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王爷气恼的又跺了一脚,一眼看见了和贵,冷喝着道:“和珅呢?叫他来见我!”
和贵躬身哈腰,还没有答应。
只听一个话声传了过来:“王爷,老臣在此。”
随着这话声,从人群后画廊上的暗影里,走出一个人来,这个人是个身穿长袍马褂的老头儿,人白净,微胖,人长得很体面,还带着温文儒雅。
要不是此时此地,要是没人指认说明,谁都会把他当成一个出身书香世家,望重士林的人物。
绝想不到他就是身兼数职,权倾当朝的一代权奸和珅。
和珅是个文秀才出身,略通文墨,满州正红旗人,姓钮祜禄氏,年轻的时候很穷,乾隆卅四年,任三等侍卫,乾隆四十年升为御前侍卫,兼某旗副都统。
没一年的工夫,又升为户部侍郎兼军机大臣,兼内务大臣。
没多久,又兼了步军统领兼京城崇文门税务监督,一身兼五职。
其中户部侍郎、内务府大臣、崇文门监督都是沾了钱的肥缺,军机大臣是实际上的宰相,步军统领又是捍卫京畿的首席武官,乾隆对和珅的专宠,可以说是史无前例。
四年后,户部侍郎改为尚书,副都统改为都统,内务府大臣改为领侍卫内大臣,军机大臣也加了议政大臣,御前大臣,他儿子也成为了和孝公主的龙驸。
然后又兼理藩院尚书,四库全书馆正总裁,兵部尚书,管理户部三库。
乾隆四十八年,封一等男,加“协办大学士”荣衔,兵部尚书改吏部尚书,三年后,升为文华殿大学士,让出吏部尚书,当户部尚在尚书之上的管部大臣。
乾隆五十三年,晋封为三等伯,赐号忠襄。
五十七年,兼翰林院掌院学士。
和珅就凭着这宠任之专,连储君十五阿哥颙琰,甚至于皇上都未必放在眼内,而唯独对这位神力王玉珠,他却不敢不稍让三分。
此刻,在人群打躬退让之下,他撇开了四名贴身护卫,来到玉珠的面前,恭谨一礼道:“老臣见过王爷。”
玉珠冷冷的道:“敢情你就在这儿?”
“是的。”
玉珠点点头。
“那最好,省得我多费口舌了,我问你,来人所说,可是实情?”
和珅道:“王爷怎么能轻信一个江湖莠民的话呢?”
玉珠双眉一扬:“这么说,你是指他无中生有了?”
和珅道:“老臣蒙皇上隆恩,不免遭妒,王爷请看,满朝文武交相诋毁老臣,哪一个没借口?”
珠王爷冷然一笑道:“你很会说话,可是据我所知,来人不是个无中生有的人,而且他是眼下江湖中的第一豪侠。”
和珅偷眼看了看脸色冷肃,威仪逼人的神力王,嘴角掠过一丝极其轻微的笑意,道:“王爷的推崇,老臣不敢置辩,不过他把那些人都杀了,死无对证,然后再来诬陷老臣,凭的只是一张空口,叫老臣如何能心服。”
这等于明白的告诉神力王,如今是死无对证。
玉珠为之一怔,然后脸色一变。
“我不能不承认这是实情。不过,和珅,你不要得意,如有朝一日让我抓到你的证据,我非办你不可,皇上势必要在你我之间选择一个。”
和珅一躬身。
“老臣不敢,如满朝文武,治下藜氏指控老臣的罪行查有实据,老臣不敢等王爷降罪施罚,当自绝以谢朝廷跟百姓。”
这句话,可是软里带硬。
玉珠是何许人,焉有听不出来的道理。
他脸色一变,双眉陡扬,一把抓住了他。
“和珅,这话是你说的?”
和珅对这位皇上犹让三分的神力王,毕竟还是怕,入目虎威,神色一凛,忙躬身道:“王爷开恩,既是王爷见疑老臣,又何必虎驾亲临,庇护老臣。”
玉珠道:“和珅,你错了,我卫护的不是你,我是维护朝廷法纪,你是庙堂重臣,至于犯法纪,自有王法制裁。”
和珅一怔,忙又躬身。
“是。”
玉珠道:“从现在起,我要在你这中堂府内外,布下重重禁卫,任何人,就是你,没有我的允准,一律不得随意进出。”
和珅忙道:“是,多谢王爷。”
神力王玉珠一声令下,京城铁卫的精锐,不到一刻工夫,全部赶到了和珅的中堂府,玉珠亲自指挥部署。
顷刻之间,和珅这座中堂府的禁卫是铜墙铁壁,固若金汤。
神力王玉珠亲自坐镇,和珅把他那富丽堂皇的内花厅让出来供玉珠歇息,玉珠不要,选了地位适中的大厅,作为发号施令的中枢。
这里,中堂府灯火通明,光同白昼,禁卫森严,如临大敌。
傅砚霜一个劲儿的追李梦帆,四护卫被她远远的抛在身后,她也不知道玉珠派他的四护卫跟出来了。
她追时不能说不够快。
她的轻功身法,也不能说不够高绝。
但是,不过转眼工夫,前面的人影就没了影儿。
她当然不会就此放弃,仍然焦急的追了下去。
玉容追得比傅砚霜晚得多,当然她一出中堂府,眼前就空荡,寂静没了影儿,可是,不知道是怕不好跟珠王爷交代还是怎么,她也照样追下去。
她的追,跟傅砚霜又自不同。
傅砚霜还有个方向可循,她则是茫无目的瞎追。
而世间的事就有这么怪。
尽管她是茫无目的的瞎追,追了盏茶工夫之后,却让她看见了。
她看见了一个人。
那个人就站在“陶然亭”里。
谁会有这个雅兴,这时候独自站在这南下崖的“陶然亭”里,近了一看,玉容心猛跳,差点没叫出声来。
那个人不是李梦帆是谁?
李梦帆提着他的长剑,站在亭里正瞧着她。
而,玉容,人进了陶然亭,已经跟李梦帆面对面了,竟然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望着李梦帆发着怔。
不过,在香唇几度开合之后,她还是说了话。
“你真能跑,可是还是让我找到了!”
李梦帆淡然的道:“傅砚霜追我,是为有所解释,而格格你追我,势必是为我误闯王府的事。”
此时此地,玉容见着李梦帆,心里本就觉得怪怪的,如今给李梦帆这么一提,她脸上不由为之猛然一阵热。
玉容没承认也没否认,只这么说:“你的确够胆大的,见了我居然不跑,反而站着不动在等我,想必是明知道我不是你的对手,也见我没带人来。”
“格格,你错了!”
李梦帆道:“我之所以没跑,站在这儿等格格,跟格格是不是我的对手,有没有带人无关,就算我不是格格的对手,甚至格格把京师铁骑都带来,该不跑,我还是不跑,但是,如果该跑,就拿傅砚霜来说,她只一个人,也绝不会拿我怎么样,我还是不让她找到我。”
玉容诧异的。
“你不让霜找到你,却站在这儿等着我,这是为什么?”
李梦帆道:“只因她没有必要跟我解释,而我却有跟格格解释的必要。”
玉容道:“你也不必跟我解释了,我知道你是无心的。”
“呃?”
李梦帆一怔。
玉容道:“因为我已经知道你是李梦帆,也知道你真是要杀和珅了。”
李梦帆道:“既是已蒙格格曲谅,那我就放心了,告辞!”
他抱剑为礼,要走。
玉容忙道:“慢着。”
李梦帆没动。
“还有什么指示?”
玉容道:“你说霜没有必要跟你解释,什么意思?”
李梦帆淡淡的说着。
“她不是我的什么人,我也不是她的什么人,彼此之间只是朋友,她尽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去做任何事,有跟我解释的必要么?”
玉容道:“你们两个只是朋友?”
李梦帆道:“格格,不管是什么,感情一事都不能勉强。”
玉容想说什么,但是另一个意念使得她忍住了。
而且,使得她改口这么说。
“这么说,你是打算!——”
李梦帆道:“格格似乎很关心这件事?”
玉容道:“玉珠、霜都是我的好友,而你……是我一直仰慕的人。”
“谢谢格格!”
李梦帆道:“格格既然这么说,我不敢不告诉格格我的打算,我一个人来自江湖,杀了和珅之后,我仍要一个人回江湖去。”
玉容的娇靥上,飞快的掠过一丝异样神色。
“你是说,你要退让?”
李梦帆淡淡的一笑。
“我没有资格承认退让,只能说她的选择是明智的,是对的,江湖生涯,萍飘四海,刀口舐血,朝不保夕,绝对无法跟皇族亲贵的富贵荣华相比拟,我衷心的祝福她,或许,碍于皇族的家法,他们之间会有阻难,不过,以珠王爷的地位跟权势,相信能克服这阻难和一切障碍的。”
玉容香唇启动,欲言又止。
“那么我——”
她又住口不言,没说下去。
李梦帆道:“格格怎么样?”
玉容觉得出,自己的一张脸发烫,她忍住了想说的,道:“我是说,既是这样,你就不能杀和珅了。”
李梦帆道:“为什么?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玉容道:“玉珠职责所在,为维护法纪,绝不会让你杀和珅,你要是非杀和珅,就是让他为难,让他为难,不就跟让霜为难一样么?”
李梦帆眉梢儿扬了扬,道:“我无意让谁为难,他们两位也不必为难,彼此的立场不同,我誓必杀和珅,他也尽可以动用京师铁骑来对付我了。”
玉容道:“这么说是很容易,可是到一旦要做的时候,你跟玉珠都会为难,因为你们俩都不能不为霜着想。”
李梦帆双眉陡然扬起。
“我只能告诉格格,亲仇不共戴天,我誓杀和珅。”
玉容道:“我知道你的身受,也明白你的感受,可是连我也不愿你跟玉珠都为难,这样吧,等你一旦感到为难的时候,来找我,我能让你在不跟玉珠正面冲突的情形下,达成你的心愿。”
李梦帆淡淡的。
“多谢格格,但愿不烦劳格格,我并不在乎跟正面人冲突,另有要事,不便多留,告辞了!”
他抱剑为礼,长身出亭,飞转而去。
玉容再想说“慢着”,已经来不及了。
她抬起手,要叫没叫出声,望着李梦帆身影逝后,一双美目像蒙上了一层薄雾,玉手无力地缓缓垂下。
玉容喃喃道:“为什么你就不能留一会儿?”
按理,她是不该这么说的。
不过,她是在说给自己听的。
玉容回到了和珅的中堂府,带着疲累,带着歉疚,也带着不安在灯光辉煌的大厅里见到了珠王爷。
她告诉珠王爷,没追上李梦帆,也没找着。
玉珠没再怪她,一方面是因为已经迟了,一方面则是因为入目她那副模样,也不忍,反而温言安慰,让她早些回去。
问霜,霜还没回来。
玉容也没再多说什么就走了。
玉容这位娇格格,从不知道什么叫愁,什么叫忧郁,可是在她回府的路上,她第一次尝到了愁跟忧郁的滋味。
她不知道它怎么会来,而且来得这么快。
她也知道它不该来,但是毕竟它已经来了。
天亮之后,傅砚霜姑娘也回来了。
她已经不急了,代之而起的,是悲伤与疲累。
傅砚霜一进入大厅,大厅里的气氛立刻被感染了,再看看姑娘她,连珠王爷都为之心酸想掉泪。
“没追上?也没见着?”
两个人对望片刻,珠王爷才轻轻问了一声。
傅砚霜没说话,摇摇头。
“我没想到玉容的嘴那么快。”玉珠说。
傅砚霜缓缓的说着。
“不能怪玉容,她说的是实情实话。”
珠王爷道:“那么该怪谁,难道该怪——”
他突然住了口,没说下去。
傅砚霜代他说了。
“怪我。”
“怪你?为什么,怎么个怪你法?”
“情贵专一,我不认识你,就不会有这种事。”
“霜姐,你不该这么说,也不公平。”
珠王爷几乎是叫:“你认识我错了?你眼他一没有誓约,二没有名份,难道该为他守一辈子?凭什么,他又算什么,你怎么不说,要是没有他,根本就不会有这种事。”
傅砚霜平静的。
“玉珠,别动火,也别矫情,凡事都有个本末先后!”
“好!”
珠王爷眼红了,脸白了。
玉珠点头道:“好,我矫情,对,事有本末先后,到今天才知道,到今天我才从梦中醒过来,孰轻?孰重?
“霜姐!你心里就只有个李梦帆,玉珠我算个什么,我不该夺人所爱,普天下的粉黛挨个儿拣,谁叫我偏偏只爱霜姐你,又偏偏这么死心眼儿。
“霜姐!我该识趣,更该闭着嘴,低着头一声不吭的退让,你走你的,从现在起就当不认识玉珠,别管我的死活。”
话落,他霍然转过身去。
一袭袍子,无风自动,而且簌簌的响。
姑娘傅砚霜静静的听,直到玉珠说完,虽然平静的望着珠王爷颤抖得很厉害的背影,话声也很平静,但一双美目之中,已涌现泪光。
“玉珠,我已经够苦了,你忍心?”
“你苦。”
珠王爷叫了起来,连声音都带着颤抖:“我知道,可是你也该知道,我的苦赛过黄连,霜姐……”
姑娘傅砚霜道:“那是你活该,你自找。”
珠王爷霍然回过身。
带着劲风,一步跨到了傅砚霜面前,傅砚霜猛抬头,入目她那张脸,那神情,还有那泪光,玉珠的气马上消了,心也碎了。
玉珠也想掉泪,可是他就是咬着牙,不让他掉下来,甚至不让它涌现,猛然激动的抓着姑娘的手,一下子握得好紧。
“我或许自找,但我绝不认为活该,我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要,就是不能没有你,要是你想离开我,或是把你夺了去,先拿走玉珠这条命。”
猛一带,带起姑娘来。
继而一拥,拥住了姑娘,拥得紧紧的。
姑娘没拒绝,任由他,姑娘也可以清晰地感觉到,玉珠他不只是身颤,心也在颤,但是傅砚霜冷静,冷静得像口古井,像尊玉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