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司马明随着那“五湖帮”接引堂属下的郑香主,一路奔向总坛。
顾盼之间,已来到总坛之外,只见屋势连云,气派宏伟,虽在丧期,仍然警卫森严,姓郑的香主一侧身道:“少侠请!”
司马明略不谦逊,昂首进入总坛。
灵堂,设在居中令厅之内,吊祭的人,络绎不绝。
司马明不禁踌躇起来,他无法判断“四海帮主楚彬”是真死还是假死,楚彬是“武林十友”之一,鉴于“长恨书生”的假墓,他非得要究明真相不可,但,众目睽睽之下,要启开棺木,势必引起严重的后果。
随即,他想起自己此来乃是为师索仇,何庸瞻前顾后。
心念之中,他跨入了灵堂。
祭帏香供之后,摆着一口红漆棺木。
一个黑衫老者,忙趋上前来,道:“有劳少侠远道光降吊祭!”
司马明从鼻孔里哼了一声。
黑衫老者一看情形不对,登时面上变色,但仍低声下气的道:“少侠上下如何称呼?”
“在下司马明!”
“司马少侠与敝帮主生前是……”
司马明俊面一寒,目中隐透杀机,冷冷地截断对方的话道:“在下要一瞻贵帮主遗容!”
黑衫老者骇然道:“敝帮主业已入殓装棺!”
司马明一晃身,绕过灵台,欺到棺前。
黑衫老者暴喝一声:“你敢!”
人随声进,欺到司马明身后五尺之地。
这一声暴喝,惊动了灵堂内外的帮众吊客,纷纷向灵堂涌来,眨眼之间,灵厅内外一片人头攒动。
一个貌相威稜,鬓角见霜的老者,排众直入,与司马明隔棺相对,沉声道:“这位少侠意欲何为?”
司马明冷眼一扫那须发半白的老者,道:“没有什么,想看看贵帮主的遗容!”
此语一出,群情哗然,所有厅内的人,齐齐面泛怒色。
那老者灰眉一皱,道:“老夫刑堂堂主桑木生,少侠上下师承?”
“司马明!”
“师承?”
“没有告诉你的必要!”
五湖帮刑堂堂主桑木生,老脸一沉,目迸精光,厉声道:“阁下是索仇而来?”
“你说对了!”
“不管敝帮主生前与阁下是什么深仇大恨,俗语说得好,人死仇消,阁下难道要想劈棺毁尸不成?”
“在下只要看看他是真死还是假死,毁尸倒不至于!”
“不行!”
“不行也得行!”
厅中空气骤呈一片紧张。
这时,又有三个老者,两个中年汉子,欺到了司马明身后,与那原先的黑衫老者并肩而立,个个横眉竖目,面露杀机,蓄势待发。
司马明冷哼了一声,举手便朝棺盖抓去……
刑堂堂主桑木生暴喝一声:“小子你找死!”
双掌扬处,一道强猛劲风,迎面袭向司马明。
司马明左手一挥,右手仍原式不变的抓向棺盖……
“砰!”然巨响声,桑木生被震退了三个大步。
几乎是同一时间,六道掌风,同时涌向司马明的背心。
司马明功力再高,也不至托大到视六个高手的联手一击如无睹,当下一闪身弹了开去,身法之快,几乎肉眼难辨,六个“五湖帮”高手,掌势才出,遽失对方人影,忙不迭的齐齐撤回掌力,如果不收手的话,势将波及棺柩。
刑堂堂主桑木生一转身,又与司马明相对。
空气中杀机大盛。
司马明俊面倏笼恐怖杀机,语寒如冰的道:“在下只想证明楚彬生死的真假,无意流血,希望各位识相一点!”
说着,电炬也似的目芒,朝众人一扫,所有在场的帮众被这一眼看得心头寒气大冒,每一个人都意识到今天在场的没有一个人是司马明的对手。
司马明为什么一定要开棺探视?与帮主生前结的是什么梁子,没有一个人知道。
但,堂堂五湖帮帮主,死后在总坛之内,被人劈棺,岂非天大的侮辱。
暴喝声中,刑堂堂主桑木生错步欺身,呼的一掌劈向了司马明当胸,这一掌含怒而发,已用了毕生功力,劲道之强,令人咋舌。
司马明举掌猛挥。
“砰!”挟以一声惨哼,桑木生口血飞迸,踉踉跄跄直退到厅壁才抵住身形。
桑木生在帮中算是一流高手,竟然走不出一个照面,所有的人,为之亡魂大冒。
旁侧的四老者两中年汉子,齐齐怒哼一声,纵身扑上。
令厅虽极宽敞,但灵台棺木及帮众已占去了大半,剩下的空间不及三丈,是以六人一扑即至。
司马明双掌一划,迎着来势,呼呼连劈三掌。
三掌过处,闷哼立传,四老者蹬蹬后退,两中年汉子,身形被震飞起,直撞向三丈之外,靠厅门灵台的帮众。
就在此刻——
司马明一晃身,到了棺前,手掌斜劈棺盖……
“小子欺人太甚!”
随着喝话之声,数缕指风,发嗤嗤破风之声,电闪袭到。
司马明不由大吃一惊,他知道出手的人,功力不弱,当下一偏身横移五尺,目光扫处,又是一怔,这出指袭击自己的,赫然是一个身穿孝服的老太婆。
那怨毒愤恨的眼神,的确令人不寒而慄。
“你叫司马明?”
“不错,请问……”
“老身就是楚彬的未亡人!先夫与你何仇何恨,使得你如此对付一个死者?”
司马明冷冷的道:“楚夫人,目前且不谈仇怨,在下要证明尊夫是真死还是假死?”
“如何证明?”
“启棺一看!”
“人死还有什么真假?”
“在下已经上过一次当!”
“上当?”
“不错!‘长恨书生’竟然以一座假墓欺人耳目,可惜,他的狡计不能得逞!”
帮主夫人粉面大变,骇然道:“你毁了‘长恨书生蒲昌’的墓?”
“在下是有这意思,可是适逢其会,由旁人代了劳!”
“你非要开棺不可?”
“势在必行!”
“司马明,如你说出寻仇的目的,老身让你开棺一看?”
司马明心念疾转,对方既然答应开棺,谅来楚彬之死不会假,但他不迟不早,在自己杀了“知空”和尚,“长恨书生”假冢图脱的时间内死去,天下竟会有这么巧合的事,当下自怀中掏出“魔环”套在右手中指之上,一亮,道:“夫人明白吧?”
楚夫人骇然退了一个大步,惊呼道:“魔环!”
“邪神许昌”的信物,武林中尽人皆知,没有看过也听说过,这一声惊呼,使得所有在场的人一个个寒气大冒,震骇不已。
想不到这少年竟然持有“南邪”的信物,那他不是“南邪”的弟子便是徒孙。至于何以会向帮主寻仇,除了楚夫人之外,恐怕没有半个人知道。
“司马明,当年的事,是一场严重的误会!”
“夫人,是蓄意,不是误会!”
“目前也无法解说,你的目的只是要一验先夫的尸身?”
“不错!”
“司马明,老身让你一观,但却不许损及尸体?”
“这个在下笞应!”
“好!”
所有帮中弟子,都被帮主夫人的决定迷惑了,人已入殓,还要开棺,这对“五湖帮”是一种侮辱,对死者是大不敬,但,众人只怒在心里,不敢形之于色。
楚夫人老脸铁青,移步棺前,双手扳住棺盖,往上一揭,移开尺许,道:“司马明,你看!”
司马明目光朝棺中扫去,只见一个貌相威严的老者,直僵地躺在棺中,面目栩栩如生,像是睡熟了般的,当下剑眉一蹙道:“尊夫去世几日了?”
“三天!”
“三天而尸体容貌不变?”
楚夫人身躯像受了震动似的一颤,道:“先夫遗体已涂了防腐之药!”
司马明将信将疑的“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
“司马明,你满意了?”
司马明但觉心中疑云重重,第一,楚彬死的时间,恰在自己开始寻仇之后,末免太巧合;第二,人虽在棺中,但面上没有死色;第三,“长恨书生”前车之鉴,难保此中没有蹊跷……
但,他已答应过不损及尸体,武林人讲究的是一言九鼎,否则的话,他只消一个指头,就可以释去疑念。
当下冷冷的道:“楚夫人,暂时如此!”
“暂时,什么意思?”
“在下希望不会再来贵帮总舵!”
帮主夫人老脸一连数变,对方这句莫测高深的话,使她不寒而慄。
司马明说完之后,昂首步出令坛,扬长而去。
“五湖帮”之行,算是又扑了一次空。
昔年残害“南邪”的凶手,除此之外,尚有“崂山双剑”,“青城派”掌门凌云生,和“少林元虚和尚”。
司马明略一盘算之后,取道奔向“青城山”。
这一天,时方过午,司马明刚由镇上打尖出来,行未数里,只见一条人影,快逾鹰隼,掠入道旁一间破庙之中,那人影手中似乎抱着一个女子。
司马明一念好奇,跟着也飞扑向那间破庙。
朽败不堪的殿堂中,一个美如天仙的少女,秀眸紧闭,仰面躺在地上,旁边,一个面目阴沉,年约二十开外,儒生打扮的少年,一目不瞬的盯视着那少女。
司马明身方入庙,那少年已是惊觉,头也不回的道:“什么人?”
“行人!”
“滚出去!”
“哼!”
冷哼声中,司马明已闪身到了破殿门外,一看,不由心火大冒,那躺在地上的女子,赫然是尚小芸。
他与尚小芸虽无任何关系可言,但总算是有一面之识。
那儒生打扮的少年,徐徐转过身来,见对方竟然是一个英俊魁梧的少年,不由微感一怔,阴恻恻的道:“小子,要你滚,你听见没有?”
司马明目中冷芒似电,不屑的哼了一声道:“凭你还不配说这句话!”
“配与不配,立时便知!”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你准备把这女子怎样?”
“你不配问!”
“我问定了!”
“哈哈哈哈,小子,既然如此,你死定了!”
话声中,遥遥拍出一掌。
司马明略不为意的举掌挥迎,忽觉对方的掌风阴柔轻飘,其寒如冰,这一掌并未把对方的掌风逼回,丝丝缕缕的砭骨寒气,竟然透穴而入,全身立感如置严冬冰水之中。
他这一惊,委实非同小可,忙默运“九阳神功”,一股阳和之气,自丹田升起,流布全身,阴寒之威立消。
那少年似乎也大感意外,对方竟然如没事人儿一般,当下微露骇然之色道:“小子,再接一拿试试!”
试字未落,双掌已电闪挥出,匝地寒涛,罩身卷向了司马明。
司马明疾运“九阳神功”,双掌推处,灼肤热浪,暴卷而出。
一阴一阳两道劲力接触,发出“波!”的一声轻震,同时消散于无形。
那少年骇然脱口惊呼道:“九阳神功!”
司马明被对方一语道出武功来历,不由暗地惊心,冷冷的道:“不错,算你有见识!”
“小子,那你是“南邪”门下?”
蓦在此刻——
尚小芸悠悠睁开眼来,先是一愕,继而厉声道:“他……他是东门舜,‘北毒’之子!”
司马明心里一震,疾忖道:“原来这小子是‘北毒’之子,怪不得尚小芸找上了他,那尚小娟和她的爱人李文祥,所中的‘无影之毒’必是……”
心念之中,俊面立时抖露一片杀机,嘿嘿一声冷笑道:“东门舜,真是天假其便,我正要找你!”
东门舜一怔神道:“你小子要找我?”
“不错,不但是找你,而且要杀你!”
“好大的口气,你报个名字出来?”
“司马明!”
“找少爷有什么事?”
“不久前以‘无影之毒’,毒毙这位尚姑娘的妹妹和一个少年李文祥,是否你的杰作?”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司马明一脚踏入殿堂之内,寒声道:“如果是的话,今天就别打算活着离开!”
“凭你?”
“你无妨试试看!”
话声中,一掌拍向了东门舜,这一击之势,不但快,而且奇,出手的角度部位,大异武林常轨。
东门舜身为“北毒”之子,武功也非等闲,身形一闪,轻轻避过这骇人的一击,顺势反攻一掌,这一掌奇诡厉辣,较之对方的一掌不遑稍让。
司马明举掌一封……
“砰!”双方各退了一个大步。
这两个照面显示出双方功力在伯仲之间。
东门舜阴森森地一笑道:“司马明,武林中盛赞‘南邪’的‘九阳神功’十分了不起,现在小爷要伸量一下你究竟学到了几成?”
司马明以牙还牙的道:“妙极,本人极愿见识一下‘北毒’的‘玄阴功’究竟歹毒到什么地步?”
话声中双方各退了三个大步,同时双掌上扬。
尚小芸这时才知道这冷傲古怪的少年,竟然是名震江湖的怪人“邪神许昌”的门下,一寸芳心,已牢牢系在司马明的身上……
一声郁雷般的闷响过处,积尘纷落如幕,东门舜与司马明各以十二成功力,交换了一掌,司马明仍立原地不动,东门舜却退了两个大步。
“九阳神功”和“玄阴功”一属纯阳,一属纯阴,双方功力悬殊不大,司马明略高半筹,互相抵消之下,震动的力道不强,否则这间破殿势非坍不可。
司马明杀念早存,他有心不让这小毒物活着离开,冷哼声中,身形电闪前欺,双掌圈划之下,一招“流金化石”猝然出手。
这一招“流金化石”,是“南邪”穷毕生精力,研创的一式绝招,虽然仅只一招,但其中的变化玄奇万端,施展之时,全赖“九阳神功”为主体,放眼江湖,能接得下“南邪”这一招“流金化石”的人,恐怕是少之又少。
司马明虽然功力不及乃师,但施展出来,威力之强,已足以惊世骇俗。
东门舜亡魂大冒,急施一招“地冻天寒”封住门户。
这一招“地冻天寒”属于守势,是“北毒”苦研而成,专用以应付“南邪”的这一招“流金化石”,但他研创出这一招乃是近二十年的事,并没有和“南邪”印证过,东门舜施展出来,不过是希望能保住性命而已,加之在内力方面,他逊对方半筹,而“九阳神功”又是“玄阴功”的克星。
惨哼声中,东门舜张口射出一股血箭,身形摇摇欲倒。
司马明也不由感到一怔,这一招的威力,大得出乎他的想像,这是他第一次施展。
东门舜本来阴沉的面孔,此刻凄厉如鬼,咬牙道:“司马明,你听着,你现在已身中奇毒,这毒普天之下恐怕无人能解……”
司马明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想不出对方什么时候对自己施毒。
尚小芸不由惊呼了一声,但那声音是微弱的。
东门舜阴残地扫了尚小芸一眼,接着向司马明道:“你可以活一百天,一百天的时间,足够你查出那施放‘无影之毒’的人,明白了吧,这就是说我东门氏门中,没有‘无影之毒’这一毒……”
司马明大感意外,骇然道:“你不是毒毙尚小娟和李文祥的凶手?”
“话到此地为止……”
“东门舜,你解释一下你把尚小芸姑娘带至此处的目的?”
“她见面就动手,所以小爷我不得不把她制倒,带来此地的目的,一方面想解说一下,另一方面,替她疗伤!”
“哼,你倒说得冠冕堂皇……”
“司马明,你别在门缝里看人,把人都看扁了,我东门舜还不屑于做那下三流的勾当,她被我‘玄阴功’所伤,你的‘九阳神功’足可救她,但,你别忘了,你只有一百天的活命!”
尚小芸厉声道:“东门舜,你好毒的心肠,你不能……”
东门舜阴残的一笑道:“我东门一家本来就是弄毒的,妇孺皆知,岂止心肠,告诉妳,内外一身都是毒,不过,对妳可没有用毒,因为凭妳还不配!”
尚小芸气急攻心,“哇!”的喷出一口鲜血,人又重新昏死过去。
司马明面笼恐怖杀机,目眦欲裂的道:“小毒物,今天你还想走?”
东门舜一抹口道血渍,嘿嘿一声冷笑道:“小子,你试运运内力看?”
司马明闻言之下,不由毛发俱竖,试一提气,果然真气无法冲出丹田,登时全身一凉,暗道一声完了?
东门舜得意的道:“小子,如何,不假吧?”
“小毒物,你这种卑鄙的手段……”
“住口,在当今武林之中,值得‘北毒’父子用毒的还不太多,你小子应该引以为荣才是!”
“小毒物,我要把你碎尸万段!”
“至少,现在,你办不到!”
“你等着瞧吧?”
“可是你已中了我的‘百日归’之毒,你要杀我,必须在百日之内,过了百日,你只有抱憾以归了!”
司马明急怒交迸,冷汗涔涔而下。
东门舜接着又道:“小子,百日之内,尽你的力量去找到那以“无影之毒’杀人的人,至于你的功力,半盏茶时间之内可以恢复,恕我不向你说再见了!”
说完弹身出庙而去。
司马明怔在当场,半晌做声不得。
他师仇未报,家恨未雪,昔年搏杀父母的仇家,除了“东魔”因得手“血剑”而被自己知道之外,其余的他毫无所悉。
他只有一百天的活命。
一百天,他能做什么?
师父要他取得“血剑”“魔花”,练成盖世身手,以清理门户,这个愿望,是永远也不会实现的了。
半盏热茶工夫之后,他的真气果然又能畅流无阻。
他恨极了东门舜,但对这小毒物的心机和用毒物的手段却不能不佩服。
如果东门舜不使司马明暂时失去功力,他将无法脱身。
“无影之毒”竟然不是“北毒”父子所下,这倒是大大出人意料之外的事,照小毒物的口吻,似乎他父子对“无影之毒”不但不会用,而且很陌生,普天之下,难道还有人用毒超过“北毒”的?
心念之中,目光不期然的扫向了昏迷在地的尚小芸。
只见她秀眸紧闭,粉面白里泛青,四肢在微微的抽搐。
他皱了一下眉,移近她身旁,俯下身去,把她的娇躯侧转,伸掌抵住她背后“命门穴”,“九阳神功”源源注入。
“九阳神功”对疗伤来说,真有起死回生之力,但施功的人,五年之内不能和人交手,但目前尚小芸所受的乃是“玄阴功”的阴寒之气,“九阳神功”是唯一的克星,在物物相克的原理之下,司马明无须付出那么大的代价,他救尚小芸,可以说是举手之劳而已。
尚小芸面色渐变红润,呼吸也均匀起来。
半个时辰之后,尚小芸嘤咛一声,苏醒过来。
司马明缓缓移开了手掌。
尚小芸翻身坐了起来,恨毒无限的道:“那小毒物呢?”
“走了!”
“司马相公……”
“什么事?”
“你……你为了我而遭受‘百日归’奇毒,你……你只有百日的活命……”
司马明惨然一笑道:“姑娘不必把这事放在心上!”
尚小芸“哇!”的一声,哭了起来,这哭声中,充满了莫名的感激和歉疚,也渗和了一种异样的情愫。
司马明站在一旁,被她这哭弄得手足无措。
久久之后,尚小芸才止住悲声,泪痕斑斑,有若一朵带雨梨花,倍增妩媚,真是我见犹怜,凄惋至极的道:“司马相公,是贱妾害了你……”
“什么意思?”
“如果不因为我,你不会中小毒物的暗算,只有百日……的活命!”
“尚姑娘,这是在下心甘情愿,同时人终归是要死的,迟早而已!”
“司马相公,你这样说,贱妾死了也不能安心。”
“尚姑娘,再见了,有生之日,我会尽力完成诺言,找到那施放‘无影之毒’的人,不过,能否如愿,就很难说了!”
“不,你不能走!”
“我,不能走,为什么?”
尚小芸激动无比的道:“我要陪你一百天,百天之内,我们可以遍访名医,寻求解药!”
司马明苦笑一声道:“妳不听东门舜说过此毒天下无人能解?”
“但我要陪你一百天!”
“妳要陪我一百天?”
“不错!”
“为什么?”
尚小芸粉腮一红,毅然道:“因为我爱你,我要陪你到生命的终站!”
这句话大出司马明意料之外,怔了半晌才道:“尚姑娘,可是在下却没有这个意思!”
尚小芸粉腮一变,眼圈顿现潮红,颤声道:“是的,你不会爱我,但,我爱你,这就成了……”
“姑娘的出发点是为了安忍我这个短促的生命?”
尚小芸咬紧香唇道:“我不否认有这原因在内,但打从第一次见面时,我……我就爱上了你!”
司马明不由心里一震……
尚小芸接着又道:“司马相公,允许我唤你一声明哥,百日之内,我的一切全部奉献给你,但,希望你不要以我说这句话而目我为下贱的女人,百日之后……”
“怎么样?”
“黄泉道上,你不会寂寞的!”
泪珠,滚下了她的粉腮。
司马明骇然退了一个大步,慄声道:“尚姑娘,司马明永远感激妳这一番情意,但我不能接受妳的作法。”
“明哥,即使你讨厌我、恨我,可是我意已决,万难更改!”
“我司马明值得妳这样做吗?”
“值得,而且有余!”
“妳错了,在下不愿意接受任何人的怜恤!”
“怜恤,什么意思?”
“妳认为我为妳而中毒,心存歉疚,希望藉此而弥补内心的不安!”
“不管你如何想,我爱你,从现在起,我与你寸步不离!”
司马明不由被对方的至诚所感动,但心念一转道:自己何必以将死之身,去埋葬一个女孩子的终身幸福,当下故意脸孔一沉,冷冷的道:“尚姑娘,好意心领,在下要在百日之内,赶办无数要事,恕不奉陪了!”
说着,转身就待……
尚小芸悲呼一声道:“明哥,你既决意不允,小妹只好先行一步了!”
司马明闻言之下,不由心头巨震,电掣回身,只见尚小芸已举掌拍向自己的“天灵”,情急之下,电闪射出一缕指风,尚小芸举起的手,嗒然下垂。
他想不到尚小芸竟然出此下策,惊出了一身冷汗。
“尚姑娘,妳……妳何必如此?”
“明哥……”
尚小芸站起身来,一头扑入司马明的怀里,兀自抽咽不休。
司马明生来那里经过这等阵仗,登时面红耳赤,心如鹿撞,顿时手足无措,不知是推开她好,还是抱着她好。
一阵阵处女幽香,直冲鼻观,肌肤相接,一种微妙的感触,流布全身,加上尚小芸抽咽不停,娇躯也跟着颤动不已,那富有弹性的胸脯,因激动而急剧的起伏……
司马明强有力的双臂,在不知不觉之中,圈上了她的娇躯。
破庙之中,浮漾起一层和煦的春色。
这一对男女,因种种的巧合而结合,但无可否认,这结合是富于悲剧性的。
“明哥,如果你……我会答应你任何要求!”
那声音像是呓语,充满了无边的诱惑。
司马明心神为之一荡,但,他人是清醒的,他岂能逞一时之快,而牺牲一个少女的一生,他缓缓地推开了她……
尚小芸面上红云未褪,双眸孕满泪光,幽幽的道:“明哥,为了我,你付出了生命……”
“可是我现在还没有死?”
“是的,你没有,但一百天,是多么短暂的一段日子啊!我……我能给你什么?”
“芸妹,这是意外,我并没有存心要为妳付出生命的代价,所以妳大可不必放在心里,大丈夫生而何喜,死而何忧,只是……唉!”
“明哥,事实岂能抹煞,毕竟你已因我而付出了无以估计的牺牲。”
司马明纵是铁铮铮的硬汉,这时也不由英雄气短起来。
师仇、亲仇,像两把利刃,交叉插在他的心上。
一百天,他能做什么?
他以何颜见恩师和父母于地下?
“我不能死!”
这呼声,像是对命运的抗议。
尚小芸芳心如割,但她没有任何言语可以安慰他,如果可能的话,她多么渴望能替代他死,可是不可能啊!
“明哥,我们走遍天涯悔角也要找到解药……”
司马明黯然一摆头道:“芸妹,那是不可能的事,一百天的时间虽然极有限,但我不能浪费分秒,我有许多事要做,也许,做不完,但我要尽力,走一步是一步,这样死后才能稍安!”
尚小芸泫然唤了一声:“明哥!”
声音中充满了歉疚、安慰、无奈、绝望……
杀机,迅速的在司马明面上抖露开来,他终于作了最后的决定。
“芸妹,‘北毒’父子居住在什么地方?”
“巫山第七峰后的‘毒谷’,你问这……”
“我要先杀‘北毒’父子,然后再办其他的事!”
尚小芸骇然退了三个大步,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就在此刻——
一个苍劲的声音,倏告传来:“小子,‘北毒’父子武林人闻风而退避三舍,你好大的口气!”
司马明和尚小芸同时骇然变色。
想不到这破庙之中,竟然还有第三者隐身在侧。
司马明目光朝发话之处一扫,道:“阁下何方高人,请亮相出来!”
“哈哈哈哈,小子,你准知老夫是高人?”
话声中,一个臃肿奇矮的白发老头,从堆满积尘的屋梁之上,飘身而落,轻如飞絮,落地点尘不惊。
司马明不由惊“噫!”了一声。
尚小芸登时粉面飞霞,这老头既然隐身屋梁,那刚才自己的一切举动,当然已全部被对方看去,同时也震惊于对方的身手。
老头咧嘴一笑道:“小子,你当真是许老邪的传人?”
“阁下认为怎样?”
“就算是吧,你知道老夫是谁?”
“偷星盗月施万全!”
司马明在群雄争雄假“血剑”之役,曾经见过他现身示警,然后又离开,所以能一口道出对方名号。
“偷星盗月施万全”把头连点道:“不愧是‘南邪’门下,见识还可以!”
“阁下方才说什么?”
“噫!你小子不是夸口要杀‘北毒’父子吗?”
“不错,但不是夸口!”
“那你是唯恐死之不速了!”
司马明脸色一变道:“恐怕未见得?”
“偷星盗月施万全”嘻嘻一笑道:“小子,‘北毒’的身手,就是你那老邪师父也得有一场硬拚,凭你差得太远了,再说,毒谷之中,寸土片草皆毒,你自忖能进得了谷?”
司马明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恨恨的道:“我不杀‘北毒’父子,怎能消心头之恨!”
“小子,你大概是嫌活一百天太长了?”
“阁下说话请客气一点!”'
“嘻嘻嘻嘻,小子,这已是相当客气了,老夫看不上眼的人,才懒得跟他开口呢,百日之期不算短,你还可以做很多事,何必逞匹夫之勇?”
尚小芸突地插口道:“老前辈,这‘百日归’之毒,是否还有药可解?”
“这个……除非找到‘武林十友’之首的‘回天手蒲昌’!”
司马明不由大感骇然,“武林十友”,是自己的师门仇人,他知道有个“长恨书生蒲昌”,却没有听说过“回天手”这外号,当下困惑的道:“武林十友之中有两个蒲昌?”
“一个!”
“那‘长恨书生蒲昌’……”
“他原本是叫‘回天手’,精岐黄之术,后来不知何故改了外号叫‘长恨书生’,能找到此人,或许有办法可想!”
“哦!”
司马明口里“哦”了一声:心中却在想道:“长恨书生”蒲昌是我要杀的师门仇人之一,他造假冢遁世,踏遍天涯,也得割下他的人头,我岂能要他解毒。
尚小芸却喜上眉梢,激颤的道:“明哥,我们放下一切,去找‘长恨书生’?”
司马明淡淡地点了点头,他联想到那神秘的黑衣散发女,她也急要找到“长恨书生”,她曾说,她为他受了三十年苦,显然她和他之间,是情感上的纠葛。“白发仙娘”也在找“长恨书生”,为什么可就不知道了。
“白发仙娘”在认出自己的师门之后,逼问师兄骆子瑜的下落,同时对自己骤下杀手,若非她的门下白衣少女丁婉暗中做了手脚,自己已早死多时了,这又为了什么?难道“白发仙娘”与自己师门有什么深仇大恨?
他也想到那欺师灭祖的师兄骆子瑜,在十四年前夺得天下第一高手的荣衔之后,下落不明,他也是师父遗命必须找到的人。
“偷星盗月施万全”的话声,打断了他的沉思。
“小子,如你能找到‘长恨书生’,你决死不了!”
司马明别有深心的道:“我会的,我将不遗余力的找到他!”
尚小芸喜孜孜的道:“明哥,这可好,我们要把握这一线生机!”
当然,她不知道司马明是另具用心。
“偷星盗月施万全”转向尚小芸道:“小妞,不久前被‘无影之毒’毒毙的是妳妹妹?”
尚小芸神色一黯,凄然道:“是的,那是舍妹尚小娟,还有她的朋友李文祥,也同遭毒手!”
“所以妳因此而找上小毒物?”
“是的,我判断那毒绝天下的‘无影之毒’,除了‘北毒’父子,恐怕……”
“这当然难怪妳,‘无影之毒’是传说中的一种奇毒,恐怕‘北毒’也会对之束手,妳妹妹是无辜牺牲的!”
尚小芸骇然道:“老前辈知道其中始末?”
“不多,一个大概。”
“可否请老前辈指示迷津?”
“偷星盗月施万全”一颔首道:“话须从‘血剑’说起……”
提到“血剑”,司马明不由精神一振,“血剑”曾是他父亲司马宏之物,他父母因‘血剑’而丧生,他自己也是死里逃生,“血剑”他必须追回,因“血剑”而结下的血债,他必须索讨,而另一方面,他师父“南邪”临死交代,希望他能取得“血剑”“魔花”练就绝世身手,以清理门户,因为叛门弑师的师兄骆子瑜,自盗食“九转还阳草果”之后,功力已超过乃师,这可以说只是“邪神许昌”的奢望,但司马明是有心要完成这个愿望的。
尚小芸接口道:“难道当时我姐妹受托之物,当真是‘血剑’?”
“偷星盗月施万全”眼晴一翻道:“别打岔,听我老人家说,十五年前;‘血剑’出世,引起一场血劫,得主‘四海游侠司马宏’夫妇和一个三岁大的儿子惨死,据说‘血剑’落入‘东魔’之手。”
说至此一顿,又道:“不久之前,江湖忽然传出‘血剑’落入‘毛山二鬼’之手,老夫当时大感讶异,‘东魔’是‘武林四异’之一,功力较之‘南邪’、‘北毒’、‘西鬼’不遑稍让,得手的东西,岂会再度落入旁人之手,同时以‘毛山二鬼’的身手,又焉能从‘东魔’之手取得‘血剑’?……”
司马明表面上故作镇静,但内心却激动到无以复加。
尚小芸迫不及待的道:“以后呢?”
“黑白两道高手,闻讯赶到‘毛山二鬼’的巢穴‘金边洞’,发现二鬼已横尸洞口,于是众口纷纭,认为‘血剑’又已被人捷足先得……”
“偷星盗月施万全”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又道:“无巧不巧,一个黑衣老者,身怀一个尺长的油布包,于是引起了劫夺,那老者重伤突围,行至中途,伤重不支,恰巧碰上妳们姐妹,所以把布包托妳们带到成都‘药王庙’交与庙祝!……”
尚小芸不住的点头,道:“老前辈对这事已全盘了解了?”
“对妳妹妹下毒,劫走布包的人,自称‘毒中之毒’……”
“毒中之毒?”
“不错,武林中在此之前从未听说过有这么一号人物,但他所使用的‘无影之毒’,确实可以算是‘毒中之毒’……”
“那布包确是‘血剑’?”
“不是,只是一支千年参王!”
尚小芸若有所悟的道:“对了,晚辈曾到成都‘药王庙’查过,那庙祝新死不久,想必是等着那支参王治病,想不到出了这个岔子!”
司马明疑云不释的道:“毒中之毒是否发现他抢到手的不是‘血剑’?抑或他的目的乃是那支参王?”
“偷星盗月施万全”目光一扫司马明道:“毒中之毒在得手布包之后,曾当场打开检视,见是一支参王,愤而掷落地面,后来念头一转,又拾了回去,由此判断‘毒中之毒’志在‘血剑’?”
“梅花会的假‘血剑’又是什么蹊跷呢?”
“这事令人费解,老夫想他不出,也许‘梅花会’有某种阴谋……”
“阁下曾现身发警语,又是为了什么?”
“老夫走了眼,不知那‘血剑’竟然会是假的,发话警告的目的,只是唯恐‘毒中之毒’为了‘血剑’大施毒手,那当时在场的岂不是不明不白的去掉性命!”
“哦!”
司马明总算澄清了一个疑问,但,事情却更趋复杂——
“毒中之毒”究竟是什么来路?
“梅花会”以假“血剑”招摇,引起争夺,是有意还是无意?如果是有意的话,目的何在?
真“血剑”是否仍是在“东魔”之手?
“毛山二鬼”横尸“金边洞”是否确如传言,是因为“血剑”而致?
他废然的摇了摇头。
尚小芸唯一关心的,仍是司马明所中的“百日归”之毒,以一种希冀,迫切的目光,注视着“偷星盗月施万全”道:“老前辈,‘长恨书生’是否真的能解他所中之毒?”
“偷星盗月施万全”乜斜着眼道:“我老人家不能保这个险,不过这是一条唯一可走的路!”
“您老人家足迹遍江湖,可否请指示如何才能寻到‘长恨书生’?”
“什么,足迹遍江湖,妳小妞儿的意思是我老人家偷遍了天下是吗?”
“晚辈不是这个意思!”
“长恨书生蒲昌据说已死,但被人劈开坟墓,却又是座假冢!”
说着目光有意无意的向司马明一扫,司马明一颗心不由怦然而跳。
尚小芸秀眉一蹙道:“如此看来,‘长恨书生’显系有意避世,寻觅起来,怕相当困难……”
“天下事万般随缘,这倒不一定!”
“东门舜那小毒物确实够毒,既系彼此误会,何须下此毒手?”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南邪’‘北毒’一向是水火不能相容,遇上机会当然不愿不白放过,何况他又伤了他!”
“北毒既是以毒称绝,天下谁敢与敌?”
“他名列四异之一,岂能不顾名头,动辄用毒,何况老毒物平生极为自负!”
“老前辈隐身屋梁为时很久了吧?”
“嗯!”
“您老人家也是怕毒,所以到现在才现身?”
“偷星盗月施万全”老脸一红道:“丫头好利的嘴,不过,我老人家并非是怕,而是另有原因不愿招惹那老毒物!”
司马明岔开话题道:“那‘毒中之毒’是什么形象?”
“一个黑逾墨染瘦削颀长的怪人!”
司马明点了点头,记在心里。
尚小芸情深款款的道:“明哥,我们该走了?”
司马明心念一转,暗忖:自己要办的事太多,至于解毒,那是非常渺茫的事,百日的时间转瞬即逝,自己必须尽力做些事,如果有尚小芸在一起,势必增加许多不必要的顾虑,但当着“偷星盗月施万全”之面,他也不好说什么,点点头道:“是的!我们该走了!”
“偷星盗月施万全”突地一摆手道:“且慢!”
司马明剑眉一紧道:“阁下还有话要说?”
“你们此去是否全力追寻‘长恨书生蒲昌’的下落?”
尚小芸抢着答道:“当然!”
“那好,如果你们能先老夫找到他的话……”
司马明讶然道:“阁下也在找‘长恨书生’?”
“不错!不过这是受人之托,你小子不必追问了,如果你们寻到他的话,告诉他老夫急于要见他!”
“可以!芸妹,我们走!”
说着举步离开破殿,尚小芸向“偷星盗月”福了一福,道了声:“再见!”才跟着司马明后面,向庙外走去。
出得破庙,司马明停住脚步道:“芸妹,天涯茫茫,‘长恨书生’既存心避世,要找他何异大海捞针……”
“是的,可是这是唯一的希望,我们不能放弃!”
“我有一个计较!”
“什么计较?”
“我们分头寻访,这样会更好些!”
尚小芸粉腮一变,道:“明哥,你要离开我?”
“芸妹,妳听我说下去,以三个月为限,我们仍在这破庙见面,不见不散!”
“如果……如果……”
“怎么样?”
“你不来呢?”
司马明的内心,起了一阵痛苦的痉挛,这简单的一句话,包含了多少痴情、关怀、盼望和至诚。
他真的不会来吗?
他为什么要来呢?
解药,那只是不可能的奢望,三个月之后,他的生命已到了终点……
但,他仍强作笑容,道:“芸妹,相信我,我会来的!”
尚小芸的眼圈又湿润了,以一种扣人心弦的声音道:“明哥,我相信你,但有一句话你必须记住,我的生命,是你生命的一部份,它附托在你的生命里,这就是说,同一的生命,只有同一的结果,决不会有两种结果,不论这结果是好还是坏!”
司马明的心弦,为之巨震,虽然,他万分不情愿对方成为自己的殉葬者,但,凭言言能改变对方的决心吗?
他伤感而又茫然的点了点头,道:“我明白!”
两人凝注了片刻,默然分手。
他们没有互祝珍重!
他们没有说再见!
因为“珍重”两个字,是对既定命运的一种讽刺,而“再见”,也将是断肠的时刻,除非,际遇能扭转命运,但彼此明白,那是极渺茫的事。
人生最珍贵的是初恋,然而他俩的初恋是苦涩的。
司马明强迫自己把她的倩影从意念中暂时逐出,他必须精密的安排他的行程。
先赴青城,找青城派掌门凌云生。
再赴少林,找元虚和尚。
然后转往崂山,寻崂山双剑。
最后,全力查探“东魔”的下落,追出杀父母的仇人,顺便查觅“长恨书生”,至于“血剑”“魔花”,清理门户,恐怕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事了。
心念一决,豪气顿生,但一种可怕的观念,也自下意识中升起,那便是为了索仇,为了争取时间,他将不择手段。
两天之后,他到了青城山“三清观”。
行近观前,不由一窒,心想难道又要扑空不成?
只见观门紧闭,阒无人迹。
他连叫数声,没有半丝反应。
心念几转之后,突地扬掌向观门劈去,狂飙卷处,发出一声“轰!”然巨响,木屑纷飞之中,观门已被劈出了碎屑,散满一地。
这一声巨响,即使是聋子也听到了,可是奇怪,仍然不闻任何声息。
司马明已意识到事有蹊跷,不由眉锋紧锁,略一犹豫之后,一闪身进入观中,忽见两个蓝衣劲装汉子,怒目切齿,横剑而立,不由冷哼了一声道:“我道是全观的人都死绝了,原来……”
话只说得一半,已看出这两个蓝衣汉子情形有异,忙咽回了以下的话,抢前两步,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原来是两具尸体,从那尸状看来,显然是被绝顶内家高手,猝然点中死穴,所以死后眼不闭,尸不倒。
看来“青城派”已遭到了非常的变故。
抬头一看,又是骇然大震。
观院之中,横七八竖,尸首不下十具之多。
是谁下的毒手?
司马明越过观院,向里走去,但见遍处都是尸体,血腥扑鼻,厥状之惨,令人不忍卒睹。
走完最后一进,不由废然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的道:“都死了,全观上下,没有半个活口!”
他怀着满腔怨毒,前来索仇,想不到“三清观”已遭血洗。
这是他做梦也估不到的事。
他努力镇静了一下心神,想——
“白云古刹”取住持僧“知空”的人头,是他首次出手,一切顺利,之后,这件血案立时轰传江湖。
“长恨书生蒲昌”假冢遁世,原因不详。
“五湖帮”帮主楚彬,突然暴病身故,虽然他看到尸身,但死状可疑。
现在,“青城派”竟被血洗。
这一连串的事故,都是在“知空和尚”被杀之后发生。
是巧合?
是预谋?
或是另有蹊跷?
心念之中,不自觉的出了一身冷汗,事态的演变,不但出人意料,而且可怖,把几件已发生的事故,加以分析,表面上似乎是一个连续,但实际上根本不能联为一谈,似乎风马牛不相及。
准此而论,他不知自己要找的其他几个师门仇人,又将发生了什么惊人之变?
他茫然扫视着这最后一进屋中的尸体,他不知道“青城”掌门凌云生是否也在其中,因为他与凌云生未谋一面,完全陌生。
他的目光,停留在廊沿之上的一具尸体上,从衣着,年龄和相貌,他判断这具尸体可能就是凌云生。
但,人死了,他还要劈尸不成?当然不会!
他对索讨师门血债,信心已发生了动摇。
一连串的事实,显示出这其中有令人难以想像的因素存在。
……………………
他像是置身在一个离奇的境地中,茫然无措。
突地——
一声冰冷而带着颤慄的呼唤,把他拉回现实:“司马明,你这种手段,近于残酷!”
司马明骇然回身,只见阶沿之下,颤巍巍地立着那分手不久的青衣蒙面人。
青衣蒙面人,会在此时此地现身,的确大出他意料之外。
“小兄弟,原来你就是近日轰动江湖的‘邪神’门下司马明?”
“不错,这一点我不否认!”
“你到此寻仇?”
司马明心中一震,道:“不错,蒙面兄何由得悉?”
青衣蒙面人激颤的道:“你记得我曾对你说过,我与‘长恨书生蒲昌’是莫逆之交,所以对于昔年‘武林十友’与令师结怨的经过,略知梗概,那是一个误会……”
“误会?哼!”
司马明在“五湖帮”总舵之内,听帮主夫人说了一句“误会”,现在,这神秘的青衣蒙面人,又说出了“误会”两个字,难道……
心念未已,青衣蒙面人突然厉声道:“小兄弟,你这种行为天人难恕!”
司马明剑眉一挑道:“蒙面兄,什么行为?”
“你不能因一人之故而血洗全观?”
“你准知道是我下的手?”
青衣蒙面人骇然道:“难道不是?”
司马明恨恨地点头道:“我来迟了一步,不能手刃师仇,可惜!可恨!”
“小兄弟,如此说来不是你?”
“我希望是我,我来时有这个意思,如果凌云生不现踪的话,我将不择一切手段,可惜,我迟来了一步!”
青衣蒙面人双目之中,充满了惊诧骇异愤怒的复杂表情,略不稍瞬的瞪视着司马明,最后,一变而为黯然之色,自语般的道:“是谁下的毒手?”
司马明对青衣蒙面人的突然现身,甚感疑惑,脱口问道:“蒙面兄何以会来此间?”
“寻‘长恨书生’的下落!”
“寻‘长恨书生’的下落?”
“是的,我在获悉‘长恨书生’坟墓被毁,竟然是一座空墓之后,就开始探查他的下落,因为我与他乃是莫逆之交,不能不查个水落石出,此间主人,是‘武林十友’之一,所以也列为被查的地点之中。”
“哦!”
“小兄弟,他的墓可是你毁的?”
“不是!”
“不是,那是谁?”
“一个神秘的女子!”
“奇怪,以我所知,‘长恨书生’并未结怨于任何女子。是什么样的一个女子?”
“一个长发覆面的黑衣女子!”
他本想把黑衣散发女子交代自己转告“长恨书生”的几句话说了出来,但转念一想,对方既不是“长恨书生”说也无益,于是把将要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青衣蒙面人低头思索了片刻,摇摇头,显然他想不出司马明口中所说的那神秘黑衣女子,是什么来路。
倏地话锋一转道:“兄弟,你真的是‘南邪’的传人?”
“兄台不信?”
“不是不信,只是令师……”
“他没有死!”
青衣蒙面人慄声道:“他没有死?”
“是的,他老人家被暗算失腿残目,但奇迹似的竟然没有死,直到……”
“怎么样?”
“最近才毒发功散去世!”
“哦!小兄弟,你可愿意听我一道当年结怨的经过?”
“无妨说说看!”
“据说当年名震江湖的‘武林十友’,其中的三人,被‘邪神许昌’无故杀死,其余七友,悲愤之余,向‘南邪’兴师问罪,‘南邪’名满天下,七友自然得知决非其敌,但,手足折翼,岂能缄默,岂知交手之下,事情大出意料之外……”
“怎样?”
“南邪功力似没有预计之高,所以七友虽然伤了五人,但仍算是得了手,事后,‘长恨书生’回想当日事情始末,发现这是一个预布的陷阱……”
“他发现了什么?”
“第一,‘南邪’杀死三友,只是传言,没有人在现场目睹;第二,‘邪神许昌’在当时有中毒的迹象;第三,你那师兄骆子瑜一直作壁上观,这不近情理……”
“那当时‘长恨书生’为什么不道出来意之后再动手?”
“令先师自视极高,而且性情怪僻,有人侵入住地,马上就出了手,使七友毫无发话的机会,当时他这一出手,更证实了传言不虚,所以才产生了那样的后果!”
“是的,这似乎是误会,罪魁祸首是骆子瑜,但七友难辞其咎!”
青衣蒙面人凄厉的一笑道:“可是七友除了‘长恨书生’下落不明之外,已悉数遭了毒手……”
司马明这一震非同小可,骇然道:“什么,七友已全遭毒手?”
“不错,‘崂山双剑’陈尸湘阴道上,‘少林元虚’暴骨开封城外……”
司马明蹬蹬蹬蹬连退三步,他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如此说来,师父的仇不用报了,仇人已全部离奇的死亡和失踪。
青衣蒙面人激动得身形簌簌而抖,接着道:“起初我认为是你做的,现在才知道另有其人,至于这向‘武林十友’之中的四友下毒手的,令人无从揣测!”
蓦然——
一阵阴森刺耳的冷笑,倏告传来,那声音有如午夜枭啼,再加上荒山、古寺,遍地横尸,这情景的确使人毛骨悚然。
司马明和青衣蒙面人齐齐吃了一惊。
只见一个面目死板阴沉的灰衣人,幽灵似的站在三丈之外的院中,一望而知,这灰衣人是戴了面具的。
司马明冷电似的目芒,朝这灰衣人一扫,冷冷的道:“阁下何方高人?”
灰衣人不答反问道:“你就是‘邪神许昌’的传人司马明?”
“不错!”
“嘿嘿嘿嘿……”
灰衣人发出一阵阴森至极的冷笑,笑声配合着他那死气重重的脸,令人不寒而慄。
司马明冷哼了一声道:“阁下有什么好笑的?”
“没有什么,太巧了,这叫做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可马明心中大是骇然,这灰衣人竟是冲着自己而来,自己出道日浅,谈不上结仇树怨,八成是师门老帐,当下剑眉一扬,道:“阁下要找我?”
“不错!”
“有何贵事?”
“取你性命!”
司马明一怔之后,哈哈一笑道:“阁下口气不小,办得到吗?”
灰衣人毫不思索的道:“易如反掌折枝!”
“为了什么呢?”
“因为你是‘南邪’的传人,这够明白了吧?”
司马明暗忖,果然不出所料,是师父生前树下的敌人,这口吻似乎和“白发仙娘”同出一辙,心念之中,冷冷一笑道:“阁下总有个名姓的吧?”
“有,但你不配问,阴司路上,老邪会告诉你!”
司马明登时火高千丈,杀机冲胸而起,重重一哼道:“本人成全你!”
青衣蒙面人突在此时冷喝一声道:“此地的血案,是否阁下杰作?”
“是又怎样?”
“青城派与阁下有何深仇大怨,而致阁下施展这人神共愤的血腥手段?”
“你这一问是多余,你踏入此观,便已注定了死数!”
司马明满腔怨毒,无处发泄,此时已到了无法按捺的地步,大喝一声:“好狂妄的家伙,我先劈了你!”
随着喝话之声,双掌挟以撼山慄岳之势,劈向了头戴面具的灰衣人。
灰衣人口发阴森冷笑,单掌斜斜一挥……
司马明但觉击出去的劲道,宛如撞上了铜墙铁壁,“轰!”然一声,反震而回,他这一惊,委实非同小可,对方的功力,高得令人难以置信,电掣收掌,横移五尺。
青衣蒙面人却在此刻,出手攻向了灰衣人。
灰衣人不屑的哼了一声,一晃,竟然鬼魅般的欺到了青衣蒙面人身前,伸手便朝青衣蒙面人当胸抓去,闪身、避招、出爪,快得犹如一瞬。
青衣蒙面人亡魂大冒,避已无及,举脚电闪踢向对方“丹田”要穴。
这完全是拚命之着,他固然非伤在对方爪下不可,但对方的“丹田”却卖给了他,两败俱伤之局,似已形成……
灰衣人在这任何人均不及收手的情况下,竟然滑身斜出三尺。
青衣蒙面人一腿踢空,人也跟着旋开五尺。
两人距离已在丈外。
灰衣人厉哼一声,呼呼劈出两掌,这两掌不但奇快绝伦,而且劲道万钧。
青衣蒙面人惊魂未定,排山劲气,已罩身击至,急挥掌封去……
震耳欲聋的巨响,挟以一声惨哼,一条青影,飞泻落入殿堂之中。
几乎是同一时间,灰衣人身形一连两个踉跄,口里轻哼了一声。
原来就在灰衣人出手震飞青衣蒙面人的同时,司马明以毕生功力,推出一掌,他的目的本是要解青衣蒙面人之厄,但迟了半秒,青衣蒙面人已被对方震飞。
灰衣人桀桀一声怪笑道:“司马明,许老邪真的死了?”
司马明不答所问,呼的又是一掌劈出。
灰衣人身形一弹,轻易的避过这一掌,又道:“许老邪的‘魔环’,想来是传给你了?”
司马明怒目切齿的道:“不错,你想怎么样?”
“嘿嘿嘿嘿,你死在目前,所以必须问明白,以免落到别人手里!”
“你准知你不会死?”
“你何不试试看?”
司马明怒哼了一声,一招“流金化石”顿告出手。
这一招“流金化石”,曾把“北毒”之子东门舜击成了重伤,在当今武林之中,能接得下这一招的,恐怕为数不多。
岂知事情竟然大大出人意料之外。
灰衣人不闪不避,双掌一划一圈,司马明的招式不但施展不开,反而被迫得向后退了三个大步。
“司马明,许老邪还有什么绝着传给你,无妨全抖出来亮亮相,否则你会死不瞑目的,错过此刻,你永远没有机会了!”
司马明气得七窍冒烟,但心中却凛然不已,对方的身手,高得骇人听闻,竟然能消解他的绝招“流金化石”,但,孤傲成性的他,岂肯低头。
暴喝声中,司马明第三次出手,攻向了灰衣人。
灰衣人一弹身,又避了开去。
司马明收势之际,“九阳神功”应念而生,这一击如果不成功的话,后果就实在堪虞了。
一股灼热的劲浪,随挥掌之势暴卷而出。
灰衣人阴森森的道:“九阳神功!”
身形不闪不避,左掌一圈一引,右掌疾劈而出。
司马明感觉自己全力发生的“九阳神功”,在对方一圈一引之下,竟然被引向了一侧,不由心胆俱寒,要想收势,已是不及,另一股排山劲气,已罩身击到。
“砰!”
司马明身形连晃,蹬蹬蹬后退八尺之多,忍不住闷哼出声,一口逆血,夺口喷出。
灰衣人得意至极的狂笑一声道:“小子,你得自许老邪的,也不过如此,还有什么绝着没有?”
司马明已知自己决非对方之敌,但对方既然冲着自己而来,堂堂“南邪”的传人,难道还逃避不成,反正自己身中“百日归”奇毒,只有百日生命,万一不幸,又何争于多活这一百天。
心念之中,迅快的取出“魔环”套在中指之上。
灰衣人乍见“魔环”,那透过面具的双目,立时闪射出一种骇然但又贪婪的神色,冷冷的道:“魔环,半刻之后,它将易主!”
司马明俊面抖露一片恐怖杀机,向前逼近了数步,一运神功,“魔环”顿时暴射夺目光华,但那光是一束,像剑尖逼出的剑芒一样,芒长一丈有余。
灰衣人自言自语的道:“这‘魔环’在本人手上,两丈之内取人首级,大概决无问题!”
司马明冷哼一声道:“一丈之内,取你的首级,大概也没有问题!”
话声中,上步挥手,一道长约丈许的森森环芒,疾扫而出……
灰衣人一个倒弹,电射两丈,已到了院中,显然,他对“魔环”的威力,仍有所畏惧,不敢轻撄其锋。
司马明再度上步,下了阶沿,也立身院中。
被灰衣人震飞落入殿堂之内的青衣蒙面人,这时,已经站起身来,靠在那紫檀木的巨桌之旁,一动不动,若有所思。
司马明双目圆睁,迫视着灰衣人道:“在杀你之前,我希望知道你的名号和来意?”
灰衣人嘿嘿一阵阴笑道:“司马明,我的名号你不必知道,来意就是要杀你,我还可以告诉你一理由,就是因为你是‘邪神许昌’的传人!”
司马明不由肝胆皆炸,厉喝一声:“你死定了!”
手指上的“魔环”棱芒暴涨,手掌挥动之间,环芒交织成了一片光幕,罩向了灰衣人,响起一片森冷可怖的丝丝之声。
灰衣人展闪腾挪,轻灵飘忽得像幽灵似的,始终不触及光幕。
以“魔环”应敌,全凭一股真元由环上逼出,时间久了,真元消耗至巨。
灰衣人似乎深知其中奥妙,凭他奇绝武功的身法,在院中不断飞掠激晃,使司马明疲于奔命。
盏茶工夫之后,“魔环”光芒锐减,威力仅在八尺之间。
司马明心中大感焦灼,他已感到内力亏损至巨,额角鼻头,汗珠累累。
适时——
灰衣人出手反攻,就激晃不息之势,从不同方位,击出了九掌,劲气狂卷,有如千重逆浪,从四面八方击撞向同一目标。
就在灰衣人九掌攻出之后一一
光芒顿敛,惨哼声中,司马明被击得倒飞回阶沿回栏之上。
灰衣人一晃身上了阶沿,再度扫出一掌。
“砰!”挟以半声惨号,司马明口血飞迸,横飞入殿堂之中。
青衣蒙面人移身展臂,正好把司马明接在怀中。
灰衣人缓缓上前两步,站在殿堂门槛之外,双目之中,闪射出慑人厉芒,语冷如冰的道:“你是自决,还是要本人出手成全?”
青衣蒙面人下意识的退了两步,心中寒气股股而冒,暗道一声“完了”,凭他的身手,要逃出灰衣人之手,恐怕还不容易,再加上手中抱的司马明,真是只有死路一条,不禁望着手中昏迷不省的司马明黯然一叹道:“小兄弟,恩怨情仇,从此一笔勾销!”
就在此刻——
一阵鬼嚎也似的怪笑,震耳传来。
灰衣人霍地回身,只见院地之中,站着一个肤黑如漆,身着黑袍的瘦长怪人,远远望去,那不像是人,像是一段烧焦了的木头。
通体上下,唯一的一点白色,那便是怪人的眼珠。
青衣蒙面人远在殿堂之内,也为之股慄不已,凭他的江湖阅历,竟然猜不出这黑肤怪人的来路。
黑衣怪人白多黑少的眼珠骨碌碌一转,以一种极其刺耳的声音向灰衣人道:“堂堂‘梅花会’会长,何必面具罩脸,难道见不得人?”
灰衣人似乎骇然惊震,不自觉的退了一步。
青衣蒙面人这一惊非同小可,想不到这灰衣人竟然是神鬼不测的“梅花会”会长。
“梅花会”会长何以要血洗三清观?为什么要追杀司马明?
灰衣人冷哼了一声道:“阁下报个万儿出来?”
“你承不承认你的身份?”
看样子这黑炭般的怪人,似乎并不能确定灰衣人是否真是“梅花会”会长。
灰衣人嘿嘿一笑道:“本人不否认!”
黑衣怪人点了点头道:“如此我告诉你,区区在下就是‘毒中之毒’!”
“毒中之毒?”
“一点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