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美“哈!”地一声,道:“凭他能劫走我?像他那样的,再有十个也不行。我一跑就跑出来了,他连追都追不上……”
秦得海脸上浮现一丝笑容,道:“原来闻人大侠自己脱难了,那真是可喜可贺,真是可喜之至,闻人大侠乘夜到此蒙山是……”
闻人美眼一瞪道:“谁说这是山,这是块大石头,我在这儿乘凉……”
秦得海忙道:“是,是,是,闻人大侠说得对,这不是山,是块大石头,闻人大侠,‘飞云堡’就在这块大石头下,如今夜深露重,请闻人大侠移驾……”
闻人美抬手向山下一指,道:“你说的是那片黑忽忽的地方?”
秦得海忙点头应是!
闻人美一摇头,道:“我不去,那地方有鬼,而且是会害人的鬼……”
秦得海脸色一变,随即笑道:“闻人大侠请放心,有我两个保驾……”
闻人美道:“你两个保驾?你两个是谁?”
秦得海忙笑道:“闻人大侠不认识我两个了?我两个是卓神君的好朋友,我叫秦得海,他叫屠一飞,都是……”
闻人美两眼一直,道:“你叫什么?”
秦得海道:“闻人大侠,我叫秦得海!”
闻人美道:“你就是秦得海?”
秦得海将头连点地道:“是,是,闻人大侠,我就是秦得海!”
闻人美霍地站了起来,瞪着眼满脸恐惧神色,一边往后退,一边指着秦得海叫道:“你,你,你就是命小青那丫头送毒酒害我的秦得海……”
秦得海脸色剧变,神情猛震,闪身欲动!
那矮胖白衣汉子屠一飞突然伸手拉住了他,笑道:“闻人大侠,你弄错了,我两个是卓神君的好朋友,怎会害你?更不是那送毒酒害你之人,来,来,来,让我两个扶你到堡里歇息去!”
说着,他向秦得海递过一个眼色,双双走下大石,缓步向草地上闻人美行去,脸上挂着笑,嘴里还一直在叫!
别看闻人美疯,可是他还挺机灵,一见秦得海与屠一飞双双起来,他翻身便往山上跑!
秦得海与屠一飞互视一眼,突然同发冷笑,身形飘起,闪电般追扑了过去!
按说,以他两个的身手,合力追扑一个功力半失的人,该是易如反掌吹灰,一点也不难!
而,事实大谬不然,只因为那片既繁密又广大的短命树林子,就在他二人追近闻人美身后五丈之际,闻人美一头钻进了那片树林子不见了。
如今正值深夜,树林里黝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却叫人上那儿去找?秦得海扬了眉,急道:“老屠,咱们进去找,别让他跑了,他既然知道了,咱们就不能让他活着,走,进去搜!”
那矮胖白衣汉子点点头,于是二人身形齐闪,一起没入了那片黝黑的树林中!
良久,良久,二人先后由树林里闪身掠了出来,站在那儿相对愕然,只听秦得海诧声说道:“怪了,他穿着一身显眼的白衣,而且在树林里跑也会带出声响来,怎么咱们在里面找了这么久,就没听见一点动静?莫不是他由别处跑了……”
屠一飞阴阴一笑道:“老秦,他跑不了。”
秦得海道:“何以见得?”
屠一飞道:“正如你所说,在这树林里他一动就会带出声响来,而由他进林至今,你听见什么声响了么?”
秦得海目中异采一闪,道:“老屠,你是说,他还在树林里?”
屠一飞阴笑点头,道:“该是!”
秦得海浓眉一轩,目射凶煞,冷哼说道:“要让一个废人从眼皮底下跑了,‘铁面巨灵活报应’跟‘辣手人屠’这两块招牌,今后就别往外抬了,咱们再搜!”
话落,他便要再次闪身进林!
屠一飞一笑摇头说道:“老秦别忙,何必费这么大事?我有一个法子,咱俩可以一个站高处,一个站低处,逮现成的!”
秦得海一怔急道:“怎么逮现成的?”
屠一飞阴阴笑道:“只消在树林里放上一把火,还怕他不出来么?”
秦得海猛击一掌,笑道:“对,好法子,疯子也怕火……”
眉锋一皱,忽又摇头说道:“老屠,不行,他要是不出来呢?”
屠一飞笑道:“那岂不省了咱们的事儿?”
秦得海仍是摇了头,道:“老屠,你有没有想到,那会惊动那老儿……”
屠一飞道:“那还不好办?告诉他有仇敌犯堡躲进了树林,他能知道是谁?再说,如今咱们还在乎他么?”
秦得海唇边掠过了一丝狰狞笑意,猛一点头,道:“说得是,就这么干了。”
探手入怀,摸出了火石火折子,蹲下身,“叭!”地一声打着了火。
可是当他要往林边枯草上点的时候,不知由那儿吹来一阵怪风,忽地吹灭了火折子!
秦得海未在意,第二次打着了火!
而,第二次怪风又及时吹到,又吹灭了火!
秦得海仍未在意,嘴里骂了一声,又打着了火。
巧了,又是一阵怪风把火吹灭了!
如是三次,秦得海心里发了毛,脸上也变了色,他明白,这三次及时而来的怪风是怪!
当下飞快地向着屠一飞递过一个眼色,口中说道:“今夜事儿透着邪气儿,我就不信点不成火!”
“叭!”地一声又打着了火折子,猛地往枯草里送去!
适时怪风又至,而适时屠一飞也倏扬冷笑:“原来另有高人在侧,怪不得,朋友,你出来吧!”
身形似电,一闪窜入树林!
他身形刚没入树林,树林里响起一阵闷哼,随归寂然!
秦得海听得清楚,那是屠一飞的哼声,而不是别人的,一惊站起,喊道:“老屠,你怎么了?”
那位老屠像泥牛入了海,不但没再见人影,便连哼声也未再听得一声,敢情,这位“辣手人屠”是凶多吉少了!
凭“辣手人屠”这等成名多年的一流高手,会甫一照面便被人制住,或送了命,林内人之身手可知!
秦得海机伶一颤,拔腿要跑,但他身形才动,突然一声冰冷轻笑破林而出,震人耳鼓:“怎么,连朋友也不要了?”
这话声够熟,日间还听过,秦得海大惊,一提气,脚下加力,腾身而起,倒射飞遁!
无奈,他仍是慢了一步,一条匹练也似的白影划空疾射,其势如电,越过他头顶,恰好在半空中截住了他。
秦得海心胆欲裂,半空中霍然旋身,匆忙出掌,凝足真力,一掌向白影当胸劈了过去!
只听一声轻笑:“秦三堡主,谈动手,你还差得多!”
砰然一声轻震,秦得海一个高大身形如飞坠地!
紧接着,那白影一个倒挂,翻落在他面前!
那赫然竟是那门人杰!
秦得海倒抽一口冷气,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去,瞪大了一双凶眼,满脸惊骇之色地道:“姓门的你,你这是……”
“这是什么?”门人杰冷笑说道:“适才我躲在林内,一切悉入耳目,你还有何话可说?好毒的心肠,好狠的手法,连一个废人也不能放过……”
秦得海骇然说道:“你早在林中?”
门人杰点头说道:“当然,闻人大侠岂会无端跑来此处?”
秦得海道:“这么说,那闻人美是你带来的?”
门人杰道:“不错,你明白得太晚了!”
的确是太晚了,早明白片刻就好了,秦得海暗恨自己糊涂,暗恨自己为什么不用脑筋。
可是,如今就是劈了自己又有什么用?
他道:“姓门的,那闻人美呢?”
门人杰道:“我点了他的穴道,正在林内陪着你那位朋友!”
秦得海道:“你怎么能把闻人美……”
“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门人杰笑道:“日间在堡门前,你不是指我跟那赛华佗是一路人么!既是一路人,把闻人大侠借来用用,有何不可?”
秦得海哑了口,但他旋又说道:“你把屠一飞怎么样了?”
门人杰摇头笑道:“我没把他怎么样,也仅是制了穴道而已……”
说话间,秦得海已偷偷退出了一丈馀,此际门人杰话声犹未落,他突然转身往上窜去,他也想藉树林脱身!
无如,他仍是慢了,他刚转身,便觉身后微风飒然,由背后伸来的五个指头已搭上他的左肩,他魂飞魄散之下,身形机伶一颤,忽地塌肩反旋,右掌猛向身后击去。
可惜,他右掌方出,眼前白影一闪,但觉右腕疼痛欲折,那只右腕已落在了门人杰左掌之中。
紧接着血脉逆流,胸口胀痛欲裂,他闷呼出声,险些昏了过去,这时,却听门人杰笑道:“三堡主,既碰上了我,你就没有一点希望了,想留下这条命也可以,老老实实地答我问话……”
秦得海面色如土,神色颓丧,低着头没说话。耳边,门人杰说道:“告诉我,谋害闻人大侠,是谁的主意?”
秦得海倒没开口。
门人杰笑道:“可是想再尝尝那血脉逆流攻心的味儿?”
秦得海身形一颤,低着头道:“姓门的,秦某认栽了,那是任孔方的主意!”
门人杰笑道:“好办法,往死人身上推,秦得海,你骗不了我,任孔方若是那出主意之人,你岂敢杀他?”
秦得海道:“我没有骗你,要害闻人美的是胡文虎,而出主意的是任孔方,他利用了小青,事成后又叫他那姘妇女扮男装,易钗而弁,把小青那丫头接了出来!”
门人杰道:“据我所知,闻人大侠根本不识胡文虎其人……”
秦得海道:“闻人美不认识他,他可认识闻人美,这就够了!”
门人杰道:“他为什么要害闻人大侠?总该有个理由!”
秦得海道:“我不知道,那要问他!”
门人杰道:“你跟屠一飞,又为什么听命于胡文虎?”
秦得海道:“他是我俩的换帖大哥,我俩不听他的听谁的?”
门人杰道:“那任孔方为什么又听他的?”
秦得海道:“他是我们的换帖老么,当然得听老大的!”
门人杰道:“你跟屠一飞在‘飞云堡’称二、三堡主,事事专横霸道,又是怎么回事?难道那李沧如也跟你们……”
秦得海道:“那李沧如命操在我们手里,他不敢不听我们的!”
门人杰“哦!”地一声,道:“你用什么办法挟制了他?”
秦得海道:“我给他吃了一种慢性毒药,每隔三天他得问我要一颗解药服用,要不然他就会毒发身死!”
门人杰双眉微扬,道:“那怪不得,那慢性毒药无法根除么?”
秦得海道:“自然有办法,不过那得服特制独门解药!”
门人杰道:“你们的名堂还真不少,那解药呢?”
秦得海道:“在屠一飞身上!”
门人杰微一点头,道:“那好,待会儿我找他要……”
话锋微顿,接道:“你们如此挟持李沧如,用心何在?”
秦得海道:“当然有,我兄弟有意独霸天下、称尊武林,‘飞云堡’是一名堡,取得它好做他日之根据地!”
门人杰目中寒芒一闪,道:“好大的野心,你告诉我,你们老大胡文虎现在何处?”
秦得海身形一震,没说话!
门人杰笑了笑,道:“怎么,又要我用力?”
秦得海猛然抬头,道:“你要我出卖我那换帖大哥?”
门人杰笑道:“屠一飞你都不顾,何必单顾他?再说,你若顾他,你就不该说出他来,如今由不得你了?”
秦得海身形剧颤,倏然垂下头去,咬牙说道:“好吧,姓门的,算你厉害,他现在‘独山湖’!”
门人杰笑道:“我由‘微山湖’来,他却躲在‘独山湖’,早知如此,我又何必舍近求远跑来‘蒙山’费这么大事……”
顿了顿,接道:“秦得海,‘独山湖’那地方不小!”
秦得海突然抬头厉声说道:“姓门的,我成全你了,‘独山湖’中有个以船为家的渔人,你去找吧!”
门人杰点头说道:“好的,今夜我不杀你,可是你若骗了我,今后便是天涯海角你也躲不掉,最后答我一问,为什么火焚卓府……”
秦得海一怔,旋即说道:“姓门的,你错了,火焚卓府之事跟我兄弟无关!”
门人杰淡淡一笑道:“真的么?”
秦得海叫道:“姓门的,秦某既敢承认一桩,又何在乎多一桩?”
门人杰双眉一轩,点头说道:“说得是,这倒是实话,那么,那是谁干的?”
秦得海摇头说道:“不知道,你问我我问谁?”
门人杰笑了笑,道:“好话,我不难为你,你走吧!”
随即松了五指。
秦得海怔了一怔,满脸疑惑地道:“姓门的,你可别……”
门人杰笑道:“我门人杰向来说一不二,言出如山,走你的吧!”
秦得海如逢大赦,一提气,要腾身,倏地,他脸色大变,望着门人杰骇然说道:“姓门的,你、你、你……”
门人杰淡淡笑道:“你是个帮凶,仅废了你一身功力,难道还不够便宜么?”
秦得海神色忽转凄厉,叫道:“姓门的,可是你说……”
门人杰道:“我只说不杀你、不要你的命!”
的确,门人杰是这么说的!
秦得海凄厉之态一敛,转变为无限沮丧黯然,那失神双目深深地看了门人杰一眼,道:“姓门的我记住你了!”
转身缓步向山下走去,低着头,那高大的背影好不凄凉!
门人杰一笑闪身入林,紧接着,那“辣手人屠”屠一飞也步履跄踉,面如死灰地走了出来。
就在这时,一条淡青人影不知由何而来,但见他飞闪如电,随听两声惨哼,秦得海、屠一飞已双双倒地!
他二人,头颅尽碎,血肉模糊,死像好不悲惨!
门人杰似乎未料有此,穿林而出,为之一怔。
那秦得海与屠一飞尸身旁边,冷然站着一人,那赫然是“七绝神君”卓空群,却未见那孙不笑!
门人杰一怔之后,忙拱手说道:“原来是卓神君……”
卓空群脸色仍那么苍白,双目之中仍布着血丝,脸上毫无表情地木然截口说道:“多谢门大侠破了卓某闻人二弟被害疑案,卓某日后必有一报,也谨此为日间懵懂失礼致歉,如今请门大侠交还卓某的闻人二弟!”
门人杰忙道:“神君这是什么话,门人杰为报闻人大侠恩惠,这是应该的,何敢当神君两字‘谢报’?至于那位闻人大侠……”
干咳一声,接道:“不敢欺瞒神君,那是门人杰利用这昏暗夜色、视线不清假扮骗人的,为的是引他二人来此自露阴谋!”
卓空群面泛狐疑,“哦!”地一声,道:“是么?门大侠?”
门人杰道:“神君若是不信,请到林内看看可有……”
卓空群道:“那我不必看了,门大侠好精湛的易容化装术。”
门人杰赧然笑道:“神君夸奖,适才我说过,那是利用昏暗夜色,视线不清,要在白天一眼便被人看穿了!”
卓空群道:“门大侠太谦,既如此,卓某还要去追那劫我闻人二弟之人,告辞了。”举手微拱,轻身向左掠去!
门人杰欲待唤止,旋又忍住,也自腾身而起,向山下“飞云堡”中射去,他是有意显露身形,是故甫一落地,便听那堡中一处暗角里有人喝问道:“什么人夜闯‘飞云堡’……”
未容对方话完,门人杰便自扬声说道:“烦请通报一声,就说末学后进,武林落拓书生门人杰求见李老堡主!”其声铿铿,震荡夜空!
话声刚落,只听另一处暗角中有人冰冷说道:“好哇,姓门的,又是你,白日不见你,夜里你竟敢擅入我‘飞云堡’,我倒要看看你有几个胆!”
白影闪动,门人杰面前射落一人,正是日间那把守堡门的白衣汉子,他神色冷峻,一望令人生畏!
门人杰淡淡一笑道:“阁下,你休要再狗仗人势神气了,日间夜里大不同,秦得海、屠一飞二人已横尸在半山腰上,快看看去吧!”
白衣汉子脸色一变,道:“我不信!”
门人杰道:“我不是叫你去看看么?”
白衣汉子机伶暴颤,厉喝说道:“好哇,姓门的,你竟敢伤我两位堡主,我跟你拼了!”
他这里恶狠狠的闪身欲扑,突然夜色中响起一声娇喝“住手!”香风袭人,红云乍降,那位红衣人儿娇靥上堆着一片浓重寒霜,冷然卓立二人之间。
白衣汉子没敢动,但却大声说道:“姑娘,他伤了二堡主跟三堡主……”
红衣人儿冷然说道:“我听见了,我自会向他索取公道!”
白衣汉子未再说话,却望着门人杰像要吃人!
红衣人儿冷然转向了门人杰,道:“你刚才说的话,可是真的?”
门人杰点头说道:“真的,姑娘!”
红衣人儿美目中厉芒一闪,道:“他二位跟你何仇何恨,你为什么要伤他二位?”
门人杰淡笑道:“他两个跟我无仇无恨,跟姑娘你却有点仇恨,他两个被杀的原因,是因为他两个挟持令尊谋夺‘飞云堡’……”
红衣人儿叱道:“你胡说,你杀了人还敢……”
门人杰道:“看来姑娘是被蒙在鼓里,姑娘要是不信,请去问问令尊!”
红衣人尚未及说话,一处暗角中突然响起一声轻叹:“红儿,这位门大侠说的不错,确有此事!”
随着话声,那处暗角里缓步走出一个须发俱霜的清瘦锦衣老者,长眉虎目,不怒而威,隐隐夺人。
红衣人儿轻呼一声:“爹,您怎么也出来……”
突然,那白衣汉子身形一闪,腾身欲遁!
门人杰一笑说道:“我早看上你了,你还想走么?”
抬手一指飞点而出,那白衣汉子连呼都未呼一声,便身形一震,砰地摔了下来,寂然不动。
门人杰制住那白衣汉子后立即转注锦衣老者道:“李老堡主,门人杰有要事在身,不克久留,解药在此,请速速服用以尽除体内之毒!”
衣袖微摆,一点白光飞投锦衣老者怀中,同时,人已腾起了身,一闪飞射而去。
背后适时一声娇呼:“门大侠,请慢走……”
门人杰听见了,但是他没有回头,也没有答应,他知道,一回头准会惹上无穷麻烦,不如装作没听见的好!
由“蒙山”到“独山湖”,在门人杰那高绝身法下,未出两个更次,那映月的波光,及“独山湖”运河一带仅剩的几点灯光,已近在眼前,夜深人静,不虑惊世骇俗,他一直飞驰到“独山湖”边方停住身形!
站在那空荡寂静的“独山湖”边,望向那波光映月的“独山湖”,只一眼,他便皱了眉!
没别的,只因为“独山湖”为运河所经,如今在这“独山湖”中,竟泊着数十艘运河漕运船只,在那么多船只之中,究竟那一艘是胡文虎的那条船?
他竭尽目力在数十条船只中搜寻了好半天,方始在那“独山湖”的正中心发现了一艘较小的渔舟!
一个以船为家的渔人,这话是秦得海说的!
船停湖心,自然人住其内,那么这艘停在湖心的渔船就十之八九可能是胡文虎以之为家的那条船了!
这胡文虎是机灵,是狡狯,他把船停泊在湖心,只要有船一向他靠近,他便能立刻觉察。
同时船停湖心,要是没有船,也只能望湖兴叹,难以接近他,既难接近他,当然就更谈不上侵犯他了。
可是如今他似乎有一点失策,有一点疏忽。
如今停泊在这“独山湖”中的漕运船只数十艘,不论怎么排也能排近了湖心,只要稍具功力之人,谁都能利用那数十艘漕运船只借力飞登他那艘渔船。
有此发现,门人杰不再犹豫,一提气,长身而起,只在那数十艘漕运船只上几个起落,便已神不知、鬼不觉地掠上了那艘渔船船尾!
然而,甫落身船尾,门人杰便自心神震动地怔住了。
无他,只因为他看见那矮小的船舱内,仰面向上,四肢横伸地躺着个人,像睡熟了一般,一动不动!
定过神来,他举步进舱,弯下了腰,再一看,他更皱了眉,刚才看见的,是那人的下半身,如今他又看见了上半身,那是个没有头的人,血流了一舱,腥味扑鼻,惨不忍睹。
显然他迟到了一步,胡文虎已被人杀了。
那么,下手是谁……
突然间,门人杰看见了那显然是胡文虎的人手中握着一张白纸!
他忙半俯身自胡文虎手中取过白纸,只一眼,他明白了,他明白这胡文虎是被谁杀的了。
那张白纸上,一笔狂草,龙飞凤舞,铁划银钩,写的是:
至友之仇未敢假手他人,故先到一步取走此贼首级,特此留告门大侠。知名不具。
果然是知名不具,门人杰知道,那除了“七绝神君”卓空群,该没有别人,换个人也不能使胡文虎死得这么神不知、鬼不觉。
自己迟到了一步,罪魁祸首让别人杀了!
但话又说回来了,卓空群是闻人美情若手足的至友,他杀了胡文虎,跟他门人杰出手,又有什么两样?
出手了,不管谁杀的,反正罪魁祸首已然伏诛,怎么说心事总算了了,门人杰一念及此,五指一曲,揉了那张纸条!
但倏地,他忙又展开了那张纸条,满脸诧异地凝注着那纸条上的字迹,一眨不眨!
那因为他突然之间觉得这字迹好熟悉,好像在那儿见过卓空群的字迹,对门人杰来说,这本不足为怪,可是怪的是这字迹似会在别的方面见过……
忽地,他想起来了,这字迹竟然跟他在卓府偏院客房时,那黑衣蒙面人投给他的那张纸条的字迹十分相似。
他皱了眉,深深皱了眉……
而,旋即,他展眉失笑摇了头,那怎么会,卓空群是什么人?“七绝神君”跟“琴剑书生”什么交情,卓空群该绝不会是那夜的黑衣蒙面人,何况,卓空群是颀长身材,而那黑衣蒙面人却是中等身材!
接着,他更觉得不该对这位顶天立地之奇豪有这种渎冒不敬的想法,手一松,那纸条飘落“独山湖”中。
之后,他长身而起,怎么来怎么去地登了岸。
如今,剩下的事该是找那被劫的闻人美,及为葬身火窟的闻人夫人梅梦秋报仇雪恨了,他衣袖一摆,飞射而去!
他身形刚缈,湖中一艘漕运双桅大船的船舱窗户轻轻地开了,接着,由那黑黝黝的窗户中探出个人头。
那是一张惨白阴森的白脸残眉凹眼,好不难看怕人。
此人向着岸上门人杰消失处望了望,忽地阴阴一笑,自言自语地道:“主人毕竟是主人,高明得令人叹服……”
头一缩,窗户随之关上。
随又听船舱中响起他那阴阴话声:“禀主人,那小子走了。”
只听一个低沉话声冷冷说道:“我的耳朵不比你的眼睛差!”
那阴阴话声谄媚地道:“是,是,是,主人大人……”
嘿嘿一笑,接道:“您如今总可以放心了吧!”
那低沉话声冷哼一声,道:“放心,只有你们这些蠢材才认为从此可以放心──”
那阴阴话声忙道:“属下愚昧,您的意思是……”
那低沉话声透着狠毒地道:“此人不除,我无法放心!”
那阴阴话声道:“那您就该采纳属下的建议……”
那低沉话声道:“炸着他固然一了百了,他就是明白了也来不及了,要是炸不了他呢?”
没听那阴阴话声接话,想必他哑了口。
沉默了片刻之后,才听那阴阴话声响起:“恕属下斗胆,属下以为这姓门的并不足虑!”
那低沉话声冷然问道:“说说你的理由?”
那阴阴话声道:“由眼前这件事看,他极易上当,凭您,何时不能取他性命?”
那低沉话声道:“话虽如此,可是我自己不能下手!”
那阴阴话声道:“那么您请下个令,属下等愿……”
“没那么容易!”那低沉话声道:“要是那么容易,此人在我眼中就算不得可怕了,你不见么?这多日子来,我始终摸不透他的来路?”
那阴阴话声道:“他不是说……”
低沉话声截口说道:“那是他说的,只能骗骗三岁孩童!”
那阴阴话声道:“那么您以为他是……”
那低沉话声道:“我觉得他有点像……但那怎么可能这么多年了,不会是他的,绝不会,绝不会……”
那阴阴话声道:“您是说……”
那低沉话声似乎不愿说明,冷冷说道:“没什么!”
那阴阴话声忙转话锋,道:“是,属下不问,那么您请指示,下一步……”
那低沉话声道:“闻人美虽已阴错阳差地被除去了,但我多年心血却也半付东流,如今我不再求美人,但图霸业,另外再追查那赛华佗下落,看看他为什掳人!”
那阴阴话声应了一声是,道:“那么卓神君那些人?”
那低沉话声道:“卓空群为救闻人美,我则是要查明那些人为什么要掳闻人美,这是两回事,毫不相干!”
那阴阴话声又应了一声是,未再说话!
那低沉话声随又说道:“交付给你的事办妥了么?”
那阴阴话声忙道:“回主人,早办妥了,她是候命多时!”
那低沉话声刹时间温和了不少,道:“今夜我不走了,传她进来!”
那阴阴话声又应了一声是,陡见舱门打开,由舱里走出个黑衣汉子,一张惨白阴森,残眉凹眼的丑脸,正是那适才由窗口探头之人,他站在船头举手轻拍两掌,随见邻近那艘大船船舱开启,由舱内走出个艳丽绝伦、销魂蚀骨、体态丰满妖娆的黑衣女子,她莲步轻迈,扭动着腰肢,风摆杨柳一般地由跳板走了过来!
那白脸阴森黑衣汉子冲着她一挤眼,轻笑说道道:“主人宠召,快进去吧!”
那妖娆黑衣女子白了他一眼,一阵香风飘处,轻盈地闪进船舱,随即,舱门儿关上了!
那白脸阴森的汉子忽地机伶一颤,摇头说道:“骚狐狸,好厉害……”
转身踏上跳板向那邻船行去!
当他钻进邻船船舱时,只听他轻笑说道:“乖乖,怪不得你一声气不吭,原来又有了新相好的了,伙计,吃独食长毒疮,分我一杯羹如何?”
随听有声娇媚的轻啐。
接着是一声邪笑,而后,一切寂然……
这儿是一个不知名的小镇!
这个镇虽不大,但并不算太偏僻,过往的客商颇多!
因之,这小镇上的客栈也有好几家!
这是一家名叫“东云”的客栈!
这家“东云客栈”除了门面正屋之外,还有两进后院!
第一进后院住的都是来自四面八方的客商!
第二进后院中,却住的只有一家人!
这家人的组成看来颇令人奇怪,因为任何人只要一看,就马上会觉得那绝不是一家人!
可是这家人的每个人都硬说他们是一家人!
一家人就一家人吧,谁吃饱了饭没事儿,管这种闲事?再说,瞧这家人的打扮、行迹,也没人敢多问!
这家人是由一位艳若桃李却冷若冰霜的美姑娘,一位英挺的黑衣少年,一位风度翩翩,但眼神犀利得怕人的白衣文士,两个紫衣大汉,及四个灰衣汉子所组成!
她们到了这小镇便包下了这“东云容栈”的整个二进后院!
她们是乘一辆马车来的,来的时候车帘密盖着,听说车里有个怕见风的病人,可不是么,进客栈的时候,有一个用被袄裹着的人,就是由那四个灰衣汉子抬进去的!
这家人心肠好,他们说那个病人的病会传上别人,所以要店伙无论送什么东西,都送到二进院门为止,然后由他们自己的人拿进去!
所以,这家人并未给这家客栈带来太多的麻烦,再说,人家包后院拿出的是雪花花的白银子,既有这种“人见人瞪眼,也不怕眼珠子着凉”的祖宗,别说住着个病人,就是住着个恶煞那也在所欢迎!
也许是怕被染上病,所以一进后院的客人,望那二进后院门避而远之,始终是躲得远远的!
也许是怕染上别人,所以这家人也很少外出!
这时候正值晌午时分,客栈中照例地送来了午饭,两个伙计,一个端汤端菜,一个抱着个大饭桶到了二进院门前!
大饭桶,这家人吃得可真多!
其实难怪,仔细算算八个大男人,那个不能吃?
两个伙计放下了东西,其中一名立即扬声叫道:“客官爷,饭送来了!”
没听有人答应,却听见了一阵稳健的步履声,随见由里面走出两个灰衣汉子,到了门口!
两个伙计连忙哈了腰,陪上笑脸,道:“客官爷好,饭送来了!”
那两个灰衣汉子点了点头,都没说话,弯腰便要去拿东西,但,突然那左边一名面泛狐疑地直了眼!
他那同伴立即发觉他神情有异,一怔之后,忙循他所望方向望去,那是一进后院靠东的一间客房,当他跟着望去的时候,那房里有个人转身向了里面,他只能望见那背影,那是个穿着一身青衣、身材矮胖的人!
他两个互相一递眼色,未多说,拿起东西便向里行去!
这二进后院清幽雅致,四间房客,中间还有个小小的厅堂,那两个灰衣汉子拿着饭菜走向了厅堂!
此际,在那厅堂门口,负手站立着一个身材颀长,白面无须,风度翩翩,但面目阴沉、眼神也犀利怕人的中年白衣文士!
他一见两个灰衣汉子来到,便随口问道:“饭送来了?怎么今天晚了些?”
两个灰衣汉子近前躬了身,左边一名道:“回总座,属下等没问!”
白衣文士点了点头,道:“把饭菜拿进去摆好,然后请少主与姑娘!”
左边那名灰衣汉子答应了一声,但脚下未动:“禀总座,属下有件事禀报!”
白衣文士淡淡说道:“什么事,说!”
左边那名灰衣汉子应声说道:“禀总座,属下适才拿饭的时候,看见头进后院东屋里有个人。”
白衣文士立即留了意,问道:“怎么样?”
左边灰衣汉子道:“他贼头贼脑,直盯着属下等看,可是当属下发觉回望的时候,他却连忙背过了身……”
白衣文士“哦!”了一声,扬眉说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左边灰衣汉子道:“穿着一身青衣,矮矮胖胖的满脸阴狠险诈……”
白衣文士道:“你该看得出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左边灰衣汉子道:“以属下看,他无论如何是个武林人!”
白衣文士目中飞闪寒芒,一点头,道:“好,把饭拿进去,请少主与大姑娘!”
两个灰衣汉子同声应诺,把饭菜拿进了厅堂!
适时,靠西一间客房门开了,走出了那冷艳无双的黑衣姑娘与那英挺俊美的黑衣少年!
白衣文士连忙举步迎了上去,近前微躬身形,含笑说道:“少主,大姑娘,饭菜都送来了,正要请您二位!”
黑衣少年笑道:“不用请,该吃饭的时候,我们会出来的!”
黑衣人儿则道:“常总巡察,另一份饭菜送来了么?”
白衣文士道:“回大姑娘,都一起送来了!”
黑衣人儿点了点头,要往厅堂走!
白衣文士及时说道:“大姑娘,属下有事禀报!”
黑衣人儿停住了步,抬眼说道:“什么事?”
白衣文士遂把适才灰衣汉子所报说了一遍,最后说道:“请大姑娘定夺!”
黑衣人儿扬了眉,沉吟了一下,道:“你带袁、刘两位巡察看看去,记住别轻易惹事,但也别放过爱管闲事的人,明白么?”
白衣文士应声浅浅一礼:“大姑娘请放心,属下省得!”
转身而去!
黑衣少年突然说道:“霜姨,我也瞧瞧去!”
黑衣人儿一摇螓首,道:“不许你去,跟我吃饭去!”
黑衣少年苦了脸,道:“霜姨,出来这么多日子,您就从来这个不许,那个不能……”
黑衣人儿截口说道:“梅冷,大小事都用不着你管,你要是想管,等下次你跟别人出来时再说,跟我出来就是不行!”
说着,迈步向厅堂走去!
黑衣少年未敢多说,也不敢不听,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跟在黑衣人儿之后,走进了厅堂!
这里她二人进了厅堂,那里白衣文士带着两个紫衣大汉行走二进后院院门,一前两后地迳直行向那东屋!
东屋门口,正站着那矮胖青衣汉子,长眉细目,果如那灰衣汉子所说,是满脸透着阴狠奸诈!
然而,有一点很怪,他眼前没有人在,他那张胖胖的白脸上,却挂着三分笑容,不知是对谁?
白衣文士也绝,他悄悄欺近矮胖青衣汉子面前,就在那儿一站,那犀利目光凝注,却一句话不说!
更怪得是矮胖青衣汉子,他出奇的平静,好半天过后,他才嘴角噙着笑意,偏头望了望白衣文士开了口:“朋友,我脸上有花。”
白衣文士双眉一扬,笑道:“没有,倒是……”
矮胖青衣汉子一笑截口道:“那我这张脸有什么好看的?”
白衣文士微笑说道:“不能看么?”
矮胖青衣汉子笑道:“可以,怎么不可以?脸本来就是让人看的,不过……”
笑了笑,接道:“彼此都是混了多年的明眼人,朋友的来意何不直截了当……”
白衣文士淡淡笑道:“朋友快人快语,我住二进后院,特来拜访,不请我进去坐坐?”
矮胖青衣汉子“哦!”地一声笑道:“原来是包下整座后院的朋友到了,失敬……”扬了扬眉,接道:“本不敢失礼慢待,只是,我这屋中有些不方便!”
白衣文士笑道:“有什么怕人见的么?”
矮胖青衣汉子毫不在意,连连点头地笑道:“正是,正是!”
白衣文士笑道:“我这个人有个怪脾气,专爱看别人怕人看的!”
矮胖青衣汉子扬眉笑道:“是么?”
白衣文士含笑点了点头!
矮胖青衣汉子笑问道:“朋友是衙门里的?”
白衣文士道:“命贱,没那么大福分!”
矮胖青衣汉子道:“这客栈是你朋友的私产?”
白衣文士摇头笑道:“没那么大造化,也不是!”
矮胖青衣汉子笑问道:“那么朋友怎好强闯别人房间?”
白衣文士笑道:“只因为彼此都是混了多年的明眼人!”
“好话!”矮胖青衣汉子笑道:“真是六月里的债,还得快,你不怕我喊掌柜的?”
白衣文士笑道:“混了多年的人,不会做出这种令人皱眉摇头的事!”
“对!”矮胖青衣汉子点头笑道:“那么咱们只好私办了!”
话落,伸出了那只既白又胖的手!
白衣文士双眉微挑,一笑伸手握了上去!
两只手握上了,四目交相凝注,两个人脸上始终挂着笑容,不知内情的人,准以为是两个老朋友在握手言欢!
然而,渐渐地,两个人头上见了汗,而且那握在一起的两只手,也跟着微起颤抖!
渐渐地,那头上的汗珠越来越多,颤抖也越来越明显!
同时,随着两条手臂,两个身形也抖了起来!
白衣文士身后那两个紫衣大汉,神情凝重而紧张地往前走了好几步,但没一个敢动,也没一个敢开口!
突然,矮胖青衣汉子笑了:“总座好俊的内功!”
白衣文士一惊,那握在一起的两只手倏然而开!
白衣文士目中寒芒暴闪,凝注矮胖青衣汉子道:“朋友认得我?”
矮胖青衣汉子笑道:“‘八臂玉哪咤’,美名久传,威震西南!”
白衣文士脸色一变,道:“你朋友是……”
矮胖青衣汉子笑道:“无名小卒,为免见笑大方,不说也罢!”
白衣文士双眉微扬,道:“朋友,你我要是打起来,可要狠斗一番,那太费工夫,到头来谁也占不了便宜,还是说了吧!”
矮胖青衣汉子点头一笑,道:“好,我有两个名儿,总座要问那一个?”
白衣文士道:“我两个都要听听!”
矮胖青衣汉子笑道:“总座有点贪多无厌,我名‘病郎中’云燕飞,又叫……”
白衣文士挑眉笑道:“朋友,你跟常某人开玩笑,恕我……”
“总座,且再听我一句!”矮胖青衣汉子笑道:“国色傲天下,天香压尘寰!”
白衣文士神情猛地一震,瞪目愕然道:“朋友,你是……”
矮胖青衣汉子笑道:“总座,有此两句,还用多问么?”
白衣文士神色立转平静,注目说道:“别的我不问,但你在我眼中太陌生……”
矮胖青衣汉子淡淡笑道:“总座,‘梅谷’中人,你都见过么?”
白衣文士点头说道:“敢说无不熟悉!”
矮胖青衣汉子笑道:“那么,‘雪宫’里的呢?”
白衣文士突然色变,急道:“那么阁下是……”
矮胖青衣汉子截口笑道:“只知有其人,而不知其人为谁,明白么?总座!”
白衣文士神情一肃,躬下身形:“属下常春英……”
矮胖青衣汉子一笑抬手拦住了他,道:“总座,这儿不是‘雪宫’,也不是‘梅谷’……”
常春英站直身形道:“属下斗胆请问,您是白黑二位中的那一位!”
矮胖青衣汉子笑道:“我本穿白衣,那太打眼,所以换了!”
常春英忙道:“原来是白老当面,白老到此是……”
矮胖青衣汉子道:“你想我能一个人乱跑么?”
常春英猛然一怔,急道:“白老,难道说……”
矮胖青衣汉子翻腕自袖底取出一物,扬了扬,递向了“八臂玉哪咤”常春英,道:“拿着此物,然后进屋里去!”
那是一块四角方方的金牌,中央刻着一朵梅花,两旁则是两行小字:“国色傲天下,天香压尘寰!”
常春英大惊失色,忙出双手接过那面金块,头一低,举步走向了东屋之中,神情异常恭谨肃然!
他原先站立处的地上,赫然一对脚印。
矮胖青衣汉子一笑移开双足,那地上,也有一对脚印,不过,这双脚要比常春英所留的浅了三分!
这时,那两个紫衣大汉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脸上那凝重紧张之色一扫尽净,换上的是一片肃穆恭谨,垂手而立!
有一会,常春英退着行了出来,向着矮胖青衣汉子一躬身,双手递回那面金块,然后恭谨说道:“属下已领令谕,就此告辞!”
未再多说一句,转身欲行!
那矮胖青衣汉子及时说道:“记住,别轻易出来,免得把病传给别人!”
常春英应了一声,领着两个紫衣大汉返回了二进后院!
进了二进后院,那位黑衣人儿与黑衣少年已然饭罢在厅堂门口等着了,常春英近前刚施礼,黑衣人儿已抢着问道:“看过了么?是什么人?”
常春英忙道:“回大姑娘,那人是白老!”
黑衣人儿一怔,旋即娇靥变色:“怎么,是白……”
黑衣少年一旁急叫道:“是白侍,这么说我娘也……”
常春英忙道:“回少主,教主凤驾在此!”
黑衣少年一转惊喜,“哦!”了一声,闪身便要往外跑!
黑衣人儿眼捷手快,皓腕倏探,一把拉住了他,喝道:“梅冷,等一下!”
黑衣少年急道:“霜姨,您……”
黑衣人儿转注常春英,道:“教主怎么吩咐?”
常春英道:“回大姑娘,教主不准任何人往见!”
黑衣人儿望向黑衣少年,道:“听见了么,梅冷,你就那么莽撞性急!”
黑衣少年未敢再动,却扬了扬眉,望着常春英道:“常总巡察,为什么?”
常春英道:“教主未明示,属下也不敢问,想是怕招人耳目!”
黑衣少年默默未语,显见他是很怕他那位娘!
黑衣人儿松了玉手,望着常春英道:“教主是什么时候来的?”
常春英道:“教主未明示,不过以属下看,该比咱们晚!”
黑衣人儿道:“你见了教主?”
常春英点头说道:“教主赐下金牌,召属下晋见!”
黑衣人儿道:“教主有什么指示?”
常春英道:“教主命属下转知大姑娘,把‘琴剑书生’放了……”
“放了?”黑衣人儿呆了一呆,讶然说道:“为什么,当初不是……”
常春英道:“大姑娘,教主说,这‘琴剑书生’是个假的!”
黑衣人儿又复一怔,急道:“怎么说?”
常春英道:“教主说,这‘琴剑书生’是个假的!”
黑衣人儿瞪圆了美目,诧异欲绝地道:“是个假的?这怎么会……”
黛眉一挑,娇靥上倏罩寒霜,望之凛人,抬头向常春英身后那名紫衣大汉之一一挥手,冷然喝道:“袁巡察,把那‘琴剑书生’带来!”
那浓眉大眼的紫衣大汉应声而去!
随即,她又转望那残眉细目的紫衣大汉喝道:“刘巡察,传云燕飞!”
那残眉细目的紫衣大汉也应声向外奔去!
转眼间,那浓眉大眼的紫衣大汉带着两名灰衣汉子走了回来,那两个灰衣汉子合力架着一人,正是“琴剑书生”闻人美,只是他低着头闭着眼,显然是被闭了穴道。
浓眉大眼紫衣大汉近前一礼,恭声禀道:“禀大姑娘,人带到!”
黑衣人儿冷然摆手,道:“常总巡察!”
常春英答应了一声,伸手摸向闻人美耳后,只一抹,立即抹下一张制作精细的人皮面具!
那里是什么“琴剑书生”,分明一个相貌平庸的中年汉子!
黑衣人儿美目中威煞一闪,倏抬皓腕!
常春英忙道:“大姑娘,由此人口中,也许能问出些什么?”
黑衣人儿冷哼一声垂下皓腕!
适时常春英已抬手拍开那汉子被制的穴道!
那汉子倏然而醒,张目四顾,一怔之后脸色大变,猛一挣扎未能挣脱,不由惊骇呼道:“这是什么地方?你们是……”
常春英冷然说道:“你少说一句,答我问话,这是谁的主意!”
说着,把那张制作精巧的人皮面具在那汉子眼前扬了扬!
那汉子一怔,呐呐道:“这,这,这……”
常春英道:“这是谁的主意?”
那汉子倏地闭口不言!
常春英冷冷一笑,道:“你既不是‘琴剑书生’,我就放了你,可是你要是不说实话,那却又另当别论,你自己打点着了!”
那汉子忙道:“你们真肯放我?”
常春英道:“那要看你肯不肯说实话了!”
那汉子忙点头说道:“我说,我说,是神君命我……”
“够了!”常春英一摆手拦住话头,道:“那‘琴剑书生’呢?”
那汉子迟疑了一下,道:“二爷他,他还在卓府!”
“胡说!”常春英叱道:“我等离开不久,卓府火光烛天,那卓空群怎会任他那至交烧死在火窟里?”
那汉子忙道:“我只知道神君命我假扮二爷的时候,二爷还在后院,至于神君以后把二爷送往了何处,我就不知道了!”
常春英冷冷笑道:“你真不知道么?”
“真的!”那汉子道:“我若说一句假话,管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常春英失笑说道:“起誓没有用,我由来不信这一套!”
那汉子道:“那……你就是杀了我,我也不知道!”
常春英双眉一扬,转望黑衣人儿,道:“请大姑娘定夺!”
黑衣人儿冷然说道:“教主可是吩咐把他放了?”
常春英恭谨说道:“回大姑娘,是的!”
黑衣人儿道:“教主可曾指示不得伤他毫发?”
常春英道:“同大姑娘,没有!”
黑衣人儿双眉一扬,道:“割下他双耳,让他走路!”
那汉子大惊,刚要呼叫,常春英已然笑道:“朋友,这总比要命好……”
一指点出,那汉子应指而倒,常春英摆手说道:“押下去,照大姑娘吩咐去做!”
那两个灰衣汉子应了一声是,架着那汉子急急退去!
这里,黑衣人儿美目微扫,道:“常总巡察,教主另外可还有什么指示?”
常春英道:“同大姑娘,教主没有别的指示!”
黑衣人儿道:“这么说,难道就罢了不成?”
常春英道:“以属下看,教主既未作指示,那想必是让大姑娘全权处理!”
黑衣人儿略一沉吟,陡挑双眉,道:“常总巡察,传话下去,收拾收拾准备走!”
常春英刚答应一声,步履响动,那残眉细目紫衣大汉,带着一名瘦削蓝衣中年汉子急步走了进来!
近前,双双施下礼,那中年蓝衣汉子恭谨说道:“属下云燕飞见过大姑娘!”
敢情这位便是赛华佗!
黑衣人儿冷哼一声,道:“云堂主,你的办事能力不差!”
云燕飞自然听得出这是好话还是反话,一震低头:“请大姑娘明示!”
黑衣人儿道:“常总巡察,你告诉他!”
常春英应了一声,望着云燕飞道:“云堂主,那个‘琴剑书生’是个假的!”
云燕飞猛然抬头,失声说道:“这,这怎么会……”
黑衣人儿冷哼说道:“难道我还会无中生有,空口指你?”
云燕飞脸色一变,忙又低下头,道:“属下不敢,但属下与他共处三天两夜……”
黑衣人儿道:“你可以问问在场的任何一个,可惜我刚把他放走,要不然你自己也可以看看你冒险掳来的‘琴剑书生’!”
云燕飞机伶寒颤,道:“属下自请处分……”
黑衣人儿怒声说道:“你知道‘琴剑书生’对本教有多么重要?自请处分就能了么?”
云燕飞低着头,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