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于冰淡笑道:“有理!有理!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葛衫少年虽然不成器,但却也能听出冷于冰的话中有刺,不由脸色变,道:“你说话可得有点分寸,本来看在你方才帮我们说话的份上,我还准备在家父面前,替你谋个一官半职的,现在,哼!惹翻了我,连你也一起抓。”
略顿话锋,扭头向家丁沉声喝道:“去,召巡逻队。”
冷于冰沉喝一声道:“站住!”
说来也真怪,那本已拔步走去的家丁,在冷于冰一声沉喝之下,竟然一个哆嗦,乖乖地停了下来。
葛衫少年怒叱道:“蠢材,你听谁的?”
冷于冰冷笑一声,道:“蛋黄还没干,就仗势凌人,欺压良民,你们心目中还有王法吗?”
葛衫少年反唇相讥道:“你不服气,去向衙门喊冤好了。”
绸衫少年同时向他的家丁喝道:“召巡逻队。”
冷于冰沉声叱道:“谁敢妄动一步,我打断他的狗腿。”
绸衫少年嗔目怒叱道:“混帐东西!”
冷于冰抬手冷叱道:“掌嘴!”
那绸衫少年倒真肯听话,“混帐东西”刚刚说出,竟随着冷于冰右手一抬之势,猛挥右掌,狠狠地揍了自己一记耳光,刹那之间,左边粉脸上肿起五道指痕。
这一来,不但他自己心胆俱寒,葛衫少年瞠目结舌,即连那冷眼旁观的“笑煞星”范杰,也不由神色一变,朗目中异采连闪地,向冷于冰投过深深的一瞥。
冷于冰冷电似的目光在两个木楞出神的年轻人身上一扫,冷哼声,道:“你们两个,仗着你们那混帐父亲的势力,平常不知糟蹋过多少良家妇女……”
葛衫少年怒声截口道:“你敢骂我的父亲?”
冷于冰冷笑一声,道:“骂他?哼!没人管教的东西,你知道你那脚踏两边船的混帐老子,头上的乌纱,正在摇摆着么?”
葛衫少年脸色一变,道:“你……你是谁?”
冷于冰冷笑一声,道:“待会你就知道我是谁了。”
绸衫少年总算已回过神来,色厉内荏地道:“小褚,他……他会邪法……,啊!巡逻队来了,来,抓人。”
巡逻队来了,那是吓破了苦胆的酒楼老板暗中派人请来的,冷于冰知道这儿的巡逻队领队是新任河南总兵李彪的亲信,也就是李彪由两江总督署押运水灾赈银,所带来的两百亲兵中人,当下灵机一动,大步迎上前去,向那领队用“蚁语传音“表明自己的身份,并背着人撩起衣襟,将御赐佩剑显示了一下。
那位领队本该认识冷于冰,但因此刻的冷于冰已非本来面目,所以冷于冰不得不有此举动。
那领队神色大变地,恭身请示道:“卑职敬请吩咐。”
冷于冰沉声道:“先给两位无端受辱的人松绑。”
“是。”
“然后,将这两个混帐小子绑下,押交开封府城依强奸民女罪严办。”
“是。”
“告诉王知府,就说是我交代的,不许徇私。”
那领队毕恭毕敬地又应了一声是,然后一挥手,沉声喝道:“将那两个小子绑了。”
应声走出两个亲兵,不由分说地将那两个仗势欺人的年轻人来上一个五花大绑。
那两个小子做梦也没想到,官家的巡逻队竟听一个普通百姓的指挥,不由又气又急地同声嚷道:“反了,反了,你们知道本少爷是什么人?”
那领队一面亲自给卖唱的松绑,一面笑道:“我知道你们是河道总督与抚台大人的公子,可是你们知道碰上了谁么?”
接着,他分别在两个年轻人耳边低语两句,两个败家子这才知道自己闯下了滔天大祸,不由脸色如土地,连身躯也发出轻微颤抖。
那两个卖唱的一经松绑之后,连忙向着冷于冰跪下,磕头如捣蒜地道:“谢谢大人……谢谢大人。”
冷于冰蹙眉一侧身,伸手将两人凌空托起,道:“此许小事,请不必挂齿。”
顿住话锋,目注那领队道:“请将这两个混帐小子身上的造孽钱搜出来,送给这位老人家。”
那两个败家子身上的造孽钱,可真不少,除了白银三十多两外,金叶子就有五十多两。
冷于冰向斑发老妪诚恳地道:“老人家,请回家乡去吧!有了这些钱也可以不必再在外面抛头露面的了。”
这母女两人总算是因祸得福,千恩万谢而去。
冷于冰向领队挥了挥手,道:“带下去,一俟渡船复航,立即押送开封府。”
他,一直目送巡逻队一行人离去之后,才回身向范杰笑道:“范大侠,这么样?还算满意?”
范杰爽朗地笑道:“三弟,几十岁的人,还好意思跟您二哥开玩笑。”
冷于冰哑然失笑道:“二哥,你是怎样瞧出来的?”
范杰笑道:“这只能怪你不该于忘形之下,使出那使那小子自揍耳光的接引神功。”
冷于冰一面在范杰对面坐下,一面微笑地道:“我想,决不止这一个原因吧?”
范杰注目接道:“不错,尽管我们已睽别二十年,也尽管你已用‘九转百幻神功’隐去了本来面目,但你那眼神却并未改变,只要是有心人,仍然是一看就心中有数……”
冷于冰截口笑道:“不见得吧?”
范杰笑道:“我承认第一眼,甚至于第二眼都没瞧出来,但我说的是有心人,当另一种情况加以串连之后,那就不难豁然贯通了。”
略为一顿,正容接道:“别抬杠了,三弟,二哥急需知道你不声不响地隐迹二十年,又忽然再履江湖的原因。”
冷于冰神色一黯,轻轻叹息了一声。
范杰蹙屑道:“三弟,男子汉,大丈夫,别学妇人女子状,唉声叹气的,有话就爽快说吧!”
冷于冰方自苦笑一声,那酒楼掌柜的已诚惶诚恐地走过来,哈腰请示要添点什么酒菜。
范杰挥手沉声道:“去!菜拣你们最拿手的,酒拣最好的。”
那掌柜连声应是,俯身倒退三步,才转身大声吩咐小二去张罗去了。
范杰蹙眉摇首道:“他们眼看你方才怎治了两位贵公子,可能把你当成什么出京私访的王公大臣了。可是,这一副嘴脸,我却只有感到可憎。”
冷于冰笑道:“二哥,有道是:车船店脚衙,这般人最是……”
范杰微笑截口道:“别枉顾左右而言他了,说正经的吧!”
冷于冰苦笑道:“好好好,这就开始说啦!”
于是,他接着将自己与谷中兰、卞天鹏之间的关系,以及如何归隐,如何重出江湖,一直到目前为止,所有经过,都源源本本地说了一遍。
范杰一直静静地听完之后,才轻叹一声,道:“孽!孽!这只能归之于孽!”
微微一顿,注目接道:“三弟,这一局残棋,你打算如何收拾?”
冷于冰苦笑道:“二哥,我这人本来是一向不相信命运的,但造化小儿却非要我相信他不可。所以,目前我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所谓尽人事而听天命。”
范杰正容问道:“那么,对那苦等了你二十年的文娟,你曾经给她的未来设想过么?”
冷于冰轻叹一声道:“哥,对娟妹,我同样感到万分的愧疚……”
范杰道:“这不是愧疚二字所能解决的问题。”
冷于冰苦笑道:“二哥,方才我已经说过,当初我是实在不知道……娟妹她会……会……”
范杰沉声道:“现在你已经知道了。”
冷于冰口齿启动间,范杰又正容接道:“三弟,你我虽谊属金兰,但却情如同胞手足,希望莫以二哥我直言见责。”
冷于冰苦笑道:“哥,你把小弟当成什么人了?”
范杰注目接道:“那就好了,三弟,死者已矣!但活着的人,却还要继续活下去,而且要活得愉快,所以,你不应该老是为过去的痛苦而自责自苦,现在,该是你为文娟补偿的时候了,懂么?”
冷于冰神色黯然地道:“我懂,二哥,一俟恩怨两消,只要我还能活着,我会对娟妹有一个适当安排的。”
范杰注目追问道:“是怎么样的‘一个适当安排’呢?”
冷于冰苦笑道:“二哥,莫逼得我太紧,到时候,你自然会知道。”
范杰轻轻一叹道:“好!我不逼你,但我要特别提醒你,一错不能再错,明白么?”
冷于冰幽幽地道:“二哥,我明白。”
范杰微微一笑道:“好!这伤脑筋的话题到此为止,酒菜都快凉了,咱们边吃边说点轻松的吧!”
微微话锋,举杯笑道:“来!为咱们兄弟重逢干杯。”
“……”
“为你跟娟妹未来的幸福干杯。”
“……”
少顷之后,范杰又笑道:“三弟,我找得你好苦。”
冷于冰方自一楞,范杰含笑接道:“自你重出江湖的消息传出之后,二哥我不知跑破多少双鞋子了。”
冷于冰激动地道:“二哥,您得原谅我。”
范杰双目一瞪道:“以往的我可以原谅你,但你重出江湖之后,不先到‘避尘山庄’来,却又偏偏到处乱放空气,究竟是什么道理,可得给我一个明白交代?”
冷于冰道:“二哥,这问题我得分两方面来答复,关于前者,一方面是不敢见娟妹,另一方面也是抽不出时间来。”
范杰沉哼一声道:“这都不成其为理由。”
略为一顿,注目接问道:“有关后者的原因呢?”
冷于冰轻轻一叹道:“关于后者,当时我是存有一线希望,希望谷中兰还活在人间,所以我派人到处放空气,希望她听到我重出江湖的消息之后,能跟我见上一面。”
范杰苦笑道:“真是匪夷所思,三弟,你这是根据什么原因,才有此奇异的构想?”
冷于冰道:“二哥,方才我不是跟你说过,谷中兰的坟墓,不过是一座衣冠冢么?”
范杰不以为然地道:“三弟,你也不多想想,在大量火药爆炸之情况下,怎还能找到尸体?”
冷于冰道:“二哥,站在我的立场,却不能不存这一线希望。”
范杰苦笑道:“希望是一回事,事实又是一回事,三弟,难道你现在还不死心?”
冷于冰神色一黯道:“经过恁长时间,仍然没有一点消息,目前,我不能不死心了。”
范杰长吁一声,正容接道:“弟,套句老生常谈的话,往者已矣!来日方长,这天地是属于活人的,三弟,请记住二哥我方才所说的话:活着的人必须继续而且愉快的活下去。我想,谷中兰如果英灵不泯,也将为你的精神解脱而含笑九泉。三弟,你说是么?”
冷于冰木然地点了点头答道:“是的,二哥……”
就这范杰淡淡一笑道:“弟,咱们真是该谈点轻松的了。”
酒杯一举,爽朗地笑道:“三弟,李清莲说得好:‘自古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来,喝酒。”
黄河中的风浪一直到旁晚才稍稍平静下来,这一对久别重逢的兄弟,也就一面上下古今,天南地北地聊着,一面浅酌低斟,一直喝到渡船复航,才相皆渡河回到开封城郊的丐帮分舵中。
可是,等他们回到丐帮分舵中时,沈狮克被水长东于三个时辰之前调走了。
水长东与沈狮克二人的目的地与任务,都未说明,临走时,水长东仅仅跟范纯说明:最多三天会回来,有关护送皇上回京的事,务请等她回来之后再妥为分配人手。
当天晚上,上灯时分。
河南巡抚褚云程,河道总瞥郭涤平二人,便装简从,联袂来到丐帮分航门前。
两位煊赫一时、炙手可热的方面大员,居然跑到花子窝来,本已算是天下奇闻,但更奇的是这两人竟然以晋见上官之礼递上手本,求见冷于冰大侠。
刚好轮值的是一位丐帮年轻弟子和范天佑二人,丐帮弟子接过手本之后,立即转交给范天佑,范天佑目光一掠手本,然后凝注褚、郭二人淡淡地笑道:“二位,褚、郭二位大人几时才来?”
站在左首的郭涤平连忙堆笑答道:“少侠,在下两个就是。”
进乡随俗,居然也是满口江湖话,这一对于这两位方面大员来说,委实是很难得的了。
范天佑“哦”地一声道:“原来两位就是,真是失敬得很。”
其实,范天佑老早就心中有数,其所以如此说,毋非是故意调侃对方一番罢了。
郭涤平仍然满脸谄笑道:“哪里哪里,少侠太客气了。”
褚云程却是于谄笑中还满含着焦急神色地道:“少侠,敬请立即代为向冷大侠传禀一声,可好?”
堂堂一位河南巡抚大人,要进入辖区内的一个叫化窝,竟然还要卑躬屈节地向一个看门的求情,这与一般人进入他那刁斗森严的抚台衙门时的情形,又何尝不是一样。此情此景,如有旁观者看到,可真会笑痛肚皮。
范天佑漫应道:“二位大人何事要见我那三师叔?”
一听范天佑竟是冷于冰的师侄,两位方面大员的神态更恭谨。
褚云程几乎是躬着身子笑道:“好教少侠见笑,说来还是为了在下等那……那不成器的犬子……”
范天佑故装惊诧地道:“两位大人的公子爷都是未来的朝廷柱石,难道竟想投入我那三师叔的门墙不成?”
褚云程一脸尴尬神色道:“不……不是……少侠误解了……”
郭涤平同时不胜焦灼地道:“少侠,此事详情,一言难尽,目前,时机迫促,敬请少侠立刻代为传禀一声。”
范天佑剑眉一蹙道:“好,两位大人请稍待,我这就进去瞧瞧,不过,我那三师叔是否在里面,可说不定哩!”
郭涤平,褚云程二人几乎是同时恭声道:“有劳少侠了……”
少顷之后,范天佑匆匆走了出来,人未到,清朗的话声却已传了过来道:“二位大人,很抱歉,我那三师叔不在。”
褚云程、郭少平同时一楞道:“去哪儿了?”
范天佑道:“听说是去开封府了……”
听说冷于冰去了开封府,郭涤平与褚云程二人不由地脸色大变,互望一眼,二话不说,匆匆转身,上马,朝开封府城疾驰而去。
目注两人匆匆而去的背影,那丐帮弟子向范天佑投过会心的一瞥之后,爽朗地笑道:“痛快!痛快!想不到这些平日作威作福的官老爷,也有如此狼狈的时候。”
略为一顿,又接问道:“范少侠,冷大侠果然是去开封府了么?”
范天佑淡淡一笑道:“可不是。”
那丐帮弟子一怔道:“可是,不久之前,我还看到……”
范天佑微笑截口道:“就当我进去通报时走的,明白了么?”
“哦……”
褚云程、郭涤平二人气急败坏地赶到开封府衙门前时,那位开封知府王伦早已肃立大门口恭迎着,一见二人到来,连忙躬身施礼道:“启禀二位大人,冷大侠刚刚走。”
郭涤平一楞道:“冷大侠有何交代?”
褚云程同时问道:“我那犬子呢?”
王知府歉然笑道:“冷大侠亲传皇上圣旨: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两位公子爷各责二十板,枷号游街三日,以示薄惩,至于二位大人,各罚俸三月,以为对子女管教不严者戒!”
微顿话锋,歉笑着接道:“二位大人,卑职领拿在身,不敢徇私,二位大人请多多担待……”
由开封通往许昌的官道上,两骑长程健马并辔徐行着。
马上人一个是蓝衫飘佛,丰神如玉的沈狮克,一个却是倩装素抹,风华绝代的上官婉儿。
蹄声得得,惊铃叮当,衬托着上官婉儿那清脆而娇甜的语声,显得格外悦耳动听。
不过,由沈狮克那颇为黯然而忧郁的神色判断,此刻,上官婉儿所谈的,显然不是一个轻松的话题。
果然,沈狮克开口了,他首先长吁一声,接着,剑眉紧蹙地道:“唉!想不到此中竟有如此复杂的原因。”
上官婉儿道:“少侠,难道说,这些年来,令师竟一点口风也没透露过?”
沈狮克苦笑道:“是的,所以我只知道他老人家有着严重的心事,却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心事。”
上官婉儿螓首微侧,注目问道:“现在你已经知道了,有什么感想呢?”
沈狮克轻轻一叹道:“感想太多,阿姨,千言万语并作一句:我很为他老人家难过。”
一个叫“少侠,一个却叫“阿姨”,想想也真够滑稽?
上官婉儿道:“少侠,你恨那谷中兰么?”
沈狮克摇摇头道:“不,对谷前辈我只有由衷的敬佩。要说恨,我只恨那卞天鹏,下次碰上时,我决不放过他。”
敢情这两人方才谈的,还是冷于冰的往事哩!
上官婉儿长长吁了一口气,岔开话题道:“少侠,咱们该走快一点了,如果错过了救援你那娟师叔的机会,那才糟哩!”
沈狮克“哦”了一声,扭头问道:“上官阿姨,方才你说,那位水老人家会随后赶来的,怎么现在还没来呢?”
怪不得他们那么好整以暇地按辔徐行,原来是在等那水长东。
上官婉儿道:“不错,她老人家曾向我说过会随后赶来,但也曾说过:如果她一时之间不能分身,就不必等她了。”
顿了顿话锋,又淡笑着接道:“其实,有了少侠你她老人家去不去,都已无关紧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