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于冰苦笑着摇摇头,青衫老人含笑接道:“令师呼我小老弟,我称令师为老大哥,但事实上令师却也算是我的师傅。”
冷于冰截然地问道:“老爷子此话怎讲?”
青衫老人道:“说来也许你不相信,我也有一身不俗的武功,而这些都是令师教我的。”
冷于冰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青衫老人微笑着沉声接道:“那么,现在我以师兄的身份命令你不许再用那‘草民’二字。”
冷于冰笑道:“好!小弟遵命就是。”
青衫老人笑道:“这才不失为一代大侠的英雄本色。”
略顿话锋,正容接道:“师傅可好?”
冷于冰肃容答道:“托老爷子洪福,家师很健朗,现在闭关参修上乘功果,此生不会再履江湖了。”
青衫老人微一沉吟道:“老弟,现在你该回答我方才所问的问题了。”
冷于冰一楞道:“就是现今朝廷的军国大势么?”
青衫老人点点头道:“不错。”
冷于冰轻轻一叹道:“老爷子,小弟因某些不知的琐事,遁迹荒山已二十年,所以,不但对朝廷的军国大势,懵然无知,就是对江湖上的一切动态,也是隔膜得很。”
青衫老人注目问道:“对了,老弟你失踪二十年又重出江湖的事,柳仁曾跟我说过,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冷于冰苦笑道:“事关江湖恩怨和小弟个人的儿女情仇,不敢有渎老爷子的精神。”
青衫老人道:“老弟,我已经一再说过,目前,我暂时算是江湖人,在我还没说出正经事之前,先听一些武林秘闻,以消磨这漫漫长夜,不是很好么?”
柳仁已端上六盘精美的菜肴和一壶佳酿,于是,在低斟浅酌中,冷于冰将自己遁迹荒山的经纬,以及此番重出江湖的一切经过,择要的复述一遍。
青衫老人的脸色,跟着冷于冰所述的故事内容,连连变动着,最后,喟然长叹道:“老弟,这真是一个可歌可泣,撼人心弦的故事,真难为你这当事人了。”
微微一顿,轻叹着接道:“卞天鹏这人,一出手就是百万两黄金救灾,我还以为他是一个大大的好人,正想加以拢络哩!”
冷于似乎悚然一惊道:“难道老爷子此行,就是为了要对卞天鹏加以拢络而来?”
青衫老人道:“我此行目的是多方面的,想对卞天鹏加以拢络,不过是其中之而已。”
冷于冰长叹截口道:“老爷子,幸亏咱们误打误撞地碰上,否则,后果之严重,真不堪设想哩!”
青衫老人脸色一变道:“此话怎讲?”
冷于冰道:“据小弟猜测,方才这几个败类,十九就是卞天鹏的同党。”
青衫老人截口问道:“老弟此话,是系忖测之词?还是有什么根据?”
冷于冰道:“老爷子,方才那被人杀以灭口的独孤子丹,就是二十年前‘三光教’中有数高手之一,而卞天鹏却是过去‘三光教’教主夏侯促的唯一孽徒,再加以方才那暗中杀人灭口的人,其手段之阴险与功力之高,也十九就是卞天鹏本人——这些情况加以串连,已是十分明显的了,如果老爷子贸然前往找他,那后果还堪设想么?”
青衫老人喃喃自语道:“怪不得有人说他勾结江湖人物,图谋不轨,看来,那是真有其事的了。”
冷于冰神色一动道:“老爷子,你说的是谁?”
青衫老人喟然长叹道:“指的是我的亲兄弟廉亲王。”
冷于冰眉锋紧蹙地道:“有这种事?”
青衫老人道:“此中因果,说起来真是一言难尽,总之,一幕兄弟阋墙的惨剧,已逐渐形成,不过爆发时间的早晚,尚难测定而已。”
略顿话锋,长叹一声道:“老弟,对于名位,我决无恋栈之意,自己胞弟,不是外人,让给他,原无不可,可是他志大才疏,疑心忒重,而又喜欢重用奸佞阿谀之辈,实在不是为人君的好材料,如果让给他,极可能将大好河山,加以断送,所以,我总希望能在大变未发之前,先行翦除他的党羽,使这一场滔天巨劫,消弭无形。”
“老弟,为了不动摇国本,使亿万生灵免于涂炭,你必须勉为其难,帮我这一次大忙。”
冷于冰悚然一惊道:“我——我行么?”
青衫老人目光中充满了期待神色道:“你行的,老弟,只要你肯点头。”
冷于冰犹豫地道:“可是我一个平民——”
青衫老人笑道:“老弟,只要你愿意,我可以立刻封你为天下兵马大元帅。”
冷于冰连连摇手道:“我不是这意思,老爷子误会了。”
青衫老微笑地道:“我知你不会接受朝廷官职,所以,我的本意只是请你对付他的党羽——江湖败类。”
冷于冰点点头道:“这个,我可以答应。”
青衫老人伸手紧握冷于冰的健腕,摇撼着道:“好!一言为定,这千斤重担,就此交给你了。”
说着,解下腰间佩剑,双手递与冷于冰道:“老弟,有道是:红粉赠与佳人,宝剑赠与烈士,这宝剑,我就送给你了。”
冷于冰期期以为不可地道:“老爷子,这重礼我可不能接受。”
青衫老人道:“老弟,这固然是一件礼品,但同时也是代表我本人的信物,因为是我自己的宝剑,所以其权威,更在尚方宝剑之上,有了它,皇亲国戚封疆大吏,你可以便宜处置,也可以凭它调动各地兵马,所以,为了你今后执行任务方便计,你非佩着它不可。”
微顿话锋,淡笑接道:“再说,为了我自己的安全,这玩艺我也不敢再佩用它了,方才你不是已亲眼看到了么?”
冷于冰苦笑道:“老爷子请别说了,我接受此剑就是。”
青衫老人笑道:“这才是我的好师弟。”
冷于冰仔细端详那柄短剑,只见它连柄带鞘的长度,还没超过一尺,剑鞘式样奇古,剑柄则为赤金铸成,上面分嵌四粒龙眼大小璀璨夺目的明珠,并有“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篆字。
他,一掀崩簧,“铮”地一声,那有如一泓秋水,长约六寸的剑锋已呈现在他眼前,不由脱口一声惊呼道:“这是鱼肠宝剑。”
青衫老人道:“不错,正是春秋神物的鱼肠宝剑。”
略顿话锋,正容接道:“这四粒明珠,也各有独特的妙用,红色的去毒,蓝色的辟水,白色的定风,琥珀色避火。”
冷于冰沉思着道:“对了,方才那独孤子丹奉命劫此宝剑,的确是志在这四粒明珠,只是不知道他们将以其作何用场而已。”
青衫老人道:“老弟,这些暂时莫管他现在,让我们商量一些今后的行动方针。”
冷于冰陡挑双眉,目射异彩凝注窗外,沉声喝道:“室外何人?”
一声苍劲长笑,起自窗外道:“是我,三弟——”
冷于冰闻声一喜,立即起身笑道:“大哥,你来得正好,快请进来。”
冷于冰话声方落,室内烛影微摇,已多出一位一身蓝布短装的驼背老者,只见他年约五十出头,面如锅底,眼似铜铃,虬髯绕颊,身材高大,驼着背还要比普通人高出半个头来,神态至为威猛。
冷于冰一脸激动神色,方待为青衫老人引介,那驼背老者即朗笑着,首先向青衫老人唱了一个肥诺道:“江湖草民范纯,见过老爷子。”
冷于冰讶问道:“大哥,你认识老爷子?”
驼背老者并不答理冷于冰的问话,伸出一双蒲扇般的手掌,搭在冷于冰的双肩,摇撼着,满脸都是激动神色地道:“三弟,你——你——你想煞大哥了。”
冷于冰嘴角一阵抽搐,强忍心头激动,平静地道:“大哥,请先坐下来。”
说着,强行将驼背老者按坐在自己的椅子上。
另一面,那位侍卫柳仁,连忙又给冷于冰搬来一只椅子,并向驼背老者躬身为礼道:“柳仁见过范大侠。”
驼背老者朗声笑道:“学成文武艺,卖于帝王家,柳兄,你总算是没有辜负这堂堂七尺之躯。”
柳仁方自尴尬地一笑,冷于冰却向青衫老人笑道:“这就是我的大盟兄范纯,绰号‘鬼斧神工’,也就是‘避尘山庄’的大庄主。”
青衫老人拈须微笑道:“久仰!久仰!老弟,这绝非普通客套,而完全是由衷之言,因为我早就由柳仁口中,听说过了。”
微微一顿,含笑接道:“今宵,我虽然受了一场虚惊,但能幸而结识两位盖代奇侠,却是十分划算,也是足慰生平的快事——柳仁,将剩酒残肴撤下去,换上热的来。”
柳仁忙着收拾残肴中,冷于冰却笑向范纯道:“大哥,你还没答复我的问话呢?”
范纯笑道:“我怎会认识老爷子,此行是一位高人,暗中指点而来。”
冷于冰心中一动,截口道:“大哥,是不是一位青衣白发,自称水长东的老婆子?”
范纯答道:“不错,怎么?你也认识她?”
冷于冰道:“这老婆子真够神秘。”
微微一顿,注目接道:“大哥,这事情说来话长,待会再详谈吧!”
范纯道:“三弟,那水长东说,你与文娟已经见过面了?”
冷于冰道:“是的,大哥,二哥呢?”
范纯道:“老二可能还滞留金陵一带,方才,我已派人兼程赶去通知他了,嗨!三弟,这些年来,究竟是怎么回事?”
冷于冰长叹一声道:“一言难尽,大哥,咱们先办正事,我的事情,待会再慢慢谈。”
范纯一楞道:“什么正事?哦!方才你说我来得正好,敢情是跟你口中的正事有关啦!”
冷于冰道:“一点也不错。”
当青衫老人、冷于冰、范纯等人在鸿运宾馆的精舍中秘商正事的同时,开封城郊外,浊流滚滚的黄河岸边,却也有两个人在面对面的争论着,这两个人就是水长东和卞天鹏二人。
卞天鹏怒声问道:“姓水的,你说的话,算不算数?”
水长东漫应道:“我说的话不算数,难道要你说的话才算数么?”
卞天鹏冷哼一声道:“那么,我同你,在岳阳时你曾说过,只要肯捐出百万两黄金,以后,你就不再找我的麻烦,可是,你还是阴魂不散地缠着我,一再地破坏我的大事。”
水长东披唇冷哂道:“卡天鹏,仅仅就你过去的所做所为而论,已是死有余辜的了!至于你目前所进行的阴谋,更是天地所不容!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你懂么?”
卞天鹏冷笑一声道:“卞天鹏的颈上人头是现成的,你可以拿去邀功呀!”
水长东道:“卞天鹏,别以为我前些在岳阳时曾说过,谷中兰临终遗言,要求我好好度化你,使你革心洗面,重新做人——我就不会再杀你了,真要惹翻了我,我可不管什么谷中兰的遗言,照样可以宰掉你。”
卞天鹏面色一变,口齿启动,欲言又止。
水长东冷然接道:“不错,在岳阳时我是说过,只要你捐出一百万两黄金救济灾民,以后我不再找你的麻烦,可是,我下面还说过几句很重要的话,你还记得么?”
卞天鹏木然地道:“谁记得那么些废话。”
水长东道:“记不得不要紧,我可以再提醒你一遍。”
略顿话锋,正容接道:“当时我说:‘做为一个乐捐百万两黄金,以救济灾民的大善人,不可能再做坏事,你如果故态复萌,我不但会再来找你的麻烦,也极可能会取你的性命。’现在,记下来了么?”
卞天鹏目注滚滚浊流,茫然地道:“记下来有什么用,我已经欲罢不能。”
水长东道:“你究竟有什么困难?不妨说出来,也许我可以给你想点办法。”
卞天鹏摇摇头道:“那没有用,你无能为力的?”
水长东道:“你不能说出来试试看?”
卞天鹏轻轻一叹道:“不必了。”
微微一顿,漫不经意地走近三步,低声接问道:“水老人家,有一件事情,我不知道该不该问?”
水长东对对方的欺近自己身边,似乎毫无警惕之意,反而目注江中的滔天浊浪,漫应道:“不必吞吞吐吐,有话就问吧!”
卞天鹏再跨近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已是伸手可及了,然后低声问道:“水老人家,谷忆冰是否被你救走?”
水长东漫应道:“我不是已经派人向你说过了么?”
卞天鹏道:“不错,因为没听到你亲口说出,我始终有点不放心。”
水长东道:“恐怕是有点不甘心吧?”
卞天鹏尴尬地笑道:“水老人家太误解了,忆冰虽然不是我亲生,但却是从小带大,视如己出,怎么说来,也总该有一份真实的感情,是么?”
水长东道:“有感情又怎么样?”
卞天鹏干笑道:“有一点小小的礼物想请水老人家带给她。”
水长东漠然地道:“可以,拿来!”
卞天鹏探手怀中猛然向外一翻,一蓬淬毒钢针,径朝水长东当胸射来,淬毒钢针业已出手,才狞笑一声道:“老婆子,你上当了。”
像这种距离,既近在咫尺,又是猝不及防的情况之下,而偷袭者又是武林中数一数二的绝顶高手,按说,水长东应该是绝无幸免的可能。
但说来令人难以相信,只见水长东冷哼一声,右手大袖挥处,那数以百计的淬毒钢针,竟像群蜂归巢似地,一齐钻入她的大袖之中。
同时,左手一扬,“霹啪”两声脆响,两记火辣辣的耳括子,打得卞天鹏双目中金星乱舞地,连退三大步,嘴角也沁出了殷红血迹。
接着,戟指卞天鹏怒声叱道:“你这狼心狗肺的匹夫,我本该立刻宰了你,以给天下武林除害。但我仍然遵守谷中兰的遗言,暂贷一死,给你一个自新的机会。”
卞天鹏目光淡淡地狞视着对方,色厉内荏地道:“水长东,最好是立刻杀了我,否则你会后悔莫及的。”
水长东冷笑一声道:“我说过给你自新的机会,就暂时不会杀你,用不着再拿话来激我,不过,我再特别提醒你,如果你一意孤行,纵然我为了遵守谷中兰的诺言,你也难逃天谴的。”
微微一顿,正容接道:“我言尽于此,为善为恶,成佛成魔,全在你自己一念之间,好了,你走吧!”
卞天鹏一声不吭,转身疾奔而去。
水长东扬声说道:“还有一件事情,我要警告你,你想用‘辟水珠’去图谋的宝藏,那是我水长东的师门遗宝,我劝你最好是死了这条心。”
卞天鹏也扬声答道:“多谢提醒,我会知所抉择的。”
语声人影俱渺,只剩下水长东一个人兀立黄河岸边,凝视着江中的滚滚浊流,默然不语。
良久,良久,才发出一声幽幽长叹,然后,身化长虹,向开封城中,飞射而去。
青衫老人与冷于冰、范纯三人的一席密谈,一直到天快亮时,冷于冰才走出精舍,回到他自己的房间,但范纯却留在精舍中,暂时担任青衫老人的特别保镖之职。
翌日清晨。
冷于冰浴洗之后,依然以先一天住进来时的模样儿,走出鸿运宾馆,不过难看的白衫,换成了一袭青衫。
他,安详地踱着方步,一直走出闹区,在城门边向一个正在敞开衣襟捉虱子的中年叫化,招招手道:“兄弟,请过来一下。”
中年叫化微微一楞,起身走近冷于冰身前,注目问道:“请教尊驾——”
冷于冰伸开左掌,将丐帮帮主的令牌一扬。
中年叫化神情一震,道:“是冷大侠么?”
说着,即待大礼参拜。
冷于冰左掌顺势一托,一股潜劲,硬生生地将中年叫化那即将跪下的身躯托住,淡然一笑道:“不必多礼,请带我到贵分舵去。”
中年叫化恭敬地道:“是的,冷大侠请跟小的来。”
两个人转弯抹角,走到郊外的一间废祠前,中年叫化低声道:“冷大侠请稍待,小的过去通报一声。”
说着,人已飞快地向废祠中走去。
冷于冰并没等待,负手径自踱进废祠中。
这祠堂虽已废弃,但规模却不小,而且里面打扫得干干净净,触目之下,令人并无不适之感。
他刚走进第二进的天井,一个斑发化子已快步迎了出来,向着他躬身下拜道:“丐帮开封分舵弟子文大成,参见冷大侠。”
冷于冰眉峰一蹙,伸手凌空将文大成的身子托起道:“文兄,不必多礼。”
文大成垂手恭声道:“敝帮帮主早已通令全体弟兄,凡冷大侠侠踪所至,一律以帮主之礼接待,弟子自当敬遵帮主令谕。”
略顿话锋,伸手肃容道:“冷大侠请到里间待茶。”
冷于冰道:“文兄不必客气,兄弟此来是有点琐事,麻烦文兄,说完之后,我还得立刻离去。”
文大成道:“那么,冷大侠请即吩咐。”
冷于冰由袖中抽出两个密封信缄,交与文大成道:“这两封信,请以最快速的方式,分别送与贵帮林帮主和君山总寨的申屠当家的,越快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