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长东沉声道:“卞天鹏,你以为我废不了你?”
卞天鹏笑道:“我承认你目前还有这种力量。”
水长东道:“那你为何还要一意孤行,蛮干到底?”
卞天鹏道:“我这人,生成的牛脾气,一旦决定要做一件事情,纵然明明是做错了,也就宁可让他错到底,决不会半途而废。”
水长东冷然道:“你想到失败后的后果么?”
卞天鹏道:“我有必胜的信念。”
水长东道:“万一失败了呢?”
卞天鹏笑道:“人生自古谁无死,何处黄土不埋人,‘万一失败’还不是一死了之。”
水长东冷笑道:“好!卞天鹏,你够豁达,也够豪迈,我不说了,咱们走着瞧吧!”
卞天鹏含笑截口道:“你早该识相一点了,既然你‘说法’的本领不如‘生公’,却又偏遇上比‘顽石’更冥顽不灵的我,说起来你的运气未免太坏了。”
水长东幽幽一叹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已经苦口婆心地劝了你三次了,卞天鹏,今后……”
卞天鹏再度截口笑道:“你再劝我三千次,甚至三万次,我这顽石也不会点头。”
水长东冷笑一声道:“好!祝你一帆风顺。”
话声中,人已穿窗而出,消失于沉沉夜色之中。
今夜的丐帮开封分航,似乎有点异样。
偌大一座废祠,不见一丝灯火,不闻一点人声。
静,像死一样的寂静。
这出奇的寂静,于一反常态的安详,使人下意识地觉得,可能有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约莫是三更时分。
由开封城中疾如鬼魅地飞出十五条人影,径行奔向丐帮分舵所在地的废祠。
当这一行夜行怪客,到达废祠前一箭之遥时,由路旁的草丛中传出一声沉叱:“什么人?站住!”
夜行怪客一齐驻步,由为首一人沉声叱道:“是人物,就站出来说话。”
草丛中发出一串震天狂笑,人影一闪,一个一身短装的驼背老者已岸然卓立路中,他巨目中寒光一闪,朗笑着接道:“老夫已经站出来了,先说说看,你是什么东西变的?”
为首夜行怪客冷笑一声道:“我是勾魂使者——”
驼背老人飞快地接道:“老夫是要命的阎王,虽然也算是一家人,但礼不可废,还不大礼参拜为。”
为首的夜行怪客一声怒叱,站在他背后的夜行人却低声说道:“宇文兄,此人就是‘鬼斧神功’范纯。”
听口音,这第二个夜行怪客竟是“玉面陶朱赛孟尝”卞天鹏,当然,那“宇文兄”自然就是廉亲王府的总文案宇文琛了。
这十五个夜行怪客,除了为首的宇文琛与卞天鹏是一袭青色之外,其余十三人都是玄色劲装,因为每一个人都以青纱蒙面,所以如果不开口说话,就不容易分辨谁是谁了。
范纯冷笑一声道:“名震中原武林的‘玉面陶朱赛孟尝’卞大侠,几时又变成姓宇文的灰孙子了?”
卞天鹏怒声道:“姓范的,你意欲何为?”
范纯笑道:“我姓范的虽然拿不出大批的黄金来招兵买马,意图造反,却也不致于穷得干要买路钱的勾当,此行来意,咱们各自心中有数,又何必明知故问,难道说,那两个盯梢的东西,没带信给你么?”
卞天鹏寒声问道:“那两人的武功,是你废去的?”
范纯道:“不错,要不是为了留着给你带信,嘿嘿嘿……”
宇文琛沉声截口道:“姓范的,是你把那青衫老人带到这儿来了?”
范纯笑道:“阁下,办事情有个先来后到,你还没答复我的问话哩!”
宇文琛冷笑一声道:“你是想先知道我‘是什么东西变的’?”
范纯微笑地道:“阁下记忆力不错。”
宇文琛阴恻恻地一笑道:“告诉你之后,你就别想活着离开这儿了。”
范纯故作震惊之态,连连摇手道:“那……我不要听了,青衫老人就在这废祠之中,请吧!”
宇文琛冷笑一声:“那就给我滚开。”
说着,已弹身而起。
范纯一声沉喝:“贼子,给老夫躺下。”
扬手一记劈空掌,以雷霆万钧之势,向宇文琛迎头痛击。
宇文琛冷哼一声:“米粒之珠,也放豪光。”
反手一掌,斜斜劈出,“轰”地一声,范纯须发怒张,身躯连晃,强忍着还是退了两大步。
但宇文琛凌空接掌,也没占到便宜,他那本已向前腾射的身形,却被震得横飞丈外。
范纯一声狂笑:“好贼子,再接老夫一掌。”
宇文琛同时厉笑,边道:“‘鬼斧神工’也不过如此。”
叱喝声中,两个已同时飞身扑向对方。
陡然,人影电掣,沉叱震耳:“范大侠,此人交给我。”
一道人影,后发先至,凌空扑向宇文琛,迫得范纯只好卸劲沉身,降落地面。
“轰”然巨震声中,两条人影一触即分,各被震落两丈之外。
这横里插进来的人,竟然是那神秘老妪水长东。
宇文琛向卞于鹏问道:“卞大侠,你所说的,就是这老太婆么?”
卞天鹏点点头道:“不错!”
宇文琛道:“卞兄,你还呆在这儿干什么?”
就当这时,一缕箫音,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地,袅袅传来,吹奏的还是欧阳永叔那一阕浪淘沙。
卞天鹏心中一惊,不由脱口低呼道:“摄魂神箫!”
“管他什么神箫鬼箫,你只管去抓那丐主儿就是。”
卞天鹏道:“宇文兄,你瞧!”
说着,伸手向那十三个玄色劲装大汉一指。
就在这刹那之间,这十三个人当中,除了其中六人还只是闭目运功顽抗之外,另七人已是浑身簌簌发抖,像发寒热病似地。
更令人奇怪的是:那功力甚高的神秘老妪水长东,居然也是身躯微微颤抖着。
本来,冷于冰所吹奏的摄魂神箫,是可以择人专注的,这就是说,那箫音的威力,对自己人不会发生影响,可是这位功力奇高的水长东这种现象,又作何解释呢?是她的功力不够,还是冷于冰也糊里糊涂地,把她当作敌人看待了?
宇文琛眉峰一皱道:“这就是冷于冰那号称‘剑箫双绝’之一的‘摄魂神箫’的威力?”
卞天鹏道:“正是。”
宇文琛道:“卞大侠有何感受?”
卞天鹏冷笑道:“多谢宇文兄关注,兄弟还不致于受不了。”
此时,这两人忽然身躯微微一颤,同时闭口不语。
敢情他们两人自恃功力超绝,没把那能伤人于无形的箫音当一回事,以致于不知不觉间受了那箫音的影响,而不得不运功抗拒了。
也就当卞天鹏、宇文琛二人同时运功相抗的同时,那婉转凄凉的箫音,忽然变为高亢入云,锵锵有力的杀伐之声。
一时之间,但觉是天崩地裂,怒涛翻卷,也像是千军呐喊,万马奔腾,令人心悸神摇中,大有欲随之引吭长啸,以抒积郁之概。
那七个本已浑身簌簌颤抖的劲装大汉,业已躺倒地面,寂然不动,想必已是向森罗殿报到去了。
至于另六个运功顽抗的劲装大汉,也已跌坐下去,身躯起了剧烈的颤抖。
唯一反常的,还是那水长东,起先,当她听到那欧阳永叔的“浪淘沙”时,身躯竟跟那目前业已毕命的七个劲装大汉一样,全身不自主地发着轻微的颤抖,可是,当眼前冷于冰的箫音转变为更具威力的杀伐之音时,她却反而如释重负地长叹一声,变成无比的平静了,这,岂非是咄咄怪事。
“鬼斧神工”范纯虎目中精光连闪,在卞天鹏与宇文琛二人身上扫视着,微微一哂道:“老夫不屑打死老虎,你们两个好好动功相抗吧!”
宇文琛冷哼一声,面纱一阵波动,却没有发出话声,显然是以真气传音在向卞天鹏说话。
卞天鹏微微点了点头。
宇文琛陡地双目一张,寒芒暴射,发出一声穿云裂石的厉啸,身形一闪,径向发出箫音的方向疾射而去。
“鬼斧神工”范纯一声低叱:“贼子哪里走?”
说着,已闪身欲追,但就当他的身形将起未起之时,水长东伸手拦道:“范大侠,让他去吧!”
范纯刹住身形,张目诧问道:“水老人家,您……”
水长东截口道:“范大侠请放心,在你三弟手下,他讨不了便宜。”
范纯不以为然地道:“水老人家有所不知,我三弟那‘摄魂神箫’,最耗真力,我担心……”
水长东再度截口接道:“这一点,我知道,但那贼子方才抗拒你三弟的‘摄魂神箫’所耗去的真力,也决不会少,是么?”
范纯沉思着道:“水老人家所说固然有理,但那贼子一身功力,似于还高卞天鹏甚多……”
此时,箫音突然中止,代之的是一阵叱喝与拳掌相击之声。
卞天鹏忽然插嘴接道:“不错,宇文琛的一身功力,高不可测,纵然合你们两兄弟之力,也决非他的敌手。”
范纯冷笑一声道:“卞天鹏,本来我是打算立刻赶去瞧瞧的,可是,你这一说,却使我改变主意了。”
卞天鹏微微一哂道:“不会是不敢去吧?”
范纯仰颈狂笑道:“卞天鹏,你真聪明,每一句话都猜中我的心事,哈哈……”
顿住笑声,目射寒芒地沉声接道:“不错,留着你这个兴风作浪的魔崽子在这儿,我怎敢随便离开呢?”
一面说着,一面已一步步地向卞天鹏逼近,脸上杀机逼露地接道:“为了武林正义,为了天下苍生,说不得我也只好打一次病老虎了。”
这声势,这威态,对真力消耗过剧的卞天鹏而言,委实是一项莫大的威胁。
卞天鹏本是想激使范纯早点离开,自已可以乘机脱身,因他能量准水长东不致于拦阻他,而方才宇文琛向他传音所说,也是说:我去缠住冷于冰,不必顾虑我,立即设法率部突围,以便卷土重来。
可是,想不到他所“设”的“法”,竟然弄巧成拙,反而把局面给弄僵了。
他一面暗中懊悔着,一面睹势之后,却是情不自禁地向后退了一大步。
“鬼斧神工”范纯冷笑一声道:“卞天鹏,你还跑得了么?”
一声震天狂笑,遥遥传来:“姓冷的,你也不过如此。”
范纯微微一楞,水长东立刻身形一闪,拦在范纯身前,低声道:“范大侠,你去瞧瞧,这儿交给我吧!”
范纯心急盟弟安危,闻言之后,一声“有劳”,已身化长虹,飞射而去。
这期间,卞天鹏已暗中急出了一身冷汗。
这情况很简单,搏斗场中,讲究的是真功夫,他尽管自信一身功力并不比范纯逊色,但却由于拒抗冷于冰那“摄魂神箫”的威力,已至少耗去他三成真力,此情此景,怎还能与生龙活虎似的范纯相抗,更怎能教他不暗中急出冷汗呢!
一直等范纯离去之后,他才暗中吁了一口大气,目光扫向自己的同伴。
那十三名劲装大汉,除了已被冷于冰的“摄魂神箫”的无形威力杀死七个之外,其余幸而不死的六个,也萎顿得好像大病初愈似地正在趺坐着运功调息。
这情形,不由使他发出一声轻叹。
水长东也轻轻一叹道:“卞大侠,我老早跟你说过,有冷于冰在,你的梦想是无法实现的。”
卞天鹏冷然一笑道:“胜败兵家常事,这点小挫折,算不了什么。”
水长东沉声道:“卞天鹏,你还不死心?”
卞天鹏笑道:“自古以来,成大功,立大业者,哪一个是一帆风顺的?才受一点小挫折,就要‘死心’,岂非使先哲先贤在九泉之下,笑掉大牙。”
水长东冷然问道:“如此说来,你还想卷土重来了?”
卞天鹏漫应道:“当然。”
水长东道:“目前,你自信能平安离开么?”
卞天鹏笑道:“如果我目前不能平安离开,还谈什么‘卷土重来’?”
水长东怒声道:“你是认为我留不下你,还是以为我会再会原谅你一次?”
卞天鹏耸耸肩一笑道:“那自然是属于后者罗!”
水长东身躯一颤道:“你……你……”
卞天鹏淡笑接道:“水老人家,可千万莫气坏了身体,那样一来,你受人之托,就没法‘忠人之事’啦!”
水长东顿足恨声道:“混帐东西,你怎能断定我今宵还会放过你?”
卞天鹏道:“因为,当你方才支走范纯时,已等于告诉我了。”
“劈啪”两声脆响,卞天鹏已挨了两记火辣辣的耳括子,打得他两眼金星乱舞,踉跄地退出三大步去,方始拿桩站稳。
水长东掴过对方两记耳光,似乎气已略为消去,双目中寒芒一闪,沉声道:“无耻匹夫,记不记得这是第几次原谅你了?”
卞天鹏没好气地答道:“谁有兴趣来记这些无聊的事?”
水长东轻叹一声,低声自语道:“‘无聊的事’,看来我做的委实是‘无聊’已极。”
顿住话锋,嗔目叱问道:“混帐东西,你到底要怎样才肯回头?”
卞天鹏悠悠地道:“我现在是过了河的‘卒子’,只能进不能退,除非你立刻杀了我。”
“除了‘死’以外,再没有商量余地了?”
卞天鹏曼应道:“如果你能将那位拜托你渡化我的世外高人找来,与我当面谈谈也许还有商量的余地。”
水长东身躯一阵颤抖,少顷之后,才强行以平静的语气说道:“好!我给你把话传到就是,记着:这已经是第四次宽恕你了。”
顿住话锋,接着沉声叱道:“现在,你立刻给我滚!”
卞天鹏挣了挣,转身叫起那六个还在调息中的手下,迅速地向开封城中奔去。
水长东仰首夜空,发出一声幽幽长叹之后,身化长虹,投向左侧箭远处的一个土丘。
土丘上,“鬼斧神工”范纯负手卓立一旁,冷于冰与宇文琛二人,正拳来脚往地打得如火如荼。
冷于冰舍弃他那有“双绝”之称的剑箫不用,而以拳掌对敌,虽说是舍长取短,但以他的功力造诣而言,能够与他对抗这顿饭工夫而不败,那位宇文琛的一身武学,也就可想而知了。
水长东凝神注视少顷,不由脸色大变地,发出一声惊咦。
当水长东发出惊咦之同时,冷于冰震声喝道:“停!”
宇文琛边打边答道:“胜负未分,为何叫停?”
冷于冰奋力攻出一掌,将对方逼退三尺,纵出战圈,沉声问道:“尊驾跟‘陆地神龙’薛前辈是何渊源?”
“陆地神龙”薛涤尘,是老一辈中顶尖高手之一,四十年前,与冷于冰、谷中兰的师傅“海天钓叟”诸葛逸、空明师太等三人,被武林尊称为陆、海、空“风尘三绝”。
“风尘三绝”中,空明师太擅长佛门般若神功和降魔掌法,薛涤尘则擅长玄门太清罡煞和玄玄掌法,独有诸葛逸,竟别出蹊径地,集释道两家之长,成为一种万应神功。
当年那“风尘三绝”,彼此之间虽然不曾较量过,但无可怀疑地,三人的武功各有所长,功力应该在伯仲之间,纵有差异,也不会太多。
如果目前这宇文琛就是“陆地神龙”薛涤尘的徒弟的话,则问题可就太严重了。
所以,冷于冰的话声一出,那原本是有着惊异表情的水长东也不由自主地目光一凝,全神贯注地等待宇文琛的答复。
由于这一点,足以证明水长东也从宇文琛招式中,看出一些来历,始有方才那种表情。
当然这情形,自难免使一旁观战的“鬼斧神工”范纯大感惊异地,身躯不由为之一震。
宇文琛冷然一哂道:“阁下是根据那一点,而有此一问?”
冷于冰道:“根据你方才所使的玄玄掌法。”
宇文琛笑道:“错了,冷大侠,那不是玄玄掌法。”
冷于冰道:“算是我孤陋寡闻,那么,我再请教,你这答复算是间接否认与薛前辈有任何渊源的了,是么?”
宇文琛道:“事实如此,我毋须否认,更毋须‘间接否认’。”
冷于冰注目问道:“那么,尊驾跟‘青海海心山’——”
宇文琛冷然截口道:“阁下,你问得太多余了。”
微微一顿,震声接道:“冷于冰,闲话少讲,你还是拣你最拿手的本事来一决雌雄吧!”
冷于冰长眉一挑道:“好,冷某人不令你失望就是。”
话声中,扬掌欺身,一股炽热如焚的急劲罡风,径朝宇文琛迎头下击。
宇文琛沉喝一声:“这才有点意……”
他那“有点意思”的“思”字尚未说出,陡然脸色一变,双掌疾挥,“蓬”地一声,有如晴空中起了一声霹雳,罡风四射,尘土飞扬中,宇文琛连退三大步,仍禁不住身躯连晃。
冷于冰身形微微一窒,但旋即冷哼一声:“宇文琛,你这太清罡煞还不到八成火候哩!”
口中说着,第二掌第三掌也连番使出。
“蓬蓬”大震声中,宇文琛接连退了六大步,只见他脸色白里透青,乱发蓬飞,双目中厉芒电射,冷笑连连地怒叱一声:“冷于冰,你也尝尝这个。”
话未说完,一股奇腥无比的阴寒至极的掌风,已向冷于冰兜头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