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又进了开封城,天已黑了。
梅剑秋赶着马车径直到了“迎春院”门口。
他没等任何人,径直地上了那座小楼。
小楼上有灯光,但听不见动静。
推开门,有位姑娘背着身在桌上画画儿。
梅剑秋进了屋,掩上门,开了口;“姑娘,咱们缘份未尽,我来实行我的诺言了。”
姑娘霍地转过了身,一双美目睁得老大:“你,你是……”
梅剑秋怔住了,哪知眼前这位姑娘不是怡红,她比怡红年龄略小点儿,姿色也略比怡红逊点儿。
梅剑秋定了定神道:“我找恰红姑娘……。”
姑娘道:“怡红姐走了,走了都两天了。”
梅剑秋道:“姑娘可知道她上哪儿去了。”
姑娘摇摇头道:“不知道。”
怡红是这么个人,她走了,只怕不会给别人留下一点可以找她的线索。
怡红走的是“功成身退”,汴梁车行应该不曾关门,他们还要做生意。
梅剑秋赶着马车到了汴梁车行。
他没料错,吁了一口气,汴梁车行灯亮着,门开着,柜台里仍是那白胖帐房,柜前坐的是另一个伙计。
车停转,梅剑秋跳下马车一步跨进了汴梁车行。
那伙计站了起来,两眼睁得老大,可是他直发楞。
白胖帐房仍在拨着算盘子儿连头都不抬,梅剑秋到了他跟前,他慢慢问了一句:“事情怎么了,那小子躺下了么?”
梅剑秋道:“该躺下的没躺下,不该躺下的躺下了。”
白胖帐房一怔抬头,脸色陡地一变,霍地站了起来,可是他突然笑了:“你回来了,这么快,一路辛苦,找到漪红姑娘没有?”
梅剑秋道:“我现在改变了心意,不找那个漪红了,我要找这个怡红。”
白胖帐房眼一眯,嘴一咧,道:“你不提那个,我还真不敢说,人家从了良了,何必呢。开封这个恰红一身玩艺儿可不比哪个差,您快请吧,迟了今儿晚上就轮不到您了。”
梅剑秋道:“我已经去迟了,你给我想想办法吧。”
白胖帐房哈哈一笑道:“您这是开我的玩笑,迎春院又不是我开的,我跟恰红非亲非故,我也没那么大造化,我怎么给您想办法,怡红姑娘的脾气您不是不知道。”
梅剑秋摇摇头道:“我看你不必再说什么了,怡红她自以为功成身退,却没想到你们的生意作不稳当,我要你给我想个办法,是你自己说,还是要我教你说。”
白胖帐房两只肥胖嘟嘟的手搓了起来,脸上堆着一脸的不安,笑道:“您真走运,我们做梦也没想到您还会回来。真是啊,谁要是走了运,推都推不掉。”
话落手动,他那只右手要去抓算盘。
可是梅剑秋比他快,一伸手按住了算盘,微微一怔,旋即说道:“敢说这算盘是铁打的,江湖上使铁算盘的人不多,让我想想你是哪一个……”
一顿喝道:“你站住,没我的话不许动,要不然别怪我拿起你们帐房的算盘砸你的腿!”
那伙计想往后溜,刚跨出一步去,一听这话吓得一哆嗦,忙又把腿收了回来。
梅剑秋接回一双目光,盯在那白胖帐房脸上,道:“我想起来了,中州道上有位‘贾怪’商九,用的就是一把铁算盘,这位商九爷人极精明,从来不做赔本生意,提起这位‘贾怪’商九爷,中州道上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帐房先生,你知逭这个人么?”
白胖帐房脸色变了一变,旋即咧咧嘴,笑道:“听说过,只是这个商九已经离中州道上,退出江湖多年了。”
“不会吧,”梅剑秋笑笑说道:“‘贾怪’这个人我知道得颇为清楚,除非江湖道上已经没了油水,否则他是不甘撒手的,而事实上照目下的情形看,他并没有退出江湖,只是他化明为暗,跟人合伙做另一种没本儿的买卖了。”
白胖帐房道:“您是这么看么?”
梅剑秋微一点头道:“不错,但不知帐房先生你意下如何?”
白胖帐房摇摇头,渲:“我不敢苟同!”
梅剑秋道:“同意不同意,那在帐房先生你,我不敢也不能勉强,只是眼下这桩小事……”
白胖帐房道:“眼下这桩小事,您找错了主儿,我们是规规矩矩的生意人……”
梅剑秋淡淡一笑道:“别的我不说,只就帐房先生这把铁算盘,帐房先生你就不算规规矩矩的生意人。”
白胖帐房耸耸肩道:“冤枉,这是天大的冤枉……”
梅剑秋目光一凝,脸上笑意忽然间浓了不少:“帐房先生,能在算盘上讨生活的人,头脑都很清楚,否则他吃不了这碗饭。你请拨着算盘儿算一算,怎么样划算,怎么样不划算!”
白胖帐房咧咧嘴一笑道:“很简单,净赚不赔的划算……”
梅剑秋哈哈一笑,道:“好一个净赚不赔的划算,有帐房先生你这么高明人往汴架车行柜台里一坐,贵东家做的是平安生意,而且一本万利,财源滚滚而来,只是帐房先生,你总得给人家留碗饭吃!”
他说着话,被他一只手按着的那把算盘,却渐渐地往柜台木头里陷去,等他把话说完,那把铁算盘已整个儿陷进了木头里,跟柜平,而且边儿上整整齐齐,跟当初做柜台时嵌进去的一样。
白胖帐房笑了,笑得有点不自在:“您这不是毁我吃饭的家伙么?”
梅剑秋笑容一敛道:“商九,你是中州道上有脸的人物,我不愿让你难堪。你是明白人,应该放明白点儿,别这样一味跟我打哈哈。你要知道,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白胖帐房“贾怪”商九倏然一笑,道:“既然梅三少你揭了我的底牌,那就好说话了,梅三少,你也是个江湖人,长白世家也没有长远离过江湖……”
梅剑秋道:“你的意思我懂,可是你要知道,赵大人是众民敬仰的好官,而且现在情形的发展也不单单在一个赵大人。”
商九道:“我坦白的告诉三少一句,信不信还在三少,凭长白世家恐怕还攀不到这件事,而且很可能为长白世家招来祸患。别人的恩怨让别人去了断,三少你是个明白人,就应该从此收手!”
梅剑秋双目微扬,“哦”地一声,道:“我倒要听听你到府里见了什么厉害人物……”
商九徒一摇头,道:“抱歉,这我不能告诉三少,不过三少可以想一想,能让我商九俯首听命,甘供驱策的人应该差不到那儿。”
梅剑秋淡然一笑道:“我这个人生平无大志,唯一的心愿就是想斗遍当今的厉害人物!”
商九道:“我所以在这时候对三少提出忠告,那是因为本人跟三少你无怨无仇,也素来敬仰长白世家。三少自己要是不在乎,那我就不便再说什么了。”
梅剑秋道:“恐怕你不能缄口。”
商九目光一凝,道:“我现在这么说,三少要是待会儿逼我自杀,我也是这么说。我知道赵德正、高天龙兄弟都跟人有仇,可是我不清楚内情,我知道赵德正跟高天龙兄弟的对头是当今有数的厉害人物,可是他究竟是当今的哪一个,我也同样的摸不着边儿,信不信全在三少。”
梅剑秋看了看他道:“既然这样,我就不问赵大人、高行主兄弟跟人结仇的内情,也不问赵大人跟高行主兄弟的对头是当今的哪一个,我问你那位恰红姑娘的去处?”
商九道:“这个我可以告诉三少,她是总行派到这儿来等候三少的,如今她的任务完成,又回到总行去了。”
梅剑秋道:“那么,总行在何处?”
商九道:“我要这么说,三少一定不信,我们分行的这些人,没一个知道总行究竟在什么地方的!”
梅剑秋“哦”地一声道:“是么?”
商九道:“我说的是实情实话,信不信全在三少。”
梅剑秋道:“这倒是闻所未闻的奇事,分行的居然不知道总行的所在,那么,你们要是有事,怎么跟你们总行联络?”
商九道:“我们不会有事跟总行联络,总行要是有什么指示,会派人到分行来!”
梅剑秋道:“他们什么时候派人来?”
商九道:“那要看他们什么时候,对分行有所指示。”
梅剑秋道:“做生意的目的为赚钱,分行赚了钱应该往总行缴……”
商九道:“三少的意思我懂,盈余用不着我们往总行缴,总行派人来有指示的时候,也就是总行派人查帐收钱的时候。”
梅剑秋道:“你既然对总行的事全然不知,那么当初这汴梁车行是怎么开的,你又怎么当上汴梁车行帐房的?”
商九道:“这个么,三少应该知道,商九是个唯利是图的生意人,只要是有利可图的事,我商九都干。前些日子有这么个人找到了我,他出房子出地出车马开车行,委我做帐房,许我一年的收入二一添作五,问我干不干。就这样,我进了汴梁车行当起了帐房。”
梅剑秋摇摇头道:“你前面说的那些话都可信,事实上确也无破绽可寻,唯有这话虚而不实不怎么可信,你在一个车行一个月的收入能有多少,再说这汴梁车行也没几辆车,‘贾怪’的胃口绝不会这么小,你所以进汴梁车行当帐房,应该还有别的原因。”
商九脸色变了一变道:“三少可懂细水长流?”
梅剑秋淡然一笑道:“我懂,没有别的原因,你清楚,我不打算再问你了,不过有句话我不能不说,赵大人是朝廷柱石,民之首脑,高行主兄弟一生行事也光明磊落,都是放得上英雄两字的人物,若要说跟谁有什么仇,那过错应该不在这一方,一时昧于良知助纣为虐的人,将来不但良心不能安,你‘贾怪’商九也是个中州地面上响当当的人物,要是被这个旋涡拖到了河底,后果令人扼腕。日下找寻赵大人跟高行主兄弟的不只我一个,别人可不见得都像我这么好说话,你要打点了。”手往柜台上轻轻一拍,转身出门而去。
那把铁算盘跳了起来,好好儿的,连磨蹲都没有磨蹲一下。
商九望着那把铁算盘,脸上一阵白一阵红的。
那位伙计定过神来急步走了过来,道:“九爷,咱们……”
商九一抬手,木然说道:“关门,咱们今天不做生意了!”
那名伙计答应了一声,急急忙忙地关了门。
商九颓然坐了下去。
伙计走到柜台前道:“九爷,门儿上好了。”
商九搓了搓手道:“你到后头歇息去吧!”
那伙计迟疑了一下,然后答应一声走了。
商九伸出了手,拨弄着算盘子儿,“叭哒”,“叭哒”地,两眼楞楞地望着算盘,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突然,桌上的那盏灯,把个长长黑黑的影子照射在柜台上,落在商九面前那把铁算盘上。
商九连眼都没抬,道:“叫你到后头歇息去,你还站在这干什么?”
没人答理,那黑影逐渐上升,落在了商九身上,显然定是越靠越近了。
商九道:“我跟你说话,你听见了么?”
仍没人理他,只见那黑影越来越近,眼看就要把商九整个地罩住。
商九猛然抬起了头,他张张口要开声,可是他突然一怔,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眼前站的不是行里的伙计,而是中等身材的蒙面黑衣人。
商九定了定神,霍地站了起来道:“尊驾是……”
那蒙面黑衣人开了口,话声冰冷:“你坐下。”
商九站着未动,张口还待再问。
那蒙面黑衣人沉声说道:“我叫你坐下。”
那蒙面黑衣人的话声似乎有一种无形的威力,震得商九心神一荡,身不由主地坐了下去。
那蒙面黑衣人接着说道:“梅剑秋来过了?”
商九人很精明,他不见兔子不撒鹰,道:“尊驾是……”
那蒙面黑衣人冷哼一声,抬右手在商九眼前晃了晃。
商九脸色大变,道:“原来是……”
他就要站起。
那蒙面黑衣人冷然说道:“你坐着答我问话也是一样。”
商九对这位蒙面黑衣人似乎相当恭谨,恭应一声之后又坐了下去,道:“他刚走。”
那蒙面黑衣人道:“我看见了,他不走我还不来呢,你们真会办事,竟然让他找到这儿来了!”
商九道:“禀告您,这不能怪属下……”
那蒙面黑衣人道:“我知道,一定是漪红那贱婢口风不紧,泄了咱们的底,哼,看来她是不打算要她的命了……”
一顿接问道:“梅剑秋都问了你些什么?”
商九道:“回您,他问恰红的去处。”
那蒙面黑衣人道:“你告诉他了么?”
商九道:“属下只告诉他,恰红回总行去了,总行在哪儿属下并不知道,事实上属下真不知道!”
那蒙面黑衣人道:“要是知道,你就告诉他了,是不?”
商九道:“属下不敢……”
那蒙面黑衣人冷哼了一声道:“谅你也不敢,我不妨告诉你,随时随地有人监视你的一举一动,你要不想断你的财路,不想跟漪红贱婢一样,你就乖乖地听命总行,别生二心。将来本门一旦得势,少不了你的好处。听明白了么?”
商九忙道:“属下明白了,属下怎么敢……”
那蒙面黑衣人道:“不敢是最好,我也只是来告诉你声,让你提高警惕,小心从事。我走了,今天已经上了门就算了,明天照做生意,梅剑秋自有人收拾他。”
商九坐着没动,脸色逐渐变白,一刹那之后,他的脸色白的吓人。
一条黑影鬼魅一般飘出汴梁车行后院,鬼魅一般沿着汴梁车行后的小胡同直往前飘去,轻捷异常点尘未惊。
他不走大街,专走小胡同,没多大工夫即已到了西城。
西城有座大院落,门前宏伟,围墙高大,门左一排五六株大柳树,门头上还排着两盏大灯,气派异常,门头上那两盏大灯照耀下,十丈内光同白色,纤细毕现。
黑影飘近大院落门口,灯光下看,正是刚才现身汴梁车行那蒙面黑衣人。
他一进大院落,不走大门,突然拔起身形直往那大院落射去。
可是就在他离大院落的围墙还有丈余的时候,他突然像断了线风筝一般,一头栽了下来,砰然一声撞在围墙上,落地寂然不动。
也就在这时候,另一条黑影在二三十丈外一处暗影里,天马行空般,半空中连换两口气,电一般地射进了那座大院落里。
没多大工夫,那条射进大院落的黑影从大院落里掠了出来,落在那蒙面黑衣人身边。
藉着灯光再看,那是梅剑秋。
他俯身扳过那蒙面黑衣人,一探鼻息,那蒙面黑衣人早已没气了,揭开脸上那块蒙面巾,一张惨白的马脸呈现眼前,眉心一个豆般大小儿洞,还往外冒血。
他松了手,咬牙一句:“好狡猾的东西!”
很显然他知是怎么回事了。他估计他离车行后,商九一定另想办法跟党羽们联络,所以他没有远离,守在附近等候着动静。
却没想到商九没出门,一个蒙面黑衣人进了汴梁车行后院。
他没有在当时把那蒙面黑衣人截下,他知道蒙面黑衣人片刻之后还会离去,不如暗中跟踪蒙面黑衣人来个大收获。
他跟蒙面黑衣人到了这儿,却不料对方相当机警狡猾,发现蒙面黑衣人已被人跟踪,在蒙面黑衣人要进入大庄院之前,猝下毒手灭了口。
他丢了这个不能再丢那个,他急忙扑进大院落打算擒住那个下手灭口之人,谁知等他扑进了大院落,前后不过是一转眼工夫,大院里空空如也,那个灭口之人早已鸿飞冥冥,踪迹不见。
同时,他也发现,这一座大院落,看上去像是开封城的大户人家,堂皇气派异常,里头却是一座空宅。
他在一间屋里发现两块木板,上多铺着被褥,桌上点着半截蜡,其他的屋里连张椅子都没有。
他想不通这是怎么一回事,也没工夫去多想。
好不容易得来的一条线索,到这儿算断了。
他拿商九无可奈何,因为他知道,就是杀了商九也未必有什么收获。
他现在只有一点收获,那就是绑架赵大人,劫掳高天龙兄弟的是个相当大的阴谋集团,有组织,而且组织相当严密。
名满天下的“小孟尝”辛苦了这些日子,只有这一点收获,再看看地上那黑衣人的尸体,梅剑秋只有苦笑的份了。
他要走,一脚刚迈出去,他踢着个东西,那东西飞出几尺外,“当”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不是石头,石头落地声响不是这样儿。
他停步凝目,那东西在几尺外映着灯光闪闪发光,圆圆的。
他走过去拾起来一看,不由为之一怔,那是颗纯银中空的骷髅头,拇指般大小,拿在手里轻轻的。
他皱了眉,可是渐渐地两眼闪起了奇光。
他又有了收获。他阅历广,胸蕴渊博,他知道,这纯银中空的骷髅头是苗疆一个神秘门派的标记。
他不知道这个门派叫什么,事实上这个门派少为人知,也从不涉足中原,甚至于从不离开苗疆一步。
他只知道这个门派神秘,诡异,而且可怕。
由这颗纯银中空的骷髅头,他想到恰红给他的那颗内藏毒虫的七彩绣球,听齐玉飞说,那毒虫是苗疆的产物。
现在他可以断言,那个神秘、诡异可怕的门派,不但已涉足中原,而且还牵涉在这个阴谋之内。
现在他无法再东奔西跑了,只按图索骥就行了。
他揣起了那颗纯银中空的骷髅头,腾身电射而去。
他刚走,一条黑影鬼魅般飘到,落在地上那黑衣人尸体之旁。
又是个蒙面黑衣人。
他俯下身去在地上黑衣人尸身上一阵摸索,象是在找啥儿,可是当他摸索了半天直起腰收回时,他的那双手仍是空的,他发出一声恍若起自冰窑的冰冷轻笑,然后一闪身就不见了。
洛阳有座“上阳宫”,提这座“上阳宫”,让人马上想到“红叶题诗”这段艳迹。
相传唐僖宗时,仕人于右在御河外拾有题诗红叶,他就另题一叶,投御河上流,飘浮入宫,宫女韩夫人拾得之。
大乱之后,宫女流散,韩夫人入嫁于右,后来于右无意在韩夫人的奁妆中发现当年题诗的红叶,始知当年投叶者即韩夫人,当即就吟了一首诗:“一联佳话随流水,十载怨思满素怀,今日却成鸾凤友,方知红叶是良媒。”,一时传为风流佳话。
这是个月夜,皓洁而清冷的月色洒在“上阳宫”里。
如今的上阳宫已经是断壁危垣,一片废墟了,想想当年宫中盛事,徒令人增加几分惆怅。
如今的上阳宫是断壁危垣,一片废墟,但游目所及,依稀仍可辨出雕栏玉砌的昔日宫苑楼台。
野草到处,杂草丛生,尽管是荒凉了些,每逢月夜仍不失为一个找寻诗料的好所在。
在那一间折梁断柱,塌顶倒墙的宫殿前的高高石阶上,并肩站着两个人,一男一女,依偎在皓洁而清冷的月光下。
男的,穿一身雪白儒衫,身材顾长,飘逸挺拔,长眉凤目,胆鼻方口,带着儒雅的书卷气,也有一种豪放逼人的英气。
女的,少妇装束,一身淡蓝衣裙,梳着一个圆而乌黑的髻,娥眉淡妇,脂粉不施,清丽淡雅。
她瘦了些,但瘦不露骨,玉骨冰肌,此时她那一身衣裙令人有异常平净之感。
这一对儿,恍若神仙中人,有这么一对儿往这儿一站,这上阳宫旧址的一片废墟,令人有瑶楼玉宇之感。
男的,远近指点;女的,笑语如珠。
且听听这一对儿在说些什么?
只听那俊逸白衣文士道:“红妹,当日于右拾叶,投叶的所在,就是宫墙外这条御河,你看看这宫里宫外,到处是枫树……”
那清丽少妇道:“只可惜不是秋天,枫叶未红,要不然我就选上几片带回去……”
那俊逸白衣文士道:“要拾红叶别在这儿,停车坐看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楼霞每逢晚秋,红叶满山……”
那清丽少妇道:“只是你何时陪我上楼霞拾红叶去?”
俊逸白衣文士收回目光,落在那清丽的面上,陪上歉然一笑,道:“红妹,总有机会的,要不是碰上这么一桩事儿,咱们今晚就可以买一叶小舟顺洛水而下,先访宓妃,后登楼霞,而后遍历天下名胜……”
清丽少妇微一摇头,含笑说道:“两地相思折磨人,我只要你赶快回去。”
俊逸白衣文士微微一点头,道:“放心,红妹这件事了,我一定兼程赶回去,我可受得了那两地相思折磨?”
清丽少妇两排长长的睫毛眨动了一下,微微垂下螓首低低说道:“虽然丑媳妇难免见公婆,可是我总怕……”
“别怕,红妹,”那俊逸白衣文士抬手抚上香肩,道:“两位老人都是顶随和的人,世间的恶婆婆绝不会出在‘黔国公’府,沐家几代都……”
清丽少妇抬眼嗔道:“瞧你说的,难道还不知沐家几代都出些什么样的人,我只是担心我的出身……”
“出身?”俊逸白衣文士扬了眉,道:“你既然知道沐家几代都出了些什么人,就不该说这种话,要真是说出身,先祖是个‘难童’,英雄不说出身低,将相无种人贵自强,太祖洪爷也有个落难的时候,像你这样的才女举世无双……”
清丽少妇道:“我跟你说正经的,你又来胡扯了。”
俊逸白衣文士道:“难道我说的不是正经,尽管沐家世代文武双全,可是论文才,恐怕一个也比不上你……”
清丽少妇皱眉说道:“好了,好了,再说我就要脸红了,我现在不等别的,不管他们来不来了,你在信上写得很清楚,我也曾附写详述我的身世,他们要是如期而至,那就表示两位老人家不嫌我,要不然……”
俊逸白衣文士道:“万一他们路上要有什么耽搁呢?”
清丽少妇道:“耽搁总不会耽搁一月半月是不?”
俊逸白衣文士一点头道:“好,那你就等着看,我敢说他们会来。”
清丽少妇道:“但愿如此,我求的并不是云南沐家的少夫人,我嫁的是文武双全、人品出众的齐玉飞!”
罗俊逸白衣文士道:“我知道,红妹,我要是以沐昌祚三个字求你,你一定不屑一顾!”
“那可难说。”清丽少妇倏然一笑道:“当初我要是知道你就是云南沐家的沐昌祚,说不定我会马上嫁给你!”
俊逸白衣文士笑道:“行了,红妹别损我了!”
清丽少妇笑容微敛,沉默了一下道:“想起来我就会觉得不安……”
俊逸白衣文士道:“你是说我对那位‘小孟尝’……”
“可不?”清丽少妇道:“人家一副侠骨柔肠,许下诺言还要为我送解药去……”
俊逸白衣文士道:“红妹,我不是不知道你的苦衷,‘小孟尝’多么聪明人么,一眼就能看出我深藏未露,要是再让他知道我能解苗疆奇毒,用不了多久他就会把我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我到中原是来玩儿的,我不想惹这些麻烦,你看我这个齐玉飞多自由,多自在?”
俊逸白衣文士是齐玉飞,他不是庄稼汉,而是云南沐家的人。
提起云南沐家,可是大大地有来头,永镇云南,世袭黔国公的沐家,天下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沐昌祚也将袭封“黔国公”,镇守云南。
在明朝所有的功臣后裔之中,苍天似乎对沐家特厚,沐家的孙子无一不是文武双全,安邦定国的大材,尤其一个个长得俊逸脱拔,风神秀艳。
眼下这位俊逸白衣文士既是化名齐玉飞的沐昌祚,那么这位清丽无双的少妇就该是漪红姑娘了。
漪红道:“不管怎么说,我总觉对他有点歉疚。”
齐玉飞微一摇头道:“红妹,名满天下的‘小孟尝’不会在乎这个的,好在我暂时不回云南去,以后可能有见面的机会,等见了面我给他道个歉就是。其实,咱俩宁受那两地相思的折磨,我留下来暗助他一臂之力也应该能扯平了,赵德正是个好官,我沐家世受皇恩,我不知道便罢,知道了岂能不管?而且我也久仰‘小孟尝’梅剑秋的人品所好,我这趟所以到中原来,有一半为了见见他,我要好好交交他这个朋友。”
漪红微一点头道:“英雄惜英雄,你们俩一定能很快地成为好朋友的。”
齐玉飞道:“我只打算让他知道齐玉飞三个字,一般江湖都不愿意跟官家人打交道,他要是知道我是云南沐家的人,恐怕我跟他这个朋友交不上了。”
漪红道:“你要知道,很多人都恨不得巴结你这个未来的黔国公呢。”
齐玉飞摇摇头道:“‘小孟尝’应该是唯一的例外,他一身傲骨,那会把‘黔国公’三字放在眼里,红妹你不知道,我不是个骄狂的人,可是我一向也不愿意薄自己,而往‘小孟尝’跟前一站,我却自形惭愧,马上有矮了几分之感。”
漪红看了他一眼道:“我说一句持平之论,论人品,你们俩一样瑜亮,难分轩轾,论所学,你恐怕要稍让他点儿。”
齐玉飞朗笑说道:“好一个稍让他点儿,比不上人家是比不上人家……”
笑声一敛,凝目向外,道:“红妹,沐家的护卫们到了,你可以放心。”
漪红惊道:“在哪儿?”
齐玉飞道:“不远,至少还在半里外。”
漪红摇摇头道:“比起会武的人来,不会武的等于是瞎子聋子,早知道这样,当年我该学学剑。”
齐玉飞道:“现在学还来得及,云南沐有的是好手……”
说话间一阵骤雨般的蹄声跟辘辘车声传了过来。
齐玉飞道:“近了,听见了么?”
这阵车马声似乎来势极快,就这一句话的夫,蹄声跟轮声清晰不少!
漪红点了点头没说话!
齐玉飞伸手握住了漪红那欺雪赛霜,柔若无骨的玉手,道:“红妹,不过小别,别这样!”
漪红摇摇头,道:“我知道,可是我不是圣人。”
车马声迅雷般已驰抵上阳宫外,但听龙吟般骏马长嘶,蹄声轮声立时止住。
紧接着五条人影一前四后,鹰一般越过那断壁残垣掠了进来。
齐玉飞松了漪红的手,扬声说道:“龙领班,我在这儿。”
那一前四后五条人影如飞射到,一丈外落地,然后上前几步手膝点地,那为首一人道:“见过少主。”
齐玉飞微一抬手道:“你们一路辛苦,起来说话。”
五个人应一声站了起来,一个个神色肃谨、垂手而立。
漪红现在看清楚了,眼前这五个人,一身天蓝劲装外罩黑披肩,腰悬一柄乌鞘,前面是个年纪在五十上下的清瘦老者,身材瘦削,精神矍铄,唇上还留着两撇小胡子。
后头四个,清一色的魁伟大汉,一个个浓眉大眼,威猛逼人。
错非云南沐家的黔国公府,不可能有这种好护卫,不是这种好护卫,也进不了云南沐家黔国公府。
齐玉飞道:“这位就是我让你们接回家的少夫人。”
五个人双手膝点地施下礼去,那清瘦老者道:“卑职龙在天见过少夫人。”
漪红落落大方,微抬皓腕道:“不敢当,龙领班少礼。”
五人站了起来。
齐玉飞指点着龙在天身后那四人道:“他们四人是海明、乐进、车雷、廉英,都是沐家一等一的好手。”
左边一名大汉咧嘴道:“您夸,让我们四个脸红。”
齐玉飞道:“海明最爱耍贫嘴。”
贫嘴归贫嘴,却可以看得出沐家人是怎么对人的,也可以看出沐家上下处得跟一家人一样。
海明咧咧嘴笑道:“少主,海明什么时候讨杯喜酒喝?”
齐玉飞道:“等我回去之后再说,急什么,还少得了你四个的?”
海明恭恭敬敬一躬身道:“海明这儿先谢谢您了。”
齐玉飞一抬手,一串毫光射进了海明怀里,说道:“接着,算是少夫人给你们四个的见面礼。”
海明四个一起躬下身去,齐声说道:“谢谢少夫人赏赐。”
情郎会为自己做面子,下人们也这么善得人意,漪红感激地看了齐玉飞一眼,心里着实松了不少。她道:“别谢我,现在我身无长物,以后再补。”
海明道:“海明四个先谢谢这双份儿赏赐。”
一句话把漪红也逗笑了。
齐玉飞转望龙在天,道:“两位老人家安好?”
龙在天肃容答道:“爵爷跟夫人安好,只是甚为惦念少主。”
海明道:“尤其急着要见少夫人,家里一切都打点好了。”
有海明这句话,漪红心里踏实了。
齐玉飞看了漪红一眼,漪红报以娇羞一笑。
齐玉飞道:“回去后代我向两位老人家请个安,就说我多则半年,少则三月,一定回去。”
海明一怔道:“怎么,少主您现在不回去。”
齐玉飞道:“苗疆有人到中原来闹事儿,可能是那个老太婆的人,我要留下来看看。”
海明浓眉一扬道:“你下个令传她到府里问话不就得了……”
齐玉飞摇头说道:“事情没那么简单,牵连面可能很广,有不少中原的武林人物夹杂其间,再说我还不知这到中原来闹事的究竟是不是那个老太婆的人。”
龙在天道:“老爵爷在日曾经下过令,凡是苗疆八峒的人,永不许轻离苗疆一步,卑职以为金婆婆没那么大的胆子……”
齐玉飞道:“我也这么想,不过我还是要留下来看看。”
海明道:“那么海明四个留下来陪您。”
齐玉飞道:“我又不是小孩子,干嘛还要你们陪?”
海明道:“海明四个不放心……”
“说什么不放心,”齐玉飞说道:“你怎么不说你们心野,想到中原到处玩玩儿,惹点儿是非?”
海明登时红了脸,结结巴巴地道:“您明鉴,我们四个可没这么说。”
齐玉飞道:“少废话,我要有意思把谁留在身边,我在信上就让家里多派几个人来了……”
海明突上前一步,冲漪红一躬身道:“少夫人,请你给海明四个说句话。”
漪红万没想到海明会来这么一手,微微一愣,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好。
齐玉飞道:“你可真机灵,我说不行就不行。”
海明不理齐玉飞,只哈着腰冲漪红道:“少夫人,这是海明四个头一回求你。”
海明是机灵,满肚子鬼主意。这一着他是用对了,头一回见面,漪红她怎好意思拒绝,海明他是看准了这一点。
漪红也明知道,突然,一笑转望齐玉飞道:“你一个人留在中原我也不放心……”
齐玉飞摇头叹道:“这么多人里头就数海明可恶,你上当了。”
说归说,他又怎么好不当着下人给刚进沐家的爱姬一个面子,他转过脸去对着海明道:“海明……”
海明道:“海明四个这就叩谢。”
四个人一起手点膝地施了一礼。
齐玉飞道:“你谢早了,我还没点头呢!”
海明一咧嘴道:“不早,海明知道,少夫人只一开口,您一定点头。”
齐玉飞皱了眉,指着海明对着漪红道:“你看他笑了,你看他可恶不可恶。”
漪红忍不住笑了,道:“我倒没觉得……”
海明忙又一躬身笑道:“谢少夫人。”
漪红又笑了,笑了笑之后她道:“时间不早了,别让两位老人家在家里久等,走吧,送我上车去。”
齐玉飞微一点头,握住了她的手。
龙在天一躬身道:“卑职带路。”转身当先向外行去。
上阳宫那断壁残垣之外,停着一辆双套高篷华贵马车,套车的两匹马混身雪白,上下没一根杂毛。
车后五匹健骑,一色漆黑,映日发光,头高身长,神骏异常。
车前垂手站着个中等身材蓝衣汉子,想必是赶车的,齐玉飞、漪红一近,他立即手膝点地,恭声说道:“见过少主、少夫人。”
齐玉飞伸手在他肩上拍了拍,道:“海明四个暂时留在这儿不回去了,你跟龙领班路上多辛苦点儿。”
那蓝衣汉子道:“您放心,应该的。”
龙在天走过来道:“少主,卑职索性也把坐骑留下来给您代步……”
“也好。”齐玉飞道:“放空鞍回去也是放空鞍回去,要只留四匹便宜了他们四个,都留下吧,你在车辕上挤挤吧。”
蓝衣汉子从车里搬下个漆亮的矮凳,掀开车帘哈腰说道:“请少夫人上车。”
齐玉飞紧了紧抓住漪红手上的那只手,道:“你上车吧。”
漪红什么都没说,只说了一句:“能早回去就早点儿回去。”
她上了车,车帘垂了下来。
齐玉飞冲龙在天跟那蓝衣汉子摆摆手,道:“上车走吧。”
龙在天跟那汉子当面单膝一礼,转身登上车辕,蓝衣汉子拉转马车,挥起一鞭,马车如飞驰去。
齐玉飞一直目送着马车远去不见,然后转过身来对着海明四人道:“我要你四个记住一句,我叫齐玉飞。”
海明四个听着一怔,旋即会意躬下身去:“是,少主。”
齐玉飞吁了一口气,点点头道:“早知道我就不让你四个来了,走吧。”
海明四个窜过去把五匹健骑牵了过来,海明笑嘻嘻地双手奉上缰绳。
齐玉飞皱眉摇头而笑,道:“我真拿你没办法。”翻身上鞍道:“跟我来。”两腿一夹,坐骑作龙鸣长嘶,拔开四蹄驰了出去。
海明四个忙翻身上马,策动坐骑跟了过去。
月色下,五人五骑像一条线。
迅雷奔电,去势如飞,好马,好骑手。
当骤雨般蹄声远去之后,这上阳宫又恢复了寂静。
只有那湾流水淙淙地流着。
“小孟尝”梅剑秋不但学了一身好能耐,也天性一副好心智,他现在掌握一条明确的线索,尽管是按图索骥,可是他没有到苗疆去。
苗疆路远,这颗纯银中空的骷髅头既在中原出现,他也用不着登山涉水,千里迢迢冒病毒,斩恶兽地闯进苗疆去。
日头高悬着,能晒出人的油来,这条黄土路上没有人,只有两边儿的高梁棵被风吹得沙沙作响。
梅剑秋顶着大太阳,冒着满天的黄尘往前走着,一边走,他一边把那颗纯银中空的骷髅头往上扔着,风从那颗骷髅上的几个洞里穿过,发出一声声尖锐的嘶鸣,听起来跟鬼哭似的!错非这是大白天,听起来还真吓人。
走过了几片高梁地,迎面一大片蔽天的浓阴,这种天气,这种路,碰上这么一大片浓阴,那就跟沙莫里多日突然看见绿洲一样,能让精神一振,也能让人不想再走。
事实在眼前,现在这一大片蔽天的浓阴下,就有十几个人在那儿乘凉,一动不动。
这十几个人不是别人,是阴婆婆跟她的两个爱徒,身前四婢,抬榻四婢。
阴婆婆坐在软榻上,跟睡着了似的,黄衣四婢站在榻前,两爱徒赵双阳跟方若竹侍在左右,那抬榻婢则垂手站在榻后。
梅剑秋看得一怔,旋即翻身藏起那颗骷髅头,含笑抱拳,道:“老人家,久违了,没想到会在这儿不期而遇。”
阴婆婆冷冷说道:“你把那东西一扔一扔的,让它发出一声声的鬼叫,不就为招人前往找你么?”
梅剑秋道:“老人家一说就中,好不高明,只是我招引的是别人,跟老人家毫不相关。”
阴婆婆冷冷说道:“以我看没什么两样。”
梅剑秋道:“这么说,老人家是专在这儿等我的了!”
阴婆婆满头白发一阵飞扬,忽然怒声说道:“当日你跟我订有三天之约,到了约期你却畏死逃难……”
梅剑秋道:“老人家冤枉我了,梅家没有怕事的人。”
阴婆婆厉声说道:“你既不是畏死怕事,为什么不在高家车行等我?”
梅剑秋道:“临时发生了一点事故,使我不得不离开高家车行。当时情况急迫,我也没办法通知老人家请老人家另改约期……”
阴婆婆道:“随你怎么说吧,好在终于让我找到了你,我就把约期改在此时此地了。”
梅剑秋道:“老人家还是要我找赵大人?”
阴婆婆白发飘扬,微一摇头道:“不,我改变了心意,从现在起,我不许你再找寻赵德正,不许你再插手这件事。你要是听我的,你我之间可以免去一战,你要是不听我的,你我现在只有放手一搏……”
梅剑秋呆了一呆,讶然说道:“老人家,这是为什么?”
阴婆婆冷然说道:“你不用管这是为什么,只问你听不听我的。”
梅剑秋目光朝赵双阳、方若竹脸上扫去,方若竹面带忧虑,赵双阳脸上却没一点表情。
他转移目光又落在阴婆婆脸上,道:“记得当日老人家是找我要赵大人,今天老人家却突然改变主意,莫不成老人家已知道赵大人的下落?或者是……”
阴婆婆道:“你也不用管这么多,我只问你听不听我的。”
梅剑秋微一摇头道:“老人家原谅,我难以从命。”
阴婆婆霍地从软榻站起来下了地,道:“那么你我现在只有放手一搏了,你若是能胜过我掌中这把龙头拐,我立即回拐自绝,听任你寻找赵德正,要不然你就听我的。”
梅剑秋看很清楚,方若竹脸上忧虑之色更浓,香唇启动了一下,倏地垂下螓首。
他沉默了一下道:“老人家,你我之间这场搏斗恐怕打不起来。”
阴婆婆双眉一耸:“是说你愿意听我的?”
梅剑秋微一摇头,道:“不,老人家,是我答应过一个人不跟老人家为敌,那个人也请老人家别跟我为敌。”
阴婆婆听着微微一怔道:“谁?这个人是谁,他凭什么?”
梅剑秋探怀取出赵梅傲姑娘给他的那把凤钗,上前一步递了上去,道:“那人说老人家看看这个就知道了。”
一个黄衣女婢接了过去,转身双手递在阴婆婆的手里。
凤钗入握,阴婆婆立即说道:“梅剑秋,这是一枝凤钗。”
梅剑秋道:“不错,老人家,确是一支凤钗。”
阴婆婆冷笑一声道:“难道说只凭这么一枝凤钗你就想……”
她脸色陡地一变,两手在那枝凤钗上一阵摸索,忽然间她那一袭衣裙无风自动,只听她急急说道:“梅剑秋,给你凤钗的这个人是男是女?”
梅剑秋道:“她是位年轻姑娘。”
阴婆婆道:“是个年轻姑娘她姓什么,叫什么?”
梅剑秋道:“据那姑娘说她姓赵,叫赵梅傲。”
“赵梅傲、赵梅傲……”阴婆婆自言自语地说了两句,然后急问道:“你是哪儿碰见到她的?”
梅剑秋道:“大名府。”
阴婆婆道:“大名府什么地方?”
梅剑秋道:“高家车行附近。”
阴婆婆道:“是不是还有别人跟她在一起?”
梅剑秋道:“赵姑娘原跟她母亲赵夫人在一起,另外还有个赶车的驼背者人。可是当赵姑娘把这枝凤钗给我的那天,赵夫人已为营救赵大人事去了京里……”
阴婆婆一抬手道:“够了,别赵夫人、赵夫人的了,我听着刺耳。梅剑秋,你再告诉我,那个叫梅傲的姑娘,可曾还跟你说过什么别的?”
梅剑秋道:“据赵姑娘说,这枝凤钗的主人跟老人家有很深的渊源,老人家只要见着这枝凤钗,一定会答应不再跟我为敌,不再寻找赵大人……”
阴婆婆怒笑一声道:“她倒是挺有自信的,我恨不得一拐打死她……”
梅剑秋道:“老人家也许跟赵大人有什么怨隙,可是赵姑娘……”
婆婆道:“不是说梅傲,我是说这枝凤钗的主人,我恨透了她跟赵德正,梅傲无辜,这枝凤钗既是经由梅傲之手交给你的,不能不卖给她这个面子……”
梅剑秋听得好不诧异,道:“老人家……”
阴婆婆抬起颤抖的手,道:“梅剑秋,你别打岔,我问你,她叫梅傲?”
梅剑秋道:“不错。”
阴婆婆道:“哪两个字?”
梅剑秋道:“梅花的梅,孤傲的傲。”
阴婆婆连连点头道:“好,梅傲,好,这两个字取得好。梅剑秋,她长得怎么样?是不是很美很标致,是不是跟梅花一样孤傲高洁?”
梅剑秋呆了一呆道:“老人家问这……”
阴婆婆沉声说道:“梅剑秋,快回答我,快。”
梅剑秋诧异地看了看她,一点头道:“老人家说得不错,赵姑娘如其名……”
阴婆婆那鸡皮老脸上浮起一丝带着颤抖的笑意,一点头道:“好,梅剑秋,冲着我这个……梅傲,这一次我不跟你为难,但只是这一次,下一次你最好别让我碰上。”
一声“走”,她已上软榻坐了下去。
那抬榻四婢上前抬起软榻,黄衣四婢前道,行动如风,一转眼工夫已在十几丈外。
梅剑秋怔住了——
那枝凤钗果然发生了效用。
阴婆婆今天不跟他为敌,眼前的一场拼斗免掉了。
只是阴婆婆是看赵梅傲姑娘的面子,不是看凤钗主人的面子,这是怎么回事?
据赵梅傲说,凤钗主人跟阴婆婆有很深的渊源。
阴婆婆恨透了赵大人跟这位赵梅傲的母亲赵夫人,却说赵梅傲无辜,独对赵梅傲具有好感,一种特别的好感。
这又是为什么?
这些疑问在梅剑秋脑海里盘旋着,可是,一时他却得不到答案。
呆了一会儿,他要走,忽然一眼瞥见地上有个小纸团儿,就在方若竹刚才站立处。
他走过去拾了起来,展开一看,只见上头写着几行潦草而不失媚秀的字迹,写得是:“若竹有事求助,请蹑家师之后,入夜后若竹自能相见。”
没上款,也没下款,可是梅剑秋一看就知道是方若竹暗中丢在地上留给他的。
方若竹有什么事要求助于他?
他心里又多了一个疑问。
方若竹是高大龙的爱侣,她的事不能不管,她的忙不能不帮。
梅剑秋两手一合,把那张小纸条揉得粉碎,然后往阴婆婆适才走的方向追了过去。
今夜是个满月。
月色皎洁,站在旷野中视野辽阔,一里内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梅剑秋并没有发现阴婆婆的踪迹,也不知道追的方向对不对,他不敢再奔驰着往前追,怕追过了头,也怕追错了方向,南辕北辙,差得更远。
梅剑秋侠骨柔肠,他不忍让方若竹那么一位好姑娘求助无门,何况方若竹跟高大龙有这么一层关系。
梅剑秋甚至没敢再往前走,他一直在附近百丈内徘徊,夜渐渐深了,月亮已经挂起了老高,却还不见方若竹的芳踪。
梅剑秋正在着急,却忽见左前方里许处一座矮矮的山丘之旁,有光亮连闪了几闪。
是不是方若竹在找他?
他没多想,纵身扑了过去。
梅剑秋身法极其快速,转眼工夫,他已驰近,他看见山丘旁站着一个身材娇小美好的女子,正是方若竹。
他不知道阴婆婆在何处,不敢出声喊,方若竹既然这样约他,自然是背着阴婆婆,他又怎么能出声惊动阴婆婆?
他没敢贸然出声喊,却听方若竹的话声传了过来:“是三少么?”
方若竹既然敢出声,那就不碍事了,他当即应道:“方姑娘,是我。”
说话间他已到了近前,方若竹迎前一步盈盈施下礼去:“三少,累你跑这一趟,恐怕耽误你的正事了。”
梅剑秋道:“别这么说,姑娘,咱们不是外人。”
方若竹道:“多日不见了,三少可好?”
梅剑秋道:“谢谢姑娘,我很好,姑娘也好。”
方若竹笑了笑,笑得勉强:“三少应该看得出,我满腹的焦虑忧愁。”
梅剑秋道:“姑娘约我到这儿来,想必就是为这……”
方若竹点头苦笑:“我真怕三少看不见那个纸团,我师父走得匆忙,我来不及示意……”
梅剑秋道:“姑娘有什么让我效劳的地方尽管说,我义不容辞。”
方若竹勉强笑笑道:“其实这件事我不该烦劳三少,因为这是我师父的事。”
梅剑秋:“是令师阴婆婆的事?”
方若竹微微点了点头,道:“是的,我本不该烦劳三少,可是除了三少我又没有别人可以求助……”
梅剑秋道:“令师知道么?”
方若竹摇头说道:“不知道,她老人家性情强得近乎固执,即便是朋友,她老人家都不愿受人家的德,何况她老人家视三少是敌非友?”
梅剑秋道:“什么事?姑娘……”
方若竹道:“这件事我告诉了三少,要让她老人家知道,她老人家会活活打死我,可是为了她老人家,让她老人家早日脱离桎梏,早日脱离苦海,我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顿了顿道:“她老人家所以突然改变心意,不让三少再找赵大人,不让三少再插手这件事,是受了人的胁迫!”
梅剑秋为之心里一跳,道:“令师是受了谁的胁迫?放眼当今又有哪一个能胁迫瞽目神妪?”
方若竹摇摇头道:“我不知道胁迫她老人家的是谁,前些日子一个黑夜里,突然有个人找上她老人家,这个人黑衣蒙面,令人难见他的庐山真面目,他说有要事面告她老人家,要她老人家屏退左右,她老人家不疑有他,其实她老人家也没把这个人放在心上,当时我跟双阳师姐还有老人家身边四婢都奉她老人家之命退了出去,我担心那蒙面黑衣人会施什么阴谋伎俩,招呼双阳师姐跟四婢躲在外头没远离,以便在必要时闯进去护卫她老人家擒那蒙面黑衣人,我们几个头一句就听那蒙面黑衣人说:‘阴婆婆你可知道你已经身中奇毒?’当时别说她老人家不相信,就是我们几个也不相信,她老人家好端端的怎么会中了奇毒……”
梅剑秋道:“恐怕那蒙面黑衣人所言不虚。”
方若竹道:“不错,她老人家果真是中了奇毒,起先她老人家不相信,那蒙面黑衣人却让她老人家运气试试,我几个在外头猛听得她老人家一声怒喝,我几个当即闯了进去,哪知她老人家不但没让我们擒人,反而把我几个骂了出去。师命不敢违,我几个退出去之后,却听那蒙面黑衣人笑得狰狞得意,他要她老人家俯首听命,供他驱策,他要她老人家找三少你,告诉你不许你再找赵大人,不许你再插手这件事,你要是听她老人家的作罢,你要是不听她老人家,他让她老人家当场杀了你,只要办妥这件事,到时候自会有人给她老人家送来解药的。要不然她老人家,就要死在那奇毒之下。他走了以后,她老人家把我几个叫了进去,当时她老人家的脸色很难看!”
梅剑秋道:“姑娘问了令师?”
方若竹道:“是的,我忍不住想问,可是我话还没说出口,她老人家说话了,我几个在外头听的清清楚楚,什么都不必问,什么都不必再说!”
梅剑秋道:“照这么看令师确是中了毒?”
方若竹道:“她老人家后来说了,她老人家已经运气试过了,确实已经中了毒。”
梅剑秋道:“于是令师就受人胁迫了?”
方若竹道:“三少原谅她老人家也是无可奈何,她老人家什么得罪三少的地方,还请三少看在若竹份上……”
梅剑秋摇头说道:“姑娘别这么说,我打开始到现在从没曾怪过令师。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赵大人虽是朝廷柱石,民之青天,却不见得没一念之误做错过事……”
方若竹感激地道:“谢谢三少,若竹感同身受,永不忘三少的仁德。”
梅剑秋摇头道:“姑娘不必客气,说起来咱们彼此不外,令师将能有一天也会是我的长辈,所以姑娘师门的事跟梅、高两家的事没什么两样。”
方若竹苦笑说道:“多谢三少,我跟大龙之间的事,将来能不能成还不知道呢。世间事白云苍狗变幻无常,谁能预料将来?”
梅剑秋目光一凝,道:“姑娘该知道,姑娘跟大龙之间的事成不成,不在别人,只在姑娘跟大龙两个人。”
方若竹微微点头说道:“多谢三少明教,三少的意思我懂,只是我自小跟着师父长大,她老人家视我如己出,抚育教导我,万一到将来她老人家不肯点头,我不忍也不能做出背叛她老人家的事。”
梅剑秋道:“姑娘可以放心,令师那方面包在我身上,阴婆婆不是不近情理的人,这一点从阴婆婆当日释回大龙这件事上可以看得出来。”
方若竹说:“不管怎么说,三少这番心意让我感激,我在这儿先谢谢三少了。”
梅剑秋道:“姑娘不必客气,愿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前生注定事莫错过姻缘,我这也是帮大龙,现在暂时不提这件事,有几件事我要请教姑娘……”
方若竹道:“三少这么说我不敢当,你有什么话尽管问,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梅剑秋道:“根据姑娘刚才所说的话看,令师跟姑娘既然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为人所乘?”
方若竹点头说道:“事实如此,我怎么想也想不通她老人家怎么会身中奇毒而茫无所知。事实上施毒得近身,至少不能离得过远。可是这么多日子,她老人家从没跟外人有过接触,要是有外人潜近,即使能瞒过我几个,也绝瞒不过她老人家那极为敏锐的听觉……”
梅剑秋微一点头道:“的确,一个两目失明的人,听觉往往是敏锐的,何况令师有那么高深的武学造诣,为当世武林有数的高手之一!而事实上令师却在不知不觉间为人所乘,身中奇毒!”
方若竹道:“三少胸中渊博阅历广,当知一般施毒的方法有几种,以三少看,我师父是在哪一种情形下中的毒?”
梅剑秋道:“施毒一途我是个十足的门外汉,不过行走江湖这么多年,所见一般的施毒方法不外间接、直接两种,所谓间接施毒就是在饮食茶水之中下毒。”
方若竹道:“恕我插句嘴,她老人家的饮食茶水多年来一概由她老人家身边四婢亲手料理,而且每次都由四婢先行尝过,假如是买来的吃喝,则先以银针试之后再由四婢试尝,而事实上四婢却毫无中毒迹象。她四人打十几岁便跟随老人家,到现在已经有十几、二十年了,老人家待她们如亲人,她四人也视老人如母,能为老人家赴汤蹈火,甚至能为老人家粉身碎骨,我敢说毛病绝不会出在老人家饮食上。”
梅剑秋道:“姑娘,传递东西之间也可以施毒。”
方若竹道:“三少看见过,只有外递来的东西,一概是经四婢之手。”
梅剑秋知道这确是实情实话,白天他递凤钗的时候就是由四婢先行接过去,然后再转递给阴婆婆,这也是事实。
他沉默了一会道:“间接的手法要不可能,那就是直接的手法了。”
方若竹道:“直接的手法不是要近身?”
梅剑秋道:“那是一定的,诚如姑娘刚才所说,即使不近也不能离得太远,而且还要看风向,再高明的施毒能手也不可能在远距离外,在众人聚集在一起的时候对其中某一个人施毒。”
方若竹道:“我刚才说过,这么多日子以来,从没有任何一个外人接近过她老人家……”
梅剑秋道:“这就是令人费解的地方……”
目光一凝望着方若竹道:“这些日子以来,有没有被什么虫蚁一类叮咬过?”
方若竹微微一怔道:“三少是说施放毒物……”
梅剑秋道:“劫持赵大人这件事中,牵涉的有苗疆人物,苗疆人物擅虫擅毒,也养不少毒物,前不久要不是经高人指点,我也差一点儿中了他们的道儿。”
方若竹惊声道:“有这种事?我不记得她老人家什么时候被虫蚁一类咬过,也没听她老人家说起过!”
梅剑秋沉吟了一下道:“以我看,令师十之八九是为劫赵大人的那人班所乘,中的是苗疆之毒,因为他们胁迫令师对付我,这一来等于说明了他们的身份。”
方若竹道:“可是她老人家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中的毒呢?”
梅剑秋道:“苗疆人物的鬼蜮伎俩令人防不胜防,不管他们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用什么手法施的毒,令师中了毒这是已经证实的事实,其实他们是在何时何地用什么手法施的毒,这都是次要的,要紧的是得赶快想办法为令师解毒……”
方若竹道:“三少有办法为她老人家解毒吗?”
梅剑秋摇摇头,道:“姑娘,我很抱歉,除了寻取解药之外,我爱莫能助。苗疆人所放的毒有他们的独门解药,毒要是人人能解也就算不得可怕了。”
方若竹着急得要掉泪,道:“那可怎么办?他们施毒的目的在胁迫她老人家对付三少,在他们没达到目的之前,他们怎么会把解药给她老人家……”
梅剑秋道:“我说句话不知道姑娘信不信,就是令师能遂他们的心情,达到他们的目的,他们也未必会把解药给令师。”
方若竹道:“不瞒三少,我担心的就是这个……”
梅剑秋道:“目前只有这么一个办法,我找他们夺取解药,在没拿到解药之前,我尽量避免跟令师碰面,好在他们只是胁迫令师对付我,并不是对付令师,令师的一身功力犹在,我也可以行动自如,身体也没有觉得什么不适……”
方若竹一双美目中泪光闪动,微微点了点头道:“也只好这样了,偏劳三少之处……”
梅剑秋道:“姑娘不必客气,现在我另有件事要请教姑娘,姑娘可知道令师为什么不满赵大人跟那枝凤钗的主人?那枝凤钗的主人跟令师又有什么渊源?”
方若竹摇头说道:“三少,我抱歉,这个不清楚,我有几次也想问问她老人家,可是刚问一句就被她老人家色厉辞严地骂了一顿,以后我就没敢再问了!”
梅剑秋皱了眉,他没想到这件事连身为阴婆婆爱徒的方若竹都不知道,他沉默了一下刚要说话,突然有所警觉,拾起眼来两道锐利目光直逼方若个身后那山丘拐角处冷然说道:“哪位高人躲在这里?”
只听山丘拐角处传来一个冰冷的女子话声。
“我。”
方若竹神情一震,脸色大变。
就在这当儿,那山丘拐角处,转过来一个身材刚健婀娜,十分美好的黄衣女子,赫然是赵双阳。
梅剑秋马上就知道不好了,而且他也不齿赵双阳这种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的行为,他双眉微扬道:“原来是赵姑娘。”
赵双阳看都没看他一眼,望着方若竹突然展颜为笑道:“师妹差点儿害我没跑断两条腿,师父找你呢。快跟我回去吧!”
方若竹低低应了一声,头一低,转身要走。
梅剑秋道:“方姑娘请等一下。”
方若竹停了步。
赵双阳眉梢儿一扬,娇笑说道:“怎么?梅三少不救我这个师妹么?”
梅剑秋道:“赵姑娘,你要知道,方姑娘是为令师。”
赵双阳嫣然一笑,娇媚横生,道:“我知道,我们这些人没一个不为我师父好的,也没有一个不想让我师父早日脱离桎梏的,可是我们不能不听我师父的话。”
她没容梅剑秋再说话,转身走了。
方若个低着头没说话,也没看梅剑秋,一直紧跟在赵双阳之后往那山丘拐角处行去。
梅剑秋陡扬双眉,道:“方姑娘只管回去,令师不是不近情理的人,她不会怎么责难姑娘的,我一拿到解药会立即来见令师。”
他这里说着话,方若竹那里已跟着赵双阳隐入了山丘拐角处那茫茫一片的夜色中。
他猛吸一口气转身腾射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