心丸’,给他服下。”
上官智接过手来,心里想:“这‘良心丸’倒是前所未闻的东西,‘百宝仙婆’名不虚传,她那织锦袋中,不知藏了多少稀奇古怪的宝贝。”
汪沛凄厉地狂叫道:“你们会付出代价的,你们……”
上官智俯下身子,捏开他的嘴,硬把“良心丸”塞了进去,然后用指一点“喉结穴”,药丸便顺喉而下。
汪沛穴道被制,想自了亦不可能,“百宝仙婆’点穴的目的便是防这一着,起先,他还咬牙切齿,只一会工夫,药丸生了效,他面上的表情逐渐缓和,最后变为平静。
“百宝仙婆”微微笑了笑,徐缓地道:“汪沛,名单副本在哪里?”
汪沛微显木讷地道:“不在我身上,她带走了!”
三人脸色为之一变,“百宝仙婆”眉头一紧,道:“她,是谁?”
“内人稣玉娘!”
“她母女可能去哪里?”
“地下秘室!”
三人为之一震,上官智大声道:“秘室在何处?”
“西厢房里!”
“百宝仙婆”点了点头道:“上官智,你去看来!”
上官智正待行动,一条人影闪现门边,赫然正是青凤,只见她面目凄厉,泪痕斑斑,披肩发散。
许天心激动地唤了一声:“凤妹!”他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又说不出来的样子。
青凤深深看了一眼她的父亲,凄苦地道:“不必去看,我娘早已远离了!”
三人为之一怔,许天心道:“凤妹,想不到……事情的演变是如此,你该留住令堂的……”
“我留不住!”
“名单呢?”
“她带走了!”
“令堂难道不顾令尊……”
青凤垂下了头。
“百宝仙婆”厉声道:“汪沛,你为何弑师?”
汪沛期期地道;“是我……一时之错,我想成名……想纵横江湖,他教我的武功不够。”
青凤不由掩面哭了起来,有此大逆不道的父亲,她能说什么?
上官智猛一挫牙,双目抖露出一片杀机,手掌倏地扬了起来,但目光触及青凤与许天心,手掌又缓缓放了下来。
“百宝仙婆”沉痛地道:“老身与‘沧海老人’算是道义之交,唉!想不到他死于逆徒之手!”说完,目注青凤道:“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青凤抬起泪眼,道:“晚辈汪青凤!”
“百宝仙婆”悠悠地道:“老身看得出你是个好孩子,现在老身代表正道之士,郑重地请你,无论如何寻到令堂,把名单副本追回,你肯应承么?”
汪青凤咬了咬下唇,道:“晚辈遵命!”
“百宝仙婆”深深地吁了一口气,道:“孩子,这是件武林大事,如你办成了,大家会感激你。”
汪青凤默然了片刻,沉重地道:“老前辈准备如何处置家父?”
上官智与许天心齐把目光投向“百宝仙婆”,看她如何答覆这难题。汪沛的行为该杀,但否定不了骨肉天性,杀了他,汪青凤仍肯向乃母索取名单副本么?如果她不管,后果便严重了。如果不治汪沛以应得之罪,则“武道”又何存?
“百宝仙婆”苦苦地思索了一阵之后,沉凝万分的开口道:“汪姑娘,照理老身可以代令师祖‘沧海老人’清理门户,不过,这些年来,老身已不沾血腥,故此老身准备废除他的功力,以示薄惩。”
汪青凤泫然欲泣地道:“晚辈为人子女,没有话说。”
汪沛此刻药性消失,又回复了本来心性,这几句话他听得一清二楚,但枭獍其性,积重难返,他毫无悔意,狠盯着青凤道:“丫头,老子白疼了你!”
汪青凤痛苦地道:“爹,是您回头的时候了!”
“百宝仙婆”沉声道:“上官智,废了他的功力!”
汪沛厉叫道:“老虔婆,你有一天会后悔的……”
汪青凤别转身去,泪水簌簌而下。
上官智伸指疾点,凄哼声中,汪沛功力尽散,人也显得萎顿不堪,“百宝仙婆”扬手虚点,解了他原先被制的穴道。
汪沛挣起身来,咬着牙道:“丫头,扶我出去!”
汪青凤垂着螓首,上前架住她父亲的右胳臂,父女俩蹒跚出屋。
上官智望着他父女的背影,摇摇头道:“这事的后果还是十分难料。”
“百宝仙婆”沉重地道:“如果杀了他的话,这个孩子纵使不为父报仇,也定不肯合作,她母亲毫无疑问定会不择手段以图报复,后果便不堪设想了,现在只有寄望于这女孩……”
上官智灵机一动,向许天心:“许兄肯为此事伸义手么?”
许天心毫不犹豫地道:“当然,这是义不容辞的。”
上官智沉缓地道:“请许兄利用青凤姑娘的关系,追出她母亲的下落……”
许天心颔首道:“好,小弟当为武林公案尽其绵薄。”
蓦在此刻,屋外突然传来汪青凤的一声尖叫:“爹,不要……”
“百宝仙婆”急呼一声:“退出屋外!”话声中,人已从后门电射而出。
上官智与许天心也跟着飞掠出去。也就在三人堪堪立稳身形之际,一声惊心动魄的巨响破空而起,只见木石齐飞砖瓦暴扬,一座厅屋,整个地坍了下来。
“百宝仙婆”怒冲冲地道:“姓汪的可是至死不悟!”
烟硝尽散,只见院子里靠厢房檐下,躺卧了一个人,汪青凤站在一侧,宛若泥塑木雕。
上官智与许天心双双奔了过去,上官智目光一扫,栗声道:“他死了!”
“海天剑客”汪沛后脑碎裂,红的白的流了一地,死状厥惨。
许天心皱了皱眉,过去扶住汪青凤的香肩,汪青凤“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百宝仙婆”也弹身而至,扫了汪沛的尸身一眼,道:“多行不义必自毙,他是被爆飞的砖头打死的。”
上官智暗暗点头,这真是报应不爽,害人不成,反而毁了自己,如果汪沛不是左臂成残,功力被废,他足可从容逃离现场,决不致被飞砖击毙。
在这种情况之下,无人能对汪青凤有所安慰,因为她父亲大逆弑师,百死难偿其辜,他遭横死,是罪有应得。盏茶工夫之后,汪青凤止了悲啼。
“百宝仙婆”幽幽启口道:“汪姑娘,这是很不幸的事,但老身无言慰你,令尊算是已偿清了他的罪债,人死了,一切都成过去,对死者的行为,我们不再置评,只是有几句话要问姑娘……”
汪青凤喑声道:“老前辈请讲?”
“百宝仙婆”目射湛然神光,一字一句地道:“姑娘不会因为令尊之死而改变初衷吧?”
上官智把目光投向汪青凤,这句话也正是他心里想想要问的。
汪青凤点了点头螓首,道:“不会,老前辈请放心好了!”
“百宝仙婆”微一展颜,道:“很好,姑娘深明大义,是个了不起的女中之英,老身代同道们谢谢你。”
汪青凤欠身道:“不敢当,晚辈之所以如此做,是为代表父亲赎罪衍于万一而已!”
上官智语出至诚地道:“汪姑娘,容在下助你料理善后。”
汪青凤抬起泪眼道:“盛情心领,不必劳驾了。”
上官智想了想,向许天心道:“这事许兄当可尽力!”弦外之音,是要许天心实践诺言,从汪青凤身上着手,追出她母亲的下落。
许天心当然一点即透,含笑道:“上官兄大可放心,小弟会尽力的。”
上官智目注“百宝仙婆”:“老前辈,我们该走了?”
“百宝仙婆”颔首道:“走吧!”
上官智朝许天心与汪青凤抱拳,然后与“百宝仙婆”扬长而去。
艳丽的朝阳给这荒野带来了一片清新,在上官智的感觉中,像是从一场恶梦里醒来,这一夜,几历生死,心头一个结去了,又打上一个结,那冶艳妇人稣玉娘带走了名单副本,她的丈夫已死,以她的为人,真不知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来?
“百宝仙婆”开口道:“那姓许的是什么来历?”
上官智忙应道:“他是‘不老书生’的传人,在开封巨宅,老前辈曾见过他……”
“百宝仙婆”点了点头,道:“唔!怪不得这么眼熟。”一顿之后,又道:“现在你准备何往?”
上官智略一思索道:“没个准去处,晚辈打算着手侦查‘乾坤教’遗孽的主事人……”
“名单的事还未算完。”
“是的,晚辈知道!”
“你还不能放手,此事比‘乾坤教’的事更重要。”
“晚辈已与许天心取得默契,由他从汪青凤身上追出她母亲的下落。”
“依老身判断,那女的必定去之不远,她一定会回头查看究竟,我们分头在这一带附近巡游,入黑之后再来,名单副本必须追来,如果那女人在报复心切之下,真的把名单交与‘乾坤教’的一人,后果便太可怕了。”
上官智不由悚然道:“是的,就依老前辈之见!”
“百宝仙婆”扬了扬了手,道:“我们就此分手吧!”说完,转身飘然向西而去。
上官智想到自己的马匹衣物,还寄存在新安旅店,得有个交代,到新安打一个回转,当误不了什么事,许天心与汪青凤料理汪沛的后事,至少得半天工夫。于是,他首途直扑新安。
他的脚程,不输追风铁骑,个多时辰之后,新安已遥遥在望。
正行之间,只见一簇人马,迎面而来,当先是一顶绿色大轿,轿后随着十余骑男女仆从,上官智心想:“这定是什么显宦人家的内眷,不然不会有这大排场。”心念之中,身形不自禁地缓了下来。
一行人轿,突地折向南行。
上官智已到了距对方三丈,轿后四名青衣少女之一,忽然转面望向这边,上官智的目光,与她碰个正着,登时心弦剧颤,两只脚顿时生发根。
她,赫然正是琵琶少女李静兰,朝思暮想的心上人。
她只刹那工夫,李静兰的身影已被后面的人马所掩,只剩一个隐约的影子。
上官智整个的呆了,说不出此刻心里是什么感受,前后往事,一古脑儿袭上心头。
记得洛阳酒楼,乍聆琶声,绿园邂逅,初露情苗,汜水道上,冒死阻敌,开封巨宅,甘作同命。山般的情,海样的爱,这些,能忘得了么?想不到中途岔出了一个“倾城花无影”伍筱芳,致使情海生波,由爱转恨……
一行人轿去远。
“不行,这个结必须解开!”
上官智突然下了决心,自语了一声,举步追去,望着远远的尘头,大有咫尺天涯之感,伊人就在眼前,但却无缘亲近。
他想:“她看到自己了么?为什么没有反应?她恨自己如此之深么?轿中人不用说是‘乾坤教’的人物,而且是首要人物……”
一路跟了下去,约莫也有七八里地,眼前出现一所庄院,一行人轿,入庄去了。
上官智在离庄院不远之处的道旁隐住了身形,心中惚惚若有所失,遥望着庄院发呆,不知该如何是好?
无疑地,这庄院是属于“乾坤教”的一处秘密舵坛,和开封那巨宅一样,如果冒失地闯进去,可能见不到李静兰,相反的还会害了她。
刻骨的相思,化作了满腹的凄酸,上官智不禁英雄气短起来。
“兰妹!兰妹!……”似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唤着。
不知站了多久,忽听身旁林中传出一阵轻微的簌簌之声,上官智促迷茫中被惊醒,扭头一看全身如触电似地一震,登时激动如狂,大叫一声:“兰妹!”作势就要扑过去。
李静兰一招玉手,厉声道:“别动!”
上官智呼吸为之一窒,凄凉地一笑道:“兰妹,你……”
李静兰幽怨地扫了上官智一眼,冷漠地道:“有人在远处看着你,你站在那里别动。”
上官智“哦!”了一声,徐徐半侧身,面对着李静兰。
李静兰接着又道:“你来做什么?”
上官智激情地道:“兰妹,我好不容易找到你……”
李静兰眼圈一红道:“别再唤我兰妹,你已经有一个美如天仙的芳妹了。”
上官智苦苦一笑道:“兰妹,你误会了,我的心中只有你。”
李静兰眸中现出了泪光,沉着粉腮道:“我不要听你的甜言蜜语,过去的当它是一场梦,忘了吧!”
上官智很想冲过去,抱住她,向她解释,求她宽恕,但凛于她的警告,怕连累了她,只好硬把那一股冲动的情绪压了下去。
“兰妹,忘得了么?你不能,我也不能,不错!‘倾城花无影’伍筱芳对我有意,这是她的事,我不能禁止她爱我,但我心里除了兰妹没有别人,此心可以对天。”
李静兰强忍住将要滴落的泪水,语带凄厉地道:“别再骗我了,你俩的称呼亲热,那是一厢情愿么?”
上官智发急道:“兰妹,我受过她的人情,口头上的称呼又有何关?”
李静兰毫不放松地道:“你告诉过她你不爱她么?”
上官智苦着脸道:“兰妹,这会刺伤她的心,何必呢?我不爱她就成了!”
李静兰冷厉地道:“你这是骗我还是骗她?”
上官智咬牙吞下了一口苦水,道:“我不必骗她,她因爱转恨,她要杀我,曾对我下过手……”
李静兰粉腮一变,道;“是真的么?”
上官智诚挚地道:“我为何要骗你,我可以指天为誓……”
李静兰的面色和缓了下来,幽幽地道:“那大可不必,如你有心骗我,誓言又有何有用?不过,我倒希望你们结合,男才女貌,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兰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因为我们无缘!”
“谁说无缘?”
“智哥哥,别忘了我的身份,我们是无法结合的。”说着,盈睫的泪水滚落粉腮,凄怨之情,令人鼻酸。
上官智如被冷水淋头,不自禁地打一个寒战,不错,她是“乾坤教”的一份子,武林中正邪不两立,不管她如何善良,改变不了她的身份与立场,将来的结局是什么?只有一条路,两人永绝江湖,可是师恩重如山,岂可罔顾师命。而且武林,正值多事之秋,浩劫将兴,身为武士,能因儿女之私,不尽本份么?
李静兰幽凄地又道:“智哥哥,言尽于此,你赶快离开吧,还是从前那句话,结来生之盟。”说完,泪水又告簌簌而下,有若带雨梨花。
上官智狂叫一声:“不!”这一声不,像是对命运的反抗。
李静兰哀声道:“智哥哥,一切都是命,命是不可改变的,如果当初我们不认识,多好?我投错了胎,但我不怨父母,只恨命运……”
上官智激动地道:“兰妹,如果当初我们在开封巨宅,不被特赦,双作同命鸳俦,结连理于地下,一了百了,岂不更好。”
李静兰圆睁泪眼,粉腮更加苍白,凝视着上官智,梦呓般的道:“是的,那该多好,可是……也过去了,命运是不能改变的……”
上官智忘情地脱口道:“兰妹,我们脱离江湖,寻个没有人迹的地方,永不涉江湖恩怨……”
李静兰的粉腮微微起了一阵抽搐,怆然她笑道:“智哥哥,当初我曾说过同样的话,我多么盼望你能点头,可是你拒绝了,现在,说这句话已嫌晚了,太迟了!”
上官智狂激地道:“为什么,那是为什么?”
李静兰眸光一黯道:“时殊势易,情况已不许你我脱身,别谈这个了,我早已想过,还是那句话,我诚心希望你与伍筱芳结合,你会幸福的,而我……命运早就注定了,妾本蒲柳,命薄如絮,不过,无论生死,这颗心是永远属君的!”
幽幽哀语,每一字,每一句,都充满了断肠之情。
上官智鼻头一酸,大声道;“不,决不,我不信命运。”
李静兰垂下了螓首,悲不自胜。
上官智突地瞥见庄院方向有一个青衣少女,姗姗朝这边行来,不由惊声道:“有人来了,那是谁?”
李静兰抬起头来,向树隙望了望,登时粉腮大变,惶然道:“智哥哥,你快走,恕我不说再见了,我永远珍惜这一段情……”
说完,娇躯一弹,没入林深处不见了。
上官智木立在当场,他的心也随着李静兰去了,脑海里顿成一片空白,这一刻,他什么也不想,像是灵魂已脱离了躯壳。
那青衣少女来到他身前,他视而不见,仍木木然望阒空林,青衣少女先笑了笑,然后才娇声道:“少侠在此则甚?”
上官智悠悠转身,望了这少女一眼,好一会才冷冷地开口道:“没有什么!”
少女咕叽一笑道:“不会是观风玩景,这儿没什么可看的!”
上官智深深叹了一口气,正待转身离开……
青衣少女忙道:“少侠慢走!”
“姑娘有何话说?”
“我们太夫人有请少侠入庄一叙!”
上官智心中一动,神思归了窍,剑眉一扬,道,“你家太夫人是谁?”
青衣少女神秘地一笑,道:“见了就知道,少侠不会陌生的!”
上官智不由心中又是一动,不会陌生,当然是说自己见过对方,难道是李静兰的母亲不成?但她怎会被称为太夫人呢?以她的年纪,称夫人足矣,不是她又会是谁呢?也好,乘此机会闯上一闯,一方面把李静兰的事作个彻底解决,另一方面也许可以查出“乾坤教”的首脑。心念之间,毅然颔首道:“如此就烦姑娘带路!”
青衣少女妩媚的一笑,道:“少侠请随小女子来!”
上官智怀着空茫的心情,随在青衣少女身后,向庄院走去,脑海里不断映出李静兰幽凄苍白的面容,到了此刻,他仍不能集中意志去分析一件事。
不久,来到庄前,行过一段短短的浓荫石道,便是庄门,却不见有武士把守,静悄悄地像是个普通庄宅人家,进入庄门,穿过两重院落,到了厅前,才见有两名婢子装束的少女站立在厅门之外。带路的青衣少女做了个手势,一名婢女转身入厅,旋即现身道:“太夫人有请!”
青衣少女侧转娇躯,作了个肃容之状,道:“少侠请!”
上官智这才集中神志,镇定了一下,昂首缓步,登阶入厅,一脚跨入厅中,抬头望去,忍不住惊呼出了声,厅中坐的,是一个福泰的白发老妪,她,赫然是开封巨宅之中,自称姓黄,强把外孙女许配自己的那老妇人。
一幕荒诞离奇而又恐怖的往事,电映心头——
记得是复任“武盟”铁卫统领之后,率手下出江湖查缉“索血令”,三更时分,独探巨宅,老妪遗两婢宁候延入跨院,老妪自称是巨宅主人,精于术数,算知她幼遭孤露的外孙女红鸾星动,正应在自己身上,一杯茶后,神思模糊,功力被封,完全听作摆布,与一具披红的女子拜堂,忽闻鸡啼,被击昏倒,醒时才知被“望梅老人”等所救,原来这老妪是“乾坤教”的人物……
老妪抬了抬手,笑容可掬地道:“孙姑爷,你坐呀!”
上官智不由啼笑皆非,这老妪至此刻仍承自己是她的外孙女婿。
两名小婢,悄然入厅,站在老妪身后,正是开封巨宅见过的秋莲与春梅,三婢望着上官智掩口而笑。
上官智心想:“既来之,则安之,看这老狐狸还有什么花样?”
当下作了个揖道:“见过太夫人!”
老妪笑了笑,道:“这称呼不当,不过也无关紧要,坐下再谈!”
上官智寒着脸,到侧方下首的椅上落坐。
老妪徐徐开口道:“孩子,这向你去了那里,可把我那外孙女儿想苦了……”
上官智尴尬地一笑,道:“江湖之上乱闯!”
老妪正色道:“老身为那夜的事道歉,因为有不速之客闯庄,老身以为仇家来寻仇,所以仓惶走避,却连累了你,不过老身算定你有惊无险,才把你弃在现场……”
上官智被这几句鬼话说得心火直冒,但为了李静兰的关系,强忍了下来,口角一披,冷冷地道:“太夫人真是神处。”
老妪若无其事地接着又道:“你与我那外孙女虽然没敦夫妻之伦,但已拜过花堂,名份算是早定了,今天是个黄道吉日,正合你俩洞房……”
上官智气急而笑道:“太夫人安排得很好,可惜……”
“可惜什么?”
“这桩婚事不作准。”
“这是什么话?”
“因为当夜晚辈是在不由自主的情况下,被迫行的礼。”
老妪哈哈一笑道:“孩子,这事老身有个解释,因为术数显示,不能错过吉时,否则必定大凶,无庸讳言,要说服你必须大费唇舌,时间不允许了,不得才出此下策。”
上官智寒声道:“这听来似乎有理,当晚辈那夜身中剧毒,差点性命不保,这一点太夫人也有解释么?”说完,定睛望着对方。
老妪面色一变,厉声道:“什么,你身中剧毒,这倒是想不到的事,定是闯庄者所为。”
上官智不愿再争辩下去,如果揭穿了,必定闹翻,便再也见不到李静兰。对方既是“乾坤教”一员,当然知道自己与李静兰的关系,她为什么要如此做呢?
另外一名小婢,端上了香茗,在上官智与老妪面前各放一盏,然后退了出去。
上官智望着那杯茶,心里老大一个疙瘫。
老妪解嘲似的一笑道:“你放心喝吧,这茶不是上次的茶,包你没事的!”
上官智语含讥讽道:“没有那样的茶,太夫人不怕晚辈不就范么?”
老妪打了个哈哈道:“你会就范的,而且很乐意,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这是人生最快意的事。”
上官智却笑不起来,沉着脸道:“晚辈认为不尽然,那得看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情况……”
老妪深深盯了上官智一眼,不愠不火地道:“孩子,你别强嘴,来,用茶!”说完举盏自啜了一口,接着又道:“此茶并非凡品,是产自滇南普洱的上品,生津止渴,清心凉脾,你一试便知!”
上官智上过一次当,真不敢轻于尝试,但又不愿示怯,想到对方上次在用毒之后,又暗将解药藏在自己掌心,显然心存顾忌,管它好坏,姑且试上一试。心念之中,举起杯来,啜了一大口,果然清香芳凉。
但喝过之后,又后悔起来,万一茶中有慢性迷药,岂不又要听人摆布,如果糊涂与那未谋一面的女子洞房,铸成大错,将何以对李静兰。
想着,不由冒出了冷汗。
就在此刻,原先那名引自己入庄的青衣少女,出现厅门,恭谨地道:“禀太夫人,这喜筵该设在何处?”
者妪略一沉吟,道:“这是正事,不可草率,就摆在这厅里吧!”
青衣少女应命而去。
上官智不由大急起来,这可怎么得了?不能发作,又无法拒绝,李静兰定然知道此事,她不知急成什么样子,怪不得在庄外林中,她一再要自己离开。
转念一想,喜筵就喜筵吧,反正肚子也饿了,先吃饱再打主意。
工夫不久,七八名仆婢有的端盘有的捧盒,只一忽儿,酒席使已摆齐。
老妪身后的秋莲笑嘻嘻地道:“太夫人,姑爷要换上吉服么?”
上官智一颗心不由“怦怦!“跳起来。
老妪一抬手道:“这个……不必了,去请孙小姐出堂!”
“遵命!”秋莲冲着上官智咧嘴一笑,匆匆入内去了。
上官智心里在打鼓,俊面也发起烧来,这是在做戏,但太逼真了,自己真的要坐筵席么?看来无法再见李静兰,还是早作打算,离开为上……
心念未已,只见一个宫妆少女,低着头,由秋莲扶着,娉娉婷婷,由屏门走了出来,上官智一颗心几乎跳出腔子。
这是多么荒涎的事,真可以列入“武林志异”了。
对方如此做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宫妆少女抬起了头……
“呀!”
上官智惊呼一声,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新娘子竟然是李静兰,那在开封巨宅与自己拜堂的也是她……
这是梦么?是幻觉么?
男女相爱,终极的目的是结合成家,所以情侣们无不深深期待这一天的到来,这该是情侣们最写意的时刻,然而上官智却没有这一份应该有的惊喜的感觉,因为情况太过于诡谲了。
这不是他梦寐以求的么?也许这情况来的太突然,他感到的只是震惊与昏乱。
李静兰只望了他一眼,也可以说是短暂的一瞥,她又垂下了头,向前走去。
然而这一眼,已足够上官智震惊了,那眼色,他说不上来,似是责备,又似哀怨,总之没有一丝丝的喜色。
李静兰向老妪盈盈拜了一拜,然后垂手肃立一旁,螓首仍低垂着。
老妪向上官智道:“孩子,你再不会反对了吧?”
上官智期期地答不上话来,他能说什么呢?
那些设席的仆婢们,悄然退了下去,在老妪的安排下,她自己独坐首位,上官智与李静兰打横相对,一方空着,秋莲与春梅在一边执壶。
这种喜筵,恐怕是旷古未有,破天荒的怪谭。
老妪笑颜逐开,像是十分得意地道:“这酒一喝,你俩便是正式的夫妻了,老身的心事,也就放下了,上官智,如果你有什么话要说,就乘现在?”
上官智心乱如麻,那份感受,无法以言语形容,他抬眼望向李静兰,期望从她的眼里得到些暗示,但李静兰低垂着螓首,根本不望他。
场面显得诡谲而尴尬。
老妪缓缓举杯,道:“既是没有说的话,来,老身敬你一杯,祝你俩琴瑟调和,白头偕老!”
李静兰站起身来,仍垂着头,近乎木然地道:“谢外婆!”
老妪的目光,转向上官智,上官智茫然失措的站了起来,三人干了杯,老妪又道:“你俩互敬一杯,算是合卺酒吧!”
侍婢斟了酒,李静半微微一扬杯,连眼皮都不曾抬,上官智昏乱的举杯就口,两人喝完,坐回原位。
老妪谈笑风生,上官智却是食不下咽,他不知道李静兰此刻芳心里在想什么,只是直觉地感到空气十分不调和,照理,李静兰所愿得偿,该欢喜才是。
这老妪真是她的外婆么?
她的母亲呢?何以不见现身?
十几名男女涌入厅中,先向老妪行了礼,然后喧嚷着向两人敬酒,闹了一阵,又一涌而去。
上官智如坐针毡,始终想不出应付之道,在异样的心情下,好不容易捱过了半个时辰,老妪示意散席。
李静兰站起身来,朝上官智娇羞地一笑,离座走过去一拉上官智的手,道:“我们叩谢外祖母!”
上官智迷惑了,他实在摸不透李静兰的心思,刚才入厅时那一眼,令人悚栗,而现在她又改变了态度,这是什么原因呢?
心念未已,李静兰已拜了下去,用手偷偷地扯了一下上官智的衣角,上官智无奈,跟着下跪,拜罢起身,由两名小婢引着,出厅到了后进一间房中,一眼便可望出这是女子的寝卧,房中桌子,竟也燃了—对红烛,这便是唯一象征洞房的点缀。
入房坐定之后,两小婢相视神秘地一笑,然后双双福了下去,春梅开口道:“小姐,姑爷,婢子俩讨个喜!”
李静兰在抽屉里摸出两锭银锞子,递在两婢手中,两婢齐齐道了声:“谢赏!”笑嘻嘻地出房去了。
上官智一望房外无人,这才按住跳动的心,悄声道:“兰妹,真是做梦也估不到……”
李静兰的粉腮登时罩起了一层阴霾,咬着牙道:“你为什么不听我劝,还要闯来?”
上官智心头一沉,道:“兰妹,我为了要见你。”
“这可好!”
“兰妹,你……难道不高兴?”
“我当然高兴,高兴你被毁。”
上官智心弦陡地一颤,栗声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静兰狠狠盯了上官智一眼,又伸头向窗外张了张,寒声道:“你明知道这是什么地方的,但你偏要来,现在我怎么办?”
上官智皱眉道:“太夫人不是你的外祖母?”
“你可以想象得到的……”
“那她的目的是什么?”
“她知道你爱我,让生米成熟饭,然后就可以牢牢拴住你,为我方卖命……”
上官智悚然而震,激动地道:“那我……现在就离开?”
李静兰喘了口气遣;“说得容易,我呢?……”
上官智有些六神无主,想了想,道:“我们一道走?”
李静兰眼圈一红,道:“即使我俩侥幸闯出去,我娘便得先赔上一条命。”
上官智不由一窒,期期地道:“这……这……我们不如因势就势,先……结为夫妻,再谋别法脱身?”
李静兰痛苦地道:“智哥哥,事情不会如你想的这么容易……”
上官智剑眉一挑,道;“她们总不成把我俩永远锁住吧?”
李静兰冷凄地道:“也差不多!”
就在此刻,房外传来了轻微地脚步声,似乎有人走近。李静半朝上官智眨了眨眼,装出一个笑容,娇脆地放大了声音道:“智哥哥,我多么盼望这一天的到来,你呢?……高兴吗?”
上官智当然明白她说这话内心的凄苦,也故意露出笑容道:“兰妹,我……太高兴了,这喜事太出我意料之外,比预期的来得早。”
窗口,现出那原先带路的青衣少女的面容,娇媚地道:“大妹子,恭喜啊!男才女貌,令人妒煞!”
李静兰羞怯地一笑道:“香姐,你不进房坐坐。”
青衣少女朝上官智斜抛了一个媚眼,俏皮地道:“我才不呢,春宵一刻值千金,我煞什么风景,你们好好温存吧!”说完,娇笑着姗姗离去。
李静兰又回复了愁眉苦脸,咬着香唇道:“智哥哥,我不想责备你,唉!命运……”
上官智长长喘了一口气道:“兰妹,在开封巨宅那夜,你……怎不告诉我?”
李静兰哀怨地道:“我身不由主,任人摆布,我能告诉你什么?我把那粒解药偷偷塞在你手中,已是冒了生死之险。”
上官智惊声道:“那解药是你放的?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天上掉下来的?”
“不,我以为她们不敢毁我。”
“哼,不敢?”
“既要杀我,为什么今天又来这一手?”
“因为你有利用的价值,所以才又改变了主意。”
“兰妹,我会受利用么?”
“到时便会。”
“难道我不能自已作主?”
“到时你便作不了主!”
“这……怎么说?”
“到晚上或至迟到明晨,你便明白了!”
上官智咬了咬牙道:“使用药物控制我?”
李静兰摇摇头,冷冷地道:“不必使用药物,有比药物更厉害的东西使你乖乖就范。”
上官智骇然一震道:“那是什么?”
李静兰默然了片刻,道:“我们别尽说旁的问题了,智哥哥,虽然我们是在别人的安排下做戏,但从这事上我已处划你的人了,你……设法闯出去吧,我不能看着你被毁。”
上官智的情绪又告狂激起来,说实在话,凭他的功力,不难闯出去,可是李静兰呢?他不能弃之不顾,让她来承受可怕的后果,当下激情抓住她的柔荑,道:“兰妹,我走了,你呢?”
李静兰泫然欲泣地道:“你就别管我了,我早说过这是命中注定了的,今生我俩不能成双成对,来生再结鸾俦,智哥哥……”
她说不下去了,晶莹的泪水,在眸子里打转。
上官智用力握了握她的手,以断然的口吻道:“不,兰妹,我不能离开你,要走,我们一道走!”
泪水,终于滚落粉腮。
“智哥哥,你……你……甘愿被毁一生?”
“为了你,我什么都愿。”
“别说傻话了,你还是离开吧!”
“不!”
李静兰闭了闭眼,粉腮绽出一抹令人不忍睹的惨笑,凄凉欲绝地道;“看来只好如此了!”
上官智心头一震,道:“什么只好如此?”
李静兰一字一句地道:“你不愿撇下我,是么?”
“是的!”
“那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绝了你的念头,我死了,你便无所牵挂,便会安心的离开,是么?”
上官智如遭雷击的全身一震,俊面起了抽搐,星目暴睁,凄厉地道:“兰妹,你不能这样!”
李静兰凝视着上官智,一字一顿地道:“智哥哥,除此再没别的路好走了!”
上官智的心,被残酷的现实撕碎了,他感觉到心在滴血,真让她做爱情的牺牲么?决不,那活着会痛苦一辈子,生,又有什么意义呢?
“兰妹,如我不走,她们将准备如何对付我?”
“你非走不可,那太可怕了!”
“你总得告诉我?”
李静兰连连摇着头,痛苦的道:“不,不,我不能告诉你,智哥哥,请不要逼我……”
上官智强忍悲怀,柔声道:“兰妹,我没逼你,我知道了之后,也好有个打算,快告诉我!”
李静兰挣脱了被上官智握住的手,拭净了泪痕,道:“你看看院中有没有人?”
上官智俯身窗口,仔细张望了一下,道:“没人!”
李静兰苍白的精腮突起红晕,垂下了头,以低的似耳语般的声音道:“我奉命在今夜,你我……你我夫妻好合之后,点你的穴道,然后在你胸前刺上‘乾坤教’的八卦圈记,然后……然后……由太夫人点你一处偏穴,你便只有终身受本教躯策。”
上官智听罢心惊肉跳,脱口道;“兰妹,你准备依命行事?”
李静兰抬起头来,凄厉地一笑道:“违令便明正教规,死无全尸!”
上官智咬着牙道:“那你为什么不跟我走?”
“我说过,不一定走得了,而且……我不能让我娘顶罪。”
“我走了,她们能放过你么?”
“这……我有自处之道!”
上官智把心一横,厉声道:“兰妹,我情愿让你恨我一辈子,我不能眼看你遭殃,我要带你走!”
李静兰的眼帘又被泪水所模糊,哀声道:“智哥哥,我知道你的心,但你办不到,你个人能全身而退便必侥天之侥了。”
上官智断然道:“不,走不了我们死在一道。”
李静兰陡地站起娇躯扑向上官智,口里道:“智哥哥,我忽然感觉到我是幸运的,有你这句话,我虽死何憾!”
上官智伸臂把她紧紧搂住,他什么也说不出来,紧贴的胸口,可以感觉到彼此的心在狂跳,但,他一丝绮念也没有,全被悲哀淹没了。
这是断肠的拥抱,碎心的相亲,多么不幸的一对啊!
蓦地,窗外传来“咕叽!”地一笑。
两人赶紧分了开来,上官智惶然道:“是谁?”
房门启处,一名青衣丽人进入房中,上官智愕愕地望着对方,他觉得这张清丽的面庞似曾相识,但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李静兰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原来是雯姐,请坐!”
“太夫人请你立刻去一趟!”
“我?”
“嗯!”
李静兰粉腮大变,颤声道:“雯姐,是什么事?”
青衣女子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李静兰咬了咬下唇,深深地望了上官智一眼,道:“智哥哥,我去了!”
这一声“我去了”无殊断肠之音,上官智当然听得出来,她这一去,可能凶多吉少,定是两人的谈话,已落到了太夫人的耳中,上官智栗声道:“你要去?”
李静兰苦苦一笑道:“太夫人相召,那能不去。”
“我陪你……”
“不行,放心,我……一会就来。”
被称作雯姐的青衣女子望着李静兰,淡淡地道:“妹子,你的脸……不成!”
李静兰愕然望了青衣女子一眼,似乎很觉意外,随即一笑道:“多谢雯姐提醒,我……我被砂子迷了眼,流了些泪!”说着,赶紧到房里甩湿毛巾擦了把脸,然后匆匆对镜重新匀了一下粉,她怕上官智会拦阻,或是做出什么不好的举动来,片言不发,出房迳去。
上官智凄惶地唤了一声:“兰妹!”
青衣女子粉腮一肃,低声道:“新姑爷,冷静些,别坏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