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楚点点头道:“元帅所见甚是,可是眼前本部还有两位参将,不肯合手——”
佟忠义眉梢一披,毅然截口道:“那两人,立刻予以解决。”
夏侯楚注目问道:“元帅是说立即杀掉?”
佟忠义沉思着道:“这是最后的手段,希望用不上它。”
略为一顿沉声接道:“请将那两人捉来,本帅先要亲自劝劝他们。”
夏侯楚恭声答道:“是。”
回头一个沉喝:“来人。”
两个武装卫士,应声而入,夏侯楚沉声道:“将王、刘两参将,立刻带来。”
两个卫士连声应是,躬身退出。
佟忠义冷峻的目光,环扫其余十人道:“诸位之中,是否还有人意志不够坚定的?”
尚时新起立恭答道:“启禀元帅,这九位都经卑职个别恳谈过,意志坚定,绝无问题。”
佟忠义仍不放心地追问道:“是么?诸位?”
其余九人一齐起立恭声道:“是!卑职等决无异心!”
佟忠义满意地点点头道:“明天进军开封,是否来得及?”
尚时新代答道:“只要元帅不顾虑开封方面的情况,本部人马,可以随时待命出发。”
佟忠义微微一笑道:“好,诸位请坐。”
门外,响起一个沙哑的语声道:“禀大人,王、刘两参将带到。”
夏侯楚沉声道:“进来。”
厅门启处,首先走进两个便装中年人,后面却随着那两个武装卫士。
两个便装中年人,就是不肯同流合污的两位参将。
身材伟岸,紫膛脸的姓王,名立民,身材颀长,面相清瘦的姓刘,名尚义。
这两人进得大厅,冷漠的目光,在厅中一扫,微微一哂,却是不言不动。
夏侯楚沉声道:“给王、刘两大人看座。”
两名卫士恭应着,拖过两把椅子,放在王、刘两参将身边道:“王大人、刘大人请坐。”
王立民目注夏侯楚,披唇微哂道:“谢谢大人美意,王立民骨头坚硬,还能站得住。”
夏侯楚方自脸色一变,佟忠义却抢着发话道:“两位大人还认识本帅么?”
刘尚义接道:“堂堂神武大将军,谁不认识。”
佟忠义道:“那么,两位可能是忘记自己的身份了吧?”
王立民朗声答道:“王立民、刘尚义二人,决不会忘记自己是大明朝廷的参将。”
佟忠义沉声道:“既然认识本帅,又没忘记自己的身份,为何见了本帅不行大礼?”
刘尚义道:“刘某人只对大明朝廷的大将军,大礼参见。”
王立民同时说道:“大将军首先该自我检讨一番,目前究竟是当今皇上的大将军?还是廉亲王图谋不轨的工具?”
佟忠义勃然变色,猛然一拍桌子,厉声叱道:“大胆叛逆,居然敢顶撞本帅。”
王立民神态安详地,朗声说道:“王某人就事论事,根本谈不上顶撞,至于‘叛逆’这两个字,王某人受之有愧,还是由佟大将军,留着自己用吧!”
佟忠义双目中凶芒一闪,沉声道:“你们纵然不为自己的生命着想,难道也不为你们的妻子、儿女着想么?”
王立民仰首大笑道:“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刘尚义同时正容朗声道:“刘某人落在你们手中,固然难免一死,但我这种死,谓之尽忠,妻子之死,谓之尽节,子女僮仆之死,谓之尽孝,谓之尽义,人生能集‘忠孝节义’于一门,虽死又复何憾?”
佟忠义冷笑一声道:“好,既然你们恁地冥顽不灵,本帅就成全你们吧!”
王立民、刘尚义同声道:“多谢大将军。”
夏侯楚正容接道:“王大人、刘大人,兄弟以多年同胞的身份,再向两位进几句忠言,可以么?”
王立民披唇冷晒道:“大将军大概忘了王立民与刘尚义,目前是阶下囚的身份了吧。”
刘尚义却漠然地道:“大将军这‘忠言’,不说也罢。”
夏侯楚一点也不以为忤地道:“王大人、刘大人,应该知道人在一生之中,只能死上一次。”
王立民漫应道:“依大将军之见呢?”
夏侯楚道:“兄弟早就跟两位说过,目前,摆在两位面前的是两条路,合作则可以列土封侯,荣妻荫子,不合作则只有死路一条,而且祸延家小,两位是聪明人,为什么放着荣华富贵,不去享受,却偏要走向死路上呢?”
刘尚义冷然一哂道:“人各有志,大将军,我劝你还是省点精神吧!”
佟忠义居然也微微笑着接道:“刘大人、王大人,你们两位对朝廷的忠贞,本帅深感钦佩,只是有点事实,两位大人却没有分辨清楚。”
王立民漫应道:“是那一点?大将军。”
佟忠义道:“当今皇上,昏庸无道,任用奸佞之徒……”
刘尚义口问道:“有何为证?”
佟忠义道:“两位大人身在军中,自不知朝廷内幕,但廉亲王却是非常了解此中的危机,如不及时挽救,大明江山,势将不保了。”
王立民冷哼一声道:“如此说来,廉亲王叛乱,倒成为义师了?”
佟忠义道:“事实本来如此啊!何况廉亲王是当今皇上的胞兄,同样的是朱家子孙,奉的也是大明正统,又何得谓之‘叛乱’?”
王立民道:“可是我王某人却始终认为廉亲王是朱家的不肖子孙,大明的乱臣贼子!”
刘尚义道:“大将军,任凭你舌灿莲花,也改变不了廉亲王称兵作乱的罪证。”
佟忠义脸色微变地道:“看来两位的意志,是不会动摇的了?”
王立民冷然地道:“大将军早该想到才是。”
佟忠义脸色一沉道:“王立民、刘尚义,你们两人可得弄清楚,本帅是为了看重你们两人以往对大明的汗马功劳,才一再婉言相劝……”
王立民冷言相讥地截口说道:“不是为了咱们两人的部下,还不肯服从乱命么?”
佟忠义目射凶光地道:“你们两人,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
刘尚义侃侃地道:“咱们两人头可断,血可流,此志却不可夺。”
佟忠义目光中杀机毕露地,寒声接道:“好,本帅成全你们。”
微微一顿,沉声接道:“你们两人还有没有遗言?”
王立民震声说道:“有,请挖出我们两人的眼睛,悬在正阳门外,让我们能够亲眼看到你们这些乱臣贼子,被送上刑场的应得凄惨下场。”
佟忠义狰狞地笑道:“好,本师立刻照办。”
扭头一声沉喝:“来人,先挖下这两个叛徒的眼睛,然后拖出去砍了。”
两个武装卫士应声而前,各自由怀中掏出一柄雪亮的匕首,微微一晃,径行为向王、刘两参将的眼中刺去。
王立民、刘尚义二人,真不愧是铁铮铮的奇男子,当此生死关头,竟然负手含笑,泰然卓立,神态安详之至。
就当两柄匕首,即将插入两人目中之瞬间——
陡然传来了声震天大喝:“住手!”
“当当”两声,那武装卫士手中的匕首,竟莫名其妙地,钉上三丈之外的厅壁上。
烛影微摇中,王立民、刘尚义二人的身前,已卓立着一位身材颀长、赤面、卧眉,白衫飘拂,神态威严而又洒脱的中年文士,可不正是由开封兼程赶来的“擎天玉柱双绝书生”冷于冰。
佟忠义脸色一变,迅疾地拔剑一声断喝:“抓刺客。”
话声未落,冷哼震耳,“劈啪”两声,不但挨了两记火辣辣的耳光,而且手中的长剑,也告不翼而飞。
不是飞去别处,而是到了冷于冰的手中。
冷于冰冷笑着,左手持剑,右手屈指轻弹,一面目光如电,环扫全场地朗声说道:“谁敢妄动一步,这枝青钢长剑,就是他的榜样。”
“铮”地一声,那青钢长剑竟被震成鱼鳞似的无数薄片,洒落地上。
此情此景,只瞧得以佟忠义为首的十二个叛军将领,脸色如土地,个个栗若寒蝉。
但那王立民与刘尚义二人,却恰恰相反,两个人都是神采飞扬,唇边肌肉抽搐着,一副既激动,又欣慰,同时也包含着无限钦佩的复杂神情。
冷于冰目射寒芒地,凝注佟忠义沉声叱道:“佟忠义,这‘忠义’二字加在你的头上,我真为它们叫屈。”
“蓬”地一声,议事厅两边的侧门大开,八个武装卫士,分由两边蜂涌而入,寒芒耀眼,八枝长剑,一齐向冷于冰刺来。
冷于冰冷哼一声:“给我站住。”
这八个卫士也真听话,一个个像着了魔似地,各就原位呆立,那些持剑姿态,刺、劈、挑、砍,委实各势俱备。
冷于冰目注佟忠义一晒道:“佟大将军,你手下还有多少酒囊饭袋,叫他们一齐滚出来吧!”
佟忠义毕竟是曾经叱咤风云的高级将领,尽管当适才突变意外时,曾一度失态,但顷刻之间,已能镇定下来了。
当下冷冷地答道:“本帅外面还有六万大军。”
冷于冰道:“六万大军,是朝廷的军队,岂肯接受你这乱臣贼子的指挥。”
佟忠义怒声叱道:“大胆狂民,你仗艺劫持朝廷统兵大员,居然还敢污蔑本帅是乱臣贼子。”
冷于冰道:“万夫所指,万目所视的铁的事实,你还能狡辩?”
佟忠义注目沉声道:“拿证据来。”
冷于冰道:“王、刘两参将,和他们手下的两万大军,都是证人。”
佟忠义冷笑一声道:“你,一个山野草民,凭什么干涉朝廷军国大事?”
冷于冰震声道:“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佟忠义冷哼截口道:“你劫持朝廷大臣,究竟是何居心?”
冷于冰冷然一哂道:“佟忠义,你还自认是大明朝廷的统兵大员?”
佟忠义道:“这是铁的事实。”
冷于冰沉声道了一声“好”,探手拔出御赐佩剑,双手高举地问道:“佟忠义,这个,你认识么?”
王立民、刘尚义二人一见御剑,立即肃容跑了下去,朗声山呼道:“臣,王立民、刘尚义见驾,吾皇万岁万万岁。”
佟忠义、夏侯楚,和其余十人,一齐脸色大变地,呆若木鸡。
冷于冰震声喝道:“佟忠义,见剑如同见君,你既自承是大明朝廷的大员,为何不依礼参拜?”
佟忠义挣了挣道:“此剑固然是皇上的佩剑,但来路不明,本帅自然可以不必参拜。”
冷于冰冷笑一声道:“纵然此剑是我所偷来,你也该先行依礼参拜,然后追究来源,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得,亏你也还敢厚颜自称朝廷大将。”
佟忠义怒声道:“本朝规例,钦差大臣都是二品以上的命官,你一个山野狂民,怎敢以钦差大臣自命,再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本帅不依礼参拜,也构不成欺君之罪。”
冷于冰沉声道:“辩得有理,佟忠义,有一件事情,我不能不正告你:我,虽然是本朝唯一的布衣钦差,却也是太上钦差,今天午前钦命全权赈灾大臣,兵部尚书姜伯瑜已在此剑之下授首,其钦差的职务,已由河南巡抚褚云程带罪暂行兼代,这些,你可能还不知道吧?”
佟忠义脸色大变地,向夏侯楚投过询问的一瞥。
冷于冰微微一哂道:“你问他,他跟你一样的不知道,佟忠义,我再告诉你,河南总兵古少陵早已革职,要不然,黄河渡口的关卡不致如此严密,你们也不致于消息断绝,犹在梦中了,现在,你明白了么?”
佟忠义漠然地道:“这些,也是你的杰作?”
冷于冰道:“不错。”
佟忠义道:“还有些什么,一齐说出来吧!”
冷于冰淡然一笑道:“自然会告诉你的,但我首先要说明的是:我虽然是一个江湖草民,但凭这一柄御剑所赋予的权力,纵然廉亲王朱锐在这儿,我也有权力,便宜处置他,至于像你这小小的一个大将军,那就更不在话下了。”
佟忠义脸色微微一变,肘弯向夏侯楚轻轻碰了一下。
这动作虽然快速而轻微,也不知他究竟有什么作用,但却未逃出冷于冰的如炬神目,当下冷然一哂道:“佟忠义,别枉费心机了,我不相信你能在我冷于冰的监视之下,玩出什么花枪来。”
佟忠义身躯一震道:“你……你就是冷于冰?”
冷于冰笑道:“不错,一个山野草民的姓名,居然能在你这位炙手可热的神武大将军心中留有印象,我冷某人实在非常荣幸之至。”
佟忠义喟然一叹,口齿启动,却没说出什么。
冷于冰微笑着接道:“现在,我再告诉你一些不太好的消息。”
微顿话锋,朗声接道:“当今皇上,天纵英明,为本朝开国以来有数明主之一,对乃兄弟朱锐的狼子野心,也早已洞烛其奸,所以朱锐的一切阴谋,都未逃过皇上的耳目。即以此番微服出京之事而论,表面上对朱锐来说似乎是有机可乘,但实际上,皇上早已有妥善的安排。所以,当朱锐阴谋占领京城,并命你这位佟大将军,赶来此间主持劫持皇上的行动时,你那仗以做为叛乱资本的十万大军,却已进入了礼亲王朱钦的掌握,而此刻的廉亲王朱锐,也早已成为阶下囚了。”
佟忠义冷笑一声道:“那么简单?”
冷于冰笑道:“不见棺材不掉泪,不给你证据瞧瞧,看来你是不会相信啦!”
探手怀中,取出一份折叠的素笺,随后一甩,那素笺径向佟忠义身前射去,同时沉声接道:“佟大将军,这是礼亲王以飞鸽传书,寄给皇上的宫廷邸报,你不妨仔细瞧瞧。”
佟忠义接过宫廷邸报,略一审视,不由脸色大变地钢牙一挫道:“好,好,冷于冰,我也不妨告诉你:我还掌握着六万大军,并且还有各省封疆大吏的支援,鹿死谁手,仍在未定之天。”
冷于冰爽朗地笑道:“佟大人,别作清秋大梦了,暂时撇开目前你自己的处境和六万大军之事不谈,先说一说各省的封疆大吏吧!有叛乱企图的豫晋、两江、两湖等三个总督,皇上已于前天以飞鸽传书发出密旨,着由派驻各该省的锦衣卫士和东厂卫士便宜处理,此刻,那三位总督大人的遭遇,可能比你这位神武大将军更惨了哩!”
佟忠义像只斗败了的大公鸡,喟叹阒默然无语。
冷于冰微笑地接道:“现在,说到你所掌握住的六万大军,佟大将军,有一件事情,我非常抱歉,当我来到这议事厅之前,已经在王、刘两位参将所属的高级干部中,下了一番功夫,目前,王、刘两位参将所属的两万大军,都已处于战斗状态之中,对其余的四万人马暗中监视着,只等王、刘两参将一声令下,这阳武兵营,就……”
佟忠义冷哼截口道:“纵然你所说都是事实,我不相信区区两万人马,能吃掉四万大军。”
冷于冰笑道:“这个么,用不着你佟大将军担心,冷某人能告诉你的是:自古以来,邪不胜正,此为必胜因素之一,另一必胜因素,是我冷某人掌握着你佟大将军的生命,佟大人,明白了么?”
略顿话锋,接道:“现在,我以事实来证明我方才所说的话。”
扭头向王、刘两参将道:“王大人、刘大人,请劳驾打开正门。”
王立民、刘尚义二人一声恭诺,以无比兴奋的心情,快步走到正门前,将门打开,门外立即传来一声苍劲而又极端兴奋的语声道:
“卑职见过王大人。”
“卑职见过刘大人。”
原来外面正是王立民、刘尚义手下的两名千总,在冷于冰事先的秘密安排下,除已密令王、刘二人手下的全部人马暗中出动,监视各兵营之动静外,并命这两名千总挑选精兵五百名,将夏侯楚的议事厅暗中包围起来,当然,那议事厅外原有的警卫人员,早就被冷于冰制住了。
王立民、刘尚义二人激动得身躯一阵颤抖,目注冷于冰,唇边肌肉抽搐着,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
冷于冰正容沉声道:“王大人、刘大人请镇静一点。”
王立民、刘尚义二人同声恭应道:“是。”
冷于冰扭头向佟忠义冷笑一声道:“佟大将军,看清楚了么?”
佟忠义冷冷一哼道:“废话。”
冷于冰微微一哂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佟忠义目注夏侯楚,淡然一笑道:“侯夏大人,你见过蛇吞象的事情么?”
夏侯楚微微一楞,但旋即会心地笑道:“回大人,卑职只听说过……”
冷于冰冷笑一声,截口接道:“冷某人立刻让你们见识见识蛇吞象的事实。”
微顿话锋,向厅外扬声喝道:“方千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