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灰衣人笑道:“真干这一行,我便要饿死了!”
病走人闭上眼,想歇息一下,可是却念念不忘的念着:“沙先生……唉……沙先生!”
灰衣人叹了一声,道:“你用是忘了他吧,要不然你的病可就不容易好了!”
病老人恨恨的道:“天底下就是有这些人,明明有一身通天动地的本事,却最怕管闲事……坐令为非作歹之徒,鱼肉天下……“
灰衣人一笑道:“你说的不错,这就是人性不易捉模的一面!”
“要于沙先生也是这种人,我可就看不起他了!”
“可是他并不认识你啊!”
“我认识他!”病老人腰干作势要挺起来,却是不听使唤,挺了一半就又软下去了。
他振振有词的道:“……他虽然隐不露面,可是全天下凡是有武功的人,都知道他……他既然是武林中人!就不应该这么自图无事,凡事不问……”
“你太冲动了!”灰衣汉子温和的笑着道:“这么说,你是找那位沙先生去对付鲁铁山了?”
病老人怔了一下,道:“你可……不要把这件事透露为出去……”
“我不会,你大可放心!”
病老人道:“听说这位沙先生懒散成性,一听人求他,就即时退避三舍……”
灰衣人苦笑道:“这也难怪,江湖上的事,但能不管就好,谁又愿意多事,何况又是这类凶险之事!”
病老人气得闭上了眼睛,沉重的呼出了一口气,又睁开眼睛道:“秦老弟……什么叫侠义?什么又叫天理?”
灰衣汉子一笑,说道:“要照你这么说,那位沙先生就该一天到晚刀不离手,杀不胜杀,因为这个天底下,该杀的人委实太多了!”
病老人一时为之气结,咳了几声,把身子平躺了下来:“话是不错呀!可是除了他,谁也不是那个鲁铁山的对手……除了他……才能解除中原之危!”
灰衣汉子惊道:“沙先生真有这么厉害?你是听谁说的?”
“你那里知道……”
病老人直直的目光,瞧着庙房的屋顶,喘息着道:“我已经打听清楚了,那个鲁铁山所以离开沙漠,就是因为曾经败在沙先生手里,还逼返入了中原!”
灰衣汉子益加吃惊的道:“你怎么知道?”
病老人目光转向灰衣汉子,冷冷的道:“我虽不见得是武林中人,可是武林中什么事又岂能瞒得过我?”
说到此大声的又咳嗽了赶来。
灰衣汉子把着他的脉,沉默了一会,脸上表情显得很沉重,他忽为伸出一只手想去接触老人胸部,可是太晚了,病老人却已先呛出了一口血!
吐出这口血以后,老人喘势略好,可是灰衣人却显得很沮丧!
他叹息了一声,道:“毛老爷子,你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有什么未了之事,你就交代我吧!”
病老人面泛红光,睁大了眼睛道:“你怎么知道我姓毛?我没有……告诉过你啊!”
灰衣人苦笑着道:“这都不要紧了!我察过你落脚的客栈,也知道你的一点过去……你老大概是来自太原的吧!”
这么一说,病老人就更惊讶了,他紧紧抓着灰衣人一只手,惊异的道:“不错……我就是‘一提金’毛秋水……三年前,满门全丧在鲁……”
灰衣人点着头,道:“这些我都知道了……”
叹了一口气,他接道:“我是懂一点医道,只是老爷子你病入膏肓,药石无效……请恕我无能为力!”
毛秋水哑着嗓子道:“你是说我……就要死……秦老弟?”
“不错!”
“什么……时候?”
“这个……”灰衣汉子拍拍他的肩,不当回事的笑道:“人生自古谁无死,你老这把子岁数,死了也值得了……”
“可是我……还有未了之事……我还不能死!”灰衣汉子道:“你是指沙先生那件事?”
“是……”毛秋水眼角流着泪,呐呐道:“我要见不着他,死不瞑目!”
灰衣人叹息一声,道:“那么交代我,我去为你办吧!”
毛秋水无力的眸子,盯向灰衣人,良久才点点头道:“好吧,你代我找到他……把这件东西西交给他……”他的手指了一下头下枕的破棉絮卷儿。“里面有一口刀……”他吃力的道:“……是我送给他的,刀是天下……第一刀,只有他才配用……”
灰衣人甚为感动,垂下头,轻叹一声道:“你这又是何苦?莫非不知道那沙先生轻易不收礼物么?况且这礼物太贵重了!”
毛秋水哑声笑着,呼呼的喘着气道:“这就是了……他收下我的刀……总不好意思不管的事……秦老弟,你一定要让他收下……知道吧!”
“这个……”灰衣人咬了一下牙,道:“我……答应你就收下了这口刀!”
毛秋水一震,本已松弛的眸子倏的睁开,努力的道:“你……收下了……你是……”
“我姓沙!”灰衣人脸上带出一丝苦笑道:“不姓秦,你要找的人就是我!”
毛秋水全身发抖的道:“这……这是真的……”
“我何忍骗你?老爷子,你……安心去吧!”
他缓缓伸出两根手指,把毛秋水睁开的眼皮合拢上,后者身子又颤抖了一下,就不再动了,只是脸上并无痛苦的表情,反倒似有一丝笑容!
沙粒漫天,渐渐的由窗外吹刮进来!
这位一代刀匠,就这么死了。
灰衣人把毛秋水身上的长襟翻过来,盖在他脸上,脸色微微有些黯然!
沉默了一阵子,他才伸手由毛秋水头下把那个破棉絮卷儿抽出来!
棉絮卷儿外面用线绳子扎着,解开绳子,抖开了棉花卷儿,可就看见了里面的那口刀,墨玉里有蛟皮鞘子的一口刀!
灰衣人观赏了一阵子,一只手慢慢的把刀抽出一半来,顿时有一蓬纯白色的刀光映射在他脸上,他低低的赞了声:“好刀!”
沙先生来到了“甜水子”这个小镇上,住歇一宵,添购了一些东西,包括一顶夜宿的羊皮帐篷,和一盏马灯,还育一点零星的日用品。
当晚,他就跨上了他的一匹长毛青骠马,向沙漠里进发,天空起了风,风吹沙扬,天地一色的朦胧!
此去玉门关,最快的马也得有半个月的脚程,光是穿过这片浅草沙漠,也得六、七天,一入玉门关,才能称进入中原。
这条路,沙先生早年来过,这几年却很少走动。
前行有半个时辰,他看见了一行骆驼,赶骆驼的穿着大皮袄子,是一行当地的回回!
沙先生的马越过去,大家都举着手向沙先生高声的道:“哈西!哈西!”
“哈西!”是当地土语,翻译成汉语是“平安”的意思!
沙先生的长毛马穿过了这行骆驼客,一径的打马前奔,前行数里,有一个小露店!
七、八盏羊脂灯,都加着防风罩子,把这个小店渲染得光同白昼,这时却有十来个骆驼客在这里打尖夜饮。
沙地上围着一圈防风沙的羊皮幔子,幔子里面摆设着七张简陋的桌子,沙先生有意在这里歇上一刻,饱餐一顿再继续前行。
他一直策马到近前,翻身下马,就有一个头缠白布的回族汉子过来招呼着他。
沙先生精通回语,说了几句就坐下来,遂即有一个梳着大辫子的姑娘亲切的招待他的吃食!
谈到吃,无非是牛羊肉,还有一种当地用燕麦烘成的大饼,每一块都硬得跟石头一样,可以久藏不坏!
当中地上升着火,火上烤着肉,整只的牛羊油脂四溢,热腾腾的冒着香气。
沙先生要了一小坛酒,刚要斟上一杯的当儿,就听得身后响起了一阵“辘辘”车声,不待他回头观看,那辆车已风驰电掣的来到了面前!
是一辆双马二辕的油壁彩车,车辕两侧,各悬着一盏铁丝罩子的马灯,灯光和车身的红黑油彩交映生辉!
这么亮的车,在这种荒僻地方,可真正是稀罕一见了,莫怪乎在座所有人的眼睛都看直了。
赶车的车把式有二人,每人都穿着一身青布衣裤,头上扎着一块黄白色头巾,看年岁均在三十上下!
那辆油壁彩车在二汉子操纵之下,本来是疾窜前进之势,其中一人忽地双手力挽怒疆,高声道:“吁……”
二马人立前蹄,“唏聿聿”长啸了一声,车是定住了,两个控车的汉子,却差一点由前座上摔了下来。
一阵灰沙漫扬而起,像是起了一天大雾似的。
两个赶车的走下车后,双双由前座上跃身而下,其中之一走到了车厢前,躬身道:“小姐可曾受惊?野道停车,不知可有什么差遣?”
车厢内垂着一幅湘妃竹簾,此刻“刷啦啦”的一下子卷了起来,由其内探出了一个头梳丫角,十分伶俐的少女来,笑咪咪的说道:“小姐要下来歇歇腿,吃点东西……”
二汉子互看了一眼,那未曾发话的另外一人,上前含笑道:“此去玉门关,足足还要走上二十天,大人有令,中途不要停留,请转告小姐……”
话声未停,车厢内却传出另一女子口音道:“韩卫士你不必担心,我歇歇就走不碍事!”
姓韩的敢情是服务公门的一个卫士,聆听之下,不敢抗命,恭谨的抱拳应声道:“是!是!”
上前一步,亲手打开车门!
露店里十几双眼睛,都在注视着——车门开处,首先跳下来的,是那个头梳丫角,一身大红的少女,一看即知是大户里的一个丫环。
侍立车前的韩卫上和另一名汉子,赶紧趋前,打起扶手,车门前随即现出一个白衣长发的妙龄少女!
白衣少女甫一现身,露店内十数双眼睛,顿时都亮了一下——说真的,这地方还从来不曾见过这般绝色的美人儿。
那女子二十左右的年岁,长身玉立,素眼长发,眉目秀丽而端庄,不染纤尘,望之令人作出尘之想!
她停立车门,向着外面看了看,一只手像似在姓神的卫士胳膊上轻搭了一下,其实并没有挨着,人已经来到了车外!
座上的沙先生,不禁眉头轻轻的皱了一下!
却见那白衣女子一双剪水双瞳,在秋波一转之下,已扫视在座一周,一只白晳的纤细的玉手,轻轻撩起长裙一角,遂即移动足下,向着里座的一张座头上走近!
姓韩的卫士和赶车的那名汉子,亦步亦趋的跟随身后左右,那个红衣丫环抢先跑过去,拉出了座位,白衣女子就坐了下来!
红衣丫环坐下来喘一口气道:“我的背都要折了,小姐,我们就在这里歇一晚上吧!”
白衣女子还不曾说话,那姓韩的卫士道:“不行,不能再躭搁了,再有二十天,就八月十五了,要是赶不回敦煌,大人可就要见责了!”
红衣丫环呶着嘴,显出一副不乐意的样子!白衣女子微微一笑,道:“你这个丫头我当初怎么对你说来的,不要你来你偏要跟着,这可好,一路上你服侍不了我,我还得照顾你!”
红衣丫环红着脸笑道:“我怎么能比小姐,你是有功夫的人……”
说到此,白衣女子眼睛一瞪,那丫环顿时住口,吐了一下舌头,就不敢再多说下去了。白衣女子向身侧二人道:“你们都坐下,外面走的人,用不着这么多规矩!”
姓韩的卫士和那个赶车的人,轻应了一声,拘谨的在两旁坐了下来!
负责招呼客人的回族汉子和那个大姑娘一块走进来,红衣丫环就用流利的回语点着吃的……
沙先生的座头,就邻着白衣姑娘的座位后面,两者相去不远,对方座头上说些什么他听得一清二楚,白衣姑娘和两个汉子虽然没有什么说话,可是由神态上看过去,他确知他们都精通本地土语方言!
这样的几个人,忽然出现在这偏僻的小店,自然是惹人注目!
沙先生下仅是好奇,内心却更深人的想进一层!
“这女人是谁?干什空的?”
须知沙先生这一类的奇人,似乎生来具有敏锐的触觉,差不多的事情根本不须点明,一经入目,顿时也就看出其不平常处!
由对方方才对话排场上可看出来,这个白衣女子分明是官宦之家的千金小发姐,而且,这位小姐身上多半还有些武功。虽不知她功力如何,单单看她一个弱女子,居然胆敢在沙漠轻身简从的行走,应就很令人费解!
沙先生虽然很多年不曾到这一带行走,可是却知道这“白龙堆”沙漠惯出刀客,这伙子人武功高强,多系中原犯了大案的大盗,被逼出了关外,成群结伙,在“玉门关”以外,“白龙堆”沙漠之间经常出没,无所不为。
提起“白龙堆”,沙先生情不自禁的可就想起了一件往事……
他也就格外的为着眼前的这位小姐有所担心!
思念之间,其中可又听见了一阵“得得”蹄声——两匹枣色骏马自身后疾驰而来,到了眼前,忽然勒韁打住,翻身下马。
马上客,一高一矮,各人穿着一件皮裘,那高的一个皮裘前面一排钮子敞开着,裸露着生满黑毛的前面胸脯,头上散发理成了一条粗若儿臂的大长发瓣,年岁约在三旬左右,一下马,那双滚圆的眸子,首先盯视向座上的白衣女子,脸颊上带出一片喜色!
同行的那个矮个子,生得黑如锅底,短眉、凸目、一头乱发!
两个人这份长相,根本不需要说一句话,就令人感觉到绝非善类!
此刻那个身材矮的一个已把两匹马拴好,高的一个径自走向一边.在一个空着的座头上坐了下来,未几矮的一个也走进来坐下!
两个人四只眼,一齐直直的盯向白衣女子那一桌上。
沙先生微微冷笑,目光掠向这两个人,飘向二人的坐骑,就发现到二人系在坐骑之上的兵刃,一人是一双虎头双钩,另一人是一口鬼头刀!
两个人的身份,自然不言而知!
可住前面桌上的白衣女子,却是浑然不觉,这时店伙记送来了肉食、酒菜。
白衣姑娘却用一份自备的筷子拣食着,她咬了一口,下意识的回过头来,却向着后座的沙先生看了一眼,沙先生如同未见的侧了一下脖子把杯中酒一干而尽。
那白衣女子回过头来,只听得她用着一口流利的京腔子,道:“这一次新疆,我们白来了!”
姓韩的卫士道:“大小姐你又何必急在一时,这件事固然是重要,却只能慢慢的察访……依在下看,小姐就应该禀明我们大人,多派些人来!”
白衣姑娘摇摇头道:“这件事还是不要爹爹知道的好,再说,他老人家那能管这些事?”
红衣丫环本是吃得津津有味,却也停箸道:“夫人还说来着,那几块翡翠是小姐陪嫁的嫁妆……”
白衣女子嗔道:“你少说一句好不好?没有人把你当哑巴!”说话时,她的脸可就有点红了,有意无意的又偷偷看看后座的沙先生一眼。
她这一看,才发觉到后座那位沙先生已站起来了。
沙先生要来了几张油纸,买了一些饼和肉脯子,包好一大包,正在和伙计在算账呢!红衣丫环忍不住也跟着回转头来看,却被那个白衣女子伸出一只手,把她的头给拧转了过来。
小丫环“哎唷!”的叫了一声。
白衣女子低斥一声,说道:“不许出声!”
一面说着眼睛可是注意着正在结账的沙先生!
沙先生结清了账,把一个盛水的大皮囊灌满了水,这才整理着在树下的那匹长毛马!
这当口,白衣女子紧紧盯视着他的背影,目光里含蓄着异彩。
姓韩的卫士和另一个负责赶车的汉子,也都发觉到了。
沙先生这时已跨上了坐骑,头也不回的一径策马而去!
姓韩的卫士猛的站起来,要跟过去。
白衣女子轻声说道:“别动!坐下来!”
姓韩的坐下来,沙先生的坐骑已深入大漠,跑得没影了。
白衣女子站起来道:“我们也走!”
红衣丫道:“小姐,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穿灰衣裳的是谁呀?”
白衣女子道:“还说不准儿,也许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姓韩的翻着眼道:“不会吧,他那样子就像是个秀扌!”
白衣女子一笑道:“你不知道!”
说完就一径的先回到车厢去了,那个红衣丫环赶忙的也跟了进去,车厢门“砰!”的一声关上,竹帘子“刷啦啦”二下子就放了下来。
漂亮的马车开始移动。
赶车的扬起手上的长鞭——“叭!”的抽了一下丁子,油壁彩车顿时投向沙漠,车后扬起一大片灰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