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掠过长巷,暮色爬上了高墙。
那棵老杨槐树,像是临场的败战,在小风里一个劲的打着哆嗦,白紫相间的花瓣,簌簌不停的散落着,那情景,又岂是一声叹息所能括了的!
廊子里垂吊着两串风铃,叮叮的撞击着,零碎的音阶,像是无数的尖锐,探讨着生命更深一层的奥秘!
自古以来,无论你是天大的英雄,盖世的豪杰,你都免不了这么一天的——在你即将撒手人寰,和这个多彩多姿的世界告别的时候,你已经不再勇猛如昔了,正如同西天的那轮落日,你已经不再令人不敢逼视,不再是炙手可热,那情景和枝头的落花,倒有几番近似,包括着多少“无可奈何”的伤感。
两扇红木的中门打开来:
一个青衣素脸的小丫鬟,走出来,她向着立在中门两侧的四个少年,深深的请了个安。
少年之一,焦急的问道:“师傅他老人家的病好点没有?”
丫鬟摇摇头,眼睛里含着两泡泪水。
另一个少年怔了一下道:“……怎么样?”
丫鬟说:“这回子看来不太好……小姐叫我快请四位少爷去一趟!”
四个少年对看一眼,不假思索的急向中门步入!
看上去,四个人年岁都差不多,最大的也不过三十出头,最小的一个,也有二十三四,这四个人,可不是等闲之辈,在崇明岛,提起吕、孟、梁、曹四位公子来,无人不竖起大拇指儿的。
盖因为,这四个人,每人都有一身好文采,兼具有一身好功夫。
当然,提起他们那身好功夫来,就难免要想到,造就他们这身功夫的人——“青冠叟”孙玉麟——也就是现在他们来探病的那个病人!
孙玉麟斜依在紫色木软塌上,剧烈的喘息着。
不过一日不见,在吕、孟、梁、曹四位弟子的眼睛里看来,师傅的形象已完全变了。
他两腮深陷,印堂阴暗,尤其是一双眸子,已失去了内敛的菁华,形成一线浮光,这些衬在他瘦骨支离的躯体上,宛若一具僵尸,有异于生人者几稀!
这个人,可不是一般的武林人物,“青冠叟孙玉麟”六个字,在江湖上所代表的,非仅仅是他个人的荣誉,以及他一身杰出的武功,事实上却是维护武林正义的一面不倒屏风,在世道日下,人心不古的今日江湖生涯中“青冠叟”孙玉麟其人,堪称为“中流砥柱”,他的存在是有价值的!
然而,这一切在现在来说,似乎已是多余了!
自从今年初开始,孙玉麟由无极岛回来,染上了桃花毒瘴,种下了病因,算起来到如今,已缠绵病榻有七八个月啦!
堂屋里悬着彩贝的风铃。
这些贝壳被夕阳映衬得五光十色,在透窗而入的小风里滴滴溜溜的转动着,发出间歇而悦耳的音阶!
“青冠叟”的目光由四个少年的脸上一一掠过,最后注目在女儿“美剑兰”孙景枝的脸上……
孙景枝红着眼圈道:“爹——您的心事我知道……您不要再说话,好好休息吧!”
“青冠叟”深邃的目光,掠过去,凄惨的一笑,像是在说:“你知道什么?你什么也不知道——”
他的眼睛注向悬在壁上的年历板上。
四弟子之一——“铁算盘”梁斌,立刻猜知师傅的用心,脱口而出道:“今天十七了——”
“青冠叟”脸色立时振作了一下,他作势要起来,孙景枝忙上前,扶他坐直了一些!
“青冠叟”点点头,道:“水——”
二弟子——“金刀”孟广浩忙端杯送饮。
孙玉麟只呷了一口,即摇头表示够了,孟广浩紧皱着一双眉毛道:“你老人家,有什么话要嘱咐么?”
孙玉麟点点头,微弱的道:“有……”看了女儿一眼,呐呐的说:“就是今天……”
“今天……”
五个人有点莫名其妙,眼睛都睁的又大又圆!
孙玉麟面上浮起一丝红潮,似乎在这一刹,精神抖擞了不少!
“美剑兰”孙景枝看了四位师兄一眼,大家心里也都明白,老人家的生命可能已到了最后的时刻,这叫“回光返照”,当然,心里都不大好受!
孙景枝忍不住落下了眼泪,她不知道怎么来安慰眼前的父亲,其实孙玉麟又何尝不知,停留在阳世的光景,已到了最后的时辰了。
他不愿多费话,因为时间不多了。
抬起头,他问:“什么时辰了?”
弟子“十字插手”吕平道:“‘申’时已过,‘酉’时到!”
“青冠叟”眸子张得极大,点一点头,道:“好。”
他转向女儿,道:“小枝——给我梳梳头,取衣帽来!”
“美剑兰”孙景枝吓了一跳,道:“爹——”
孙玉麟看着她,说道:“快去吧……时间不多了,——”
当然,这必然是有原因的!
孙景枝匆匆入内取衣帽,四弟子上前为师傅梳洗一番。
俟到孙景枝为他穿戴好了之后,“青冠叟”嘴里喃喃的念着:“等至丙子太阴日,合是孤叟断魂时——”
抬起脸来,吩咐弟子“分水刺”曹南,道:“传下去,大开三门……”
曹南怔了一下,道:“是——”
说着转身欲出,孙玉麟喘道:“慢着——”
曹南纳闷的回过身来,孙玉麟道:“传下去,……酉时不过,有客来访……门上不可留难……”
“分水刺”曹南躬身道:“是——”这才大步出外,吩咐去了。
几个人的眼睛,惊悸而神秘的注视着孙玉麟,他老人家自己不说,谁也不敢多问。
孙玉麟长叹一声,看着弟子曹南由外面步入——同时也看见了大开的三道院门,每一进院门两侧,都站立着一双青衣小厮。
美剑兰忍不住唤了声:“爹——”
孙玉麟道:“孩子……”目光一转床前四位弟子,接下去道:“你们都听着……我这一辈子……”他喘得很厉害的道:“唔……只做了一件有愧于心的事情,这件事情你们就不必问了……”
孙景枝酸心的道:“爹——”
“青冠叟”苦笑了一下道:“人非圣贤,总会有错的,我……结下了一个厉害的仇家,而且定下了生死之约……”
孙景枝一惊道:“约会?什么时候?”
“今天。”“青冠叟”喃喃的道:“也就是此时,……‘酉’时……他该来了……”
孙景枝难受的道:“只是你老人家病得这么厉害……”
“青冠叟”惨笑道:“本来三天以前我就该去了,是我强提真气,三闭气海,才能勉强到今天……我要把这条命还给人家,免得失信于人——”
“失信于人?”“十字插手”吕平忿然作色道:“师傅你老人家病到如此地步,还……”
孙玉麟的眸子,制止了他的激动,即使到了垂死的阶段,他还是有令人不可抗拒之感!
“生死事小……失信事大……”孙玉麟冷冷的道:“尤其是我们自命为侠义道上的人,更应该记住,大丈夫一言既出,万死不敌……即所谓‘千金一诺’!”
吕平面有愧色的道:“是——”
孙玉麟叹息道:“我知道,你们都对我很孝顺忠义……其实我这么做,也是为了你们,尤其是你——小枝!”
他的眼睛注视向女儿孙景枝,徐徐的道:“对方是我生平所见的唯一劲敌,武功之高,近数十年来,也只有我能勉强可周旋……”
孙景枝一惊道:“是谁?”
“青冠叟”眸子眯成了一道缝,徐徐的道:“你们也许没听说过……陕西‘紫阳县’‘鹰头堡’的‘黑鹰王’……”
“铁算盘”梁斌顿时一呆道:“你老说的可是桑家父子——?”
“不错。”孙玉麟点点头道:“我说的是‘黑鹰王’桑羽……不是他儿子桑少乾!”
梁斌当场瞠目不语,孙景枝等四人,也都显得很紧张,盖因为他们虽不识桑羽其人,可是“金鹰武士”桑少乾这个人,他们却久仰得很。
他们知道桑少乾擅以飞鹰取人脑髓,而其本人,更具有一身高不可测的异功,近年来,被誉为江湖上最杰出最棘手的少年人物。
当然,孙玉麟所指的仇人不是他,而是他的父亲“黑鹰王”桑羽,儿子已是如此,父亲自然可想而知!
这真是一个大隐秘,听来令人毛发耸然的隐秘!莫怪乎五个人都呆住了!
“青冠叟”孙玉麟目光转视着女儿以次,每一个人的脸色,喘息着道:“仇人桑羽是个极厉害的人物,我死以后,不许你们为我报仇——”
孙景枝道:“不,爹……”
“青冠叟”冷冷的道:“因为这件事逐其根本,是我不对!我当年杀了他的爱妻……”
闭上了眸子,淌下了两行泪水!
“我杀了一个女人……”孙玉麟黯然垂首道:“血债血还,理所当然,再说,你们远非此人对手,遑论报仇,也不过自己送死……”
听到此,孙景枝再也忍不住伏在床边痛泣了起来。
孙玉麟伸出微颤的一只手,轻轻的摸着女儿的秀发,轻轻叹道:“生死有命,这是皇天有眼,在我垂死之前,了却宿仇,那桑羽也是性情中人,必能对你及四位师兄网开一面,如此,我虽丧命,实无足憾!”
孙景枝紧紧咬了一下玉齿,“父仇不共戴天,当真要是那个‘黑鹰王’桑羽杀了父亲,这笔仇恨,岂能就此而了?”
只是孙景枝体会出父亲的慈怀,不忍心当面拒绝,伤了老父的心,是以到口的话,又吞在肚子里,一时只是低声的哭泣,不发一语!
孙玉麟向着床前的四位弟子道:“你们也听见了……来人无论如何横蛮,切忌出手,否则我虽有救尔等之心,也只怕难以为力!”
四弟子互看了一眼,有一种无可奈何的悲忿,只是却不敢在此时此刻顶撞师傅。
“金刀”孟广浩向门外看了一眼,黯然道:“对了……事隔多年,他不会来的……”
孙玉麟淡漠的闭上了眸子,唇角露出苦涩的笑,有气无力道:“他一定会来的,你们太轻视武林中‘信诺’二字——”
语方出口,但闻得三门外传来一声嘹亮的鹰叫之声。
随着这声鹰啼,孙玉麟蓦然张开眸子,目光里,散出悲切、渴望的强光……
孙景枝五人,也全数一惊,他们的眼睛也就很自然的向着门外望去!
透过敞开的三扇门,他们发现了来人——
一个头戴竹笠,全身白衣长身人影,出现在第一进院门外,昂然阔步的进入第二层院落。
这个人因为面部笠沿的遮掩,远看不易看清,可是却可以看见他架在左腕之上的一只彩色斑烂的金鹰——紧接着第二次嘹亮的鹰啼之声又再传出,只见那个长身昂然的白衣人已进第三层院落!
负责站守门侧两房的青衣小厮,早已得了指示,故以对来人采取丝毫不干涉的态度!
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这个人,一直跨入第三道门——也就是“青冠叟”孙玉麟卧榻所在内轩。
来人远远的站定了脚步!
大家很清楚的看见了,他是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年轻人,眉浓目俊,两腮以下被剃刀刮得青青的,没有一根胡碴子。
他个子足有六尺开外,两肩很宽,结实的肌肉,似乎要炸开紧束在两臂之上的一对“青玉环”——这也是一件新鲜事,这年头,还很少看见男人家戴这玩艺儿的,透过他张开的两腋,可见他背在背后的一对奇形兵刃——“子午离魂圈”!
在场各人,包括“青冠叟”孙玉麟在内,无不对于这个长身少年蓦然的出现,惊异十分!
白衣人闪烁的双瞳,略一顾视之下,很快的就盯视在卧榻上孙玉麟的身上,后者头上的青色高冠,正说明了“青冠叟”此人的身份。
白衣人面上,由衷的现出了一种钦佩神色!
他身子向着孙玉麟,微微行了一躬,朗声道:“尊驾想必就是名满武林的孙老前辈了?”
“青冠叟”孙玉麟眸子睁得滚圆的道:“足下是桑羽什么人——桑羽……来了没有?”
白衣人又打了一躬,冷然道:“先父桑羽五年前已然故世——”
孙玉麟显然的抽动一下,道:“哦……”
白衣人冷然道:“小侄桑少乾谨奉先严遗命,特来践约参见!”
孙玉麟簌簌的抖动了一下,由不得合上了眸子,喃喃道:“桑兄……如此我负你更深了……”
张开眸子,泪光莹莹的看着面前这个人,他略含歉意的道:“这么说,贤侄你就是外传的‘金鹰武士’桑少乾了?”
来人冷森森的道:“不才正是!”
顿了一下,他凌然的道:“小侄闻知老世伯连月来玉体欠安,是以虽近在咫尺,亦不敢上门生事,今月乃是先父当年与世伯约定之日,小侄应践约而来,请世伯不以唐突见责!”
孙玉麟点点头,感喟的道:“应该来的……应该来的……”
言到此,桑少乾腕上金鹰,连声的厉鸣着,频频展翅!头顶上的一撮长毛倒竖着,其像凌厉已极!
桑少乾反手以二指在鹰头上敲了一下,低叱道:“畜牲——”
那展翅的金鹰,经此一叱,顿时温顺起来,头顶上那倒竖的长毛,也顺贴了下来。
桑少乾转目向床上的孙玉麟道:“世伯如没有什么特别的嘱咐,小侄就出手了。”
言方及此,一旁的孙景枝娇叱一声,道:“且慢!”
桑少乾目不旁瞩的道:“姑娘何人?”
“美剑兰”孙景枝道:“桑少乾,你既来了崇明岛,莫非连孙景枝也不认得是什么人?”
桑少乾冷冷一笑道:“姑娘有什么关照?”
孙景枝目含痛泪的道:“家父与令尊如何结仇经过,我虽然不知,但是今尊已物故,这件仇恨,也就该作罢才是,再说我父亲病到如此地步,你何忍心对一垂死老人再下……毒手?”
孙玉麟一声叱道:“住口——”
他喘息得很剧烈,双目之内,血光暴现,看上去真像是一口气接不上,马上就丧生的模样,孙景枝与吕、孟、梁、曹见此情景,俱都吃了一惊,一拥而前。
榻上的“青冠叟”孙玉麟面暴青筋的喝斥道:“你们……忘了我所关照的话了?……”
孙景枝哭唤道:“爹,女儿实在不能……”
“青冠叟”叱道:“退开!不孝的丫头!”
孙景枝经此一叱,不敢多言,退开一旁,含泪垂首,低声抽咽着。
四弟子一个个也都黯然神伤!
“青冠叟”目注着当前的桑少乾,频频喘息着,道:“贤侄,你……不愧孝、义兼具,我那桑老哥能有这么一个儿子……也该含笑九泉了……我就成全你吧!”
“金鹰武士”桑少乾深深一礼道:“多谢世伯成全。”
“青冠叟”忽然插口道:“贤侄——”
桑少乾朗声道:“世伯——”
“青冠叟”干咳了一声,有点上气不接下气的道:“在你出手以前……老夫有一请求,贤侄你可肯答应!”
桑少乾道:“世伯请说!”
“青冠叟”说道:“老夫久仰贤侄你武技出众,且出手狠毒,斩草除根,想来不留后患,可有……此事?”
桑少乾冷冷的道:“正是。”
说时,一对炯炯的目光,视向一边的孙景枝,孙景枝不禁瞪目以回,桑少乾遂把目光转向病床上的“青冠叟”,冷冷一笑。
他徐徐的道:“世伯可是在为令媛求情?”
“青冠叟”疾喘道:“不瞒贤侄,老夫膝下无子,只此一女……”
桑少乾再次目视向孙景枝,不禁面上泛起了一丝孤傲的笑,把目光重新转向榻上的“青冠叟”,慨然的道:“既有世伯此请,晚辈敢不从命,请安心,小侄必不祸延令媛,绝不伤令媛玉体毫发就是。”
“青冠叟”吁了一口气,干枯的面颊上,带起了一丝笑容……甚至于他不必再听对方的誓言,已可断定爱女景枝这小命算是保全了。
武林中既是一诺千金,此时此刻,对于出自“金鹰武士”如此这样的一个人物口中,那是再也用不着置疑的了!
“青冠叟”孙玉麟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多虑的了,其实他显然是疏忽了他辛勤教出来的四个弟子,没有想到作同样的安排!
眼前他唯一等待的,也就是对方所赐予的死亡了!
看着当前的桑少乾,他冷冷的道:“贤侄……快请出手,迟了只怕,有辱抬爱了……”
支离的瘦躯,剧烈的颤抖着,在一阵发自喉内咯咯声中,“青冠叟”双目已然翻白。
桑少乾目睹此,把握着最后一刹那,高声道:“小侄开罪了。”
左腕振处,拍着双翅的斑烂金鹰,在悠悠的一声长鸣中,已束羽投向“青冠叟”面门。
眼看着这个扁毛畜牲下啄如刀,只一下,正中“青冠叟”两眉之间,“克!”的一声响,鲜血怒溅!
随着巨鹰的乱啄向外一翻,拳大的一团脑髓,已吞入鹰腹之内。
孙景枝与四位师兄,急叱中各自向床前袭进!
五个人的出手,说起来都可够快的,五般兵刃交磕长鸣中,却是那只斑烂金鹰,翩翩如风中巨蝶,不知它是以怎么样的一种飞法,只是就空一剪一转,双羽束展之间,已然落在了来人桑少乾的左腕之上!
带着一声冷笑,桑少乾倏地转过身来,大步向门外步出!
这种情形之下,在场的五个人,如何能容许他全身而退?
“美剑兰”孙景枝首先发出了一声尖叱道:“哪里走?”
长剑吞吐之间,足下已跃起了丈许高下,待到娇躯赶上了对方的背后,掌中剑“玉女投梭”猛力一剑直刺了出去!剑尖上透出了凌厉的一股尖风,在剑道学上,这种功力名为剑气!
以“美剑兰”孙景枝刻下的功力而论,虽然未臻“凌空劈斩”的绝高境界,可是在剑气拖出的三尺范围内外,却又具相当的杀伤能力。
以眼前而论,桑少乾显然已是在她的剑气范围之内,此时要想躲闪,可就来不及了。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手法?
在白衣如浪的翻滚势子里,桑少乾的右手二指,已紧紧的夹在孙景枝的长剑两侧。
说像是一把钢箝,倒是真正的不差,一任孙景枝施展出全身之力,那口夹在对方一双肉指内的剑身,竟是休想能移动分毫。
这种情形,把本来作势欲出手的,吕、孟、梁、曹,四位弟子吓得呆住了!
白衣人桑少乾欲睁又合的一双眸子,大梁这孙景枝,冷冷的道:“姑娘,不可如此……”
二指着力一剪,指缝过处,眼看着孙景枝那口百炼金钢长剑,竟然从中一折为二,叮!当!两声脆响,坠落在地。
孙景枝尖叱一声,化惊为怒,右手的半截断剑,暴然翻起,直劈向桑少乾面门,出乎意料的是,却为桑少乾翻起的右手二指,第二次的又箝在了剑锋之上!
遂见他二指着力,那半截断剑,又化为两截叮当落地!紧跟着桑少乾右掌翻起,向外一送,他施展的是一式“扶柳风”!
在场四弟子,目睹及此,俱不禁为孙景枝捏了一把冷汗,然而桑少乾哪里有伤害她的心意?随着掌心的前进,孙景枝的身子,像是在狂风中的一只彩蝶般的,霍然地狂飘而起,落向屋角,重重的撞击在壁上!
孙景枝经此一撞,加上目睹来人之如此神威,不禁吓得一呆。
“金鹰武士”桑少乾右手长袖后拂,矢箭般的已来到了中门庭院,可是吕、孟、梁、曹四弟子,如何饶得过他?
四个人在不同的喝叱声中,齐扑而出。
四种不同而出的兵刃,交错着,形成了一门“四绝阵”,泰山压顶般直向着桑少乾当头力罩下来!
“金鹰武士”腕子上仍然架着那只金鹰,“人”和“鹰”似乎同样的久经战局,而养成了“临危不乱”的气魄——忽然间,桑少乾的身上看上去扭曲得像是一条蛇,一挑滑溜疾窜的蛇,在剑光刀光利锋力罩之下,翩若惊鸿的已脱身而出!
四弟子几乎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实在也是难以想象这一人一鹰,何以能如此从容不迫的脱身而出,一时都为之怔然!
桑少乾身子已飞出数丈以外,落身在第二进院门正前方,他徐徐转过身来,双瞳里盛蕴的怒火,令人望之生畏,不寒而栗!
深邃的目光,在各人身上一转,冷冷的道:“尔等死人不必急于向我出手,其实我又何尝放得过尔等?”
四人中“金刀”孟广浩最是气躁,一扬掌中刀,厉声道:“鼠辈!”
人下刀下,金光透风,形同是剧烈的一种裂帛之声,颤颤刀锋,已加临到桑少乾面门之上!
一刀,两刀,三刀,四刀,五刀……
那么疾烈的刀法,在他身若车轮般的转动中,形成了一式五斩,这里有个名堂,叫做“破空五斩”,熠熠刀光中,白衣人桑少乾时长时短,时左时右,凌空的五刀,刀刀奇险,几乎每一刀,都是擦衣而过,却不能伤着桑少乾片衣丝毫!
在凌人的一声长啸中,桑少乾已拔身而起,落在了高有三丈的顶端!
吕、孟、梁、曹一阵风似的围了上来。
桑少乾一声狂笑道:“孙世伯尸骨未寒,我暂不向尔等出手,三日后,日出时分,我在飞暴滩敬候大驾,我们生死约会,不见不散!”
“分水刺”曹南叱斥道:“小辈!”
弓背、窜身,一双分水峨眉刺,哧哧!破空点进!一奔面门,一奔小腹,双双的向着桑少乾招呼过去!
眼看着门框上的桑少乾,抖腕飞鹰,倒踢双足,一时间鹰扬人去,在唏嘿嘿刺耳鹰鸣声中,桑少乾已施展“金鲤倒穿波”的身法,窜出了七八丈以外!
倒是那一只斑烂巨大的金鹰,迎合着曹南的一双分水峨眉刺交相翻腾,颇有攻击之势,只是在传来的尖锐口啸召唤之下,那只巨大金鹰,却又改攻为退,拔翅疾飞而去!
不过是瞬息之间,一人一鹰,已消失于无形之间!
当空出现了一弯上月,已属初夜时分,秋风瑟瑟,吹袭着在场每一个人,大家怆然相向,心如寒冰,每个人的感受都是一样的……
他们也都听见,师妹孙景枝所发出的悲切哭声,像是一根根的尖锐的钢针,刺入到痛苦的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