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鸣镝风云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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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私戎堪叹无良策 解惑还须见玉郎

原来当时在南宋小朝廷掌权的宰相名叫韩侂胄,此人营私舞弊,任用宵小,斥逐忠良,

好大喜功,却无才干,把朝政弄得一塌糊涂。虽然或许尚不如秦桧之奸,但亦不过是五十步

与百步而已。

“他们说的韩相爷,莫非就是韩侂胄这个奸相?哼,我还以为那个姓白的老者是个好人,

捉我只是由于误会呢,原来却是权门的鹰爪!”谷啸风心想。

但随即又有一个疑问从心中升起,“辛龙生是名门正派的弟子,那姓白的老者若然真是

权门走狗,辛龙生岂肯与他往来?”

正自百思莫得其解,忽又听得有一个人走来,粗声粗气地问道:“这里关的是什么人?”

这个人似乎是在相府中一个职位颇高的人,只听得两个看守恭恭敬敬地答道:“小的不

知道,是白老爷子吩咐我们看管的。”

那个人哼了一声,接着说道:“你们就只知道白老爷子,眼睛里敢情是没有我了!”

那两个看守齐声说道:“不敢,小人是委实不知。”

那人说道:“好,你们的白老爷子昨晚到外西湖会的是什么人,你们总该知道了吧?”

那两个看守赔笑说道:“史大人,你老都不知道,我们又焉能知道?相爷没有告诉你

吗?”言语中透露出这件事情是已经得到韩侂胄的同意的。

姓史那人越发着恼,说道:“这姓白的老匹夫来了之后,相爷遇事都与他商量,我哪里

还沾得上边?不过,他想爬在我的头上,可也没有那么容易!”

这人大发脾气,两个看守都是不敢作声。在发了一顿脾气之后,这人却忽地说道:“把

牢门打开,我要进去看看!”

那两个看守面有难色,不约而同的都是说道:“这个、这个——”

这人大怒说道:“什么这个那个?你们眼睛里若是还有我史某人,就快快给我打开!相

爷要怪也只能怪我,不关你们的事!”

那两个看守似乎对此人颇有几分畏惧,不敢不依,终于给他打开了牢门,说道:“史大

人,你自己进去吧,那小子是给点了穴道的,恐怕还未醒呢。”

那人踏进牢房,自言自语:“我偏要解了这小子的穴道,盘问他的口供,看你这个老家

伙能奈我何?”

谷啸风装作沉睡未醒,待到那人走到他的身边,正在察视他是给点了什么穴道之际,谷

啸风突然一跃而起,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反而点他的穴道!

那人闷哼一声,右掌一抬,便即拍下。谷啸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已经点中了他的穴

道,不料他居然还能还击,近身搏斗,欲避无从,只听得“蓬”的—声,谷啸风的肩头也给

他打个正着!

谷啸风只觉得一阵火辣辣的作痛,幸亏那人的手掌一碰着他的肩头便即软了下来,力道

无以为继,这才没有伤及他的琵琶骨。

那人脚步一个踉跄,斜转两步,反手又是一拳,叫道:“来,来人哪!”谷啸风拨开他

的拳头,只觉他的拳头,已是比不上常人打出的气力,那人声犹未了,已退了几步,终于就

像木头一样,“卜通”一声,自己倒下去了。

原来姓史此人是个内家高手,功力之深厚尚在谷啸风之上,只因冷不及防,才给谷啸风

点中穴道,在给点中穴道之后,也还能够支持片刻,方始不支。但谷啸风若不是再补一指的

话,只怕他还不会这样快就跌倒的!

谷啸风心里暗暗叫声“好险!”趁着牢门尚未关上,迅即夺门而出,那两个看守刚刚跑

进来,谷啸风双臂一分,同时点着了他们的“肩井穴”,这两个看守的武功远不如他,登时

便倒了下去,不能动弹了。

谷啸风飞过墙头,外面是一个野草丛生的荒芜庭院,和谷啸风想象中的豪华相府大不相

符,倒是颇出他的意料之外。

角门忽地闪出一人,“咦”了一声,说道:“你怎么闯出来的?那两个看守呢?”此人

正是谷啸风在湖上所见的那个老者,也即是看守们口中所说的“白老爷子”了。他是在内问

听得声响,赶忙出来的。

谷啸风料他武功定然厉害,先下手为强,双掌划了一道圆弧,迅即发招,左掌是大力开

碑的刚猛掌法,右掌则是以指代剑,用“七修剑法”点他穴道,一刚一柔,配合得恰到好处,

打了出去,这才喝道:“给我杀了!”

那老者又是“咦”了一声,挥袖一拂,说道:“不对吧,我看你只是点了他们的穴道,

并未杀了他们!”

这老者只是听见看守跌倒下地的声音,就知是给谷啸风点了穴道,而且知道他们并未丧

命,武学的高明,真是匪夷所思,令得谷啸风吃惊不已!

谷啸风说这谎话,本来是想扰乱他的心神的,不料骗不过这个老者,不由得自己着慌了!

他的着慌,不但是由于这老者武学的见识极为高明,而且是由于对方只是那么轻描淡写

的一拂,就化解了他双掌同时发出的招数!

谷啸风只觉一股十分柔和的力道拂来,自己的手掌竟似魁着棉花一样,无从发力,那股

力道,虽是柔和,谷啸风亦已不禁一个踉跄!

谷啸风知道这人用的是借力打力的功夫,一个转身,移形换位,迅即又到了这个老者的

背后发招,出指点他背后的“风府穴”。

这次这个老者好似是有意试他的功夫,并未闪开,也未还击,谷啸风点着他的背心,只

觉隐隐有一股反弹之力,将他的手指弹开。谷啸风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难道他已练成了

武学中罕闻罕见的护体神功?”

当今之世的武学宗师,谷啸风只知道他的岳父韩大维是练有护体神功的,但也只是听他

父亲如此说过而已,并未见过韩大维用过,也未知道韩大维是否已练成功。如今碰上这个老

者,才是第一次开了跟界。谷啸风情知不敌,扭头便跑。

那老者转过身来,截着他的去路,笑道:“既来之,则安之,何必再跑!这把剑还给你,

你若不服,大可再试几招!”

一面说话,一面已是抽出一把宝剑,倒持剑柄,“塞”到谷啸风的手里!

这把剑正是谷啸风所用的佩剑,湖上被擒之后,不知是给他还是给辛龙生缴去的。

谷啸风面红耳热,接过宝剑,喝道:“你武功远胜于我,可惜你却傲了权门鹰犬,我打

不过你也是要和你拼的!”唰的一剑,抖起了七朵剑花,使的正是七修剑法中一招极为厉害

的杀手!

那老者点了点头,说道:“不错,果然是七修剑法,你是扬州谷若虚的儿子谷啸风吧!”

说话之间,挥袖一拂,拂歪了他的剑尖。但他的衣袖却也给剑尖戳破了三个小孔了!

谷啸风道:“你既知道我的姓名来历,自当知道谷家决无向人屈膝的男儿!你把我杀了

吧,我决不能容你戏耍!”

那老者道:“谷少侠,你错了!”

谷啸风怔了一怔,道;“什么错了?”

那老者道:“你以为我是什么人?”

谷啸风道:“你不是替韩侂胄做保镖护院的吗?”

那老者摇了摇头,说道:“不错,这里是韩侂胄的相府,老夫也是他的门客,不过却并

非如你所说的是替他看门护院的鹰犬!”

谷啸风道:“那么,你在这里做什么?”

那老者道:“说来话长,你随我来。”

谷啸风有点迟疑,那老者笑道:“我若要想伤你,何必多费心思安排圈套。好,你既不

放心,那我就多告诉你一件事情,太湖七十二家水寨的总寨主王宇庭刚刚派了一个人见我,

说起了你。说你前几天是由他的副总寨主韩光锐送过长江的,他们托我照料你。有这么一件

事吗?”

如果这老者不是侠义道的人,王宇庭、韩光锐决不肯将这件事告诉他,还托他照料谷啸

风的。是以这老者这么一说,谷啸风自是不能不相信他了。

谷啸风插剑入鞘,说道:“如此说来,这可真是一场误会了,请恕晚辈无知之罪!”

那老者笑道:“应该向你道歉的是我。昨晚在外西湖,我已看出你用的是七修剑法,却

未能制止辛龙生对你动粗,委屈了你。”

谷啸风面上一红,说道:“那位辛少侠呢?”

那老者道:“他回去了。他是代表他师父来赴我的约会的,韩光锐送你过江之事,他并

不知道,你不可怪他。”

谷啸风道:“晚辈岂会怪他,只怪自己学技不精!”他糊里糊涂的败在辛龙生之手,觉

得十分冤枉,说了起来,胸中仍足余愤未消。

那老者微微一笑,似乎看出了他少年好胜的心事,但却也不再说什么,当下走在前面引

路,将谷啸风请进他的房间。

房间布置得十分简朴,一床一几两张椅子,几上一张古琴,除此之外,就是空无所有的

萧条四壁了。谷啸风心里想道:“他住在相府之中,住的却是这样一间简陋的房子,就凭这

一点已是可知,这位老前辈必定不是贪图富贵的人!”

坐定之后,谷啸风施了一礼,说道:“不敢请教老前辈高姓大名。”

那老者道:“老夫姓白,单名一个逖字,你大约不会知道我的。不过,我与令尊却也曾

经有过一段渊源呢!”

谷啸风的父执之辈,并无白逖其人,也未听他父亲说过有这么一个相识,便问他道:

“原来老前辈和家父是早已相知的么?家父早逝,小侄无知,真是冒犯了。”

白逖笑道:“也怪不得你不知道,你的父亲只怕也是一直都不知道我的名字呢!”

谷啸风诧道:“白老前辈是怎样和家父结交的?”

白逖笑道:“还境不上结交二字,三十年前,我与令尊在扬州某酒家见过一面。他可曾

对你说过那个行径古怪的白衣少年!”

谷啸风恍然大悟,说道:“原来老前辈就是家父其后十多年来所想找寻却设有找着的那

位少年英雄!”

白逖捋了捋三绺长须,笑道:“老夫如今已是年已六旬了,对少年时候的孟浪也颇为后

悔呢!少年英雄的称号,如今是该让给你了。”

那件事情是这样的——

三十年前,谷啸风的父亲谷若虚正是像谷啸风现在这样,在江湖上刚是声名鹊起的时候,

大江南北,无不知道有这样一位武林的后起之秀。

有一天谷若虚到扬州著名的“六和春”酒楼喝酒,对面靠窗的座头也有一位与他年纪相

若的少年自斟自酌。

谷若虚是本地的名人,在这家酒楼上喝酒的客人,差不多都是认识他的。是以他一进来,

便有许多人纷纷和他招呼,够不上和他攀交情的,也都是耸然动容,不约而同的把眼光向他

射去,好像是对他行了“注目礼”似的。

喧闹声中,那少年把酒保叫来,问道:“这人是谁?”酒保低声说道:“客官不认识这

位相公?他就是扬州府鼎鼎有名的谷少侠,文武全材,在江湖上当真是谁个不知、那个不晓

的呢?”话出了口,才发觉对这客人似乎有点不敬,于是打了个哈哈,接着说道:“不过,

客官你是外地人,大概你也只是习文没有习武吧,也就怪不得你不知道这位谷少侠了。”

那少年冷笑说道:“江湖上尽多浪得虚名之辈,甚么大侠小侠,老侠少侠,我也听得多

了。”他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这话显然是对谷若虚而发。

谷若虚当时也是少年气盛,待众人纷纷向他招呼过后,他就站了起来,双拳一抱,向众

人作了一个“罗圈揖”,说道;“谷某浪得虚名,各位朋友太客气了,谷某实是担当不起!”

那少年斟了满满的一杯酒,忽地说道:“原来这位就是鼎鼎大名的谷少侠,请恕小可无

知之罪,我敬谷少侠一杯!”酒杯向上一抛,中指一弹,“当”的—声,那酒杯箭一般的向

谷若虚飞去。

谷若虚吃了一惊,但却也忍不住心中动怒,想道:“你会百步传杯,难道我就不会?”

两个座位之间的距高约有一丈八尺,对方的酒杯已经飞来,百忙中谷若虚无暇取酒杯斟酒,

便把自己喝剩的半杯酒依样画葫芦,向对方掷去。说道:“阁下远来是客,理当我敬阁下才

是!”

那少年道:“哦,原来扬州的规矩,敬酒是让客人喝剩酒的,这个我倒是第一次知道!”

出言讥刺,谷若虚不禁满面通红。说时迟,那时快,两个酒杯已在半空中碰个正着!

谷若虚这个酒杯是小一号的,杯中的酒又只有半杯,两个酒杯一碰,谷若虚那个酒杯在

半空中翻转过来,杯中的酒都泼泻了,“当”的一声,中途落下,落在一个商人的桌子上,

把一个碟子打破,吓得那个商人蓦地跳了起来,

少年的那个酒杯虽也碰得倾侧,杯中的酒泼出了一大半,但却是落在谷若虚的桌子上。

暗中较量,谷若虚已是输了一招了。

原来他们两人的功力恰好半斤八两,但这少年占了大杯装酒的便宜,就把谷若虚比了下

去。

谷若虚尴尬之极,但转念一想,这少年武功如此高强,也的确是值得结交的朋友。

就在谷若虚正在措辞想与对方接纳之际,只听得那少年已是哈哈大笑,说道:“原来鼎

鼎大名的谷少侠不过如斯!谷少侠的高明本领小可业已见识过了,告辞!”谷若虚面上一阵

青一阵红,发作不是,不发作又不是,正在不知如何是好之际,那个少年已是迈开大步,下

楼去了。

这件事情过后,谷若虚多方打探,一直过了二十多年,仍然不知道这少年是谁。是以他

常常把这件事情,当作“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例子来教训儿子。

如今白逖和谷啸风说起,谷啸风这才恍然大悟,说道:“原来自老前辈就是家父当年在

六和春所遇的那位少年英雄,可惜家父早逝,已是不能与老前辈论交了。”

白逖神色黯然。说道:“这件事情,我也是甚为后悔当时的孟浪呢,可惜没有机会给我

向令尊道歉了。好在如今得见世兄,可以让我稍赎前愆。”

谷啸风道:“老前辈太客气了,小侄无知冒犯,这才是更应该向老前辈请罪呢。但小侄

还有若干疑团未解,请老前辈赐示。”

白逖说道:“我知道你最感疑惑的就是何以我会在韩侂胄的相府中了。”谷啸风道:

“还有那位辛少侠和老前辈的约会是怎样一回事,不知小侄是否该问?”

白逖说道:“这些事情我都要告诉你的,不过请你稍待片刻。”

说罢把一个少年叫了进来,说道:“你替史宏和那两个看守解开穴道,他若问起谷少侠,

你说谷少侠是我的客人,叫他别要多管闲事。”那少年应了一个“是”字,奉命而去。

白逖说道:“他是我的弟子,那个叫做史宏的人本来是韩侂胄的护院,我来了之后,韩

侂胄对我的尊敬远远在他之上,是以他一直在妒忌我。却不知我只是在相府暂且安身,绝无

与他争权夺利之意。”

谷啸风道:“这等无知的小人,也值不得老伯与他计较。”

白逖说道:“实不相瞒,我在江南,早已是金盆洗手,隐居多年的了。这次之所以不惜

委身求作韩侂胄的门客,乃是为了抵御鞑子南侵的大事!”

谷啸风道:“原来如此。就只怕朝廷没有抵抗鞑子的决心吧?”

白逖叹了口气,说道:“是呀,所以文盟主和王寨主一班好朋友,才要用到我出来办这

件事了。你还未知道呢,朝廷岂只是畏惧外敌,只图苟安,对民间的武力,抗敌的义军,朝

廷却要把他们当作盗匪来‘剿’呢!”

谷啸风叹道:“想不到靖康之耻,今日重演。权臣当道,秦桧和韩侂胄只怕都是一样。

但今日的岳武穆却是不可得见了。”

“靖康”是宋钦宗的年号(公元一一二六至一一二七),在位不到两年,就与父亲徽宗

同给金人所俘。宋室从此南迁,由宋高宗赵构继位,偏安江左,史家称为“南宋”。赵构后

来用秦桧为相,岳飞(武穆)为将,岳飞屡破金兵,正思“直捣黄龙”之际,却给秦桧用十

二道金牌召回,终于屈死。这“风波亭”的“莫须有”冤狱,人所熟知,也就不必作者多加

叙述了。

谷啸风这几句痛心的说话,正是以古喻今,内含深意的。要知宋室南迁之后,岳飞也曾

奉过皇帝的御旨。“剿火”过太湖的“水寇”杨么,而杨么当年正是抗金的一支最得力的义

军。不过岳飞毕竟还是个爱国的将领,虽然做了这样一件大错事,后来在大敌当前之际,他

却能与—些义军的首领联合,共抗金兵。是以后人评功论过,觉得岳飞还是功大于过,对他

给以应有的尊敬。

谷啸风这几句话是把秦桧比作韩侂胄,把现今朝廷的政策与当时相提并论的。当时的宋

高宗和秦桧要岳飞“袭匪”,如今也是一样。而当时的太湖义军首领杨么,也就等于今日的

太湖七十二家总寨主王宇庭一样。但可惜连岳飞这样的一个将领,今日已是没有了。

白逖正容说道:“老弟不必灰心,历史不一定就会重演的。即使当真那样,咱们也须尽

力而为。”

谷啸风冷静下来,说道:“老前辈说得是。”

白逖接着说道:“如今蒙古南侵的危机比当年会虏南侵的危机更甚,小朝廷在生死关头,

即使畏敌如虎,也会给迫得非加抵抗不可。韩侂胄虽然是个弄权的奸相,但和秦桧毕竟也还

是有点不同。秦桧是金人放回来的奸细,做朝廷的官,替鞑子办事,韩侂胄尚未至于这样。

至于说到抗敌的将领,今日虽然是没有岳飞韩世忠这样的大将,但中下级的将校,却也有不

少是要抵抗外敌,不愿‘剿匪’的人。不过,你大概不能在这里多住两天的了。否则我倒可

以设法让你结识几个这样的将领。”

谷啸风点了点头,说道:“我是初到江南,情形不熟,信口雌黄,尚盼老前辈多予教导,

以开茅塞。”

白逖说道:“你说的也有一大半是事实,所以现在就须我们尽力了。我这次出来,是和

文逸凡、王宇庭两位商量过的。我之所以不惜屈身做韩侂胄的门客,所为何来,想必你也能

猜想到了。”

谷啸风道:“敢情老前辈是要做朝廷与义军之间的调停人,说服韩侂胄与义军合作,不

要把官军用于‘剿匪’,大家联合,共抗外敌?”

白逖说道:“不错,正是这样。”

谷啸风道:“韩侂胄可肯依从?”

白逖说道:“前途荆棘尚多,不过大势所趋,韩侂胄即使不能完全依从,也必将被迫答

应我们一部分的条件。日前正在初步磋商之中。”

谷啸风恍然大悟,说道:“辛龙生昨晚在外西湖与老前辈相会,敢情就是代表他的师父,

来作磋商?”

白逖说道:“不错。我是充当韩侂胄的密使,与江湖人物及义军首领接头的人。不过,

韩侂胄只知我与这些人认识,却不知我其实也就是他们的代表。时机尚未成熟,韩侂胄也是

不敢泄漏风声,让朝廷知道的。”

谷啸风笑道:“怪不得这个秘密,韩侂胄对他的护院也要隐瞒了。”

白逖说道:“辛龙生走了不久,太湖的王宇庭就有使者到来,说起韩光锐送你渡江之事,

可惜当时还不敢断定你就是那个人,王宇庭的使者来去匆匆,来不及等你醒来相见了。”

此时已是日上三竿的时候,谷啸风道:“我在此不便久留,实不相瞒,我也是替北五省

的绿林盟主柳女侠来和江南盟主义大侠联络的,时候不早,我想告辞了。”

白逖道:“你知道文大侠的住址么?”

谷啸风道:“韩老前辈已经告诉我了。”

白逖道:“文大侠的住处离此不远,大概只是大半日的路程,不过他住在山中,为了免

得你费神寻找,我叫人送你前往如何?”

谷啸风因为昨晚和辛龙生有了这一点小小的“过节”,心里又想亲自先去见一见奚玉瑾,

便道:“不必了,我到了中天竺,找一个樵夫问路便行。韩老前辈说,山中的樵子,都是知

道文大侠住处的。”

白逖说道:“既然如此,那你就自己去吧。”接着笑道:“听说过两天就是辛龙生订婚

的喜日,他的那位姑娘是扬州百花谷奚家的女儿,名叫奚玉瑾,你们都是同一州邑的武学世

家,想必知道这位姑娘吧?你此去正好赶得上喝他们的喜酒。”

谷啸风满怀感慨,勉强笑道:“不错,我是认识这位奚姑娘的,此来正是来得合时了。”

白逖哈哈笑道:“你喝了他们这一杯喜酒,彼此之间的芥蒂也就可以冰消了。嘿嘿,行

走江湖,总是难免要碰上一些误会的。”他说的是昨晚之事,却不知谷啸风想的却是与奚玉

瑾的往事。

谷啸风心中苦笑,暗自想道:“我与奚玉瑾之间的误会,只怕是永远没有解释的机会。

她如今是就要订婚的人了,我、我还能够和她说什么呢?”

白逖说道:“你稍待片刻,我叫小徒送你出去,免得那些守卫罗唆。”

刚说到这里,恰好他那个徒弟就回来了。谷啸风和他叙话,互通名姓,这才知道他名叫

严壮,是白逖的第二个徒弟。大徒弟岑坚在太湖王宇庭手下当一名头目,早已出师。

严壮笑道:“谷兄,你的独门点穴委实厉害,我费了许多气力,方始能够解开。史宏这

厮内功本是颇有造诣的,穴道解后,仍是委顿不堪。”接着笑道:“史宏这厮把你恨得牙痒

痒的,恐怕他还不肯就此甘休呢。”

白逖哼了一声说道:“他敢怎样?”

严壮道:“他当然不敢和师父你老人家作对,不过谷兄在此人地生疏,也得提防他阴谋

加害。”

谷啸风道:“多谢严兄关照,我现在就走,准备到文大侠那儿。”

严壮与他年纪相若,意气相投,说道:“可惜你不能多留两天,不过早点离开这个是非

之地也好。到了文大侠那儿,史宏再狠,也是无所施其技了。好,我送你出去。”

后门的守卫见是严壮送客,不敢盘问,但另外有个卫士,却似躲在假山石后向他们偷看。

谷啸风的目光偶然一瞥,发现此人,他立即就躲进假山洞里。在这一瞥之间,谷啸风蓦地心

头一动,这个人似乎是在哪里见过的,但因匆匆一瞥,看得不很清楚,却想不起这个人是谁

了。

出了相府,谷啸风便与严壮道别,独自沿着湖滨走去。中天竺在灵隐山之西,灵隐山下

的“灵隐寺”也是西湖名胜之一。谷啸风昨晚只是游了西湖,西湖附近的名胜他还未曾游览,

心里想道:“可惜昨晚闹了这档事情,如今只好走马观花,待他日有空,再来领略西湖的佳

趣了。”

早上的西湖和夜间的西湖又有不同,丽日晴天之下,湖光澈滟,令人胸襟一爽。谷啸风

默念苏东坡那首出名的吟咏西湖的诗:“湖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若把西湖比西

子,淡妆浓抹总相宜。”心里想道:“坡翁此诗,真是说得不错。可惜如今南宋朝廷,不思

振作,只知在西湖寻欢作乐,却是令得‘西子’蒙羞了。”

早上游人甚少,湖中只有几只画舫。谷啸风正自游目骋怀,忽听得有美妙琴声随风飘过

湖面,琴声清越之中带着几分苍凉。谷啸风心里想道:“这人倒似乎和那些俗客不同,端的

弹得一手好琴,令人俗念顿消。”

琴声来自一只画舫,谷啸风抬眼望去,只见珠帘半卷,船中有两个淡妆少女,隐约可见,

一个弹琴,一个在旁边正在焚起一炉檀香。

谷啸风暗自想道:“这两个姑娘倒是雅人。”

心念未已,只听得那个站立的少女说道:“侍梅姐姐,你的瑶辈弹得越来越好了!”

弹琴的那个少女停了下来,说道:“差得远呢,莫说比不上我的主人,就是侍琴蛆姐,

我也比她不上。”

那少女道:“哪位侍琴姐姐?”

侍梅说道:“就是我和你说过的那位奚姑娘呀,她曾经在我们那里充当过丫头,这事说

来倒是非常有趣。侍琴是我的主人给她改的名字。”

那少女道:“对,昨晚你说那位奚姑娘的事情,吞吞吐吐,只说了一半。可令我心痒难

熬呢。我最喜欢听故事,最恨的是别人卖关子,你把她的故事说全了好不好?”

侍梅叹了口气,说道:“这故事可是还没有结局的呢,而且在这里也不方便和你说。”

那少女道;“好,那么今晚回去,你再和我说。没有结局的故事,我也爱听。”

谷啸风听了她们的谈话,不禁大吃一惊。奚玉瑾曾经冒充过辛十四姑的丫头之事,他是

听得韩佩瑛说过的,“莫非她们所说的这位姑娘就是奚玉瑾?”谷啸风心想。

谷啸风猜得不错。原来这个侍梅正是辛十四姑那个暗恋辛龙生的侍女,第一个把辛龙生

和奚玉瑾订婚的消息告诉韩佩瑛的也正是她。不过在韩佩瑛说给谷啸风听的时候,她却没有

提起侍梅的名字,也不知道奚玉瑾就是“侍琴”。

谷啸风情怀历乱,心神不定,想与她们攀谈,又怕冒昧。

侍梅道:“龙姑娘,你给我唱一支曲子好不好?你的歌喉,我是十分欣赏的。”

那少女笑道:“在这里唱曲?你别叫我献丑吧。”

侍梅道:“怕什么?又没有多少游人。古人说对景当歌,西湖的风景还不够好吗?”

那少女道:“好吧,那么你给我弹琴。”

侍梅调好琴弦,叫叮咚咚地弹了起来,那个姓龙的少女轻启珠唇,和着琴声唱道:“登

临纵日,正故国晚秋,天气初肃。千里澄江似练,翠峰如簇。征帆去棹残阳里,背西风,酒

旗斜矗。彩舟云淡,星河鹭起,画图难足。念往昔,繁华竞逐,叹门外楼头,悲恨相续。千

古凭高对此,谩嗟荣辱。六朝旧事随流水,但荒烟芳草凝绿。至今商女,时时犹唱,后庭遗

曲。”

这是北宋名臣王安石所写的“金陵怀古”,调寄“桂枝香”的一首词。王安石执政之时,

宋朝已是国势日弱,常受外敌欺凌的了。故此词中感今怀占,对景兴嗟,充满了沉郁苍凉的

情绪。

谷啸风暗自叹道:“‘至今商女,时时犹唱,后庭遗曲。’这不正是今日的西湖情景吗?

嗯,这两位姑娘不但风雅,且还是有心人呢!”正是:

后庭遗曲嗟商女,逝水繁华感客心。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