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于冰与水长东二人,深恐那些不知厉害的大胆平民误中“冷焰七毒掌”的毒气,忍不住同声大喝:看不得!”
“快退回去,越远越好。”
其实,这场面,一瞧就够人吓破苦胆,那些人,不用他们喝叫,早就就抱头溜之乎也。
堪堪十招已过,只听冉金莲厉喝一声:“老娘跟你拚了。”
水长东冷笑一声道:“你既嫌命长,我成全你就是。”
“嘶”地一声,冉金莲的一只左袖,已被她撕去半截。
另一边,冷于冰大奋神威,“太虚指”力贯注于玉箫中疾点而出,在冉立功的右胁下的衣上洞穿一孔,虽然冉立功应变神速,以毫发之差,未伤及皮肤,但却也惊出一身冷汗。
也就当冉立功心神一凛之瞬间,但觉手中的齐眉铁棒一紧,棒梢已被冷于冰的右手抓住。
冉立功惊怒交迫之下,厉喝一声“小辈找死。”
双手握住棒端,奋力一挣,却仅仅将冷于冰的身形带得和前冲了两步,棒梢却依然未被挣脱。
双方互夺一根铁棒,这完全是硬拚硬,没法取巧的事。
眼前,冉立功以双掌犹自挣不脱冷于冰的单掌,本就够他心底生寒的了,而冷于冰却趁着身形前冲两步的瞬间,左手玉箫,疾点而出,同点并大喝一声道:“撒手。”
此情此景之下,冉立功已只有两条路可走,其一是乖乖地撤手放弃自己的成名兵刃,但以他的身份地位而言,这条路是宁死也不能走的。
那么,他只好走另一条路,腾出右掌,硬接冷于冰的玉箫了,尽管这铤而走险的一手,要冒着右臂被毁的危险,但面子上却比被迫而放弃自己的兵刃要比较光彩得多。
这些,本来是电光石火之间的事。
就由冷于冰的身形被带得前冲两步,左手箫招将出未出之瞬间,旁的黑衣怪人已瞧出了冉立功所处的险境,不由急得他震声大喝:“冷于冰手下留情。”
大喝同时,身躯也由院墙上,疾扑而下。
冷于冰在玉箫即将击中冉立功右腕的瞬间,猛地撤招沉腕,同时,抓住棒梢的右腕向前一送,沉喝一声:“还给你!”
在变出意外的情况之下,冉立功当场被推得踉跄地连退七八步,方自拿桩站稳。
冷于冰不管冉立功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须发怒张,急欲择人而噬的狰猛神态,径自向那由墙上扑下来的黑衣怪人冷然一哂道:“阁下有意赐教,那是再好不过……”
黑衣怪人连忙截口干笑道:“莫误会,老夫岂能自毁诺言。”
就在同时,一声闷哼,与水长东狠斗中的冉金莲,抚胸疾退八尺之外,而蓄势以待的冉立功也大喝一声,抡棒向冷于冰再度扑——
就当此时,远远传来一声娇甜沉喝:“住手。”
说来也真怪,那喝声并不算高,但那形如疯虎的冉立功,却是身形一震地,猛然刹住了前扑之势。
一阵香风微拂,场中已纵落一个身着白绸衫裙,白色丝巾障面的妇人,只见她身材纤巧,婀娜多姿,尽管她因面障白巾,看不到她的庐山真面目,但由她那美好的身材判断,该是一位三旬左右的中年美妇。
以冷于冰与水长东二人目前的成就,竟未能看清这白衣妇人是以何种身法飘落现场,虽然这是由于对敌之间,心神未曾专注所致,但由此也足以证明,眼前这白衣妇人的功力是如何的高深了。
就当冷于冰、水长东二人暗中一凛的同时,冉立功、冉金莲二人已同时向着她躬身道:“见过宫主。”
同时,那黑衣怪人也轻松地一笑道:“宫主来得正好。”
冷于冰、水长东二人同时暗忖:“怪不得,原来就是那‘离恨宫’宫主‘云裳仙子’淳于慧……”
只见那白衣妇人障面丝巾一扬,分别向冉立功、冉金莲二人点了点头道:“两位不必多礼。”
紧接着扭过头来,那透过丝巾的清澈目光凝注黑衣怪人娇声问道:“老爷子,这是怎么回事?”
黑衣怪人以真气传音向她将目前情形说明之后,才见她“哦”地一声道:“原来如此。”
微顿话锋,冷电似的目光分别一扫冷于冰和水长东二人,娇声接道:“两位就是冷大侠和水女侠?”
冷于冰淡笑接道:“不敢当,在下冷于冰。”
水长东同声道:“不错,老婆子就是水长东。”
白衣妇人的目光仍然在两人身上来回扫视着,水长东却淡笑接道:“尊驾想必就是‘离恨宫’的淳于宫主了?”
白衣妇人点头道:“不错,我就是淳于慧,冷大侠的来历我知道,他是‘海天钓叟’诸葛老儿的衣钵传人,至你这位水女侠,能否也请说明来历?”
水长东摇摇头道:“不必了,山野村妪,说出来,你淳于宫主也未必知道。”
淳于慧娇笑一声道:“水女侠是认为我淳于慧不能知道你的来历?”
水长东笑道:“我老婆子可没法阻止你淳于宫主不这么想。”
淳于慧也娇笑道:“水女侠,别依老卖老,真讲起年纪来,我淳于慧可并不比你小。”
水长东漫应道:“是么,可是你淳于宫主却能青春常驻,并贵为一方霸主,而且即将席卷武林,君临天下,相形之下,我老婆子真是虚度此生了。”
淳于慧“格格”地娇笑道:“水女侠,只要你也有志于此,除了没法还你青春之外,其余一切,淳于慧都可以同你共享,不知尊意是否赞同?”
水长东淡淡一笑道:“我老婆子生就的贱命,享不了福,宫主盛情,只好心领了。”
冷于冰沉声接道:“淳于宫主,能否听在下一言?”
淳于慧道:“那要看你冷大侠说的是什么话了。”
冷于冰道:“当然是正经话。”
淳于慧笑道:“如果说的是所谓‘逆耳良言’,那就不必多事,趁早免开尊口。”
冷于冰苦笑道:“很抱歉,在下想说的,正是逆耳良言。”
微微一顿,正容注目接道:“淳于宫主,论师门渊源和江湖礼数,我冷于冰该尊你一声前辈……”
淳于慧截口淡笑道:“冷于冰,你既然是诸葛老儿的衣钵弟子,那么,对我淳于慧的一切,总该有个耳闻。”
冷于冰道:“是的,略有所闻。”
淳于慧冷笑一声,道:“那么,请试想:我淳于慧连令名的毁誉在所不计了,还在乎什么称呼与礼数?年轻人,彼此立场不同,志趣各异,我不劝你弃明投暗,你也莫枉费精神希望我悬崖勒马。今宵,老爷子既已代表我跟你订下了明年元旦总解决的协定,那么,咱们骑驴看唱本,且走着瞧,在这半年之内,咱们双方都得遵守协定,不许藉故寻事。”
顿住话锋,利刃似的目光,在冉立功、冉金莲二人脸上一扫,沉声接道:“尤其是本宫中人,由此刻起,任何人不得破坏此一协定,否则……哼!”
这一声哼,哼得不可一世的“天外三魔”中的老大和老三,默然低下了头。
紧接着,目注冷于冰娇声笑道:“对在这鸿运宾馆中,淳于慧忝为主人,本该一尽地主之谊,但目前咱们双方的时间都很宝贵,淳于慧不矫情留客,且待明年元旦,在‘万柳山庄’中,再补礼吧——两位可以请了。”
扭头向黑衣怪人道:“老爷子,请立即派人赔偿此间的民家损失。”
话落身飘,已纵向围墙之内,接着,黑衣怪人、冉立功、冉金莲三人也相继跟踪而去。
冷于冰摇头一叹,目注水长东神秘地一笑,道:“水老人家,在下有重要消息告诉您。”
水长东一楞道:“什么消息?”
原是冷于冰淡笑接道:“请恕我卖个关子,到了地头自然会知道。”
水长东注目讶问道:“真有那么重要么?”
冷于冰正容:“当然,而且,它的重要性高于一切。”
见到冷于冰那郑重的态度,水长东心中的一丝疑念消失了,只是懒散地漫应道:“要到哪儿才能说呢?”
冷于冰低声吟了两个字:“繁塔。”
繁塔,位于开封城东南约三里,于宋代太平兴国二年,原名兴慈塔,高凡九层,后因信风土之说,竟铲去六级,致塔顶成为平台,为开封城郊眺望风景之所。
以冷于冰与水长东二人的脚程,三五里距离,自是片刻间事。
当他们两人登上繁塔顶上的平台时,天色业已黎明,水长东目注东方天际那逐渐转为橘红色的云彩,幽幽地一叹道:“又是一天开始……春来春又去,等闲白了人头……”
冷于冰意味深长地接道:“水老人家,何感慨之深也?”
水长东不自然地一笑,道:“谈不到什么感慨,老婆子一时心血来潮,冷大侠可莫见笑。”
冷于冰注目漫应道:“其实,但得情如金石坚,纵然白了人头,又复何碍,老人家,您说是么?”
水长东身躯微震,避开冷于冰那蕴藏无限深情的目光,“哦”地一声道:“冷大侠,现在不是已到地头了么?”
冷于冰道:“是的,已到地头了。”
水长东道:“那么,该说出你那重要消息了吧?”
冷于冰语音微显激动地道:“是的,我已经在说了……方才那两句话,就是……这重要消息的前奏……”
水长东一听冷于冰的话意和语声都大异平常,不由身躯再度一震,将本已避开的目光投注过来。
讵料,这一瞥之下,竟发现冷于冰的凤目中充满着晶莹的泪光,不由心中一凛地失声惊呼道:“冷大侠,你是怎么了……”
冷于冰身躯一阵颤抖,猛跨一步,伸手拉住水长东的一只右手,颤声说道:“中兰……你……你……你……你,你瞒得我好苦……”
原来这位水长东,就是冷于冰对她负疚良深,曾经在西天目绝顶传出死讯的谷中兰。
怪不得她要以李后主的词句“人生长恨水长东”中的“水长东”三字做为她的化名。
怪不得她的行动那么神秘。
怪不是她对谷忆冰的一切,是那么关心。
也怪不得于探获伊人真实身分后的冷于冰,此刻是显得那么激动。
原来方才冷于冰所说的“但得情如金石坚,纵然白了人头,又复何碍……”的话,并非信口胡诌,而是蕴含着无限深意。
可不是么?但得情如金石坚,纵然海枯石烂,地老天荒,也丝毫无损乎彼此的真情真意,区区“白了人头”,又算得了什么?
水长东被拉住的手微微挣了挣,但她也许是精神崩溃了,也许是骤然遇变之下脱了力,也许是心中有所不忍,这一挣,是挣得那么轻微。
只见她娇躯微颤,两行清泪,顺腮滚滚而落。
一轮旭日,由天际升起,金色的阳光,照在这一对劫后重逢的爱侣身上,将两人脸上的泪珠,衬托得格外璀璨,格外的晶莹。
冷于冰紧紧握住伊人柔荑的健腕,用力摇撼着,喃喃自语道:“二十年……多漫长的岁月。中兰,由现在起,我不让你再离开我了……啊!中兰,除去这些捞什子,让我仔细地瞧瞧你。”
谷中兰泪如泉涌,凄然一笑道:“冰,你看我是经过易容,或者是戴着人皮面具么?”
冷于冰自从与以水长东面目出现的谷中兰交往以来,从来不曾向对方仔细端详过,当然也从来没像目前这么接近过,他仔细端详之下,不由蹙眉讶问道:“中兰,难道说,你也——”
谷中兰幽幽地接道:“是的,你会的,我也会。”
冷于冰骇然注目道:“真的?你也是施的‘九转百幻神功’?”
谷中兰点点头道:“是的。”
冷于冰道:“那你这功夫是哪儿学来的?”
谷中兰长叹一声,道:“这事情说来话长,且待会再谈,现在,我要先知道你是怎么发现我的真实身分的?”
冷于冰沉思着道:“自从我发现卞天鹏在金陵城中为你所建的坟墓,仅仅是一座衣冠冢,并获知当时在西天目绝顶的爆炸现场中未曾发现你的尸体,而仅仅找到一本忆冰琐记时,我心中就存有一丝希望,希望你能幸逃浩劫而仍然活在人间……”
谷中兰截口接道:“这一点,我早已知道,当你派人到处散播你重出江湖的消息时,我就知道你的用心了。”
冷于冰摇撼着她的柔荑道:“中兰,你好狠心,已经知道了我的用心,却还忍心瞒着我。”
谷中兰以另一只手的衣袖,拭去脸上的泪痕,凄凉地一笑,道:“可是,我毕竟没有瞒过你,冰,说下去。”
冷于冰轻轻一叹,沉思着接道:“以后,我虽然对你那水长东的身分,也有过怀疑,可是,由任何一个角度看,都不能与你连贯起来。”
谷中兰道:“现在,你怎会豁然贯通了呢?”
冷于冰道:“说起来,这就得归功于昨宵忆冰的一场血战了。”
谷中兰讶问道:“昨宵,忆冰并没露出什么破绽啊!”
冷于冰道:“可是,她不畏海心山那独门的歹毒功夫‘冷焰七毒掌’,使我特别留上了心……”
谷中兰“哦”地一声,道:“事后,你问过忆冰了?”
冷于冰点点头道:“是的,当今武林中,除了服有海心山独门解药者外,绝无对‘冷焰七毒掌’不深怀忌惮的……”
谷中兰再度截口道:“可是,你跟狮克却也例外。”
冷于冰道:“那是因为我跟狮克在天山绝顶曾经共同服过一株千年成形芝马,所以才能百毒不侵。”
谷中兰唇角牵动了一下,道:“忆冰跟你怎么说的?”
冷于冰道:“她说,她身上带着由你送给她的一块能避百毒的玉佩。”
谷中兰道:“你见过那玉佩了?”
“是的。”
“可是那玉佩,我已经将它弄成不是原来的形状了。”
冷于冰笑了笑,道:“你虽然改变了它的形状,却不能改变它的本质,使我一见之下,就联想到那可能就是你当年所佩的,能避百毒的‘天香碧玉佩’,也联想到那神秘的水长东就是你所乔装。”
谷中兰苦笑道:“于是,你就暗中蹑上了我?”
冷于冰摇摇头道:“不,我首先蹑上的是上官姑娘,在客栈外,我听到了你跟上官姑娘的全部对话,你离去之后,我又于上官姑娘口中证实了我的猜想,然后我才大胆的跟了来。”
谷中兰长叹一声,又摇头苦笑道:“冰,你这是何苦。”
冷于冰几乎是以恳求的语气道:“中兰,难道你竟忍心不给我有赎罪的机会么?”
谷中兰幽幽一叹道:“你我都是造化小儿播弄下的牺牲者,你又有什么罪可赎的。”
盛夏的阳光,灼人如炙,尽管这一对久别重逢的爱侣,一身修为都已到了寒暑不侵的程度,但火辣辣的阳光晒在脸上,总不是味道。
当下冷于冰柔声说道:“中兰,请你恢复你的本来,咱们到塔下阴影中去坐一会儿,好么?”
谷中兰没置可否,默默地当先循梯向塔下走去,冷于冰亦步亦趋地随后跟着。
当他们两人走下繁塔,在背阳的一面,席地坐下时,冷于冰却陡地声惊啊,道:“啊!中兰,这不是在梦中么?”
原来就这片刻间,谷中兰已恢复了她的本来面目。
此刻,呈现在冷于冰面前的,是一张美绝人寰的脸庞,那风韵,那神情,与绮年玉貌的谷忆冰,足有八成近似,和上官婉儿则有九成酷肖,但两相比较之下,上官婉儿在气质上却逊色多了。
谷中兰凄凉地一笑,道:“虽然不是梦,但跟梦境却也没什么不同。”
冷于冰似乎并没听到对方的话,只是痴痴地凝望着对方,喃喃地自语道:“感谢上苍,我终于还能见到你。”
谷中兰幽幽地一叹道:“相见不如不见,无情胜似多情,往日的一切,已随似水年华逝去,其实……冰,你实在是多此一举。”
冷于冰对谷中兰的话,仍然是充耳不闻,但见他目光一直,脱口惊呼道:“中兰,你……你的鬓角也现出白发了。”
谷中兰苦笑道:“冰,放镇静一点……人老了,哪里能永驻红颜?你不知道‘公道世间惟白发’么?”
这回,冷于冰可听到了,不由微微一楞:“可是,你并没老啊!”
谷中兰幽幽地道:“可是,我的心,不但早就老了,而且也早就死了。”
冷于冰痛苦地接道:“中兰,我不许你这么说,你我都正值盛年,未来还有一段漫长的日子……”
谷中兰苦笑截口道:“冰,四十多岁的人了,还想得这么天真。”
冷于冰微微一笑,道:“中兰,在你的面前,我永远都是二十岁。”
谷中兰神色一黯道:“冰,岁月不饶人,你我毕竟都已进入中年了,何况,谁也没法打破礼教的束缚。”
冷于冰一楞道:“礼教?”
“是的。”
“这话怎么说?”
谷中兰长叹一声,道:“冰,你忘了我是卞天鹏的妻子。”
冷于冰颓然一叹,强自挣了挣,才注目接道:“那不算,中兰,你跟他并没有夫妻之实,是么?”
谷中兰道:“错了,冰,纵然我与卞天鹏只是名义上的夫妻,我也不能再……”
也许她自己觉得不便接下去,苦笑着话锋一转,道:“何况事实上,我已经跟他有过夫妻之实了。”
冷于冰身躯一震地,促声问道:“真的?”
谷中兰凄然地道:“我会向自己脸上涂污泥么?”
冷于冰道:“中兰,你不是找了一位上官姑娘做你的替身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