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白衣女子容貌出奇的美,尤其皮肤嫩滑细腻,粉妆玉琢一般,令人看来不禁要咽下口水。
但是人虽长得玉面朱唇,却有一股阴森森的气质,这气质与她容颜成强烈对比,就好象一个女鬼,却有仙女的丰姿。
此时此地突然出现了一个如此奇特的女子,无人敢把她当做普通女子看待,风飘水不敢大意,问道:“姑娘要什么?”
白衣女子咯咯笑道:“你们要有什么我就要什么。”
她这一笑虽有笑声却无笑容,生似她学笑时只学笑声而不学笑容,这笑容本是与身俱来,难道她自幼强制自己不对任何人露出笑容?
风飘水听她亦要染指天宁寺内的财宝,有气道:“姑娘到底何人,说来听听,要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财宝自然算上你一份。”
白衣女道:“财宝!什么财宝?”
风飘水心中“啊”的一声,暗忖:“原来她并不知天宁寺内有宝藏一事,敢情她路过此处,听咱们要和不要的说话,一时兴起插上一嘴。”
不由暗暗懊悔说出财宝两字,勉强装出笑容道:“没什么了不得的财宝,姑娘纵然要也瞧不上眼。”
狄云生性鲁直,冲口说道:“梁元帝积聚的财宝还没有什么了不起吗?否则你们这般贪财的家伙也不会明争暗斗,你死我活,结果送了无数人的性命。”
风飘水心中大骂狄云蠢蛋,他看出白衣女来历不简单,把她骗走也好少一个分宝的人,难道世上还有人愿意将到手的财宝多分一人?
却不知狄云根本无意财宝,在他心中没有想到一点分宝的念头,只是不愿白衣女受骗,自他历世以来被骗得太多了,绝不愿再见任何一人受骗。
白衣女冷冷道:“皇帝老儿聚的财宝?那好啊,别的财宝姑娘真瞧不上眼,皇帝老儿的财宝一定不错。”
随手指指风飘水、虎归山、云上天身后的大袋,说道:“也不用分啦,都留下吧。”
这女子说话真横,胃口也真大,竟想独吞所有珠宝,风飘水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直笑得泪水模糊才止歇下来。
白衣女奇怪地说:“笑什么?我说的话不对吗?”
风飘水有意调侃道:“对,对,只是风某有点疑问,姑娘要咱们三大袋珠宝留下,不知姑娘抬得动否,若是抬不动就让咱们替你背走如何?”
白衣女毫无机心道:“抬是抬得动,但是要我一人拿太累赘,可真要雇几个人抬。”
风飘水心道:“原来这女子是初出茅庐尘世的黄毛丫头。”更是打趣道:“就雇咱们吧,普通人也扛它不动。”
白衣女道:“该是不错,但是我看你们说话不老实,不大可靠,快快放下,姑娘自会找人抬走。”
风飘水心想玩笑说得差不多了,再不走夜长梦多,顿时脸色一板,厉声道:“丫头,快回去多吃几年奶吧,等你娘将你养大了再早江湖上来走动。”
白衣女摇头道:“我没有娘只有师父,师父从小将我养大可没吃过奶。”
虎归山道:“大哥,这丫头根本不懂事,咱们快走,别耽误时间,还有一座大金佛哩。”
回头向站在寺门的龙入海挥手道:“快去办事,咱们快走,锯好后咱们一会就来搬。”
龙入海恋恋不舍的望了三个大袋一眼,走进寺内。
风飘水毫不理会,正待展开轻功飞奔,倏地眼前白影一晃,不知怎地白衣女来到身前一丈处拦住去路。
风飘水心里还在担心狄云前来阻挡,却没想到是稚气未脱的白衣女,虽见她轻功怪异,也不在乎,嚷道:“丫头让开,让开!”
哪知白衣女双手一张,冷冰冰地说道:“珠宝留下!”
虎归山脾气最躁,闪在风飘水前面,一拳击出,才道:“叫你让开,听到没有!”
要知虎归山又叫“无声拳”,无声拳法的造诣确非小可,出拳之快疾如闪电,等对方觉察他拳出时,已然击到,当真是拳来无声,防不胜防。
风飘水心想:“老二先出拳后说话,这丫头要倒霉了。”
风飘水眼睛看得清清楚楚,白衣女明是站在那里却忽地失踪了,虎归山出拳虽快,打了个空,连白衣女的一片衣角也没碰到。
适才白衣女拦住去路没有看清她的身影,还可说从后而来自然无法看清,但在眼前失踪仍未看清,这就怪了。
风飘水脸色微微一变,急向虎归山道:“二弟快走,不要多生事故。”
话声才毕,白衣女又拦在当道,摇着头道:“走不得,走不得。”
白衣女忽地失踪又出现,没有一个人能够看到她是如何去的,如何来的,云上天有点不信自己的眼睛,以为看花,说道:“大哥,我来试她几剑。”
拔剑上前,白衣女空手无物,急道:“那姑娘让咱们走,咱们不会凭仗兵刃欺负人。”
白衣女指着云在天的鼻子,咯咯娇笑道:“欺负我?我就站在这里不让,看你怎么欺负我?”
她这种笑全无表情看得使人心里发毛,“无影剑”云在天抖了抖手中宝剑,低低地怒吼道:“姑娘不让,莫怪老夫无礼。”
说完一剑缓缓刺出。
狄云看得纳闷,暗忖:“这哪是无影剑?白衣女只要轻轻一闪就刺她不到。”
只见离白衣女已经半尺不到,白衣女看着来剑,脸色毫无变化,好象根本不在乎云在天的剑法。
风飘水手心不觉泛出冷汗,心想:“三弟已展出生平绝技,要是再刺不到白衣女,这白衣女就不是人啦,只有鬼才能逃开三弟的一刺。”
这白衣女大胆已极,剑离面门二寸许还是不动,云上天刺到这里忽地停手不前,狄云十分奇怪,心忖:“怎么不刺了?”
风飘水却知三弟已把白衣女当作大敌,因云在天的剑法在后发制人,虽说这时离敌人只二寸,于他大大有利,但他还不出手,非等敌人先动才后发制人。
可是白衣女好象知道云在天的剑法秘诀,就是站着不动,大有刺到我才动的意思。
在这种情况下足足僵持了盏茶时间,虎归山大是不耐,心想:“三弟未免太小心了,在这有利的情况下还不出手刺去,何时再刺?”
云在天持剑的右手一直平举,剑尖对着白衣女的咽喉,他越见白衣女漠然无动于衷的神情越发不敢先发制人,但是这样僵持下去不是办法,心想你不动,我再刺前一点,看你动是不动?
于是他那闪闪发光的长剑如蜗牛一般,一点一点前进,眼看离白衣女一寸不到了。
只见白衣女如同一座石膏像纹丝不动,云在天的长剑离她的咽喉三分时,大喝一声,顾不得自家剑法后发制人的要诀,疾刺向前。
顿时一支长剑幻出无数剑影笼罩一丈方圆,教人无法看出哪知剑影才是真剑,狄云暗暗喝彩:“好剑法!”
常人出剑断无手臂平举而能刹那间挥出剑影,这云在天的剑法果然当得无影剑三字,狄云喝彩才起,不由又担心白衣女,想她一个弱女子如何逃得开这等凌厉的剑法,正待上前相助,只觉眼前一花,在这危机一发之时白衣女倏地失踪,云在天刺出的无数剑影,剑剑落空。
风飘水这下看清,大喝道:“哪里走!”
张弓上箭,“嗖”,“嗖”连出五箭,其速快如流星坠地。
这五箭成一字形向白衣女追去,原来白衣女艺高胆大,直等云在天出剑,知晓他的剑路,无论上下左右都没法避让,唯有向后倒去,身体一倒之间,弹射出去。
风飘水的快箭非同寻常,白衣女的身体虽然弹射出去,解开云在天的剑法,仓促间被五箭追到。
白衣女身上没有兵刃,这五箭万难挡闪,狄云大急,手中血刀向白衣女抛去,大叫:“接着。”
白衣女接到血刀,五箭恰到胸前,只见她挥刀一挡,五箭齐断,风飘水见状大怒,暗忖:“要不是姓狄的抛给她血刀,五箭一定能射中她。”
愤怒下一声大喝,手臂连连抓箭,顿时数十支快箭向白衣女射去,白衣女一刀在手,挥舞得泼水难进,快箭被血刀一一削断,一支也没有射到。
风飘水迁怒狄云,转身就是三箭向狄云射去,口中道:“小子,谁要你多事!”
白衣女跟着一声娇喝:“接刀!”
血刀快过飞箭,狄云接刀在手,横里一挥,削断三箭。
风飘水气怒得哇哇大叫,心忖:“他们这样血刀抛来抛去,自己的快箭如何能奈得了他们。”
云在天暗暗叹息,心想,这一对年青男女武功高得出奇,今天想要安安稳稳的背走珠宝,势非可能了。
当下一声不吭,击剑向狄云刺去,狄云心知他剑法厉害,战战兢兢的一招接下。
狄云已将血刀门的刀法练成,以之与云在天的无影剑法相斗,堪堪抵挡得住,但已再无法分心事外。
风飘水哈哈大笑道:“丫头,再接老夫几箭。”
顷刻手臂连挥,自以为白衣女无刀在手,快箭是万难躲过了。
白衣女大声说道:“来去影无踪,无常人间世。”
但见她身体上下左右的飘动,如同鬼魅,风飘水一生饮誉江湖的快箭,全都被她飘浮不定的身形闪过。
风飘水听到白衣女念出“来去影无踪,无常人间世”十字,心中已经大骇,这时更看清她的轻功,脸色吓得苍白,手下更快,一箭一箭连接不断的射出。
他的箭囊中只存二百余支箭,射到后来,伸手取箭,一摸没有箭了。
白衣女停住身体,只见她四周全是箭支,却无一支射穿她那宽大的衣衫,更别想射破她一点皮毛了。
虎归山莽里莽撞,双拳连环击出,喝道:“你到底是人是鬼?”
白衣女子身体一飘躲过两拳,来到虎归山背后,他还不知觉,风飘水大叫:“二弟小心!”
但是迟了,白衣女反手一掌击在虎归山肩头,只听虎归山闷哼一声,扑跌尘埃,昏死过去。
风飘水抢上前把他抱起,只见虎归山人虽昏死,口角、眼角一丝丝鲜血不断涌出,可见白衣女的掌劲阴绵至极,迥非一般掌力的霸道。
云在天与狄云仍在拼死相斗,风飘水道:“三弟咱们走罢,不要斗了。”
云在天见二哥受伤本已无心再斗,听大哥一说,沉声道:“住手!”
狄云本来就不欲与人相争,收刀后退。
风飘水道:“咱们不是这位姑娘的对手,不走又如何?”
云在天道:“她击伤二哥,待我替二哥报仇。”
正要一剑向白衣女刺去,风飘水怒喝道:“她是无常门的弟子,你不要命嘛!”
云在天吸口凉气,收剑后退,惊疑的说道:“她是无常门的弟子——”
风飘水道:“还说什么,快走吧!”
白衣女忽然冷冷说道:“要走先留下珠宝。”
风飘水叹息一声,也不说话争辩,解下身后的袋子,又把虎归山身后的袋子解下。
云在天迟疑一阵,但想到“无常门”三个字,身体不觉一颤,迅快解下一袋珠宝。
风飘水抱着虎归山,无意识的沉痛道:“不知三弟伤势能否痊愈,唉!走吧!”
白衣女道:“他虽受我绵掌一击,却未伤在要害,静养年把月不难痊愈,但是年把月内不能不注意饮食生活。”
风飘水威风尽失,诚恳地求教:“如何注意法,尚请姑娘见告。”
白衣女声音发怒道:“不知道算了,快走,还舍不得珠宝是不?”
虽然她脸上并无怒色,风飘水已吓得后退一步,心想:“素闻无常门的女子喜笑嗔怒皆无表情,果然不错。”
向云在天使个眼色,快步走出,走出数丈,白衣女唤道:“喂,喂,你们还有一位兄弟,叫他也走。”
风飘水不敢再走回来,运气喊道:“四弟出来,四弟出来。”
龙入海在寺内锯那大佛像,锯得正起劲,听到大哥呼喊匆匆走出。来到寺外,只见大哥抱着二哥,与三哥站在远方,所携带的珠宝不在身上,心想怎么啦?
风飘水道:“咱们栽啦,走吧!”
龙入海正要问珠宝呢?蓦见三个大袋在白衣女的身前,大是欣喜,不管三七二十一,飞身上前抓去。
风飘水、云在天大惊失色,同时喊道:“不可!”
龙入海被眼前的珠宝迷昏了头,哪会听到大哥、三哥的呼喝,风飘水暗呼:“四弟要糟了!”
却见龙入海将三大袋抱起,走向龙飘水,得意洋洋道:“怎么珠宝不拿就走啦?”
风飘水正自奇怪,白衣女一晃闪到龙入海的前面,风飘水暗知不妙,大呼:“放下,放下。”
龙入海兀自不觉眼前的厉害,哈哈大笑道:“叫我放下珍贵的珠宝不拿,除非要我死。”
白衣女冷冷道:“要死还不容易。”倏地一掌拍出。
这一掌拍在盛装珠宝的袋子上,龙入海抱着三大袋子看不见来掌,只觉一股暗劲从袋子上传到胸前。
袭来的暗劲绵密不断,龙入海大惊之下,一声惨呼未及喊出,身体如断线风筝飞起,直摔数丈开外,珠宝洒得满地,亮晶晶的放耀出各种不同的色彩。
云在天飞至龙入海躺的地方,只见他脸色苍白如纸,却无一点血迹,蹲下身问道:“四弟,四弟,你感觉如何?”
龙入海眼皮紧闭,动也不动,更无一句话说,云在天心想四弟不流血丝,伤势总是轻些,目前怕只是闭住了气,伸手抱起。
这一抱发觉全身软绵绵的,好象全身没有一根骨头,不禁大呼道:“四弟,四弟……”
一阵风吹来,只见龙入海胸前的衣服化成无数的碎片飘起,飘呀飘的好似成千上万的蝴蝶在翩翩上下。
风飘水问道:“怎么?”
云在天声音悲恻道:“四弟死了,他……他……死得好惨……”
白衣女无动于衷,冷冰冰的说道:“虽然死得惨却不痛苦,姑娘慈悲,他要死就让他死得痛快。”
风飘水愤怒得目眶欲裂,但他不敢多说一句,心知白衣女武功太高,而且性情冷酷杀人不当回事,这是无常门历年来的习性,凡是出自无常门的无常女没有一个不嗜好杀人的。
只见威风凛凛的北四怪只剩下两人了,虎归山虽得不死,终生残废是免不了,风飘水和云在天一个抱着虎归山,一个抱着龙入海,流着热泪一步一步走远了。
白衣女杀了一人伤了一人,浑然没事似的,等风飘水、云在天走得不见了,望着满地的珠宝,咯咯笑道:“真好,真好……”
狄云有气道:“好什么?”
心想:“你杀了人,还以为好么?”
白衣女指着地上的珠宝道:“这些珠宝我从未见过,听师父说珠宝最值钱,我带回去给师父,她一定高兴死了。”
狄云道:“你师父是谁?”
白衣女道:“我不告诉你,师父说天下男人没有好的,最好少跟他们攀交情。”
狄云更生气道:“你以为我要跟你攀交情嘛,我问你,你杀了人不难过吗?难道你师父教你杀人不用难过吗?”
白衣女天真的点着头道:“是啊,师父说坏男人杀了根本不用难过,因为他们该杀,杀一个少一个。”
狄云大怒道:“你师父不是好人,哪有教徒弟随便杀人的师父!”
白衣女声音不悦道:“我知道你不是坏男人,可是你不要说我师父,否则我对你不客气了。”
狄云满肚子是气,他天不怕地不怕,大声叫道:“我要你对我客气,你要再随便杀人让我碰见我就对你不客气!”
白衣女眉头一皱,叹道:“你这人真不识好歹!”
说着弯下身去拾珠宝,狄云叫道:“拾不得!”
白衣女一怔,问道:“怎么拾不得,你不准我拾吗?”
狄云道:“珠宝上染有剧毒,你不信到寺内一看就知。”
白衣女歪头看了看狄云,心想:“要是上面染着剧毒,为什么要告诉我?”
她有点不信,身体一飘掠进天宁寺,顷刻又掠了出来,说道:“喂,你不要起坏心眼喔。”
狄云大不高兴,心想:“你还怕我乘机将珠宝拾走,真是好心反被狗咬。”
好一会白衣女才又从天宁寺内姗姗走出,从怀里掏出一条大手巾,裹在手上,慢慢的将珠宝一一拾进袋内。
显然她知道珠宝上果然染着剧毒,可是她没有谢狄云,虽然她心里知道要不是狄云告诉她,贸然来拾珠宝,一定也象寺内毒死的几百条命一样,横死当地。
白衣女拾好三大袋珠宝,解开麻袋,抛在地上,狄云道:“喂,你还是把麻袋烧掉的好。”
白衣女还真听话,打起火石烧掉麻袋,烧完了,说:“你放心不会再有人无意拾到麻袋吧?”
麻袋上染上珠宝的剧毒,若不烧毁,让常人拾起,亦要中毒死去,狄云顾虑到这点,不可谓不是菩萨心肠。
白衣女将三大袋珠宝捆扎妥当,提起一袋放在狄云身前,说道:“这一袋送给你。”
狄云摇头道:“我不要。”
白衣女不理狄云到底要不要,只是心里认为狄云该得一份。她提起另两袋独自走去。
狄云追上前,问道:“喂,喂,你把那两袋珠宝拿到哪里去?”
白衣女回头道:“这是我的呀,我拿回去送给我师父。”
狄云张嘴想要说话,却不知如何分辨才是,白衣女以为他不满足,又提一袋放在狄云身前,说道:“好,你再拿一袋,我一袋就够了。”
狄云直摇头,连连说道:“我不要,我不要……”
白衣女暗暗冷笑,心想:“你口说不要实在想要,还装什么。”
提起仅有一袋,正要走去,狄云几步拦到她身前。
白衣女道:“喂,你拦着我要干什么?”狄云指指白衣女剩下的一大袋珠宝,说道:“你不能拿走呀……”
白衣女暗骂道:“这人太贪心了!”问道:“我不能拿,你能拿吗?”
狄云摇头道:“我也不能拿。”
白衣女心想这倒奇怪了,又问道:“那谁能拿啊?”
狄云没读过书,不知怎么说才好,呐呐道:“应该,应该……让别人拿……”
白衣女没好气的说道:“别人是谁?是你师父吗?”
狄云黯然,悲戚道:“我师父死了,他为了想得这珠宝被人害死了。”
白衣女道:“你要把所有珠宝拿去祭你师父的亡魂?”
狄云道:“不是,这些珠宝我师父也不该拿,因为珠宝不是他的,也不是我的,也不是你的,咱们都不该拿。”
白衣女咯咯笑道:“这么说来,珠宝是皇帝老儿的,该他拿啦?”
狄云一本正经道:“本来该他拿,可是听丁大哥说皇帝早死了,这些珠宝是皇帝从民间搜刮得来,我们不该拿,梁元帝又死去好多年,这些珠宝咱们就应帮他还给民间。”
白衣女一怔,重复道:“还给民间,还给民间……?”
狄云道:“是啊,天下的老百姓可怜的人太多了,不应该还给他们么?”
白衣女与狄云皆是赤子之心,白衣女要珠宝不过为了给师父赏玩,本身一点也不想要,听狄云说得有理,拍手叫道:“好,咱们就还给民间。”
狄云大喜,说道:“要还给民间,咱们第一步工作把珠宝上的剧毒洗去,然后变换金银,一一分散给贫苦人家。”
白衣女皱眉道:“还要这么麻烦,我一个做不来。”
狄云道:“你一个自然做不来,你要是背着珠宝去换金银,别让人当你是女强盗。”
白衣女道:“难道你去换就不会被人当作强盗?”
狄云道:“我一个换也不成,可是咱们装成富豪家的兄妹就不会被人疑心,这样彼此帮忙,事情还办得快点。”
白衣女道:“不错呀,只是如何装成兄妹?”
狄云道:“这还不简单,先把珠宝背走再说。”
他两人背着三大袋珠宝,却忘了寺内还有一座大金佛,白衣女固不知道寺内有座金佛,狄云知道,一时却只顾着散发珠宝的事,而忘得一干二净。
等他两人走得无影无踪,一个人悄悄出现。
他就是汪啸风。汪啸风见着北四怪躲藏起来却没有走远,因他还念着寺内的财宝,如今那座大金佛在等着他。
一年后江湖上盛传一件事。
在这一年间武林中十分平静,仿佛自天宁寺那件夺宝的事后,所有的武林坏角色都死绝了,再无任何一人在武林中兴波作浪。
盛传的一件事说不上是武林的事,只能说是普通民间的事儿,只是这件事透着邪门,不能不引起江湖黑白两道的注意。
这件事为何引起江湖上的注意呢?说起来又关系到金钱两字,这时天下虽太平,民间却闹干旱,黄河两岸闹水灾,长江一带却闹旱灾,这水旱两灾弄得民不聊生,农家大都衣不蔽体。
在这情况下出现男女两人在黄河,长江灾荒处大把洒散金钱救济穷苦的农民,他们的钱生似散不尽,洒不完,令得江湖人物看得眼红。
可是没听说他们被打劫,这透着邪门啦,若说男女两人会武功,没有这种传说,而且看他们样子不像是会武功的人。
不会武功而有无止尽的钱,最令黑道人物口馋的了,不可能不被打劫,但事实上没有人打劫到一分钱,难道其中有着特别的因素吗?
实在是件邪门的事情,有心打劫的黑道人物因见他们一年间没有出事,不敢轻举妄动,于是设法打探他俩人的身世,到底有着什么特别因素在内?
是因他们有极厉害的护院?还是身为官宦人家有官家保护?再者他们无止尽的钱财怎么来的?
各方黑道人马积极打探这男女两人的底细,总是什么也探听不出,连探听的人都失踪了。
于是这男女两人变成了最神秘的人物了,黑道好汉更不敢在他们头上动脑筋了。
开封是有名的古都,市道的繁荣,人口的茂盛自不用说。
在开封城郊十里,有一方叫做张家口,虽然称张家口并不是全部住着姓张的,就有一家主人姓狄。
说是这家姓狄却又不一定。还有的人说姓连,更有的说姓戚,这到底怎么回事一家有三个姓?
这奇怪的家庭宅院可真大,就那环屋的深院常人走进去弄不好会迷路,弄不清东南西北。
宅屋内的仆人如云,没有这么多仆人怎行,那深院没有四、五个男仆整理,三天下来树叶也扫不清了。
养着这么多仆人那要多少工资啊?可是别担心,这家有得是钱,城里十家钱庄子有九家是这家开的。
别说养不起仆人,左邻右舍只要是贫穷的几乎也是这家养的,他们耕这家的稻田不要交稻谷,收成不好可以去借钱用。
这有多好啊,谁个不愿意抢着帮这家耕田,可是不行,他们的田只给穷人耕,不是穷人他们一查就知,给穷人耕说穿了是种惠赐,等于送给他们了。
这还算小的,受惠的不止这张家口一带的贫民,更有长江、黄河成千上万的灾民,都受过这家的恩惠
于是可以知道这家是谁了,就是这一年来江湖盛传的一件怪事中的主人。
主人是谁?狄、连、戚哪个姓是真正主人的姓?
附近的人弄不清楚,就是这大宅的仆人也弄不清楚,要说主人姓狄,还有点像,他是个男人,约在二十五六,比姓连的大,姓连的是个女人,顶多二十岁。
姓戚的年龄更小只有七岁不到,当然依她年龄不可能是主人了。然而看姓狄的对她的爱护,仿佛这小女孩是个小主人,姓狄的是带她长大的忠仆了。
姓连的女子对小女孩没有什么好颜色,其实这姓连的女子终年只有一副面容,冷冰冰的没有别的颜色好摆。
她对小女孩虽然没有爱护的表示,可是很客气,一点也没有对小女孩凶过。
倒是小女孩想和她亲热,但她那冷冰冰的面容,谁也与她亲热不起来,仆人们不怕姓狄的男人,就怕她。
这么说来这女子像个主人了,家里的事,外面的事都是她吩咐做,只要她吩咐下来的话就是命令,仆人不敢不从。
那么那男人做什么事呢?他虽然很少管事,可是他有话向那女子说,那女子总是照办,没有违背过他。
到底谁是真正的主人,真有点弄不清楚,仆人们大都跟他们在这宅子里做了将近一年,却只知道男的叫狄云,女的叫连珍,小女孩叫戚菊。
至于其间什么关系,仆人猜测狄云与连珍是兄妹,自然不是亲兄妹,而是表兄妹,要说是夫妻谁也不相信,因他们两个既未同过房,连话也很少说,见面都是客客气气,比朋友见面还客气。
小女孩是什么身份,仆人们只听她叫狄云“空心菜舅舅”,叫连珍阿姨,狄云与连珍直截了当叫她戚菊。
这三人对仆人从未责骂过,仆人们安分守己的工作,他们薪俸拿得多,吃住又舒服,虽然这三人身份、来历都很奇怪,懒得去研究,只当这三人都是主人,没有一些区别。
这天早晨天空晴朗,深院内树木花草吐出清新的香气,四周安安静静没有一点声音。
仆人做完早工都去歇息了,忽闻小女孩的声音叫道:“空心菜舅舅,空心菜舅舅。”
这是戚菊的声音,这大宅只有她一个小孩子,只见她跑出大宅直向后院奔来,边奔边叫:“空心菜舅舅。”
戚菊很熟悉的穿过一丛丛花草,她虽然在叫空心菜舅舅,却不寻找,显然知道空心菜舅舅在哪个地方。
她奔走的好急,圆圆的脸蛋上沁出晶莹的汗珠,但她只到一人半高的花篱前,步子忽然慢了下来,声音也低了下来,只是断续的叫:“空心菜舅舅……空心菜舅舅……”
那花篱围着的地方有十丈见方,中央建着一个草亭,草亭附近全是异种花卉,阵阵香气袭人的口鼻。
戚菊推开虚掩的花门,沿着花径一步步向草亭走去,走过草亭只见一个宽大的背影坐在一块小小的草坪上。
草坪前是座新坟,一色白玉石砌成的墓,这墓不大,显是一个人的墓,墓碑上雕刻着“湖南沅陵戚芳之墓。”
其实戚芳并不是湖南沅陵人,狄云直到如今不知道他师父戚长发到底是什么地方人,但他自幼与戚芳在沅陵长大,狄云觉得戚芳是沅陵人。
狄云与白衣女连珍迁住此地后就将戚芳的遗体移葬此地,他本来还想把丁典和凌霜华的灵柩移葬此地,但他后来想凌霜华埋了很久,再动她的灵柩不当,也就罢了。
每天早上起来狄云必定到这坟前草坪上坐着,一年来已成习惯,坟前香案上三只香烧得快没了,可见狄云坐在这里已经坐了快半个时辰了。
戚菊慢慢的走到坟前,双手抱在狄云宽大背影的肩头,低声叫道:“舅舅。”
狄云回过头来,道声:“坐在舅舅旁边。”
戚菊一骨碌坐下,伸袖抹了抹汗珠,正要说话,狄云道:“谁又教你叫我空心菜舅舅啦?”
戚菊调皮地伸了伸舌头,撒娇道:“我自己要叫的嘛!”
狄云淡淡说:“以后不要再叫,再叫舅舅不喜欢你了。”
戚菊更是撒娇道:“我不,我要这样叫。”
狄云叹了口气,神情黯然又委顿,戚菊道:“我是空心菜,舅舅也是空心菜,舅舅不叫我空心菜,往后可能就把我这小名儿忘了,可是我不能把舅舅的空心菜也忘了呀,再忘了谁还会叫空心菜呢?”
狄云摇摇头叹道:“你叫我空心菜舅舅,舅舅听了心里烦,记着以后不准再叫。”
戚菊道:“我不这样叫也成,但舅舅以后要叫我空心菜,以前妈妈常叫我空心菜,空心菜,现在你们尽叫我戚菊,我本来就叫空心菜,叫我戚菊我听不惯。”
忽地狄云流下泪来,戚菊慌忙站起,掏出小手帕,揩着狄云的眼泪,低声道:“舅舅,你怎么又哭啦,是不是又想起了我妈妈?”
狄云点了点头道:“戚菊,你一说空心菜就不禁令舅舅想起你妈……”
戚菊“哎哟”叫道:“都是我不好,又令你想起了妈,舅舅,你为什么想到妈就哭呀?”
狄云没有作声,伤心的泪却还在流。
戚菊一边帮狄云揩泪,一边摇手道:“舅舅别哭啦,空心菜以后绝不向舅舅说空心菜三字……”
说不说空心菜,又说出空心菜三字,戚菊天真的捂住嘴,半晌,才放下手道:“你们以后就叫我戚菊好啦,就把我小名儿忘了,我再不用那小名儿啦。”
狄云忍不住破涕为笑搂住戚菊道:“其实就叫空心菜也没关系,只要以后咱们少叫几次,知道你有一个小名儿,是你妈妈取的,不要忘记。”
戚菊点着头道:“是嘛,要是忘记了,妈会怪我的。”
听到这话狄云鼻子一酸,差点又要流下泪来,他言道:“你叫我有什么事?”
戚菊跳起身来,“啊呀”叫道:“我都忘了,外面有一个怪人要找舅舅。”
狄云一怔,问道:“什么怪人找我,怎么老五不来告诉我?”
戚菊道:“老五说那怪人找舅舅不是好事,所以没敢通知。”
老五是家里家外的总管事,年纪六十开外,办事精明老练,大凡一切的家事,大都由他管理。
狄云“喔”了一声,自言自语道:“什么怪人要找我?”
忽闻身后女子声道:“你出去看看就知道了。”
狄云脸色一变,站起身,冷冷道:“你干嘛到这里来?”
身后那女子白色长服,头发长披,她的装束没有丝毫改变,正是无常门的弟子,白衣女连珍。
一年前她与狄云商量好分散珠宝的事,首先换了一部分在此地购下产业,然后在城中包下九家钱庄,只要闻说有贫民的地方,就吩咐钱庄送钱去救济。
一年来着实救济了不少人,钱也大把大把的散出去,总计起来没个数儿,可是那珠宝的钱用不完,用到现在本还没动多少,就那每月生的息都用不完。
要知梁元帝聚下的珠宝,价值连城,若不是罕见的珍宝梁元帝也不会聚集起来,这些珠宝换成金条数目大得吓人,要想把它用完绝不可能。
连珍离师门并无一定的去处,狄云从农家带来戚芳的女儿,三人就定居此处,平常大庄子的事大部分由连珍管,少不了她,狄云更无一定的去处,守着戚芳的墓,带着戚芳的女儿,这一生他是够满足了。
至于连珍什么身世,狄云不知道,白衣女就仅告诉狄云自己名字叫连珍,别的什么也不说。
连珍也只知道狄云就是狄云,还有墓内的女子是他的师妹,戚菊是他师妹的女儿,别的也不知道,狄云也没告诉她。
三人就这样处在一起,一年相处并不是很短的时间,连珍见狄云冷漠的神色,有气道:“凶什么,这地方我不能来吗?”
狄云心想奇怪,我哪里凶了,尽力缓和语调:“我不是吩咐除了戚菊,不准任何人到这地方来么?”
连珍道:“旁人不能来,连我也不能来嘛?”
狄云一愣,听她话意自家人不是外人,怎可与旁人相比,暗忖:“咱们彼此身世都不清楚,只因散发珠宝一事聚合一起,又不是三亲六故,与旁人相差何几?”
但狄云天生淳厚,不愿说使人伤心的话,说道:“你虽不是外人,来这里又有什么意思,再者这里是墓地,看了使自己不舒服。”
连珍道:“你不会好好说话吗,为什么冷言冷语,生似我来这里冒渎这块圣地,我又不会把你师妹偷走。”
狄云脸色大变,但一想连珍不谙世故,本就不会说话,勉强笑道:“要说我冷言冷语,你何尝说话笑过。”
连珍道:“我说话一向这样,要我笑可不容易。”
狄云暗忖:“本来嘛,谁要能让你笑真是奇迹了。”
连珍终年一个面容,从没有人看见她脸上有个笑容,就是怒容也看不到,说话就是说话,只能从语调上辨别她高兴或生气的意思,要想从她面容上辨别,再也辨别不出。
连珍道:“你快出去看看到底是谁找你,听老五说那人抬着一块千斤大石堵在大门口,人坐在石上,问他话只说要见你,怕是来挑衅的。”
狄云随口道:“也该有人来挑衅了。”
说着走出花门,连珍悟不出狄云的话意,追上前来,说道:“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狄云没有答话,见戚菊也跟着,挥手道:“快回到屋里,外面是个坏人,舅舅去打发。”
戚菊不依道:“我要去看看坏人。”
狄云蹲下身来,握着戚菊的小手,劝道:“坏人凶得很,听舅舅的话呆在屋里,不要去看。”
戚菊嚷道:“我要看,我要看,我不怕坏人,爸爸以前专门打坏人,有一次坏人到我家来,就是爸爸打走的。”
狄云听戚菊说到万圭,就想到戚芳,又想起那年闯到万圭家中,戚菊口中说的坏人就是自己,越想越多,不由呆住了,久久不语。
戚菊仍在嚷道:“要看嘛,我要看嘛。”
连珍声音严厉的说道:“小孩子不听话,不准看就不准看,快进去。”
戚菊就怕连珍,她看到连珍冷冰冰没有人气的样子就怕,这时不敢再多说一句话,挣开狄云的手,奔跑进屋。
狄云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说道:“戚菊没爹没娘,你不要对她凶。”
连珍道:“我问你话,你听到没有?”
狄云边走边说:“你在这里杀了那么多人,人家就不会来挑衅么,说不定就是昨晚杀死三人的师尊找上门来。”
原来凡是绿林响马到这里踩盘子探消息的,都被连珍无声无息的杀掉,这连珍轻功如鬼魅,被杀的人连她面都见不到,糊里糊涂的就死了。
连珍道:“我杀人为了自卫,不杀他们,他们就要暗杀咱们,难道杀错了,不该杀?”
狄云摇头道:“他们只为了钱,也许只是几个小毛贼,你杀他们,手段未免太残忍了。”
连珍冷哼一声,说道:“无常门岂是好欺负,他们想找钱也不长眼睛,有我连珍在此,想来打劫探听消息,不是前来送命?”
狄云心知连珍杀人不当回事,他不好管,又是叹了口气,暗中摇头,心想要是戚芳也就不会杀人。
连珍道:“你要是怕,让我出去。”
狄云道:“外面那人来找我,当然由我会他。”
连珍有点不放心,她不知道狄云武功很行,心想能抬千斤大石放在门前功夫一定不弱,忙道:“还是我出去,你不是说可能是昨晚我杀死三人的师尊吗,祸由我招惹,该我去见。”
狄云站定身,转过面来,道:“那人找我不一定会打架,纵然打架,我不成时,你再帮忙可不可以?”
说完不等连珍示意,直向大门走去。
来到门外,只见老五在和坐在大石上的怪人论理,那怪人长相甚奇,头颅大得吓人,眼鼻口耳没有一个地方长得正,年纪起码八十来岁,精神矍铄,身穿麻布大衫,垂目端坐大石上,根本不理老五在说些什么。
四周围来几十个农人,手中拿着耕田用的农具,显然听说有人到这里来寻衅,齐都赶来帮忙。
这些农人都受过这家的好处,可是他们很少看见过这家的主人,这时见狄云出来,大声说道:“好了,好了,狄相公来啦,狄相公,只要您来吩咐一声,咱们即刻把他撵走。”
怪人一听狄相公三字,睁开眼道:“你是狄云?”
说话的声音好比铁刷子在刷破锅,听到耳中好不难受,有几个农人不由捂起耳朵。
狄云含笑道:“在下就是狄云,老先生找狄某有何贵干?”
怪人道:“我想向狄相公拿几个钱用用。”
众人一听是来要钱的,心想狄相公不在乎钱,你正要对地方了,狄云向四下一抱拳道:“没什么事,麻烦各位大哥来帮忙,耽误了你们庄稼,请回罢,容后相谢。”
众人听到这话,纷纷道:“没什么,没什么……”说着一刻就走散了,他们实怕听怪人的话声,恨不得赶快跑开。
狄云再向怪人,客气的说道:“老先生有什么困难,狄某只要认为可以帮忙,一定帮忙。”
怪人冷笑道:“假使不可以帮忙呢?”
狄云道:“狄某只帮有困难的人,随便来打秋风,狄某却不吃这个。”
怪人哈哈大笑道:“老夫正是来打秋风的。”
这一笑震得人耳鼓发麻,狄云怕老五吃不消,挥手笑道:“你进去,这里没什么大事。”
老五脸色苍白的走进门里去,显然刚才怪人的笑已令他吃了苦头。
狄云脸色一板,毫无惧色道:“老先生年纪一大把,就是来打秋风也该送几个,不知老先生要多少。”
怪人跳下大石,指着地道:“我要这么多。”
狄云见他不但容貌长得怪,身躯更怪,四肢细长,尤其双手垂下长过膝头,几要触地。
这种怪形状的人,狄云第一次见到,问道:“老先生说这话所指何物?”
怪人长长的白眉向上一扬,哈哈笑道:“老夫说清楚点,要当这千斤石,狄相公自该知道这千斤石的价值,老夫不多要,只要够这千斤石的价值就成了。”
狄云道:“据狄某看这千斤石不过凡石,不值一个大钱。”
怪人怒目一瞪狄云,哇哇大叫道:“什么!不值一个大钱?这千斤石从泰山携来,就那运一斤就值一斤黄金。”
狄云心想泰山距此千里之远,怪人能携来此地功力可想而知,冷笑道:“老先生想当千斤黄金么?”
怪人摸摸没有胡须、光溜溜的下巴,颔首笑道:“小伙子脑筋转得真快,老夫正要当与这千斤石齐重的黄金,不会嫌多吧?”
狄云口中道:“不多,不多。”脚下围着大石转了一圈,好象在品赏大石的价值,啧了啧嘴,说道:“好石,好石。”
怪人更是笑道:“老夫不敢多当,其实这大石照理讲来绝不止千斤黄金。”
狄云“唔”了一声,伸手摸去,问道:“狄某看看质料如何?”
摸了一刻后,怪人冷笑道:“质料还好么?”
狄云道:“好是好的,可惜不是一块整石,当不了钱。”
怪人脸色大变,举手向大石推去,只见大石轰的倒塌,裂成百十来块,再也不成一块大石了。
原来狄云在那一摸之间,暗运神照功摧毁大石,明着看来大石没有损坏,骨子里已经不堪轻推,于是怪人这一推去,大石砰裂。纵然怪人不推,时间不久,也会自动碎裂。
怪人自忖功力无法臻此。要知神照功为天下奇功,狄云练成,功力在江湖上说来,无人能凌驾其上。
狄云道:“狄某看虽不值千斤黄金,一百两黄金还值得上,狄某奉上百两黄金,还请老先生笑纳。”
说着掏出一百两金票递给怪人。
怪人脸色气得泛红,说道:“既不值千斤黄金,百两黄金要来没用,老夫只要问两句话即刻就走。”
狄云道:“什么话老先生尽管请问。”
怪人道:“与狄相公同住的女子可是出身无常门?”
狄云道:“这个狄某不清楚。”
怪人冷笑道:“你是不愿意说还是真的不清楚?”
狄云不答这句话,怪人无法,又道:“还有一句话要问的天宁寺的宝藏是否在你手里?”
狄云简捷地回答:“不在。”
心想:那座大金佛并没有拿,不能说天宁寺的宝藏全在自己手里。
怪人嘿嘿笑道:“是真的不在么?”
狄云道:“老先生两句话问完了,是否在下有个问题可以请问?”
怪人怒容满面道:“我问的话,你还没有答出。”
狄云笑道:“不能说没答出,只是你不相信罢了,你不相信我的话,何必再问我。”
怪人无言可对,愤恨道:“你有什么问题要问,快说!”
狄云道:“不知老先生怎知在下的名姓,来此到底意欲何为?”
怪人道:“你不认识我,我却早知你的名姓,一年前天宁寺前被杀的龙入海是我的师侄。”
狄云暗吃了一惊,说道:“老先生是北四怪的师叔!”
怪人道:“我的师侄一死一伤,听风飘水风师侄说是无常门的杰作,无常门素称鬼门,但我青海四绝门与无常门井水不犯河水,杀我师侄什么意思?”
狄云道:“两方相战难免死伤,何况是争财宝,这死伤更免不了的。”
怪人大笑道:“不错,不错,两方相战难免死伤,姓狄的,老夫看你露出一手的份上,今天不再找鬼女算帐,但是老夫劝你最好与鬼女分开,四绝门与你结下大仇,杀侄之仇非报不可,希望阁下好自为之。”
说罢,转身而去。
狄云呆立一刻,心想:“江湖间的争杀永无止歇,我狄云还是不要介身其间,明天带戚菊离开此地,寻找水笙的下落才是正经。”
当下走进宅屋。心中盘算如何向连珍启口。
走进厅堂只见戚菊坐在堂上,笑道:“连阿姨呢?”
戚菊走上前来,挽住狄云的手,说道:“坏人打走没有?”
狄云道:“打走了,你有没有看见连阿姨?”
戚菊摇摇头,突然说道:“舅舅,我不喜欢连阿姨。”
狄云道:“连阿姨人很好,你为什么不喜欢她?”
戚菊叫道:“我就是不喜欢她,她好凶,我看都不敢看她。”
说着抱头扑进狄云的怀里低声哭泣,狄云摸着戚菊的头,笑道:“不哭,不哭,舅舅明天就带你离开这里。”
戚菊欣喜的叫道:“真的?”
狄云含笑的点了点头,戚菊高兴的正要再说,忽然转身跑去,狄云正觉奇怪,只听身后连珍道:“你们明天要离开这里?”狄云心想戚菊看见她就跑,显然怕极,当下明天离开此地的心更为坚决,说道:“我正要向你说。”
连珍道:“你们要离开,我也要离开了。”
狄云道:“你也离开,这里谁管?”
连珍道:“没什么好管的,所有钱财,钱庄子在管,每月生的利息自会救贫济弱,用不着咱们再操心。”
狄云想了想,点点头道:“也好,这屋子就交给老五看管。”
这天狄云向老五交代清楚,第二天早晨起身喊醒戚菊,收拾细软后,牵出一匹健马,离开张家口。
狄云自以为一早轻悄悄离开没有人知道,他懒得再向任何人告辞,更不愿再见连珍一面,快马加鞭,驰到中午已离开封百里之远。
黄昏时分来到汜水镇,预备道经洛阳,然后出函谷关,入陕西直趋西藏。
这路线正是当年狄云离开雪谷的路线,他心想在雪谷与水笙分离,也许就能在这路线巧遇到她。
倘若一路打听不到水笙的下落,最后的同样是到雪谷,在那里或许能发现蛛丝马迹,再判断水笙的去向。
一天驰走,狄云内力充沛,已到“登虚凌空”的地步,他一年来勤修神照经,突飞猛进,这一点的劳累并不在乎,可是戚菊已累得直嚷着要休息,于是狄云就在汜水镇打尖。
这汜水镇颇为热闹,镇上酒楼数家,狄云选那最小的一家入内饮食。
戚菊吃着面点,狄云一个人独饮独酌,他寂寞惯了,一人饮酒也无所谓,内心并无丝毫感触,正吃到酒意三分,戚菊悄悄说道:“连阿姨也来了。”
狄云“唔”了一声,心想她离开张家口暂时可能同路,难免巧逢,还是装作没看见,当下倒了一杯酒,说道:“舅舅吃完这杯就走。”
一杯饮完结帐时,只见连珍坐在门旁,出去时势必要和她照会,心想这一见面谈起来,不好意思不邀她同住一个客栈,第二日就又可能同路,他实在不愿和连珍一路而行,问店小二道:“有后门可出吗?”
店小二道:“有,客官请自便。”
狄云牵着戚菊向后门走去,走到马路上内心有点歉意,暗忖:就那一年的交往之情也该上前打个招呼。
但又想到要是和连珍一起,路上遇上她的仇家争杀起来,自己不能闲着,总不能眼看着不帮忙,一帮忙谁来照顾戚菊,再说让戚菊看到杀人流血的场面,实在于她幼小的心灵,种下不良的痕迹,大大不妥。
本想入店再和连珍打个招呼,这一想作罢,寻个干净的客栈入住休息。
第二日起来洗漱完毕,用完早点,吩咐小二备马,走出客栈,就见连珍站在门前,手里牵着马缰,正起程的样子。
这一来狄云不好不上前招呼了,笑道:“你昨晚也住在这里么?”
连珍冷漠地点了点头,瞪了狄云身旁的戚菊一眼,意思在说你舅舅没看到我,昨晚你却在酒楼看到我,难道没和你舅舅说?
戚菊躲在狄云身后,不敢和连珍见面,连声“连阿姨”也不喊了。
狄云道:“连姑娘要到哪里去?”
连珍幽幽道:“我没一定的去处,你要走赶快走呀。”
狄云笑道:“咱们一起走一段路,路上也好谈笑。”
连珍生气道:“我才不愿意和你一起走,你走你的,我走我的,没什么好谈笑的。”
狄云心说正好,说道:“那我就先走一步了。”
抱起戚菊放在马上,上马离去。
狄云暗忖:闻说洛阳风光好,带戚菊在洛阳玩个几天再往西藏。
汜水离洛阳距离不短,马行一天才到,到洛阳天色暗了,心想走了一天先休息一晚,明天再带戚菊去玩。
进了一家大客栈,正吩咐小二找个好房间,只听跟着走进一人,说道:“有没有清净的房间?”
狄云一听是连珍的声音,回身道:“姑娘也来这里。”
连珍冷冷笑道:“你来得我就来不得。”
狄云碰了一鼻子灰,讪讪说道:“是!是!姑娘来得。”
说完不问连珍要到哪里去,更不说自己要的哪里去,仿佛你走你的,我走我的,两不相干。
正向自己屋里走去,连珍忽然问道:“我要走并不是怕四绝门来报复,倒是你要离开此地是什么意思,是怕惹祸上身吗?”
狄云回过身来说道:“刚才外面的事你听到了?”
连珍懒懒的说道:“何止听到,北四怪师叔的人头在此。”
只见她提出一只胶囊,里面赫然放着一颗血淋淋的怪头,正是北四怪师叔的头颅。
狄云整个人一震,讷讷说道:“你……你……追出去,把那怪人杀了?”
连珍冷笑道:“他要找我报仇,谁知反被我杀掉,哼,四绝门算得什么,就是倾门而出,我连珍也是不怕。”
狄云见连珍凶残成性,心里好生不悦,长叹一声疾步走回屋内。
连珍追上怪人,虽然顿饭时间就转回,但在那顿饭时间尽展绝技才战败怪人取下头颅,此时业已劳累不堪,取出化骨散洒在头颅上,顷刻怪头化成一滩黄水,自己回房歇息。
小二带他们正好是门对门的房间,连珍有意说道:“这房间不好,对面有小孩我怕吵。”
店小二暗笑,道:“那后面还有间大的,请小姐看看。”
连珍不看狄云一眼,自跟小二走去。
狄云带上房门,心中奇怪连珍在生什么气?不知自己离开张家口没通知她一声,她有意和狄云同行,谁知狄云偷偷走了,如何不令她生气。
戚菊天真的说道:“舅舅,连阿姨为什么老跟着咱们啊?”
狄云笑道:“碰巧一路,她不会跟咱们走,你没看舅舅邀她一起,她不理咱们嘛。”
戚菊道:“她是故意的,其实她想和咱们在一起。”
狄云一怔,他没想到这点,心中说道:“不会的。”却不知戚菊人小鬼大,已看出连珍的意思。
第二天一早,狄云拉起戚菊,偷偷离开客栈,戚菊马上笑道:“舅舅怕连阿姨追。”
狄云道:“不会,阿姨另有去路,绝不会再跟我们一路,就是一路,舅舅也不怕她追啊。”
口说不怕却快马离开洛阳,本想多玩几天竟不敢玩了,路上还时时回首,竟是真的怕连珍追来。
一连两天不见连珍的踪迹,狄云心忖:“自己白担心了,她绝不会老跟着。”
天气晴朗,缓驰马儿,看着沿途的风光,脑中却时常念及连珍,狄云奇怪的自语道:“怎么老是想她呀?”
戚菊道:“舅舅想谁,是不是连阿姨?”狄云慌道:“没有,没有,舅舅在想什么时候能够见到水阿姨。”戚菊道:“是舅舅要找的水阿姨吗?”
狄云恩了一声,戚菊道:“水阿姨凶不凶?”
“水阿姨一点也不凶,你见她一定喜欢。”
戚菊道:“要是和连阿姨一样凶,咱们就不理她。”
狄云答应:“好!”心想:其实连珍并不凶,只是没有笑容不说话,看来就凶了,唉!她也真可怜,孤零零一人。
蓦地心里一惊,暗道:“难怪自己老想她,敢情怕她一个人行走江湖放心不下?”
又想:“她武功高,还会有差错么?”
当下不去想她,但见白衣长发身影时现脑际,恍惚在叫着自己:“狄云,狄云……”只见她神情忧急,显是要自己帮助她。
不由好笑的摇着头,暗忖:“她终年一个面容,哪会忧急,真是多虑了。”
煞也奇怪,只觉脑海中常现连珍身影,在喊着自己,孤零零的求助,狄云自击脑袋,说道:“胡思乱想,真是胡思乱想。”但那喊自己的声音仍在耳际回绕。
狄云一惊,说道:“真的有人叫我?”
戚菊道:“你听嘛。”
仔细一听果然有人叫他,戚菊叫道:“又是连阿姨,是她的声音。”
叫声渐近,狄云自言自语道:“不知她急急叫我,有何急事?”
停下马来,顷刻只见连珍快马赶到,狄云迎上前问道:“什么事?有人在追你吗?”
连珍喘气点头,断续说道:“师……师……姐……要我去见师父……”
狄云暗暗奇怪,说道:“这是很好的事,一年未见师父,师姐来请你回去见师父,有什么可怕的?”
连珍定下神来,又道:“她们说我跟你住了一年,要告诉师父,我不敢跟她们去,师父知道一定不会放过我。”
狄云道:“你跟我一年相处,没什么越轨的行为,你跟你师父说明,她老人家一定不会怪你的。”
连珍直摇头道:“师父不管这些,只要知道我与男人一起住了一年,就会翻脸不认人,用那焚身酷刑来治我。”
狄云叹道:“你们无常门既有这种怪规矩,你当年何苦跟我一起。”
连珍茫然道:“我不晓得,我只想你人好,跟你一起没有关系。”
狄云道:“你跟你师姐好好说,叫她们不要告诉你师父,只当你没有认识我这人。”
连珍突然哭了出来,抽泣道:“她们……巴不得我受刑……她们看到我受刑只会高兴。”
狄云没想到连珍哭了,还以为她终身不会哭呢,要知无常门中个个冷酷无情,生长其中笑嗔怒都忘了,一生很难再有其他表情,而且都是冷冰冰的一副面容。连珍这一哭,感情如山洪突发,哭着说道:“大哥,你不要离开我,你是不是讨厌我才偷偷离开?……”
狄云一怔,心想她哭,敢情是怪自己不告而别,积闷于脑,直到现在才爆发出来。
只见三匹马驰到,成三角围在狄云、连珍的四周。
狄云抬头望去,马上三人都长得绝美,不下连珍姿色,抱拳道:“三位师姐有请,小弟狄云拜见。”
连珍早已吓得直哆嗦,戚菊第一次看见连阿姨害怕,不由同情大生,叫道:“连阿姨不要害怕,舅舅帮你把她们打走。”
年纪最长的女子冷笑道:“谁是你师姐,叫的怪好听的,难道你们已经成了亲,结了夫妇?”
又一位女子道:“四妹,你好大胆呀,不跟咱们回去见师父,来见姘夫,要他帮你打发咱们走吗?”
另一位跟连珍一般年纪,哼了一声道:“只怕没那么容易随便打发咱们。”
狄云见她们与连珍装束,就那表情也一个模样冷冰冰的,说话不带一点笑容,生似连珍犯了滔天的大罪恶。
心想:无常门称做鬼门,门下真个个像鬼女般的冷酷,没有一点人情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