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千秋脸色连变之下,强装平静地问道:“方朋友你认识时逢源?”
方亦圆哈哈大笑道:“是的!此刻,我更认识了你这位满口仁义道德,一股子男盗女娼的臭小子、伪君子!”
祝千秋虎目中厉芒一闪,阴阴一笑道:“那么,姓方的,今宵你就别想活着离开这凤凰山了!”
方亦圆震声狂笑道:“祝千秋,不是我方某人过份小觑你,就凭目前这些土鸡瓦狗,要想将我方某人留下来,还差得太多!”
祝千秋冷笑连连地道:“好!咱们且走着瞧!”
微顿话锋,沉声喝道:“舒总管听令!”
舒正文恭声答道:“属下在。”
祝千秋沉声接道:“传令搜山手下,务必尽一切力,扑杀此獠,甚至连时逢源的生死都可不计!”
方亦圆笑道:“祝千秋,我方某人固然已成了你的眼中钉,非拔之而后快,但时逢源是你的甚么人,难道你就不考虑毁去他的后果!”
祝千秋怒声道:“老夫已豁出去……”
祝千秋可能是感到这句话有点不对劲,竟突地咽下了以下的话。
方亦圆哈哈大笑道:“祝千秋,你是被酒色冲昏了头脑?利欲蒙蔽了灵智?还是被油腻阻塞了心窍?怎会如此沉不住气,竟然被方某人三言两语就逼出你的狐狸尾巴来!”
祝千秋冷笑一声道:“匹夫,你狂吠些甚么?”
方亦圆笑道:“祝大侠还没听懂么?横直咱们耗着也是干耗着,方某人多费一点唇舌也无所谓。”
语声微微一顿,震声接道:“祝千秋,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方才,你如果不承认时逢源是友非敌,不是仍然可以保持你这伪善者的假面具么!”
祝千秋沉声答道:“姓方的,盗亦有道,时逢源过去固然是坏人,难道坏人就不能改过向善?老夫身为侠义道中人,难道就不能对一个孽海回头的人,给予鼓励和支持?”
方亦圆笑道:“有理,这下子你沉着多了!”
祝千秋接道:“老夫说话一向是表里一致,明明是朋友,又怎能说是敌人?而你又凭甚么断章取义,含血喷人?”
方亦圆道:“好,姑且算是我断章取义,含血喷人吧!那么,方才你那‘老夫豁出去了’这句话,又是甚么意思?”
祝千秋怒哼一声道:“姓方的,你好像认为老夫做了甚么亏心事,非要向你表明似的!”
方亦圆笑道:“祝大侠能够无愧于心,那是最好不过,那么,就是我方某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吧!”
微顿话锋,震声笑道:“打扰了,告辞!”
十丈外,一株枝叶浓密的叶树中,一道人影冲天而起,疾如鹰隼地向左侧斜射而去。
祝千秋眼看对方近在咫尺,凭自己的功力,竟然察觉不出对方的藏身之处,不由心中暗道一声惭愧,又急又怒地一声断喝:“哪里走!”
话声中,长身而起,刺斜里横截过去,而且,遥遥一记劈空掌,挟破空锐啸,向方亦圆击去。
方亦圆背上背着一个时逢源,可是他身手的矫捷,并未稍减,他,一声哈哈朗笑,凌空激射的身形,顺着对方掌劲的方向,微微一转,当掌风即将压体的刹那之间,反手一甩,那本来是疾如激矢身形,在双方掌力互撞之下,借劲更加快速地向前激射而去,同时还震声狂笑道:“祝大侠,多谢相送……”
而飞身拦截的祝千秋,却反而被对方的掌力逼得落下地面,脸色连变,双目中充满凛骇光芒。
是的,方亦圆方才所显示的这一手,委实太骇人听闻了。
凌空接掌,借劲飞身,只要内功与轻功能具相当造诣,都并不太难,难就难在方亦圆背上还背着一个时逢源,并且还能于提气飞射时扬声说话。
仅凭这一手,想得乐观一点,方亦圆的身手,绝不在他这武林第一高手的祝千秋之下,这情形,又怎能教他不凛骇出神!
这些,本来仅仅是一瞬间的事。
方亦圆借劲飞身,凌空飞越十丈距离,身形将落未落之间,陡地,那舒正文迎面截了过来,口中冷笑道:“朋友,歇一会儿吧!”
同时,祝千秋也于微微一笑之后回过神来,怒叱一声,飞身追击。
方亦圆一口真气已经用尽,无法换气,而身形更在将落未落之间,也没法闪避。
此情此景,他除了咬牙硬接两个顶尖高手的夹击之外,已无他途可循,而这一记硬拚下来,也自然是以他方亦圆吃亏的成份较多,因为无论是时、地、人,各方面,方亦圆都是处在劣势之下。
眼看这石破天惊的一击,即将爆发之际,蓦然,一声清叱:“打!”
叱声中,两团劲风,挟着“嘶嘶”锐啸,分别向采取合击之势的祝千秋和舒正文二人迎面射来。
那两团劲风,不但势沉劲猛,“洪洪发发”,有如迅电奔雷,而且由那“嘶嘶”锐啸中,更可判断掌风中还挟有无数的钢针。
这等声势,凭祝千秋和舒正文的身手,也不敢掉以轻心,而不得不暂时放弃截人的念头而先求自保。
当时,两人双双一声怒叱,不加考虑地振腕一挥,企图将对方所发的暗器反震回去。
当然,这也算是他们两人毋须加以考虑的必然反应,试想,以他们两人的身份和地位,还好意思闪避暗中人所发的一记破空掌么!
可是,事实却远出这两人的意料之外,当他们两人的掌力将发未发的瞬间,对方那声势惊人的掌力,竟在他们两人身前五尺处像被刀切似地戛然而止,撒下一蓬青翠的松针。
此情此景,不由使这两个武林中的顶尖高手,一时之间竟为之楞住了。
可不是么!能将一蓬松针发挥到方才那种吓人的声势,并且劲力与分寸拿捏得这么恰到好处,除了这暗中人的功力已达到飞花摘叶,伤人于无形的境界之外,那一份收发由心的造诣,更是令人叫绝,放眼当今武林,又有几人能成就!
当然,他们两人也很清楚,这暗中发掌的人,除了有示威的吓阻作用之外,同时也预防到他们两人万一不顾身份而出于闪避一途时会伤到自己人,才有那半途自动卸劲的措施,尽管是匆促出掌,但这一份缜密的心思,也同样地令人叫绝……
就当祝千秋、舒正文二人微微一楞之瞬间,方亦圆已乘机足尖一点地面,腾身而起,在夜空中划下一道十数丈长的弧线,消逝于沉沉夜色之中。
说来也真教他们两人愧煞,这两个平常自诩为当今武林中数一数二的顶尖高手,不但没法知道那暗中发掌的人是何等模样,即连方亦圆是高、矮、胖、瘦,也同样地模糊不清。
祝千秋惊怒羞愤交加中,眼看敌人从容逸去,而他自己事先埋伏在凤凰山上的那么多手下,竟未见有一人出面拦截,不由顿足怒叱道:“真是一群饭桶!”
舒正文也回过神来,苦笑接着道:“园主,您错怪他们了。”
祝千秋不由又是一楞道:“错怪他们?养兵千日,用在一时,纵然明知不敌,也该奋不顾身,出头拦截才对!”
舒正文苦笑如故道:“园主,方才属下来不及报告,事实上,我方的人,早就……”
祝千秋不由截口问道:“早就怎样了?”
舒正文答道:“早就给人制住穴道啦!”
祝千秋目现骇芒地道:“有这种事?”
舒正文轻轻一叹:“这两人的身手,算是属下生平所仅见……”
祝千秋点点头道:“不错,尤其是那暗中出手的人,更是高不可测。”
略为一顿,又冷笑一声道:“今宵,咱们算是栽到家了,不过,我不信他们能飞上天去!”
扭头一声沉喝:“舒兄,你我分头解救被制穴道的手下,立即分向追踪,一有发现,随时以信号火箭联络!”
舒正文恭应道:“是!属下遵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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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方亦圆背着时逢源飞身腾射间,一道人影似匹练横空般越过他的前面,并低声喝道:“师兄,跟我来。”
话落时,人影已向左侧十余丈外一处悬岩下投落。
方亦圆跟踪到达时,只见悬岩下如玉树临风似地卓立着一位身裁修长的白衫文士。
这白衫文士,由外表看来,年约二十七八,长眉入鬓,星目含威,惟面色微显黝黑,显然是已经易过容,但尽管如此,却仍然掩饰不住他那英挺脱拔的绝世风标。
这就是“冷面修罗”方亦圆的师弟,也就是那著名“见钱眼开”锺十头的本来面目,不过,因他已经过易容,这本来面目,还不能算是他的全貌。
至于“冷面修罗”方亦圆,此刻却完全是他的本来面目,只见他年约五旬,同字脸,浓眉,凤目,三绺长髯,配上那一袭古铜色长衫,和冷漠而少表情的脸色,显得不怒自威,那“冷面修罗”四字,该算是最恰当的绰号了。
锺十头指了指头顶十丈处岩壁上一株枝叶浓密的古树,微微一笑道:“师兄!”
说着,他已一式“一鹤冲天”,腾身射入那浓密的枝叶之中。
接着,方亦圆也飞身而上,但却是浓眉一蹙道:“师弟,这儿……”
锺十头含笑截口道:“这叫做出敌不意,祝千秋那老狐狸决不会想到咱们还滞留在凤凰山中的。”
方亦圆微微点首道:“唔!这话倒是颇有道理。”
接着,目光深注地道:“师弟,既已恢复本来,却为何还要易容?”
锺十头道:“师兄,本来我是打算以本来面目跟祝千秋拉拉交情的,可是,我临时又改变了主意……”
方亦圆截口问道:“为何又改变主意?”
锺十头答道:“那样一来,我势将同时以两种身份跟祝千秋周旋,难免会露出马脚。”
方亦圆道:“你还没放弃那驱鬼计划?”
锺十头笑道:“目的未达,怎可轻易放弃。”
微顿话锋,又含笑接道:“所以,我不得不临时抹上一点易容药,以防万一被人察觉。”
方亦圆沉思着道:“既然如此,那你就早回去吧,当心舒正文派人去西泠别馆,那就前功尽弃了。”
锺十头点点头道:“是的,我也正想告辞,师兄可要小心一点。”
方亦圆笑道:“放心,凭目前这几个,还拦不下师兄我。”
锺十头也笑道:“这个,小弟自是明白,不过,万一被发现而敌势太强时,这姓时的老贼不妨废掉,以免带着他碍手碍脚的。”
方亦圆道:“这些,我自有分寸……”
锺十头突然以真气传音道:“噤声,有人来了。”
方亦圆方自微微一楞间,锺十头又传音接道:“师兄,由小弟故意现身,将那些人引走,我先走了……”
说着,已藉树枝反弹之力,腾拔十丈有奇,凌空三个回旋,如殒星下泻似地,向山脚下射落。
刹时之间,噪音四起:
“啊!在这里啦!”
“哪里走?”
“留下命来!”
“……”
叫嚣声,衣袂破空声,暗器呼啸声,强弓拨动声,信号火箭的爆炸声,闹成一片,将这黎明前的凤凰山,点缀得多采多姿。
隐身悬岩古树上的方亦圆,嘴角微噙一丝冷笑,目送这火爆的场面逐渐远去之后,才解开时逢源的哑穴,压低嗓音,沉声喝道:“时逢源,你瞧瞧我是谁?”
时逢源翻了翻那双白多黑少的眼睛,陡地一声惊呼道:“你……你是方亦圆!”
方亦圆沉声喝道:“时逢源,你乖一点,给我压低嗓音答话!”
语声微微一顿,又冷笑着接道:“不错,我是方亦圆,我方亦圆有个不大好听的绰号‘冷面修罗’,你不致于不知道吧!”
时逢源默然阖上双目。方亦圆接道:“时逢源,你是有名的‘黑心小鬼’,小鬼见了阎罗王,会有怎样的后果,你自己最好先行酌量一番!”
其实,时逢源的绰号是“黑心矮鬼”,方亦圆为了与自己的“冷面修罗”对称起见,乃临时将其改为“黑心小鬼”,故意调侃一番而已。
时逢源张目问道:“你打算将我怎么样?”
方亦圆答道:“这个么,那就要看你是否肯跟我合作而定了,你时逢源既然认识我方亦圆,当也知道我方某人人如其名,既方且圆,有时候不好伺候,但有时却也好伺候得很。”
时逢源注目问道:“你要我怎样的合作法?”
方亦圆道:“这问题简单得很,只要你老实回答我的问话就行了。”
“然后呢?”
“然后,我留你一条活命,让你安度余年。”
“这……”
方亦圆冷笑截口道:“怎么?我这条件你还不知足,时逢源,你自己想想看,武林四鬼中,哪一个不是满手血腥,邪恶等身,百死不足以蔽其辜的人,我只要你老老实实回答我几句话,就贷你一死,这还不够便宜!”
时逢源轻轻一叹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姓方的,你了解我的意思了。”
方亦圆目光深注地道:“那么,你的意思是……?”
时逢源接道:“你姓方的美意是:只要我据实回答你的问话,就可以贷我一死?”
“不错!”
“是否要废除功力?”
“那是当然!”
“那么,还是请痛快点成全我吧!”
方亦圆讶问道:“蝼蚁尚且贪生,你为何竟不惜一死,为祝千秋保持那一份秘密?”
时逢源苦笑道:“姓方的,你替我想想看,与其泄密后形同废人,落到自己人手中过那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生活,我为何不干脆求一个痛快的死法呢!”
方亦圆沉思着道:“如果我负责保障你的安全呢?”
时逢源笑道:“姓方的,不是我故意小觑你,在我们那头儿的手下,你自保都大有问题,更别谈保障我的生命安全了!”
方亦圆冷笑道:“你是想激我说出自己的来历?”
时逢源道:“高明!高明!我承认委实有这种意图。”
话锋微顿,又苦笑着接道:“武林中人都只知道‘冷面修罗’方亦圆武功高深莫测,却没人知道你的出身来历,如果时逢源能于临死之前揭开这一秘密,不也算是人生一快么!”
方亦圆哑然失笑道:“时逢源,时逢源,‘时时’左右‘逢源’,你的名字取得很好,但你今宵先‘逢’女鬼,后‘逢’阎罗,算得上是倒霉透了顶,此时此地,却想不到还有心情卖弄心机!”
时逢源笑道:“死有甚么可怕的,十八年以后,又是一条好汉,你说是么?”
方亦圆冷然一哂道:“以你的所作所为,死后当打入十八层地狱,永远不得超生,还想十八年以后又充好汉!”
时逢源阖目沉思间,方亦圆又沉声接道:“也好,先说出我的来历,让你酌量一下,我方某人是否有力量保障你的安全。”
时逢源闭目如故地道:“这倒是不错,如果我认为你的出身来历足以保障我的安全,也许我会老老实实回答你的问话。”
方亦圆正容接道:“时逢源,儒、释、道,三圣中,儒圣‘千面游龙’……”
时逢源骇然张目截口道:“你……你就是儒圣‘千面游龙’丁四先生的衣钵传人?”
方亦圆神态肃穆地道:“方亦圆资质愚钝,怎配传恩师他老人家的衣钵。”
时逢源不禁喃喃自语道:“怪不得……这些年来,你一直所向无敌,原来竟是丁四先生的弟子……”
微顿话锋,又注目问道:“听你这语气,好像令师还另有成就更高的得意弟子?”
方亦圆凤目中异采连闪道:“不错!那是我的小师弟,也是恩师老人家的衣钵传人。”
时逢源接问道:“那么,令师弟想必已尽获丁前辈的全部真传了?”
由“丁四先生”而“丁老前辈”,称呼上不但改得快,也颇为自然,这时逢源倒真是识得时务的很。
方亦圆点点头道:“那是当然,可惜你方才一直在昏迷中,不曾瞻仰到我那小师弟的丰采。”
时逢源讶问道:“怎么?方才令师弟也来过了?”
方亦圆道:“不错!如非他将祝千秋那班狗腿子引走,此刻,咱们还能安安静静的谈话么!”
时逢源沉思着道:“现在,我相信你方大侠有力量可以保障我的安全了,不过,在回答方大侠的问话之前,希望方大侠能先行回答我几句话。”
由“姓方的”而“你”而“方大侠”,无形之中拉起近乎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