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帘半卷小银钩,西边是一抹残阳,余晖所及,满园子是零碎的夕阳残光,人呀……是说不出的那么倦,那么没精打采!
凭栏远眺,满腔伤情,就像走了魂儿似的!
云白姗目注着楼下在风中打转的桐叶,全身倦怠,压根儿连一丝劲道也提不起来!
她身上穿着紫红色的丝棉小袄,袖筒儿里塞着一方丝帕,自从由沙漠里回来,她压根儿可就没有笑过。
回来已经十来天了。往昔很开朗的个性,现在也变了,变得老是背着人沉思、遐想!忘不了的人儿,忘不了的情!
那风里的拥抱,沙地里的打滚……
那个人——沙千里,就像是一根尖尖的剑,深深的扎在自己心里、肺里、骨头里!
无论走着、坐着、躺着,总是会想到他。
她知道今生今世,自己和沙千里那个人,算是结上了不解的缘了。
想到了那夜晚,她可禁不住又烧盘儿了,粉颊上就像是涂满了胭脂一般的红!
小丫环锦花捧着一个精瓷的小盖碗,姗姗的走过来,甜甜的笑着道:“小姐,您的银耳汤来了!”
“搁下不结了!”
她头都不回一下,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只管看着花园里的一块大石头发着呆。
锦花悄悄放下了手里的碗,走到她背后,把一双手放在她肩上。
“小姐,你这是怎么的?到底,是想谁呀?”
云白姗脸上一红,把她的一双手用力的摔下来,薄嗔道:“你这丫头疯了,胡说些什么?”
锦花吐了一下舌头,却撇着嘴道:“得了,小姐,你瞒别个瞒得过,瞒婢子我可是瞒不了!我早就看出来了,小姐你一定有心事!”
“我有什么心事,你说!”
“什么事我还拿不准,可是……”
“可是什么?”
锦花微微一笑,却把头探近了,轻轻的道:“……大概和那匹马有关系!”
云白姗绷着脸,道:“那匹马?你这丫头胡说些什么?”
“哼!”锦花不甘示弱的道:“那匹马还当我不知道?不就是那匹长毛马!”
云白姗站起来,嗔道:“长毛马怎么样?”
锦花吓得后退直摇手道:“好……好……我不说就是了,小姐你……”
说着叹了一声,又道:“我只是担心小姐你的身子,你自己对着镜子瞧瞧看,瘦多了!”
云白姗又气又笑的坐下来,嗔道:“你呀,少气气我就好了!”
锦花笑道:“哎呀:这可是天地良心,我又什么地方气着大小姐你呀!”
云白姗瞧着她叹息了一声,道:“人家心里烦,你就少说几句闲话就是了,老问个什么劲?你又不能做主为我解决事情!”
锦花皱着眉道:“老爷也是……这种人还应付他干把他赶出去算了!”
“你胡说些什么?”云白姗道:“小心老爷听见撕你的嘴!”
锦花又吐了一下舌头再开腔。
云白姗冷冷的道:“这不能怪老爷,你不知道刘思权的老子刘子隆现在是兵部尚书,爹也不敢太得罪他!”
锦花道:“怪不得刘少爷派头这么大,在咱们家住着不走了!”
这句话使得云白姗脸上现出了一片怒容,冷冷笑道:“昨天吃晚饭的时候,爹已经放了口风叫他今天走,他走了没有?”
“我看是走不了!”锦花皱着眉道:“刚才我来的时候还看见他,鬼鬼祟祟的,还叫我问候小姐呢!”
云白姗冷笑道:“他要是再马不知脸长,我可就对他不客气了!”
锦花道:“这位刘少爷也真是的!”
才说到这里,云白姗忽的警觉,站起来道:“谁来了,你睢瞧去。”
锦花怔了一下,刚要出门,就只见珠帘子“哗啦”一响,一个矮胖痴肥的锦衣少年当门而立!
云白姗顿时脸色一变,却把脸转向一边,小声向锦花道:,“请他出去!”
锦花忙上前,向那少年请了个安道:“刘少爷、这是我们小姐闺房,您怎么了?”
矮胖少年挺了一下吐子,哈哈笑道:“我早就知道白姗妹喜欢干净,你看看,果然不错,这房里弄得多干净,太美了,哈哈……”
一边说,一边走进来,就在一张檀木太师椅子上坐了下来。锦花上前再请安道:“刘少爷,这是我们小姐的闺房!”
矮胖少年嘿嘿一笑道:“我当然知道是你们小姐的闺房,你这个丫头叫什么名字?”
锦花道:“奴婢名叫锦花,是专门服侍小姐的!”
矮胖少年哈哈一笑道:“好,等你们小姐过门以后,一定带着你,现在没你的事,你出去吧!”
锦花偷眼一看小姐,仍然是目注窗外,并无异态,她一个做丫环的还敢说什么。
当时只得答应着道:“是……”站起身子,又向着云白姗道:“小姐……我走了!”
云白姗目注窗中,冷冷的道:“你走吧!”
锦花又请了个安,才告退步出!
那矮胖少年喜得眉开眼笑的站起来,先把卧室的两扇门关上。
云白姗倏地转过脸来,注视向他道:“刘思权,你想干什么?”
矮胖少年色迷心窍,那里看得出面前这个绝色佳人,也正是要命的煞星,他思恋着这个未过门的妻子,不知道有多少年了,又因父亲刘子隆,当朝极品,平素随心所欲惯了,美色当前,那里还会想到许多?
这时听云白姗一问,不禁怔了一下,遂即眉飞色舞的道:“白姗妹妹,我们早该好好谈谈了!”
云白姗秀眉一剔,气得发抖的道:“你我之间,还有什么好谈的?你快快给我出去!”
刘思权哈哈一笑道:“怪不得我那岳父大人说你脾气不好,果然厉害!偏偏我刘思权平生最喜欢的,也就是你这般烈女……”
他大概是晚餐时多喝了几杯酒,有三分的酒气,却要作出十分的醉态!
只见他睁着一双红红的眼睛,摇晃着直向云白姗身前走过来!
云白姗秀眉一挑,清叱一声,道:“你敢!”
右手一提,力贯掌心,这一掌要是劈出去,刘思权焉有命在?
一个念头,电也似的闪过——“不可!”
那只已经抬起的手,又硬生生的放了下来!
先时的那张如花似玉面颊,一瞬间变得雪也似的白。
“刘思权,请你出去!”她长着脸说:“你我之间当年的婚事吹了,我一辈子也不会嫁给你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刘思权这时已走近面前,聆听之下,着实的呆了一下,他挺了一下肥大的肚子道:“笑话,婚姻大事并不是儿戏,岂有说吹就吹的道理!我不愿意!”
“哼哼……”云白姗收敛着满腔怒火道:“你不愿意也得愿意,现在请你出去!”
刘思权把一双红眼一瞪,本侍发作,却又作出一副笑脸道:“云家妹子,你可别胡涂,这件事由不得你!”
云白姗只是频频冷笑,不发一语。
刘思权忽的笑嘻嘻:来,走到了云白姗身边!他色迷迷的道:“白姗你嫁给我哪点不好?我们到托去,以后有你享不尽的荣华贵……北京城可比这徐州多了!”
说时一只手,却搭向云白姗肩头,却为云白姗一偏膊胳给摔了下来!
她怒声道:“你……”低头叹息了一声,道:“刘思权……你放明白一点,这件事我爹爹已与你父亲谈妥了,只待把当年的一份聘礼找着奉还,就可一了百……你来到我家,我父母以上宾待你,你可不要胡来,须知这是布政使的官邸,可不是你们兵部的衙门!”
刘思权一张脸听得青一阵红一阵,忽的大笑道:“布政使的官邸又怎的?本公子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谁不知道你是我刘某人的人,还装的那门子蒜?”说时伸出一只手,向着云白姗脸上摸去。
云白姗身影一闪,已躲开他的手,就势一个耳光“啪!”的一声,正正的打在了对方右脸之上。
这一下子虽说云白姗未曾贯注力道,可是以她手劲自是够瞧,刘思权身子一晃,“噗通!”的栽倒在地。
这小子倒也练过几年拳脚,身子在地上打了个滚儿,遂即跃身而起。
他一只手捂着被打的半边脸,眼睛睁得极大的道:“好呀!怪不得外面传说云家小姐有一身武功,看来真是不假!”狞笑了一声,他接下去道:“好!本公子喜欢的就是你这种烈女,我们也不等着拜堂了,今天你这香闺就是洞房,来吧,哈哈……”
这小子果然是胆大妄为,想到就做,嘴里说着,三把两把的先就把身上衣服脱了下来!云白姗一刹时冷静多了,她的脸冷若冰霜!
她冷笑着道:“刘思权……你快出去……要不然只怕你……哼哼……”
刘思权狂笑一声,道:“我看你是怎么个厉害法子?”说时跃身而起,张开双臂朝着云白姗身上就抱。
云白姗身形一转,快若飘风,刘思权一下子抱了个空,却差一点撞在了大理石的圆桌子上。
刘思权身子向后一挫,挺身站起,跃身而起,像一只熊般的再次向着云白姗扑来。
云白姗冷笑一声,娇躯一转,一阵风似的由其头顶上翻了过去!
可笑刘思权色迷心窍,眼见着对方如此身法,兀自不知自量,自恃权势无所不为!云白姗已扑向门前,正待伸手拔开栓!
刘思权大吼一声,已抱住了她身子!
他狂声笑着,正待大肆轻薄的当儿,却见怀中玉人倏地回过脸来,刘思权忽然意识到对方眸子内所泛出的凌厉杀机,其势已是不及!
只听得云白姗一声娇叱,玉手翻处,两根纤纤玉指已当面插下!
就像是一柄锋利的钢叉般,指尖触处,怒血飞溅,刘思权双眼一翻,闷着嗓子叫了半声,已倒地而亡!
云白姗倏地一呆,惊悸的目光,注视向自己染满了血渍的手,一时也自失了主张!这时但听房门“砰!砰!砰!”敲得乱响!
锦花的声音大嚷道:“小姐,小姐快开门,老爷太太来了,小姐……小姐……”
云白姗被呼叫声猝然一惊,恍然像是由梦中惊醒一般!
她痴痴转身开了房门!
锦花一马当先关了进来,她身后跟着一个头发花白的五旬妇人,还有一个相貌堂堂俨然贵族的六旬老者!
老者夫妇也就是云白姗的父母,是得了锦花的讯儿,自前堂赶了来。
云妻秦氏疼女心切,唯恐女儿身遭不测,不意匆匆赶到却仍是来迟了一步!
她第一眼就看见了死在地上的刘思权,直吓得全身发抖,牙关打战,怪叫了一声,遂即坐了下来。
云大人惊道:“怎么了?刘思权他怎么了?”
云白姗忍不住热泪夺眶,双膝一屈,跪了下来。
锦花吓得赶忙拿了一床被单子,蒙在刘思权的尸身上,全身一个劲儿的哆嗦着!
“女儿不孝……”云白姗哭道:“一时失手,打死了他……”
“好个丫头……”
云大人脸色铁青着跨前一步,举脚就踹,云白姗被踹得地上打了个滚儿!
云大人赶上去还想再打,却为云夫人一把抱住!
只见她泪流满腮的道:“老爷……你不要打她了,这可不是发脾气的时候,得快想个法子呀!”
云大人厉声怒叱道:“说!是怎么回事?”
云白姗流着泪道:“刘思权他……他心存不轨,女儿忍无可忍,一时失手……”
说着“哇!”一声大哭,却扑向母亲怀中。
云夫人连声的唤着:“好女儿……好女儿……你不要哭……叫你爹快给拿个主意才好!”
一旁的小丫环锦花也在落泪,低声泣着!
云大人重重的在地上跺了一脚,叹道:“这可怎么好,怎么好!”
秦氏说道:“老爷,你总得拿个主意呀!”
云大人木然的坐了下来,看着女儿道:“你是怎么下的手……刘尚书要是知道,那还了得……我这做爹的,也只怕袒护不了……你!”
说时伸出一只手来捂着脸,一副黯然神伤的样子!
云白姗这时倒不哭了,她走到父亲身旁道:“父亲不必担心,这件事既是女儿所为,就由女儿自己承当,随便刘尚书怎么办吧……”
秦氏却大声哭道:“这如何使得……糊涂的孩子……”
云大人发了一会子呆,忽然拍了一下椅子,道:“罢!罢!”
秦氏急声道:“老爷你可有什么法子没有?”
云大人冷笑道:“那刘尚书亲自修书,要我照顾他这儿子,忽然死了,自是脱不了关系,为今之计,云儿,你只有一走了之,你快快逃走了吧!”
秦氏拭着泪道:“也只有这个办法了,锦花,你快去给小姐收拾收拾吧!”
锦花答应着,慌忙就去整理东西。
云白姗目含痛泪道:“女儿一走,岂不连累了爹爹?”
云大人冷冷笑道:“我马上修书一封,亲交京里的郭太师,把此事原本说出,请郭太师出面为我斡旋作主!”
秦氏冷漠的道:“郭太师和老爷与刘尚书,皆有师生之谊,这件事托他是最洽当了!”
云大人叹了一声,道:“话虽如此,王子犯法,与民同罪,姗儿岂能例外?”
秦氏一怔道:“这……”
女人一到事情临头,可就一点主意也没有了。
云大人叹道:“只有谎报姗儿畏罪自杀而死了!”
秦氏一把搂过女儿,痛唤道:“可怜的孩子……你怎么会做出这种事呢……你这一走,叫娘怎么放心得下呀!”
云大人道:“她要不走,才叫人放不下心呢……倒是刘尚书所留下的那四块翡翠……”
云白姗呐呐道:“女儿一定找回来,面交爹爹!”
老头子只管重重的在叹着气,一言不发。
秦氏见锦花整理了一大箱子东西,就说道:“傻丫头,小姐那能带这么多东西呀!”
说着拿出一串钥匙,递于锦花道:“到我房里柜子里去拿二百两银子来,把我的首饰匣子也拿来!”
锦花答应着匆勿去。
云白姗漠然的道:“娘!我用不着……什么我都不要!”
云大人叹了一声道:“收着吧!外出的人没钱怎么行?”
秦氏道:“我看你师父印先生还疼爱你,投奔他去吧!”
云白姗咬着牙道:“女儿要找回那四块翡翠!”
云大人道:“那是虚无飘渺的事情,天下这么大,你怎么找?没别的法子,我们折合银子,赔他的钱就是了!”
云白姗道:“不!我一定要找回来……我拖累爹娘太多了!”
“现在知道也晚了……”老头子也禁不住落下了两行泪,秦氏母女少不得又哭了起来!
锦花这时拿着东西进来,秦氏把二百两银子的银票塞在女儿手里,又拿了些零碎银子打点一包,云白姗只得收下来,秦氏又挑出了一对翠镯子,给女儿戴上。
她含着泪说:“这是娘打算在你出嫁时候,给你的,谁又知道……”
她擦了一手巾的鼻涕,才又接下去道:“……还有这个匣子里的首饰,你都带着吧……也许你印师父能够替选个好婆家,你就嫁过去吧!”
云大人道:“你这孩子脾气太强,要依着我,早年就不该让便你同着印先生学剑,要是早听我的话,那还会有现在这般下场!”
秦氏埋怨道:“老爷,还说这些干什么呀……女儿都要走了!这辈子还能见得着见不着都不知道了!”
云大人沉下脸,道:“到外面更记着,第一,不能说是姓云,就是有认识你的人,你也装着不认识;第二,见着你印秋桐老师,就说我说的,托他一切作主,赶快给你找个人……”
云白姗点着头,只管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