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亦圆微微一楞道:“好,你问吧!”
时逢源接道:“方大侠,不知那释、道二圣,是不是同时有门下在江湖活动?”
方亦圆道:“这问题,我自己也不知道,歉难答复。”
时逢源接说道:“那闹得菊园鸡犬不宁的鬼怪,是不是令师弟所假扮?”
方亦圆笑道:“我那小师弟乃光明磊落的大丈夫,岂肯装神扮鬼去吓唬人!”
“方大侠相信世间有鬼么?”
“我不相信世间有鬼,但如以这次菊园的事实而论,却又不能令人不相信。”
时逢源微一沉思,轻轻一叹道:“如果我存心改过向善,不知方大侠能否保留我这一身功力,以做为补过赎罪之用?”
方亦圆凤目中异采一闪道:“只要你确有诚意改过向善,我方某人自当乐意成全。”
时逢源苦笑道:“我确有诚意改过向善,但我这颗心,却没法挖出来给你瞧,这可怎么办?”
方亦圆道:“这个,我方某自有安排,现在,你且先行答我的问话吧!”
时逢源道:“好,方大侠请尽管问。”
方亦圆沉思着问道:“‘碧目魔君’独孤岚是否还健在?”
“是的,还健在。”
“你是独孤岚的徒弟?”
“是的。”时逢源“咦”地一声接问道:“方大侠你是怎么知道的?”
方亦圆笑了笑道:“这个,你暂时不必过问。”
微顿话锋,目光深注地接问道:“祝千秋与你是甚么关系?”
“师兄弟。”
“啊!他是几时投入独孤岚门下的?”
时逢源微一沉思道:“总有十年以上了。”
“那么,祝千秋在贵同门之中,该算得上是功力最高的一位?”
“那倒不见得,不过,他的心计倒算得上是最高,同时在魔君面前也最吃香而已。”
方亦圆沉思着问道:“祝千秋的一切行动,当然是受独孤岚的指挥,但他目前究竟在搅些甚么名堂?以往又做过多少伤天害理的事?”
时逢源答道:“这问题,我没法回答了,我仅仅知道目前的各门各派中,都有祝千秋暗中布置的爪牙而已。”
方亦圆注目一“哦”道:“有这种事,以你在魔宫中的身份,竟然会不明了内情?”
时逢源苦笑道:“不瞒方大侠说,我们这恶名昭著的‘武林四鬼’,虽然已算是魔君的弟子,却还不能算核心人物,所以无法参与最高机密。”
“是么!”
“方大侠不相信?”
方亦圆道:“目前,我不妨姑妄信之。”
微微一顿,又“哦”地一声接问道:“其余三鬼,也是独孤岚的弟子?”
“是的,我们‘武林四鬼’都是半途带艺投师,尚在被考察阶段,所以还只能算是半个圈内人。”
方亦圆微一沉吟道:“好,我的问话,暂时到此为止,现在,且谈谈你那改过自新的问题。”
接着,神色一整,目光深注地问道:“据你所说,目前祝千秋已隐隐地控制了整个武林,瞻望前途,可说是甚为乐观,如今,你竟然要改过自新,难道就不怕耽误了你那绵绣前程?”
时逢源苦笑道:“方大侠,你方才说过,蝼蚁尚且贪生,我这是为了保命不得不然啊!”
方亦圆“唔”了一声道:“你这话还算相当坦白。”
时逢源苦笑如故道:“在你这真神面前,我还能说假话么!再说,目前魔君势力固然是炙手可热,但天道好还,自古邪不胜正,邪恶势力即使最高,也没法持久的,何况目前丁老前辈师徒既已出面,那是更足以证明我这看法不会错的了。”
方亦圆手拈长髯连连点首道:“难得你也有这种看法,不过,我也不妨老实告诉你,目前,魔长道消,祛魔卫道的工作,前途险阻甚多,你不会后悔么?”
时逢源毅然地答道:“我的命都该算是捡来的,还有甚后悔的呢!”
方亦圆点首接道:“好,楚虽三户,亡秦必楚,我坚信真理正义,必然战胜群邪。”
话锋略顿,注目接问道:“时兄,你还有没有勇气,重回你的组织中去?”
彼此既已肝胆相照,这一声“时兄”,也就算是水到渠成啦!
时逢源似乎受宠若惊地道:“但凭方大侠吩咐,不过,小弟被俘已久,如就此回去,难免会……”
方亦圆淡笑截口道:“这个,毋须时兄费心,兄弟自有安排。”
时逢源一楞道:“方大侠之意是……?”
方亦圆笑道:“法不传六耳,请时兄,附耳过来……”
接着,方亦圆附在时逢源的耳边叽咕了一阵,只见时逢源双目中异采连闪,连连点首道:“方大侠这妙计真是高明已极,小弟决定以这有生之年,勉力以赴。”
方亦圆扬指解了时逢源身上被制的穴道,微微一笑道:“妙计谈不到,且还须时兄鼎力合作才行。”
时逢源略一欠伸,坐正身子,正容说道:“往者不谏,来者仍可追,今后,小弟有生之年,决唯方大侠马首是瞻,不敢侈言立功,但求聊减以往所造之罪孽,于愿足矣!”
方亦圆也正容说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时兄这种从善如流的精神,教兄弟好生佩服,兄弟谨此预祝时兄一帆风顺,马到成功!”
时逢源笑道:“谢谢方大侠口彩!”
略为一顿,又注目接道:“方大侠如此信任小弟,不稍加禁制么?”
方亦圆正容答道:“有道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如果方某人也先在时兄身上先加禁制,那与邪魔外道的残酷控制手段,又复有何差异!”
时逢源神色激动地口齿启动间,方亦圆又接着说道:“退一万步说,纵然时兄意志不坚,不能贯彻始终,时兄所知我的秘密有限,对我又有何损!”
时逢源尴尬地一笑道:“方大侠丈夫行径,磊落胸怀,小弟除了感到羞愧之外,已没甚么可说的了……”
方亦圆接道:“但求彼此肝胆相照,不关紧要的客套话,不说也罢!”
此时,天色已经大亮,远处,两个樵夫,背着扁担,提着板斧,唱着嘹亮的山歌,悠游自得地向着悬岩下面信步走来。
方亦圆顿住话锋,向着那两个樵夫遥遥一指道:“时兄,咱们可得借重这两个樵夫,离开这儿才比较妥当。”
时逢源点点头道:“不错,这附近难免还有菊园的爪牙在暗中监视着。”
接着,又微微一楞道:“光天化日之下,方大侠打算如何进行?”
方亦圆目注那两个逐渐走近的樵夫道:“这倒是一个相当棘手的问题,幸亏老天爷帮忙,那两位正向咱们这古树走来。”
说话之间,那两个樵夫业已走到古树底下。
方亦圆目光如电地向四周一扫,双掌出指如飞,向着古树下的两个樵夫凌空一点,紧接着,虚空一抓一提,那两个樵夫竟然哼都不曾哼出一声,即被方亦圆凌空点住穴道,并以“大接引神功”提了上来。
以内家真力凌空点穴,以及以“大接引神功”虚空摄物,都不算太难,但像目前方亦圆这种距离远达十丈以上,居高临下,干净俐落地一下子将两个大男人摄了上来,可就有点骇人听闻了。
时逢源自然算得上是大行家,睹状之下,也不禁心头凛骇至极地脱口长吁一声道:“方大侠,小弟算是大开眼界啦!”
方亦圆谦笑道:“时兄谬赞了!事急从权,不得不尔,时兄可别笑话兄弟故意卖弄。”
时逢源正容接道:“方大侠,小弟可是言出至诚。”
方亦圆淡然一笑,没有接腔,却是迅疾地拍开两个樵夫的穴道,低声沉喝道:“两位别作声,也不要怕。”
那两个樵夫,一个是半百老者,一个是年约三旬的壮汉,面部轮廓有六成近似,显然是子父两人。
那老樵夫目露骇芒,颤声问道:“大爷……您……您要……”
话没说完,目光一直地呆住了。
原来方亦圆已由衣袋中掏出一锭足重一两的赤金,向老樵夫手中一塞,含笑说道:“老乡,不要怕,这是赤金一两,我只向两位买这一套外衣和随身用具,行么?”
老樵夫几乎以为自己是在作梦似地,讷讷地答道:“大爷,这……实在太多太多了啊!”
方亦圆笑道:“多的就送给老乡你吧!”
话锋微顿,又正容接道:“不过,你们两位,却必须等到正午过后,才能离开这儿。”
老樵夫结结巴巴地道:“是是……我知道……”
方亦圆接道:“这岩壁上生有很结实的藤萝,两位可以自己将就着爬下去么?”
老樵夫向岩壁上瞧了瞧,连连点首道:“可以,可以。”
方亦圆长吁一声道:“这我就放心了,请记好回去时,如在路上有人盘问,可不妨照实告诉他,就说你们的行头被我们两个以一两银子买去了,我们两个决不是坏人,不会害你们的,当然最好希望半路上没人盘问,回去之后,也不要向邻居们提起……”
盏茶工夫之后,方亦圆、时逢源二人以樵夫的姿态,大摇大摆地出了凤凰山山区。
当方亦圆以另一副面目回到西泠别馆时,锺十头刚好将舒正文的使者送出门口。
当下两人交换过一个会心的微笑之后,相偕默然走进二十一号房间。
人还没坐好,方亦圆劈头问道:“怎么样?”
锺十头笑道:“今夜三更照协定进行。”
方亦圆接问道:“老狐狸没怀疑你么?”
锺十头道:“黎明之前,我已回来,别馆中上上下下,我都打点好了,他找不出纰漏来的。”
方亦圆注目问道:“师弟,昨夜你是怎么脱身的?”
锺十头笑道:“师兄以为凭那批酒囊饭袋,能拦得住我?”
方亦圆也笑道:“他们连我都拦不住,又怎能拦得住你,不过我的意思是说,有没有伤着他们的人?”
锺十头笑道:“本来我不想伤人的,但那般人悍不畏死,在护身神罡反震之下,可能死伤了十几个。”
接着,注目问道:“师兄,那时老贼怎么说?”
方亦圆笑道:“那姓时的总还算识时务……”
接着,将他与时逢源谈到的一切经过,详细地复述了一遍。
锺十头微一沉吟道:“办法倒是很好,只是,那时逢源能靠得住么?”
方亦圆冷冷一笑道:“除非他不要老命,我想他不致于再生异心。”
紧接着,两人对今后的行动计划详加商讨之后,方亦圆才辞出二十一号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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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黄昏时分。
菊园大门外,一位手提一个黑色布包的老农夫,微显畏缩地拾阶而上。大门口,那四个雄赳赳、气昂昂的守门大汉之一,一声沉喝:“老儿,站住!”
老农夫闻声一个哆嗦,楞在石阶上老半天,才结结巴巴地说道:“大爷……我要见你们总管舒大爷。”
守门大汉轻蔑地一声冷哼:“凭你,想见咱们总管?”
那老农夫似乎根本没听懂对方言外的轻蔑意味,竟连连点首,并满脸堆笑地道:“正是,正是,最好是菊园主人亲自出来……”
守门大汉仰首哈哈大笑道:“老儿,你是不是在作梦?”
老农夫傻不愣登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道:“没做梦啊!”
守门大汉目睹老农夫这一副神情,似乎失去了调侃的兴趣,目光一瞥对方手中的小布包,接问道:“老儿,那包裹中是孝敬咱们园主的甚么土产么?”
老农夫一楞道:“不知道啊!”
这短短的四个字,不由使守门大汉也愣住了,半晌,才怒声叱道:“你敢寻大爷开心!”
老农夫被吓得退立一大步,可怜兮兮地道:“我没有寻……寻开心啊!”
守门大汉冷冷一笑道:“那么,大爷问你,你连自己都不知道的东西,巴巴地送到这儿来,并且指名要见咱们园主和总管,究竟搅甚么门堂?”
老农夫讷讷地答道:“不……不搅甚么门堂,这东西是……是一个人请我送来的,他说,必须由祝园主或舒总管亲自验收,不可交给别人。”
守门大汉眉峰一皱道:“有这种事?”
接着,目光一凝,沉声问道:“那叫你送东西的人姓甚名谁?”
老农夫抬起空着的左手,拍拍自己的额角道:“好像是姓冷,叫甚么冷面修……啊!下面还有好几个字,我……我头脑太笨,记不全啦!”
守门大汉脸色一变道:“是不是叫‘冷面修罗’方亦圆?”
老农夫连连点首道:“正是,正是……”
守门大汉脸色再度一变道:“好,你等在这儿,我去给你通报。”
说完,匆匆向里面走去。
真是人的名,树的影,“冷面修罗”四个字,不但使“天下第一家”的家奴闻名变色,而且连态度也立刻改变过来。
这时,菊园后进的一幢暖阁中,祝千秋与舒正文二人正在密谈着。
只见舒正文神色肃穆地道:“是的,目前武林中,姓方的,尤其是武功高强的姓方的人物,似乎只有方亦圆那么一个。”
祝千秋沉思着道:“姓方的那厮,一向没人知道他的出身来历,如果昨宵那人果然是方亦圆,那么,此人是‘千面游龙’丁穷酸的门下,那是不会错的了。”
敢情这两位还是在检讨昨宵的战况哩!
“冷面修罗”方亦圆既自称“方某人”,又故意显示过身法,兼以祝千秋和舒正文二人的丰富阅历,能忖测出他的来历来,也就不足为奇了。
舒正文轻轻一叹地岔开话题道:“园主,那姓锺的快要来了,待会园主跟他谈话时,请多多注意他一下。”
祝千秋注目问道:“舒兄一直没发现甚么可疑之处?”
舒正文道:“是的,属下只是直觉地觉得此人可疑,但一时之间,却又找不出他的甚么毛病来。”
祝千秋接问道:“别馆方面,也没提供甚么消息?”
舒正文答道:“属下已经问过唐立煌,据称并没甚么发现。”
那倒好,敢情西泠别馆也是菊园产业之一,只不知那唐立煌究竟是甚么人?锺十头师兄弟俩又是用甚么手法瞒过唐立煌的?
祝千秋沉思着问道:“有关时逢源的下落,有没有新的消息?”
舒正文道:“还没有,周围百里内所传来的报告,都没甚么发现。”
就当此时,门外传来管事王大同的语声道:“属下王大同告进。”
祝千秋沉声喝道:“进来!”
王大同应声进入室中,分别向祝千秋、舒正文二人躬身施礼间,祝千秋接问道:“有甚么事?”
王大同恭应道:“回园主,大门外有一个乡下老农夫求见园主和舒总管。”
舒正文抢着叱道:“王大同,你是越来越有出息了,一个乡下老头,也得惊动园主!”
王大同讷讷地道:“回总管,那老头是代人送东西来的……”
舒正文不耐烦地挥手道:“去,去,东西可以收下,赏银从半。”
王大同急道:“回总管,那老头说,东西必须亲自呈与总管或园主,因为那是‘冷面修罗’方方亦圆叫他送来……”
话声未落,祝千秋与舒正文的脸色已经接连数变,舒正文怒声叱道:“混账东西!为何不早说?”
王大同有苦说不出,心中叽咕着:“早说?你几时给过我早说的机会……”
但他口中却连连应是道:“是是……属下这就说了……”
接着,他将那守门大汉所报的情形,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祝千秋听完之后,冷笑一声道:“果然不出咱们所料。”
舒正文接道:“看来准是跟时逢源的下落有关,属下先去瞧瞧。”
祝千秋注目接道:“舒兄,先遣派高手,准备盯住那厮。”
舒正文恭应道:“属下知道了。”
祝千秋扭头向王大同道:“传令通讯中心,立即挑选四只长程健鸽备用。”
“是!”
舒正文、王大同二人双双躬身退出。
盏茶工夫之后,舒正文独自出现在大门口,那守门大汉立即向老农夫招招手道:“嗨,老儿,你过来,咱们总管来了。”
老农夫趦趄着走近舒正文跟前,拱了拱手,将手中的小布包双手递向舒正文道:“舒总管,这……是一位叫甚么‘冷面修罗’方……方甚么的叫我送给您的,他……他还说,您一定会赏我十两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