淙淙的流水,日以继夜地流着。那些红的黄的白的……各色的石子,在碧水清波里,交织成一片五彩斑斓。
金天秋弯下身子,掬了一捧清泉,洗擦着浸满了汗水的脸,风由侧面大草原吹过来,呼呼地竟日价响个不停,吹得人耳鼓发疼。
他洗净了手和脸,慢慢地走过去,走近到草原一隅,那里搭着一个纯以兽皮建成的帐篷。
在离开了梁氏兄妹的“五凤楼”酒馆之后,暂时他就栖息在这里,过着野人似的生活。
现在看起来,他满脸虬髯,肤色灼黑,就外貌说确也与野人相差不多。
日子一天天地过着,他的内心也一天天地祈求着。终于,这一天——布政使蒲松明狩猎的日子来到了。
自从他得悉这个消息以来,他已经在这片大草原,足足地守候了将近两个月时间。
现在,进一步的消息证明,蒲松明带领着一帮仆从家将,在今天午后,就要来到这片草原。
据说,草原中藏匿着非常多的老虎,豹子,如果一个有计划的狩猎者,来到了这里,必能有所收获,而不至空手而归!
在辽阔的大草原内放眼看去,秋草蔓生,一望无际。
其间,只有几棵巨大黄果树耸立着,这种树,在川贵滇各省,甚为普遍,树枝茂密,干粗者,十数人不可合抱,枝叶蔓延可达十数丈者,是夏秋季节一般土著最好的纳凉所在。
金天秋选择其中之一,用以藏身,在枝叶茂密处,捱过了极长的一段时间,眼看日落西山,突然间,草原响起了号角!
这声号角,使得金天秋精神为之一振。他分开了眼前的枝叶,寻声前望,看见了远处官道上,黄尘漫天,大群人马,向草原奔驰而来。
草原内,已开始有了惊动。
几只璋子花鹿,争先奔驰,继而犬吠鹰啾,草原四边旌旗飘展,大群的狩猎队伍来了。
先是一排亲兵小队,快马而至,分开两侧,由边侧向正中围过来,随后数十头猎犬的吠吼声中,八骑快马浪卷而至,金天秋一振腕,呛地一声,抽出了长剑。
他由树上蓦地飘身而下,借着长草,遮住身形,一刹时,他只觉得热血沸腾,双眸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在八骑快马奔逐队里,他一眼就可认出来,那个居中在遮阳伞下,身着棉衣箭袄,白面虚肿的布政使蒲松明,只见他手弯搭弓,弦引雕翎,“偏坐金鞍调白羽”,倒是一副英雄豪士模样。
金天秋看在眼内,恨人骨髓!他把长剑插于草地里,然后取出随身所带的狮状长发,戴到头上,刹时间,又变成了当初的狮面怪人。
他方自戴好长发,但见蔓草之间一物蠕动,不容他仔细看去,一只黄斑的大牝犬,已然跃身而起,一声不响地直奔着金天秋身上扑来!
金天秋向左一偏,左手轻舒,一下子掐在了那只大猎犬脖颈之上,再向地面上用力一按,那只斑斓的大猎犬四爪一阵刨抓,顿时就闭气而亡。
可是.紧接着一声闷吼,另一只同色的斑斓大犬,箭也似的蹿过来。
在一阵呜呜的低鸣声中,第三只,第四只……同时向着金天秋身上扑过来。
此时此刻,金天秋自然不能再如此镇定了。
同时一名狩猎的卫士,已然策马挺枪而至,在他认为群犬奔吠之处,必然隐藏着什么兽类,他要在布政使面前显显威风,上来博得一个头彩。
那第二只猎犬带着一阵低吼方自纵身扑上,金天秋身子向下一伏,长剑上举,随着那猎犬的自然扑势,整个的腹部来了个大开膛,一时血下如雨,肝肠五脏破腹而出,顿时倒地丧命。
金天秋虽是不畏这类畜牲,可是却也不能十分招惹,原因是怕一经惊扰,坏了大事。
他一紧掌中剑,在长草之间,运用快速的身手,掌中剑施展出“玉女三投壶”,剑锋带着一缕轻啸,看过去三剑出自一式,“刷!刷!刷!”一连三剑!
那三只飞扑而至的猛犬,各自坠身而落,每一只前脖子皆被剑尖破开了一个血孔,坠地一阵惨嗥翻腾,当时了账!
这时挺枪疾奔而来的那名卫士,已来到了眼前,乍见此景,吓得一呆,在长可过肩的深草间,他几乎分辨不出金天秋是人是兽,口中喝叱了一声,挺枪直刺过来。
只是,他如何能够进得金天秋身边?长枪方自递出了一半,却被飞跃而起的金天秋,一伸手抓住了枪杆子。
金天秋低叱了声:“下来!”那名卫士,倒是真听话,一个斤斗,自马鞍上翻身而下,他惊骇之中,仅仅看到一个狮首人身的伟岸大汉,手持着一口明晃晃的宝剑,他想出声招呼,却已是来不及了,剑锋过处,血溅如雨,顿时横尸当地。
金天秋杀了这名卫士,一不作二不休,霍地腾身而起,直向着另一名奔驰而来的卫士冲去。
这名卫士,本是跟随着前行的卫士而来,霍然之间,发现了金天秋其人,不禁魂飞魄散,他伸手抓起了胸前垂挂的号角,“呜……呜……”吹了两声,第三声还没吹出口,却即被金天秋跃起一剑,劈坠马下。
如此一来,可就惊动了不少人。
已名快马飞驰的卫士,来到了蒲松明面前,喘息道:“大人速回,前面有刺客!”
蒲松明面色一变,勒缰道:“是谁?”
卫士惊恐道:“狮头怪人……”
蒲松明顿时一惊,骇声道:“木……都头在哪里?”
身边一骑快马接近道:“大人勿惊,卑职在!”
蒲松明惊看来人,正是自己倚为长城的木天雨,只见他这时一身轻便装束,头戴紫黑巾,混在人群内,毫不起眼,如不仔细认看,还真不认得他就是木天雨。一看见他,蒲松明的一颗心算是松了一半,他惊吓道:“这如何好?木都头你要负责本座安危呀!”
木天雨冷笑道:“大人放心,今日之举,我事先早有安排,金天秋插翅难飞!”
蒲松明道:“叫他们去对付他,你先护送我回去!”
木天雨道:“大人勿惊,且随卑职来树下,自有道理。”
这时,前道的数十名马队,已然把金天秋围在了一处,再加上数十头猎犬助战,一时对金天秋构成相当威胁!
长草丛间,但见金天秋身形起伏纵落,一剑在手,如虎人羊群,当者立毙,一时犬吠人喧,乱成一团。
蒲松明看在眼中,又惊又怕,骇道:“这小子真是我命中的魔星……木都头,你有什么擒他之计……还有,那冯头儿呢……?”
木天雨目睹蒲松明胆怯形象,不免暗笑,当下手指道:“大人请看——”
蒲松明顺着其手指处望去,只见“血手”冯四海一马当先自后奔驰而来,他身后随着大群的马队,每二人一伍,合抗着一杆用黄布套包裹着的东西,总数约在二十人左右。
木天雨嘿嘿一笑道:“大人出猎之时,卑职已事先令冯头儿调集火枪队自后跟随,有了这十杆火枪,金天秋焉能会有命在?”
蒲松明大喜道:“好!好!传令快下手吧!”
木天雨摇头道:“不行。这样子是拿不到金天秋的,卑职倒有一计,不过略为委屈大人罢了!”
蒲松明道:“什……么计?”
木天雨道:“需要大人为饵!”
蒲松明顿时一怔,皱眉道:“这个……”
木天雨冷冷地道:“大人只需立身树下,金天秋自会奔来……”
蒲松明不待他说完,连连摇手道:“不行……不行……”
木天雨冷笑道:“大人不肯,欲擒金天秋只怕是不易了。”
蒲松明放眼看时,草莽间,金天秋一剑如龙,数十名近卫已死过半,照此情形用不了多少时间就将全数杀光,那时就该轮到了自己……
眼前的情形,就是逃走已太迟了!
无可奈何,他只得叹了一声道:“好吧,你说吧!”
木天雨道:“大人且随两名近卫骑马立松树下,容卑职把火枪队布置好了,金天秋欲刺大人,必当自送虎口,那时擒他就容易了。”
蒲松明害怕地道:“木都头,本座这条命,全在你手里了,你看着办吧!”
木天雨道:“大人放心,卑职藏身树上,于千钧一发之间,必保大人无伤便了!”
“血手”冯四海等一行已趋近前,木天雨挥手道:“围树散开,千万不可露出痕迹!”
冯四海一挥令旗,火枪手各自下马,按照昔日练习布置情形,刹时之间,人马俱隐于长草之间。
木天雨遂催蒲松明道:“那厮就该来了,大人请快!”
蒲松明摇摇头,叹口气,无可奈何地带领着两名卫士,来到了面前的大黄果树下!
他方自勒马站定,四顾道:“木都头呢?”
“卑职在。”
声音自头顶上传下来,蒲松明抬头看,才见密枝丛间,现出木天雨隐约的身影。
蒲松明一颗心,这才勉强地定下了一半,他一面抽出了随身佩剑,用以壮胆,这才向草原中的金天秋望去。
在一片箭雨血光之间,金天秋活似一头出笼的猛虎,掌中一口长剑,每一出手,必带出大片血光,其间不知赔上了多少性命。
那为数近百的猎犬,皆经蒲松明训练多年,素日用以行猎,众相围攻,狮虎难当,却不知今日遇见了金天秋这个厉害煞星,一时之间死亡大半,余下少数,却再也不敢轻犯金天秋的虎威,纷纷向草丛中落荒而去。
眼看着金天秋浴血人群,刹时之间大获全胜!
夕阳残照里,他那金色的长发,闪烁着奇异的光彩,随着他发出的长啸之声,一路飞扑提纵,直向着黄果大树下扑来。
他似乎已然看见了蒲松明,自然蒲松明也看见了他。
蒲松明眼看着他像是一只食人的狮子一般,向自己扑来,忍不住心胆皆寒。
他关照着身边左右的两名卫士道:“快,快挡住他!”二卫士一磕马腹,催马迎上,举刀就砍。
两把明晃晃的钢刀劈风而下,金天秋怒啸了一声,只见他伟岸的身子迎着那两名卫士向下一落,吐剑如虹,匹练般的白光一卷,两颗血淋淋的人头,已然滚下马来。
两匹无主的怒马,竖立前蹄,唏律律长啸一声,滚翻于长草地里。
说时迟,那时快,金天秋再一次地腾起了身子,飞鹰搏兔一般地已扑到了蒲松明的坐骑之前,他狂吼道:“狗官,你拿命来吧!”
宝剑一吐,长虹似的向蒲松明面上撩去,蒲松明吓得面无人色,用力地把手中剑向外一挥,“呛!”的一声磕住了金天秋的剑刃。
金天秋一振手腕,已把他掌中宝剑磕飞在半天之上,足下一上步,剑尖一挑,带着一缕轻啸,直向蒲松明喉结上扎去!
眼看着他难逃这一刺之险,蒲松明跃得狼也似的号道:“木都头——救我——”
黄果树中,唰啦一响,木天雨霍地飞坠而下。
这老儿跃下身子的同时,右手向外一翻,口中叱道:“打!”右手一挥,一连掷出了三支“天狗钉”!
三支“天狗钉”并排而至,直袭金天秋面门,金天秋怒哼一声,向后一个倒折,三支“天狗钉”擦面而过。
木天雨哪里有心与他过手?伺机而上,左手一分,已经把蒲松明夹下马来,双足一顿,燕子般的窜身而起,落身树上。
这老儿左手一按,把蒲松明身子按坐在一根大树干上,同时间,右手向外再次挥动,又发出了三支“天狗钉”,向着未及扑来的金天秋身上打去。
与此同时,暗中窥伺的“血手”冯四海,碎然发出了一声断喝道:“开火!”
火铳跳动,“轰!轰!”一连两声大响。
金天秋何曾会料到有此一着?他身子在倒仰斜窜的疾快势子里,足足射出了七八丈远近。
饶是他身子是如何的快法,也难当蝗群蜂涌的铁砂枪子儿,只觉得下身多处炙痛,已中了五六粒铁砂。
金天秋在长草里一连几个打滚,当他再次腾起来的时候,掌中已然多了一杆奇形的兵刃——“黑风旗”。
他像是一只发疯的狮子一般,不顾性命般的,再次向着那颗大黄果树袭过去。
这时火铳数度明灭,一连又是几声大响,铁砂枪子儿,打在草丛里,一阵劈啪之声,很显然的,金天秋又受伤了,在连串的轰轰枪声里,他兀自死挥舞着掌中那杆黑风旗,只见浓烟阵中,他身形起落纵退着,借着他手里的那杆黑风旗,把来犯的枪子儿纷纷击落。
树上的木天雨,蒲松明目睹他如此神武,都不禁怦然心动。
蒲松明紧紧地抓住了木天雨的一只手膀子,颤声道:“木都头……这可怎么……是好?”
木天雨方自眉头一皱,却见左右两侧,飞奔过来两小队亲兵火枪手,为数颇是可观,显然又有新的增调来了。
如此一来,威力大增!
数十杆火枪的围攻之下,浓烟漫天,声震天地,眼看着金天秋随着黑旗飞舞的身子,更转动得剧烈了。
只是,他虽勇武至此,要想从容脱身,却是太不容易,在冯四海亲身调度布置之下,三十余杆火枪,紧紧包围着他,不容他有丝毫空隙!
圈子愈收愈小,火势愈来愈猛!
金天秋双腿上伤口处发作,身子已不如先时灵活,蓦地大吼一声,跄踉步出,他犹鼓余勇,想掠出火枪的包围,可是身子才跃起了一半,却由空中直坠了下来。
当他翻身再想站起的时候,己有些力不从心,这时候四周的火枪队手蓦地向正中挺进。
“血手”冯四海亲自捧着一杆火枪对着他,高声叱道:“不许动!”
金天秋挣扎着坐起来,四面八方的火枪,都对着他,不容他再恃强好胜。
他发出了深沉的一声叹息,随手丢下了黑风旗,绝望地向着那棵黄果树上看了一眼,似乎在为着不能手刃蒲松明而感到遗恨!
黄果树上飘下了一条人影,“铁手神钉”木天雨抱持着蒲松明落身而下。
蒲松明重新又回复了威风,手指着金天秋叱道:“绑了他!”
他虽然是颁下了命令,可是离着最近的“血手”冯四海,却是动也不敢动一下,他是尝过金天秋这个人的手段的,尽管此刻在监视负伤之下,他也不敢掉以轻心,听言之后,仅把一双眼睛,向着木天雨看去。
木天雨狞笑一声,腾身而起,落在了金天秋面前,他冷笑了一声,向金天秋道:“姓金的,你可是放明白一点,免得受罪!”
说罢,一伸长剑,挑下了金天秋头上的“狮发”,现出了金天秋原来的面目。
木天雨狂笑一声道:“绑了!”
在他的剑尖之下,冯四海才敢上前,他用一根事先备好的蛟筋,把金天秋上上下下绑了个结实。
金天秋怒视着木天雨,冷笑道:“何必这么费事,给个干脆算了!”
木天雨狞笑,道:“谋刺朝廷大员,论罪当该凌迟处死!”
金天秋挺身欲起,却是站不起来,这时,那位手握云南军政大权的布政使蒲松明,骑着马来到了近前。
他打量着金天秋,金天秋也打量着他。
那是两种不同的目光,蒲松明的得意形态和金天秋的悲愤欲绝,恰是强烈对比……
他们互相凝视甚久,金天秋默默无言地垂下了头。
蒲松明这一刹时,仿佛是看见了当年的老上司金衣恩。因为两者的目光是如此的相像……当然,在他这种人是不会感觉出有什么愧疚的,转念之间,却是有一种说不出的从心如愿感觉……
这一瞬间,他感觉到暴力的得逞,不禁纵声狂笑了起来,笑声一敛,手指着金天秋道:“小贼,你可曾想到了有此一天?”
金天秋霍地抬头,一双眸子,几乎像是要喷出了火来,只是此刻再说什么,也是多余的,咬了咬牙齿,他忍下了这口气,又低下了头。
“血手”冯四海早先几乎丧命在金天秋手里,对金天秋最是含恨,这时待机进言,冷笑道:“大人你何不颁令,用匹健马一路把他拖回去?也叫这小子先尝尝甜头!”
蒲松明一声狂笑道:“好,这个差事就交给你了!”
狂笑声中,他拨转马头,在木天雨等的随护之下,转回官邸。
这次狩猎,显然是有了相当的收获,虽然折兵损将,没有猎获到一只野兽,可是能够抓住了金天秋这个人,却比猎获了一万只野兽还要来得值得。
在“血手”冯四海的押送行列里,金天秋被两匹健马拖着飞驰,途经荒道,闹市,待抵布政使官邸之时,早已血肉模糊,惨不忍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