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万斯同去后,花心蕊整个人,看来像是变了。一个人,即使是最坏的人,也有良知,心蕊虽是“近墨者黑”,但她本性却是善良的。
万斯同走后,她不知哭了多少次,落了多少泪,可是她仍然没有能力,没有勇气背叛她的丈夫葛金郎。
有时候她也曾想到姐姐花心怡和母亲花蕾,自己未尝不深为后悔,后悔昔日自己行事,未免太过分了;然而事已至此,也只有将错就错下去了。
葛金郎近来的态度,也显然不像以前那么温柔了,尤其是每当他一提到了万斯同,那种咬牙切齿的样子,更加暴露出他的本性狰狞。
他们夫妻就在万斯同别后的第三天大吵了一场,几乎动武;可是最后心蕊仍然屈服下来了。
柔和的阳光,无力地空透了竹帘,照在这间美丽的卧室之内。
花心蕊手托香腮,坐在桌前发着呆,粉面泪痕未干,她又想到了伤心的往事!
昨夜她梦见了母亲,梦见了母亲一脸鲜血,对她说:“孩子,我死了,死得好惨啊!”
午夜梦回,一直到现在,她母亲那种鲜血淋漓的凄惨,依然清清楚楚地印在脑子里。
“莫非她真有什么意外?”她心中这么想着,可是又为另外的想法所否定了。
因为她想到母亲在黄山隐居,曾经发下过重誓,今生绝不生离黄山,如违誓言,当自断右手。
“这是不可能的!”她想道,“难道她甘心自己把自己的右手砍断?”
这么一想,她就又觉得是自己大多心了。
忽然,门被推开了,葛金郎走了进来,他皱着眉道:“你准备好了没有?我们必须明天搬走。”
心蕊回过身来,一面把脸上的泪擦了一下,这一站起来,益发显现出她那便便的大腹。
她秀眉微颦道:“金郎,我实在不想动了;而且,我现在身子又不方便,往天台山,还要走不少路呢!”
葛金郎冷笑道:“这地方既然是天南派的地方,我是不会住下去的,你不要舍不得,告诉你,天台山上的上丸天宫,可比这里强多了。”
心蕊怕他又提到了万斯同因而惹气,就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我们就搬吧!我自己并没有多少东西。”
葛金郎皱着眉,说道:“可以叫他们帮着你,反正,明天一大早,我们一定得走。”
他说完后,正要转身而去,心蕊忽然叫了声:“金郎。”
葛金郎不耐地回头,心蕊吞吞吐吐问道:“你上次回去,可曾见到我母亲及姐姐?”
葛金郎不由吃了一惊,他立刻回过身子,端详着心蕊的脸,一面摇头道:“没有!
你怎么会想起问这些?”
心蕊叹了一声道:“没什么,我昨夜梦见了我妈!”
葛金郎面色一变,问道:“梦见了什么?”
“她老人家死了!”心蕊咬了一下唇说,“一脸都是血,真可怕!”
葛金郎不禁怔了一下,他冷笑了一声道:“你不是已经和她脱离了母女关系么?怎还会想到她?”
心蕊面色一红,叹了一声道:“那不过是一时的气话,其实她老人家如果原谅我,我还会认她的。”
葛金郎呆了一呆,经此一来,他更不敢把花蕾已死的消息告诉她了。
过了一会儿,他拍了拍心蕊的肩膀道:“不要瞎想了,快整理东西吧,我想她是永远不会认你这个女儿了。”
心蕊怔了一下道:“为什么?”
“不为什么。”葛金郎说,“你已经得罪了她,凭什么她要理你?”
花心蕊听了这两句话,几乎落下泪来,一时就不再说什么,她认为葛金郎说得对,母亲必定是再也不会理自己了,想到了昔日她老人家的恩情,眼泪忍不住又淌了下来!
葛金郎在她身边闷坐了一会儿,也说不进去什么话,就站起身子走了。
一个山风拂面的早晨,葛金郎、花心蕊双双来到了天台山下。
花心蕊身披彩羽,骑在一匹白马上,和她丈夫并骑而上,慢慢地策马入山。
她的肚子越来越大了,大腹便便,连身上那袭披风也掩遮不住,算算日子,不概再过一个月,也该生产了。
上丸天宫在葛鹰的亲自安排下,果然披红挂彩,欢欢喜喜地迎接这位上门的新媳妇!
葛鹰看来精神抖擞,他亲自在门前迎候着这对小夫妇,门下各弟子也全数列队相迎,无不喜笑颜开。
葛金郎搀下了花心蕊,给父亲叩头。
葛鹰嘿嘿笑道:“媳妇儿,你可受苦了。”
花心蕊还是第一次拜见公公,她偷偷地打量了一下他,顿时心中吃了一惊,暗忖莫怪乎人们都称他为“鬼面神君”,他这个长相,可真和鬼差不多。
葛鹰对这位美丽若仙的媳妇儿很是满意,门下众弟子,一个个也都直了眼。
等到这位新媳妇儿脱下了披风时候,大家却都直了眼啦——一个个无不心里纳罕,敢情这位新少奶奶是个大肚子!就连葛鹰也傻了眼!
他偷偷地告诉身边的人,赶快把后厅预备的结婚礼堂撤了,因为新娘子肚子实在太大了。
心蕊面含羞涩,连头也抬不起来,几百只眼睛全盯着她看,她真是羞死了。尤其是这位公公,看到他那样子,心里就害怕。还好,这尴尬的场面,并没有持续多久,葛金郎即把她安置在一座清静的阁楼之内。
这里虽不如雁荡山冷碧轩那么宁静,但环境也很幽雅,窗前百竿修竹,蔚成碧荫,由此凭窗可眺望着远处的高峰和近在楼前的白云。
花心蕊,就这么变成了葛家名正言顺的媳妇。
光阴荏苒,转眼之间,两年过去了。
天上的白云,依然是幽闲地飘浮着。上丸天宫也依然耸峙如昔。
这一切,都似乎和往常没有什么改变。
久处在深闺里的花心蕊,在喜获麟儿之后,看起来出落得更如妖媚动人!
孩子叫葛台山,如今已两岁了,夫妻二人对这个孩子爱同性命一般。
自从有了这个孩子,作母亲的花心蕊,较以前更能安下心来。她把昔日对丈夫的爱心,全数投在了这个孩子身上,从前丈夫出外几天不归,她就感到受不住寂寞;可是现在葛金郎就算一月两月不回来,她也习以为常,她只爱她的儿子。
鬼面神君葛鹰,自从添了个孙儿之后,对于这个媳妇也是破格相待,更为关切。他告诉心蕊要在葛台山满六岁之后,便将全力造就这个孩子;并且说他的衣钵也将要这个孙子来承继!
其实葛台山到底是不是他的亲孙儿,也就是说葛金郎是不是他的亲儿子,这个问题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因为他是如此丑陋,而葛金郎却是那么英俊,任何人在目睹他们父子的面相差异之后,内心都会起疑心的。
转眼之间,又是春暖花开的季节来临了。
上丸天宫的人,似乎把一件严重的事情忘了——那已是两年多以前的事了,谁又会再记住它呢!
可是高高在上的鬼面神君葛鹰,却不能把这件事情忘怀。
在他的意识之中,紫蝶仙花蕾就像是昨天一样的,只要他一闭上眸子,那脑浆迸流、热血四溅的花蕾,就会出现在他眼前。
虽然花蕾的死,是死于她自己掌下,但鬼面神君却不能推却“迫人至死”的责任!
日子愈久,愈被人淡忘,而葛鹰却更加担心,他知道天南派的南宫敬,和那个年已耄耄的三盒老人柴昆,绝不会如此善罢甘休的。
在他的判断里,他们师徒所以迟迟不来,必然有其特殊原因,很可能他们自认为实力还不够强大。
那么,直到有一天,他们的实力强大了,也就是他们登门拜访,算一算那笔旧账的时候了。
如果这一判断属于正确的话,葛鹰断定,那么距离他师徒要来的日子是不会远了。
鬼面神君有了这番见地,他就更不敢怠慢。
他有三四种极为厉害的功夫,至今仍不为外界所知,这些日子里他天天浸淫着这些功力。
“隔空点穴”指力,在他来说,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
“莽牛气功”,也有了八成以上的火候!
另外“紫金桩”的功力,也是听来吓人——左右二足回扫之力;可以横断七根紫木实桩——扫在了血肉之躯的人身上,那种情形自可想知。
有了这几种独门绝功,鬼面神君也难怪要感到自豪了。
有时候他真希望天南派的人快一点来,好让他们尝试一下自己这几手功夫的厉害!
非但如此,在这两年内,他还督促降龙、伏虎这两个弟子,这二人如今的身手,却又较之昔日,突飞猛进了许多!
至于葛金郎,自从有了家室之后,功夫反倒是搁下了。每日早晚,虽然他依然练剑练拳,可是那只限于温习故技,新的技能,他就没有心思再去学习了。
有时候他想到了天南派的人,不由有些紧张害怕,可是只要他的儿子一喊“爸爸、爸爸”,他就什么都忘了,什么也不想了。
每年由四处田亩里的收成,和葛鹰自塞外经营的皮货生意收入大量的金钱,维持上丸天宫必要的庞大开销,是以日子过得很舒适。
两年多的时间,也许不算是顶长的时间,可是对于那些刻苦勤学的人来说,这时间,足以把他们由软弱而造成了强大。
这种情形就像是,你顺手丢下的一枚果核,经过了雷雨的侵袭和尘土的掩没,你早已忘记它了。直到有一天,你忽然发现了那苍劲的树荫,你才会感到奇怪;可是,你却绝不会想到,却是你播下的种子。
春去夏至,秋尽冬来,天台山飘下了皑皑的白雪,岁末冬寒,人们正以一种热切的心情,期待着过一个丰年。
这个时候,在奉化县的城东,一些买卖也都休歇了,除了有几处办卖年货的铺子还开着,其他店铺都暂时歇业了,他们都要等着过了这个年再说。
八大街的“马回子”老店,却仍然开着,人家休息,他却要在这几天好日子里,捞他一笔,他的如意算盘倒是没打错,生意不恶。
晚半天,西北风刮得紧,风掀得那两扇门帘子“叭嗒!叭嗒”的直响。
马回子,又称马尖嘴,这老小子生得是细脖大脑袋,一张雷公嘴,所以弄了这么一个绰号。
这个时候,他正两只手袖在棉统子里,由前院走到后院,后院又跑到前院,打着陕西腔到处嚷嚷。
店里总共有三个伙计,都给他一一叫通了,可是谁也不敢开罪他。因为他那一张雷公嘴找着谁谁就倒霉,准能骂得你狗血喷头,所以伙计们情愿多做一点事。谁也不愿在大年下惹上了他,因为据本地的风俗,要是年下挨骂,要倒霉一年的。
马回子来回走了六趟,把生意招呼得差不多了,正要回房间里暖和暖和,却见风门推开,进来一个年轻人。
他哈下腰,笑道:“是住店吧?客人。”
年轻人身上沾满了白雪,帽上坎肩上全是,他一面摘下了帽子用手扫着上面的雪,一面用那双明晃晃的大眼睛望着马回子。
马回子就觉得对方这个少年大魁梧了,生得猿臂蜂腰,剑眉星目,这么冷的天,少年只穿着一袭青布衣掌,只不过加了一件坎肩而已。
他的肩上只背着一件简单的行李,虽不似阔家子样,可是看来却豪气干云,别有一种威武!
“你们这店里,可曾住着两个人么?其中有一个姓南宫的?”少年问。
马回子想想点了一个头道:“不借,有这么两个人,客人你是……”
少年双眉一舒,遂取出一块碎银子赏给了他,笑道:“没事,他们是我的朋友,现在我知道他们来了,我就放心了,见了他二位,请你代我问个安,就说天台风紧,请他二人小心。”
马回子连声地答应着,心中却在发怔,却见这少年转过身来,推开了风门就走了。
马回子大声问:“客官你贵姓呀?”未听见回音。
他忙追出了院中,大雪纷飞之下,只见那少年已策马走远了,人马为大雪染成了一色的白。
马回子张望了一番,心中纳罕地把银子收下,就转身走入店内,翻了翻客人注册的本子,果然在九号房里,有两位老客。
这两位老客人,一位姓柴,一位复姓南宫,想了想二人的样子,马回子想大概没错。
他于是就去敲了敲九号房门,门开了,现出了那个年约五旬、生得眉清目秀的老先生。
他问:“掌柜的,有事么?”
马回子咳了一声道:“你先生大概是南宫先生吧?”
这人点了点头说:“不错,找我干什么?”
马回子遂把方才少年嘱托的话转上,这姓南宫的客人不禁皱了皱眉,遂点了点头道:“知道了。”
跟着就把门关上了。
他进屋之后,那个姓柴的老客人,正捧着一杯热茶在唇边呷着,问道:“什么事情?”
南宫皱眉道:“这事奇怪了,方才那个掌柜的来说,适才有个年轻人来访,要他告诉我二人,说天台风紧,叫我们要小心应付。”
他翻了一下眸子,又道:“这个人是谁呢?”
柴老头放下茶杯,这老人家看来可是老得不像话了,一双眸子凹下去,已成了两个黑窟窿,唇上生着七上八下几根白胡子,身材是瘦小干枯,看来是毫不起眼。
他一只手还拿着一个鼻烟壶,闻言在鼻子上吸了一下,又放下了茶杯,说:“是谁呀?”
南宫心说我哪儿知道呀,就摇了摇头:“我没有见着他……”
那姓柴的老人,冷冷一笑,说:“这么说,葛鹰那老儿,竟是事先知道消息了?”
南宫只是站着发怔,遂又咬牙切齿道:“不论如何,明天我们是非上天台不可!”
老人一笑道:“徒儿,你这么大年岁了,个性却依然如故,咱们既然来了,还能半途回去么?”
这两个人正是来自青城的三盒老人柴昆和他的弟子,也就是天南派今日的掌门人鱼鳞剑南宫敬。
他二人自从得悉花蕾在上丸天宫的消息之后,心中忿恨十分。
尤其南宫敬,他对于花蕾的旧情一直未忘,近来更是为此梦席深思,自从派了师弟万斯同,持了师父的亲笔函件去黄山之后,谁知竟是一去无踪。
他师徒左等右等,一直没有下落,情急之下,这才又派了一名弟子前往黄山。
这才知道了详细情形,原来武林中对于花蕾的死讯,早已渲染得无处不晓,加油添酱地谓是死在了葛鹰的掌下。
这消息传到了南宫敬耳中之后,无异是一个晴天霹雳!
他当时马上就要束装去天台为爱妻复仇;可是他师父柴昆比他冷静得多。
自从他得知了仇人是上丸天宫的那个老魔头之后,柴昆很是吃了一惊。因为他深深地知道,葛鹰这个人,是极为难惹的人物。
他阻止了南宫敬,很冷静地把厉害关系说明了,要点很是明显。
第一,这只是江湖传闻,详情待查。
第二,万斯同仍无下落,等他回来,才能确知详细情形。
第三,如传说是真的,则鬼面神君葛鹰,是一个极为厉害的人物,不可妄动。
南宫敬在恩师的再三分析之下,这才勉强地留了下来,他亲自下山采访这则消息,结果证实了传说的是实在的。
柴昆在得知这消息后,心中亦甚气愤,他告诉南宫敬,仇是一定要报的,但不可过急。
自此之后,他师徒两人在青城足不出山,日夕地苦练功夫,自信可以对付葛鹰之后,才策谋复仇之举。
他们久候万斯同不归,因此甚为怀疑,在他们推测之中,断定万斯同必定是已死在上丸天宫,自然这一假定结果,使仇恨之心更大了。
于是,选定好时日,他们下山了。
他二人行踪极为隐秘,生恐为葛鹰事先知道了,有了准备,到时候事情就难办了。
他们悄悄来到了奉化,正想在明日大年佳日,迅雷不及掩耳的至上丸天宫发难,在上丸天宫各弟子返家过年的情况下,他们的实力定会大大地削弱,复仇自然较易。
可是没有想到,在旅店里,那个陌生的青年,传给他们这么一个不着首脑的消息。
这消息,使他师徒二人大大地吃惊了,因为这么一来,他们的苦心似乎是白费了。
南宫敬听了师父的话,不禁叹了一声道:“你老人家说得对,这事情莽撞不得,只是这个年轻人又是谁呢?他怎会知道我们在此?”
柴昆干咳了一声道:“也许是天台山下来的人也不一定,葛老儿这么做,为的是故示大方,好令我二人量力而为。”
“这么说,我们该……怎么办呢?”南宫敬不禁为这件事,大大地发起愁来。
三盒老人冷笑了一声,说:“你不必担心,我们明日照原定计划上山,投帖求见,既然他们知道了,我们也不妨漂亮一点。”
南宫敬点了点头,道:“也只有如此了。”
他遂把掌柜的马回子唤了进来,详细地问他方才那个青年的模样。
他二人听后,想不起认识这么一个人,倒是那样子和派出的万斯同有几分相似。
只是谁能相信是他——他已经有将近三年没有下落了,怎么会在此突然现身?再说他又何必躲着自己二人?
两个人左思右想,也不知道这人是谁,干脆他们也就不想了,这一夜他们早早地就寝,以备养足了精神,明日好上天台,会一会那鬼面神君葛鹰。
大雪纷飞,天台上是一色的“白”。
鹅掌大的雪花,漫天地飘着,迷迷茫茫,没天没地,凡是目光所及的地方,全都被雪盖满了。
人们都说这是浙省近几年来下得最大的一次雪了。却也是不假,因为这地方临近东海,受海风的影响,素年来是不甚冷的。
天台上丸天宫,为了迎接新年,早就在十天以前,披红挂彩,布置得焕然一新,此刻在大雪点缀之下,看来更是极为壮观。
人们行在小道上,老远就能看见这所宏伟的建筑物,宛如玄宫画楼,琼楼玉宇一般,只是却很少有人知道,这里面所居住的,却是些持刀动剑的江湖人物。
他们在首领鬼面神君葛鹰领导之下,行事诡秘莫测,多少年以来,人们始终无法猜测出他们的行动如何,即使是武林中人,也对他们莫测高深,偶一谈起上丸天宫来,也无不谈虎色变,讳莫如深。
这原因也不尽是因为上丸天宫中的弟子每人都有一身武艺,最大的原因,却是他们行为诡秘,却辄杀人的作风使武林中人惴惴自危。
是以有人因为谈论上丸天宫,而莫名其妙地为此丧生,这么一来,上丸天宫在一般人的心目中无形中成了一个专司暗杀的血腥组织!
三盒老人柴昆和鱼鳞剑南宫敬,这两个不知死活的老人,却是安心要以硬碰硬,在大年初一,在此大雪天里,他二人直上天台而来。
你看他们连袂同行着,雪花把他们二人的头发、胡须都染白了。
行到了天宫门前,柴昆咳了一声,吐了口气道:“徒儿,我们不可莽撞,拿蛇拿头,我们只要找葛鹰说话。”
南宫敬冷冷一笑道:“你老人家放心,我不会同他们小辈一般见识。”
他说完话,就直接走到这所巨大的建筑物的大门之前,几个小道人,都换上了新的道装,正袖着手,嘻嘻哈哈地笑着说话。
其中之一,忽然看见了这两个老人,就跑过来,瞪着眼说:“喂!老头儿!干什么的?谁叫你们来的?”
南宫敬嘻嘻一笑道:“我师徒两人是来给葛老拜年的。哈!带我们进去吧!”
这小道怔了一下,就用眼去看柴昆,却见那个老头儿正袖着手对自己笑道:“恭喜!
恭喜!”
小道人见二老仪表不凡,神采不俗,又逢年下,就有了几分相信。
当下忙拱手道:“小道不敢当,恭喜两位老人家,既来拜年,想必是真人的老友,请赏个名帖,小道也好归报。”
南宫敬呵呵笑道:“我二人出外向来不带名帖,你先领我二人进去,见了葛鹰就知。”
这名小道不禁一怔,正要问话,就见那个更老的老头儿呵呵笑着走了过来。
他说:“你见了葛鹰就说,我两人是天南来的朋友,他就知道了。”
小道闻言不由吓得“噢”了一声,一连后退了两步,大声道:“你们是天南派的门下么?”
南宫敬说:“不错,小兄弟,你也有耳闻么?”
他说着自己走到了这名道人面前,这小道忽地一举右手,可是他的手还没有抬起来,却为南宫敬的一只大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这位天南派的掌门人,脸上带着和善的微笑,嘻嘻一笑,说道:“快去吧!小哥。”
小道人为他一只手搭在肩上,一时变得脸色通红,他那只本来要举起的手,竟是再也举不起来了,龇牙咧嘴,怪像得很。
“唔……”他说道,“你的手,放下来……”
南宫敬脸上仍然带着微笑,他说:“你要是不去通报,我们就自己进去了。”
这名小道一听,吓得直翻白眼,当初花蕾直闯上丸天宫的那件事,他是亲眼看见的;而且身上还受了一点伤,这时候南宫敬要自己闯将进去,可把他给吓坏了。
当下忙道:“好!好!你们二位劳驾等一下吧,我这就往里面报去。”
南宫敬含笑放下手来,退后一步,道:“那真是太麻烦你了。”
小道涨红了脸,望道二人道:“二位等一会儿,唉,真是的,你们什么时候来不成?”
这时另外几个道人一并走过来,其中之一大声问:“是找谁的?”
小道人大声道:“你们别惹事了,我这就报告去,他们是天南派的人。”
说着他就回过身飞快地跑了,那几个走过来的道人,听了他这句话,不禁吓得全都站住了。
他们脸上现出极为害怕的颜色,一起打量着这两个老人,原因是当年的紫蝶仙花蕾,实在是把他们的胆都吓破了。
虽然后来花蕾依然是死在了葛鹰的手下,可是算一算人数,花蕾打伤了好几十个,事后他们知道,那个女人是天南派的人。他们心里就对天南派存下了戒心,这时乍然一听,来人是天南派的人,自然吓得不轻。其中一人,立刻脸上变色道:“既然二位是天南派的朋友,我们就快请真人去。”
又一个说:“我们可别惹他们。”
几个道人又凑在一块小声地说话,不时用眼偷看二人,可是他们这次都乖了,谁也不敢贸然动手,自取杀身之祸了。
三盒老人柴昆,目视着布置得焕然一新的上丸天宫,嘻嘻一笑,对着这几个道人打趣道:“怎么,你们三清教下的弟子,还过年么?”
其实他明知道,这上丸天宫子弟,虽然明面上说,都是道人,事实上他们的日常生活,一切行为,都与常人无异,奢侈浮华,追崇时尚,较一般人更有过之。他这样说,只不过是打趣而已。
几个道人都怒目盯着他,没有一个人说话,他们是敢怒而不敢言,生恐一言之差,为自己惹来杀身之祸,他们心里也都想到,可能又将要面临一场凶劫。
这时那先前跑回去报告的道人,又飞快地跑回来,他到了二老面前,深深一揖道:“真人传活,二位请入内相见,门外不是待客之处。”
柴昆呵呵一笑,大声说:“好!头前带路。”
他内心暗暗愤恨这葛鹰好大的架子,自己师徒二人,在江湖武林中,绝非无名之辈,差一点儿的人物,都不敢以平辈自居。这葛鹰一个化外野老,入了中原之后,竟敢对自己如此托大,未免太猖狂了。
南宫敬以一派掌门人身份,遭到对方如此轻待,面上自然也大感难堪。
他冷哼了一声道:“你家主人,就是这么传话的么?”
那道人直着眼道:“正是。”
南宫敬忽然哈哈一笑,他一只肥大的袖子,忽然往上一扬,大声道:“葛老儿未免太失礼了。”
几个道人正自愤怒,就听见身后“哗啦”一声大响,吓得各人忙自回身,却见身后一排屋脊之上,雪花飞扬,瓦砾四溅。
少说有十数块花边大瓦,竟随着南宫敬这衣袖一挥之势,全数飞上了半空。
它们飞出约有三四丈以外,才相继坠地,又听见“哗啦!叭啦”的一阵乱响,摔得满地狼藉。
这一手功夫名唤“流云飞袖”,若没有三十年的纯功,是万万达不到如此成就的。
这群道人之中,竟没有一人能够叫出这种功夫的名字来,可是他们却为这一手功夫吓得呆住了。
柴昆见南宫敬表演这么一手,心中亦感泄了愤怒,当下哈哈笑道:“我们进去吧!”
南宫敬面带怒色,遂和柴昆大步直向宫内行去,那几个道人都跟随在后。
这时候宫内“当!当”又响起了噪耳的云板之声,二人如同行入无人之境一般地向前行了约十余丈远近,却见厅门启处,步出了一大群人来。
为首之人,是一个身披彩羽的俊美年轻人,他身后还跟着大群的道装子弟。
南宫敬见这人一出来,不禁大吃一惊,他当时就怔住了。
柴昆奇怪地道:“怎么啦?”
南宫敬回头道:“师父您看看,来的可是小师弟?他怎会来到了这里?”
柴昆闻言向来人望了一眼,顿时也怔住了,他皱着眉道:“奇怪,他怎会在这里?”
南宫敬冷冷一笑道:“我们果然没有猜错,小师弟定是为他们设陷所擒……这可怎么是好!”
三盒老人闻言,也不禁面现怒容,二人本来前行的,此刻见来人极似万斯同,所以就站住脚,不再向前面走了,想看看有什么事。
他们眼见着那身披彩羽披风的青年,大步向自己这边行来,他脸上微微带着怒容,直到他走近了,二老仍然看不出他到底有什么不像万斯同的地方。
南宫敬忍不住唤道:“小师弟,原来你在这里。”
那为首青年,闻言驻足,面现惊奇地向这边看了一会儿,道:“谁是足下的师弟?”
南宫敬又上前了一步,皱着眉说道:“你不是我万斯同师弟么?你不认识我们?”
羽衣青年冷冷一笑,心中已自了然,当下哼了一声说道:“我姓葛,名金郎,此间主人乃是家父,你要找的人不在此地,我们不认识。”
鱼鳞剑南宫敬不禁脸色大变,他回头看了师父一眼,二人心中均奇怪,想不到天下竟会有如此相似的人!
三盒老人柴昆,心中却微微一动,他细细地打量着这个青年,想起了一件多年悬于内心的往事。
南宫敬冷冷一笑道:“如此说来,我师徒倒是失敬了,原来是葛少侠,我们正要拜访。”
柴昆一双细目,这时却无精打采地半睁着,他站在南宫敬身后,一言不发。
葛金郎冷冷一笑道:“你们是来自天南派的人?”
他接着又道:“这么说,阁下就是三盒老人柴昆了。”
南宫敬见来人是一个少年,居然如此托大,竟敢一口呼出师父名号,不禁大为愤怒,只是彼此本是敌对立场,倒也不能以常情而论。
这时他嘿嘿一笑:“少侠,你看错了,这是家师。”
说着他以手指了指身后的柴昆,柴昆却连眼皮也没有动一下。
葛金郎看了柴昆一眼,心中很是吃惊,因为柴昆那种年岁表情和他那种神态,只一眼就可知这老人是一个身怀绝技的人。
他于是回过脸来,向着南宫敬冷然地道:“这么说,你就是天南派的掌门人鱼鳞剑南宫敬了。”
南宫敬两道苍眉,微微一挑,道:“不才正是,足下有何赐教?”
葛金郎点了点头,说道:“很好,果然是你们二人,我们以为你们早就应该来了。”
南宫敬冷然道:“我们是来向贤父子拜年问安来的。嘿嘿!”
葛金郎长眉斜挑道:“既然这样,敝宫不敢怠慢,只怕你们来得去不得!”
南宫敬因心愤对方无礼,正想多少给他一点厉害,煞煞他的威风,却听得身后的柴昆哈哈笑道:“快些走吧,和他一个黄口小儿,哪有这许多说头。”
南宫敬闻言,就大步向前走去,柴昆依然一双眉毛耷拉着,连张也不张一下,跟着南宫敬大步前行。
他师徒一副旁若无人的样子,直把葛金郎气得七窍生烟,恨不能立时就出手给他们一个厉害!
他一眼看见降龙伏虎两个师兄,正由对面走来,心知两个师兄,近来随着师父,练有极为厉害的功夫,自己在他们二人面前,就是动手打了他们,也不至吃什么亏。
想着就上前一步,怒声道:“来人快止步,这上丸天宫,岂是你们可以横行的地方!”
说话之时,但见二人依然前进,如同没有听见一般,葛金郎不禁勃然大怒。
他一连两个纵身已来到了二人身后,他心中对那柴昆多少还有些忌讳,不敢轻易招惹,可是南宫敬,他并不服气。
当下猛地跨前一步,怒叱了一声:“打!”
嘴里叫着,右掌施了八成功力,用“小天星”掌力,一掌直向南宫敬背上击去。
可是他是大大失算了,竟没有想到,南宫敬一十二岁从师,随柴昆达三十年之久,造就出一身惊人的功夫,已尽得柴昆传授。他和师父所差别的地方,只不过是功夫的火候而已,又岂是葛金郎一个少年后辈所能相提并论的?
因此,就在葛金郎掌力眼看要触及南宫敬背后的刹那之时,这位天南派的掌门人,忽然一声狂笑,道:“小辈,你是找死!”
只见他身形霍地一个疾转,快如旋风似地,已把身子转了过来。
同时间大袖向外一扬,那葛金郎就觉得一股极大的罡风,没头带脸地扑面而来,不禁吓得出了一身冷汗,慌不迭地向后猛地一退。
可是南宫敬这种流云飞袖的功力,绝非一般内功,葛金郎身子后退,这股力量竟追着他直逼了过去。
葛金郎再想闪躲,已是不及,当时退闪跳伏均已不及,竟为这股力量,把他逼得“扑通”一声,坐在了当地,幸亏地上已为白雪堆满了。
这一摔,虽说是没有摔着,可是已让他大大地丢人了。
一时之间,他竟惊吓得不知如何是好了,因为对方这种身手,太过惊人了!
和他同来的弟子们,见状也都吓呆了,葛金郎由地上一个“鲤鱼打挺”,纵了起来,他脸色通红,哧哧地道:“好,你敢打人!”
南宫敬冷笑道:“凭这你种身手,也敢背后袭人,你差得太远了。”
三盒老人柴昆见状,似微微显得不耐地回过了身来,但仍是一言不发。
在他目光之中,好似把这一群人,丝毫也没有看在眼中,他眼中唯一能和自己交手的,好像只有一个鬼面神君葛鹰。
“师弟,你快退下,待我来会他。”一个身披猩猩皮的高大汉子,一跃而前。
来人正是降龙尊者,他这两年多以来,痛下决心,已练成了惊人的功夫。
自从他师兄弟两人,相继在花蕾手下负伤,容得葛鹰把二人救好之后,他二人心中已把天南派视为大仇,日日都在渴望着,能够一会天南派来此寻仇的人。
今日他兄弟正在师父丹房,忽然得悉天南派寻仇人到,俱不禁匆匆赶出。
这时恰见师弟葛金郎,竟不自量力地向来人之一下手袭击,却为来人一举手之间,就把师弟打了个跟斗。他兄弟两人,自幼随师,虽是异派家数,可是对于各门武功,都有过研究。
因此他们一看来人甩袖的情形,就已知道这人所施展的是一种失传已久的功夫,名唤“流云飞袖”,休瞧他这一挥之力,如果敌人有心想要师弟的命,只这一挥之下,葛金郎就休想再逃得活命。
他二人不禁大大吃了一惊,当时降龙尊者在前,他生恐南宫敬乘势逼人,那么师弟可就没命了。
当下顾不了许多,大喝一声,就势拧腰垫足,嗖一声,已蹿到葛金郎身前。
这势子正好迎着南宫敬前来之势,降龙尊者盛怒之下,叱道:“天南老儿,休要逞凶,某家来会你便了!”
他说着右掌一敛,左掌用“凤凰单展翅”,霍地向左一展,直向南宫敬手臂上划去。
南宫敬吃了一惊,见猛可里来了这么一个彪形大汉,穿着打扮,竟不似中原武士模样,这人竟不容自己发话,就向自己下毒手。
他不由甚为愤怒,见他掌到,右掌也用了几成劲力,以“分翅手”向外荡了一下。
降龙尊者倏地一翻指尖,化掌为拳,直向南宫敬肩上打去,内力充沛,足以惊人。
鱼鳞剑南宫敬有意要试一下来人的功力,所以非但不闪身躲开,却趁势迎上。
他也化荡为击,指尖向上一翻,掌力也就贯了出去,二掌夹击,发出了“波”的一声。
想象之中,二人必定是各人都会往相反的地方后退才是,可是他们的情形却并不是如此。
只见他们一击之后,身形竟如同胶也似地粘住了,二人身形俱是发出了一阵厉害的颤抖。
南宫敬不由吃了一惊,当下贯足内力,大喝了一声:“去!”
就见他那只颤抖的右手,忽然向前运力一推,这一次他提贯了九成的内力,降龙尊者虽说是功力惊人,可是他到底比不上南宫敬数十年浸淫的苦功,二力相较之下,胜负立分。
就见降龙尊者,那巨大的身子,忽地踉跄而退,如非是他身后的伏虎尊者赶上扶了他一下,他也许会和葛金郎一样地翻倒在雪地里了。
降龙尊者不由面色一红,说起来他的功力确实不弱了,他断断没有想到来人竟是这么棘手的人物,其实他方才内力并未运足。
尽管如此,已经够他吃惊了。
南宫敬这时也微微怔住了,因为他明白,方才自己如不把内力全数提贯击出,就许和对方成了不了之局。
看对方那一副蓬头赤发的怪相,倒没有料到,他竟会有这么精纯的功夫。
要知道南宫敬与其师父柴昆,此番前来,乃是抱着必胜之心而来,因此在小遇挫折之后,他已有些恐惧和不安。
这才证明了,这上丸天宫之中,果然是大有能人异士,确是不可轻视的了!
降龙尊者嘿嘿怪笑了一声道:“老家伙你掌力不弱,不过方才一击,是因为我没有注意,否则你是击不退我的。”
南宫敬冷笑道:“我南宫敬眼中,还不曾有阁下这一号人物,请报上名来。”
他说完了话,就见对方仰天一阵大笑,声震霄汉,一边的柴昆,本来是连眼皮也不眨一下;可是却为他这充沛的笑声,惊得张开了眸子,奇怪地向他打量了几眼,至于南宫敬就更为惊奇了。
他暗暗忖道:“奇怪,看此子虽是身高体大,虬髯满面,可是年岁并不甚大,方才这一笑,分明是一种极为深奥的气功,他是如何练成的?”
心中就愈发地不敢轻视对方,就见对方狂笑之后,朗声道:“上丸天宫中降龙尊者、伏虎尊者,远近谁人不知,你等既不打听明白,竟敢来此寻仇,实在是太胆大妄为了。”
二老闻言,这才明白,来人竟是降龙、伏虎尊者,他们早知这二人乃是鬼面神君座下极为得力的一双弟子,此刻见面,自是不敢轻敌。
南宫敬嘿嘿一笑,说:“怎么,葛鹰就如此待客么?”
降龙尊者大声道:“我要会会天南派的掌门人有多厉害。来!”
他说着身形一转,已跳了出去,南宫敬黯然一笑,正要纵身而上,却见他身侧那另一个高大的汉子,横身一拦道:“呔!天南派的人,我先来会会你,我如战败,我师兄再上也是一样。”
南宫敬见来人,也是一样的膀大腰阔,降鼻陷目,身穿兽皮,和先前那个大汉所不同的,只是脸上没有这许多虬髯,再者头发颜色也不是红的!
他马上就知道来人,定必是降龙、伏虎两尊者之一,就微微一笑,道:“你是何人?”
伏虎尊者拍了一下胸脯道:“我名伏虎。”
又用手指了指那个红发大汉道:“那是我师兄,他叫降龙,你能胜过我们二人,才有资格见我师父。”
南宫敬闻言,正自冷笑,他身后的三盒老人忽地哈哈大笑道:“不明事理的小辈,我们来此,是专程拜访葛老鬼来的,谁有工夫和你们这些畜生惹厌,再不闪开,老夫却要放手惩治你们了。”
伏虎尊者一瞪眼道:“你是谁?”
柴昆冷冷笑道:“你还不配问我姓名,快去唤你那老鬼师父出来。”
伏虎尊者不由大怒,足下一点,已纵身而上,右手五指一挑,用“插手”直向柴昆当胸猛插了下去。
三盒老人一声狂笑,叱道:“大胆小辈!”
只见大袖一举,那瘦小的躯体,滑溜溜一个疾转,宛如穿花蝴蝶也似,只一闪,已到伏虎尊者背后。
这位享名武林垂五十年之久的老侠客,一声狂笑,斥道:“我先教训教训你这野小子再说。”
他说着,右手已如封似闭地推了出去,那瘦如鸡肋似的脊椎骨,却微微地向上拱了起来。
这种样子看起来真像是个弯腰的虾米一样,可是那充沛的掌力,却是雄厚如山一般。
伏虎尊者方自一挡这种掌力,竟由不住身形一阵踉跄,这才知道厉害。
先前降龙尊者对付南宫敬之际,伏虎已看出来人大非弱者,此刻他知道所对付的这个老儿,更不是好惹的。因此自一上手,他就提起了十二分的小心。
这时柴昆掌力逼来,就见他于踉跄之中,一挥双臂,身形倏地平空拔了起来。
这一式“一鹤冲天”,宛似鹤起云霄,在空中“细胸巧翻云”,倏地把身形一折,轻飘飘地又落了下来。只凭他这一式,柴昆已看出此子得有高明的传授,自己要想败他,虽是足足有余,可是却也非三招两式。
他当下嘿嘿一笑道:“小子,你这两手三脚猫儿,在我老头子面前还耍不开,不信咱们就玩玩!”
这老头子一生对敌、对友,全带着几分诙谐,嬉皮笑脸几乎成习惯。
这时候,伏虎尊者已再次纵身而上,身形微微前伏,双掌交叉着击出,用的是“连环掌”法。
此于功力本已不弱,尤其是这两年来经过苦练之后,功力就更不可轻视,双掌击出,发出两股极大的破空之声。
可是那干瘦有如灯草似的老头子,身子却如同风车似地一个疾转,伏虎尊者的掌力,却是仅仅差着寸许,没有打上他。
“小子,着打!”随着柴昆这一声喝叱,就见一掌直向伏虎胯下打去。
伏虎用伏桩式向前面一迈步子,柴昆掌式打空;可是,这老头儿却怪笑了一声,就空一挫双掌,以“观音手”的功夫,霍地向下击来。
这是一种极为沉重的手法,可是柴昆和他并无冤仇,他只是想惩戒一下他的傲气,所以掌力击出,只有四五分的功力。
他满以为自己形成了一面力网,这伏虎尊者是无力逃开的。
人都是犯着同样的一个毛病,常常过于高估自己,而低看了别人,眼前这个柴昆也正是如此。
就在他观音掌力方一下击的同时,忽见那伏虎尊者,倏地一个反崩之式,他竟以背脊实接对方这一掌之力。
可是任何人都知道,他是不敢的,这不过是一个掩饰而已,他忽然身侧两边,现出了双掌,一上一下,一掌救己,一掌袭敌。
这是一式“燕双飞”,正是鬼面神君极为得意的一招传授,武林中尚未得见。
此刻伏虎尊者这一展出,那纵横一世的柴昆,竟差一点儿伤在了他的掌下。
只听“呼”的一声,伏虎的指尖,竟擦着他的小腹外衣划了过去,如非柴昆凹腹吸胸得快,这一掌要是被他打上了,必然负伤不轻。
三盒老人柴昆一时大意,竟差一点儿受了伤,吓得出了一身冷汗。不要说方才这一掌被他打上了,就是为他指尖沾上一点,自己这张老睑,将如何放?那么,自己还有什么面目去见他的师父?
这么一想,当时怪笑了一声道:“小畜生,今日你是自己找死了。”
嘴里这么说着,就见他把身躯向下一矮,这才展开了一式“降龙大九手”来,只见他那瘦小的躯体时上时下,时左时右,动如惊龙掣电,静如大地沉山,间以那凌厉的掌劲指风,看来真是足以惊人了。
可是伏虎尊者这时间,却已把一身功夫尽量地施了出来,虽然他的功夫比起柴昆来差了许多;可是这几年来,他苦练的结果,功力确实增进了不少,一招一式,都显出功力来。
二人这一走上了招之后,只见人影飘飘,掌风呼呼,直看得在场之人,一个个眼花缭乱。
南宫敬和一边的降龙尊者,这时却都成了壁上观了,南宫敬心中不禁暗暗吃惊,他绝没有想到,这伏虎尊者竟会有如此身手,居然连师父在二十招之内,也没有把他拿下来。
那场内的三盒老人柴昆自是比他还急,众目睽睽之下,如果自己在三十招之内,再不能把此子败下阵来,那么自己这个脸也就算是丢定了。
正逢着伏虎以一招“海底捞针”,直向柴昆小腹击去,柴昆冷笑了一声,他猛然向后一个倒仰,乍看起来,极像是为他这一掌击中了似的,在场诸人,都不禁大哗了起来。
伏虎尊者更是一上步,以“双撞掌”猛地向下击来,这其中唯有二人看出了伏虎即要落败。
这二人一为鱼鳞剑南宫敬,他知道师父必定要施出一招极为厉害的手法来对付伏虎了,他并且知道伏虎是万万也逃不开了。
至于另一人,却是一边的降龙尊者,他仅就这一招判断,自已的师弟伏虎是要落败了。
在这刹那之间,他大吼了一声:“哇刺西!”
这意思是“跳高”的意思,只不过是一句高丽的话而已,可是他的警告显然已经晚了。
伏虎双掌已经眼看碰着了柴昆小腹,这位天南派的名宿耆老,忽然长啸了一声,他身形霍地向外一旋,一滚,活像是一头撒泼的驴子似地翻了起来,看来是轻、灵、巧、妙已极。
只是那么轻轻地一旋,已反临在了伏虎的背后,这怪老头儿单掌向外一抖,施的是“单掌伏虎”,不偏不倚,正印在伏虎的脊椎骨上。
这时候,只消他掌力向外一吐,那伏虎尊者是断断再也逃不开活命。
就在这千钧一发,要命的关头,当空里传来了沙哑的一声断喝道:“柴老儿掌下留情。”
随着一股极大的掌力,排山倒海般的迎面而来,柴昆掌力并没有实印下去。
这时候他那在空中的身子,倏地半翻了个身,大袖随之而出,正正地迎上了那侧袭而来的一股罡风。
两股风力一击之下,柴昆已经如落叶似地飘向了一旁的雪地之上。
跟着从那条松柏相夹的白雪小径之内,吱吱哑哑地推出了一辆轮椅。
轮椅之上,形如木偶似地坐着那个老朽干瘦的鬼面神君葛鹰。
柴昆数十年前,在苗疆曾经见过此老一面,此刻看来,他那副尊容,除了极端苍老之外,倒也没有多大改变,心中自不奇怪。
可是鱼鳞剑南宫敬却是第一次见到他这副尊容,不由大吃一惊。
只见他隆鼻陷目,发乱如麻,掀唇兔齿,足可当这“鬼面”无愧。
他身上穿着一身猩猩红的大道袍,足下是一双黑色丝质的便靴,在满空的白雪飘舞之下,映衬着他这一身大红衣裳,看来是格外醒目惊人。
他嘿嘿冷笑道:“柴老儿,休要欺凌我的弟子,有什么事,我们面对面地解决也就是了。”
柴昆哈哈一笑,他突然嬉皮笑脸地道:“老鬼!我还当你死了呢!现在到底是出来了,哈哈!”
他大笑了一声,又接道:“主人出来了就好办,我老头子并无心要伤你这宝贝徒弟。”
他随着把脸向下一拉,对伏虎尊者冷斥道:“你可以下去了,少侠客,让出地方来,我老头子向你师父讲讲理由。”
伏虎尊者羞得面色绯红地向后退了几步,他心中余悸犹存,若非是这老儿手下留情,方才他那掌力只要发出来,自己是万万也没有活理,当然这时他是没有脸面再赖在当地了。
鬼面神君葛鹰闻言之后,用手挥了一下,他身后的弟子立刻把他推向前行,一直推到了柴昆和南宫敬的跟前。
葛鹰一双眸子望着南宫敬道:“这位不用说,一定是贵派的掌门人南宫敬大侠了?”
说话之时,他嘴角带着微微的冷笑,那样子是极为轻视。
鱼鳞剑面色庄严地抱了一下拳道:“不错,我正是,有何见教?”
葛鹰发出了刺耳的一声尖笑,道:“笑话,是你们找上我这上丸天宫来的,理该由我来问一问二位才是,怎么反倒问起我来了?”
南宫敬恨声道:“你如没有话说,我师徒自有问题见教。”
葛鹰两道扫帚眉微微一挑道:“洗耳恭听。”
柴昆忽然呵呵一笑道:“葛老鬼,此处不是谈话的地方,你们上丸天宫就是这样接待客人么?哈……”
他狂笑了一声,抖了抖身上的积雪道:“老鬼,你应该知道我师徒此来的目的,你划下道儿来吧!”
这位一向诙谐嬉笑惯了的怪老头子,在说到这两句话时,竟显得异常严肃,丝毫不带笑容。
他言下之意,葛鹰焉能看不出来,这老魔头冷哼了一声,点了点头道:“柴昆,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一定不叫你失望,贤师徒请随我来,待贫道成全你们的愿望也就是了。”
南宫敬实在看不惯这老魔头那种狂傲的样子,当下冷笑道:“我们不定谁成全谁,现在请道长带路吧!”
葛鹰狂笑了一声,连连点头道:“好!好!”
说着,他挥了一下手,道:“去演武厅。”
他身后两名弟子立刻弯腰道了声是,车子就直向那幢高大的建筑物推去。
柴昆一笑,大步跟着他向前行去,一行人鱼贯进入厅内,却见大厅内,早已备下了一排座椅,并有几色糖果。
葛鹰冷冰冰地一笑道:“柴昆,我也知道你师徒此来的目的,来,来,来!我们是先礼后兵,请坐,请先用一杯茶再说吧!”
柴昆和南宫敬相互对看了一眼,由这演武厅的情形看来,原来他们是早已有了准备。
事到如今,说不得也只好与对方一拼了!
他二人相继落座,一名小道献了茶,柴昆接过喝了一口,点了点头,站起身来道:“葛鹰!你既如此说,我师徒倒要和你说一说理了。”
他那双细长的眸子,忽然睁了一睁,精光四射,于是说道:“我二人来此,是向老朋友你请教一下,我那徒媳花蕾的下落……”
他冷哼了一声,冰冷冷地接说道:“听说她曾经来过了上丸天宫,并且丧生在你的双掌之下……”
说着这儿,怪老头儿发出一阵嘿嘿的冷笑,又接下去道:“老夫师徒来此就是要请教一个清楚,也许这只是一个谣传,老夫绝不敢以道听途说之言,唐突阁下,所以……”
他那双精光四射的眸子,注定在葛鹰的脸上,一字字地接下去道:“我师徒现在只要听老朋友你一句话。”
葛鹰忽然发出咯咯一串笑声,倏地笑声一止,却显得至为尴尬地说道:“很好,阁下既以此见问,贫道定会据实见告的!”
柴昆苦笑了一下道:“很好,我只问你,我那徒媳花蕾可曾来过这里?”
葛鹰冷笑了一声道:“不错,她是来过。”
柴昆嘿嘿一笑道:“这么说,她是死在老朋友你的双掌之下了?”
葛鹰嘿嘿一笑道:“贫道双掌之下,虽曾杀毙无数英雄好汉,但是却未曾杀过女流之辈。”
柴昆一怔道:“这么说,我那徒媳并非是死在你手中了?”
一边的南宫敬吃了一惊,冷笑道:“师父,休听他胡说八道,这件事江湖上已无人不知,焉能会错?分明是这老儿畏罪不敢承担罢了。”
柴昆冷冷一笑道:“徒儿,你错了,葛道长乃是武林一派的宗师,他说出来的话,我们就不能不信。老朋友……”
他目光又回到了葛鹰面上道:“你且道来,如果此事是一般江湖谣传,我师徒就算是白来了一趟,我们非但现在掉头就走,改日尚要与你这上丸天宫披红挂彩,以谢今日唐突冒失之罪。老朋友,如何?我师徒就等你这一句话了。”
葛鹰冷冷地笑道:“柴昆,你果不愧是一派武林宗师,只此度量,已足令人敬佩。
只是今天这场架是打定了!哈……”
他哑着嗓子道:“你既出言至诚,贫道也就实对你说了吧,在两年半以前,令徒媳花蕾,确曾来过我这上丸天宫。”
说到此,他嘿嘿又是一阵冷笑道:“说到这里,贫道尚有一笔账要同你算算呢!”
他于是把昔年的一段经过,草草地说了一个大概,最后冷笑道:“柴昆,你看看,她死得可屈么?”
南宫敬在听完了这段述说之后,忍不住顿了一下脚道:“葛鹰,这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你虽不杀伯仁,伯仁实为你而死,我那妻子,虽不是你亲手所毙,事实上却是为你逼迫而死。你身为一代宗师,养子不教,令其拐诱小女,已是罪大恶极,倒是我那妻子善意来此理论,你该老老实实将你那孽子交与拙荆,令其察实发落,如此才不失宽宏大量……”
他愈说愈为气愤伤心,一时悲愤之极,声泪俱下道:“只恨你这老鹰,非但不明是非大理,居然纠合你这大小群丑,以如此浩大的声威,去对付一个妇道人家……”
南宫敬戟指怒斥,一时泪下如雨,痛声道:“拙荆死在你们手中,你鬼面神君也遗下纵子为恶的臭名。今日我南宫敬既来此,这笔血债,我们要好好地清算一番,你也不必再多说些什么了。”
他说着回头看着老师父道:“现在已没有什么好再同他说的了,弟子现在就想下手与这老鬼决一生死存亡,你老意下如何?”
三盒老人柴昆叹了一声道:“你稍安勿躁,事已至此,看来已无两全之策,我师徒来此是客,你不妨先听听主人又作何安排?”
南宫敬勉强忍住悲伤,不再言语,鬼面神君葛鹰却在一边,朗笑了一声。
待到笑声收敛之后,这老魔头才怒声道:“南宫敬,你好一张利口,只是贫道却没有工夫和你斗口,那泼妇一路杀进上丸天宫,连毙我门下弟子数十名,这又岂是一般妇人所能办到的?贫道本意只想捉到她后,送她到你们天南派,听凭你等发落,谁知这泼妇自愧身殉,实乃出人意料之外。贫道一番怒气尚还未消,正想找你们理论一番,你们反倒找上我这里来了,真是岂有此理!”
他说话之时,头上乱发根根倒竖,状极可怖,说到此,他又发出了一阵刺耳的狂笑之声。
四周诸人,都为他这一阵笑声惊得彼此相顾,上丸天宫中诸人,皆知道这位老爷子,此刻已是怒到了极点。因为他这种笑声每一发出之时,必定是他愤怒难遣的时候,数十年来已成习惯,大家都心里清楚!
笑声一落,这个老魔头,霍地双手一按,自位上站起来道:“我们多说无益,还是掌下见分明吧!二位你们打算如何呢?贫道定必成全你们。”
他冷冷一笑,手指四周说:“二年前,那姓花的女人,也正是丧身于此,你们既为她来此复仇,咱们不妨也在此各展身手,看看谁生谁死!”
他说到末后之时,一双眸子却注定着南宫敬,又随着发出一阵冷笑之声。
这种气焰,确实令人难以消受。
柴昆把桌子啪的一拍,推桌而起,狂笑道:“好,葛鹰,咱们就是这么着,我师徒两个,也早已活腻了,你要是能够把我们两人全给杀了,我们还是真谢谢你……”
说着又冷冷一笑,道:“只怕老朋友你说得到做不到,到时候,还不定谁成全谁呢!”
南宫敬早已忍不住,身形向外一旋,“嗖”的一声纵了出去。
他脸色铁青道:“我先要见教你那孽子一番,他在哪里?”
葛金郎就站在一边,闻言挺身欲出,却为降龙、伏虎二位师兄把他给拉住了。
葛鹰知道自己儿子这两年来,是把功夫给搁下了,而南宫敬却是一派的掌门人,武技自可想而知,金郎万万不是他的对手。
他冷笑了一声道:“这又与小儿何干?你女儿自甘上门,又怪得谁来?”
南宫敬不由面色一白,他为葛鹰这一句话惊得怔住了,恍如从大梦中醒来。
先时他听到花蕾的女儿,并未十分在意,此刻经葛鹰这么一提,不禁当头响了一个焦雷,半晌做声不得。心中却暗暗忖道:“天啊……这是怎么一回事啊?莫非我南宫敬竟有了女儿?莫非花蕾所生的一双女儿,竟是我的孽种?”
这么一想,他不由踉跄了一下,差一点跌倒在地,三盒老人柴昆,不由吃了一惊,用惊异的眸子望着他,心中甚为奇怪。
南宫敬这时神智复清,他抬起头,两股如电的目光,注定在葛鹰的脸上道:“我南宫敬没有如此不肖的女儿,更没有你们这一户亲戚。”
葛鹰一笑,啐了一口道:“你当我们葛家希罕你这门亲戚吗?我们现在是冤家,不是亲家。”
南宫敬气愤填膺,他实在受不了这口恶气,当下一抬手腕子,只听得“呛”的一声,只见银光闪处,他手中已多了一口鱼鳞短剑。
这正是他仗此成名的兵刃,南宫敬兵刃在手,现出了满面杀机。
他嘿嘿一笑道,说:“葛鹰,既然你那个孽子畏死贪生,你这做父亲的,就亲自来吧!”说罢后退了一步,横剑在手,面如寒冰。
葛鹰自负过人,本来还不打算上前,可是经不住人家当面叫阵,他也只好下去了。
当下嘿嘿冷笑了一声,说道:“怎么?你要和我打么?好得很。”
说着正要纵身而上,猛然间,身边响起了一声断喝道:“师父且慢,容弟子会他便了。”
鬼面神君见是降龙尊者,知道他近年来功力大进,足可抵挡这头一阵,正合心意。
当下退后一步,笑道:“很好,你就讨教他几手吧!你的兵刃?”
降龙尊者因初见南宫敬时,一时大意,几乎为他掌力把自己推倒雪地里,为此心中始终郁郁不乐。
此刻见有此机会,他决心要洗雪前耻,所以才奋身上前。
此刻为师父一提,他陡然忆起自己蛇形软枪上有几乎绝招,正好拿来对付这老儿一番。
想到此,右手探入胸前兽皮之中,忽地向外一抖,只听得“唰”的一声,一片银光闪耀,现出了他这一只奇形兵刃。
在座的虽都是他同门师弟,可是见过他这兵刃的,却是寥寥无几。
柴昆和南宫敬虽是听说过,可也是第一次见,只见这兵刃是一条蛇的形状,约有三尺长短,首尾皆与蛇形无异,只是在蛇口之中,却吐出约有两寸长短的一截枪尖,其色雪白,闪闪放光,看来是锋利无比。
降龙尊者蛇形软枪在手之后,略一甩劲,唰唰一阵细声,已缠绕在右手腕手,枪头微垂腕下,左右晃动,银光四射。
他望着南宫敬一笑道:“掌门人,你我先前的账还没算呢,我们现在了一了吧!”
南宫敬素日是深有涵养的人,可是在今天,他竟显得沉不住气,所谓“事不关心,关心则乱”,花蕾之恨未消,忽然却又跑出了个女儿。
这个未曾见过一面的女儿,已经大大地扰乱了他的心。
他愈发地恨葛氏父子入骨,宝剑在手,就已经决定了要以这口剑来与葛鹰决一死活。
却想不到这时,却又杀出了这个降龙尊者,他却要代师向自己问罪。
“好!”南宫敬咬了一下牙,心说:“我就先拿你这畜生祭一祭我的宝剑。”
想到此,他沉声笑道:“好!我久仰你一身绝技,已得令师真传,会你也是一样,只是……”
他冷笑了笑,接道:“刀枪无眼,万一有什么冒犯,还要请足下原谅。”
降龙尊者大笑一声道:“这是当然,来!来!掌门人,我们还是闲话少说,手底下见高低吧!”
南宫敬更是早已迫不及待,闻言之后,掌中剑向上一举“举火烧天”,足下是跨虎登山,向前跨出了一步,哈哈一笑说:“请!”
降龙尊者蛇形软枪如同怪蛇似地抖了出去,他也往前一步,左手却把一颗蛇头轻轻握起,双掌握枪,身形半矮,长笑了声:“得罪了。”
就在这三字方一出口,他整个的人倏地纵了起来,起落之间,已到了南宫敬身前。
只见他猛然向前一杀腰,右手蛇形软枪,由上而下,舞起了大片银光,直向南宫敬当头打去。
南宫敬身形向前微微一塌,掌中鱼鳞剑往前举,用剑尖搭上了对方枪身,轻轻向外一挑,只听得“呛”的一声清鸣,枪身上冒出了一溜火星,遂被拨在一旁。
降龙尊者吃了一惊,急忙纵向一边,低头看了看掌中兵刃,一见无恙,这才放心。
原来他这蛇形软枪,是用九合钢丝细细编丝而成,可刚可柔,坚硬无比。
南宫敬鱼鳞剑也是一口罕见的利刃,虽无削铁断金之利,却也是非同凡品。
他此刻生恐自己一时大意,宝刀受伤,忙卖了一个破绽,看了看这口剑的剑刃,依然如故,他的心也就放了。
二人互相看了一眼,存着同样的心事,二次往当中一凑,枪尖刃口又碰在了一块,各不相让,一刹那间,就打了个难分难解。
南宫敬施展的是一路“天风八剑”,这路剑法乃是柴昆所授,后来又加以他自己的化解和心得,把这八手剑法循环地施展,招招相衔,节节扣环,施展出来,有极大的威力。只见剑身透着一泓秋水似地耀目寒光,随着南宫敬移动的人影,时高时低,不时发出“啼哩!唏哩”的剑吟之声,更令人意识到,这是一口极为锋利的家伙。
鱼鳞剑南宫敬这一忿怒,把这口短剑施了个风雨不透,点、刹、刺、砍、扎、削、挑,字字剑诀,都运用到了深湛的火候功夫。
他这一趟剑走开了,非但是场中的降龙尊者,冒出一身冷汗,就是坐在大厅一边的鬼面神君,也不禁深感吃惊。
弟子如此,师父自可想知,这位骄傲的老魔头看到此,不由得眉头紧皱,真不知自己是否能够敌得过柴昆那老头子。
他想着就偷偷地向一边的三盒老人柴昆望去,这个老人却也和他存着同样的心思。
因为降龙尊者这一支蛇形软枪,实在是运用得很厉害,身形走开了之后,他那巨大的身躯,发出呼呼的沉重风力。
尤其是他那只奇形兵刃,点、挑、崩、缠、抽、刺,一经展开之后,真是鬼神莫测之能。尤其令人吃惊的是,他这种兵刃,敢情是宝剑的克星,因为剑刃如被他缠上了,就有脱手的危险。
降龙尊者这一路枪法,明面上是施展的“金鞭二十四路”打法,可是其中却掺以一套“回风三影”的厉害剑招。
如此展开之后,实在令人有“莫测高深”之感,南宫敬和他对敌了七八个照面之后,就深深感觉到自己疲于应付。
因为他的招式使出来时,你不知道该以哪种招式去对付他,本来南宫敬满操胜算的一套剑法;可是在如此应敌的方式之下,不禁大大地打了个折扣,看起来,二人却成势均力敌的模样了。
鱼鳞剑南宫敬怎肯甘心?他把剑刃向后一抽,这时正逢降龙尊者蛇形软枪,由上而下,施的是一招“泼风盘打”,南宫敬冷笑了一声。
只见他霍地把身子向下一伏,却在这时,那只左掌猛地分出,以“劈空掌”贯以十成的功力,一掌劈出,发出了“哧”的一声。
在兵刃对战里,这种暗施肉掌的手法名叫“贴手印”是极为厉害的手法。
这种功夫,要有极深的造诣才敢如此施为,因为兵刃无眼,肉掌递出那是实在的危险,但如果这种“贴手印”的手法,叫它贴上了敌人,却是十九无救。因为这种手法,多半是“趁虚而入”,只要一中敌人,鲜有不受害者。
降龙的蛇形软枪,为南宫敬剑尖荡开的刹那,他因见南宫敬伏身过低,心中有些明白,敌人必有厉害招式要用出来。
果然,他一念未完,对方凌厉的“乾元问心掌”已劈空而至,所击部位正是自己前心。
动手过招,讲究的是一个“快”字,快得一出手就令敌人防不胜防,这才是上招。
此时南宫敬这种“贴手印”一发出来,那阵龙尊者,虽是看出不妙,便把身形跃起;可是像南宫敬这种厉害的老武师,所施出的“贴手印”功夫,岂是如此就能逃得开的?
随着南宫敬的身形一个疾转,掌力平胸而出,那身在半空的降龙尊者,发出了牝牛似的一声闷吼,如同抛救似地飞了出去。
总算他功夫了得,虽是中了沉实的掌力,但他的中气未散,依然能以气卸劲,就空一滚,已落在当地。
只是这一刹那,他的面红如血,上胸起伏频繁如波,双目怒凸着,几乎要脱眶而出。
手中蛇形软枪抖颤颤地举了一举,却又垂了下去,南宫敬知道他已中了自己掌力;只是奇怪他竟没有倒下,心中也不禁甚为佩服。
当下抱了一下拳,冷笑一声,道:“承让了。”
说着他又对着葛鹰一抱拳道:“令高足已中了在下乾元问心掌力,宜好好调养,四十九日之内不得运气,不得食盐,否则有性命之忧。”
才说到此,那降龙尊者大吼一声,忽然“哇”的一声,喷出了一口鲜血,身形也跟着倒了下去。
可是同时之间,他掌中那支蛇形软枪,却像一支弩箭似地,直朝着南宫敬头顶飞来。
南宫敬平步侧身,分右手以“顺风扯旗”之式,向上一伸,已把对方兵刃接在了手中。
只觉得敌人腕力,竟是大得出奇,自己虽是把它抓住了,却也虎口发热,手心部麻了。
南宫敬呵呵一笑,讥讽着道:“这算是哪一门子的英雄,打败了连兵器都不要了。”
忽见对方人群之中,闪出了降龙的师弟伏虎,他二人在未投师之前,已有金兰之交。
这时大吼了一声道:“还我哥哥的兵刃来。”
南宫敬一声笑道:“拿去。”
他有心要令这伏虎当面出丑,所以口中呼叱着,却暗暗提起了一口丹田之力,把自己历年来练习的“大力金刚掌”力,暗贯入右手。
这一声喝叱,他抖掌而出。
可笑伏虎尊者,他哪里知道南宫敬这一掷之下,竟是贯足了全身的内力,当下他只凭一时血气之勇,同时自信自己力道过人。
这时见那蛇形软枪,活像一条飞蛇似地直朝自己飞来,心中并不惊异。
他上前一步,平出右手,用“分翅手”,直向那蛇形软枪枪尾上抓去。
忽然一声断喝,道:“徒儿,快快闪开。”
跟着,人影一闪,现出了那虎皮座上的老魔头,鬼面神君葛鹰来。
这老鹰头二话不说,劈手抢先就要去抓那迎空而来的蛇形软枪。
可是伏虎尊者已先他而去,葛鹰这一喝叱,反倒是疏散了他的注意力,只听得“噗”
的一声,已为他抓在了蛇形软枪的枪身之上。
可是紧跟着,他发出了一声大吼,眼前血光迸现,那闪着银光的枪身竟由他手中直穿了出来,伏虎一只右掌,竟是皮开肉裂。
非仅如此,那枪身并不因此而停,却直朝他前胸猛贯而来。
伏虎尊者吓得大惊失色,他猛地向右一偏,躲开了前胸要害,却逃不过肩窝。
“噗哧”一声,那蛇形软枪的枪头,竟足足扎进去了半尺多深。
伏虎尊者纵然是铁打的汉子,这种伤势,他也是吃不住劲,当下“啊”地大叫了一声。
这小子也真是硬,只见他咬牙一抬右手,“唰”的一把,竟把深陷肩窝里的那支软枪,猛地给拔了出来。
可是他却忘了,他师兄降龙这支独有的兵刃上,特地打制有十六个倒刺。
像他这种猛拔之势,十六个倒刺足足给他扯下了四五两肉来,一任他伏虎再是英雄好汉,他也是挺不住了。
就听他惨叫了一声,顿时就倒地昏死过去。
一刹那,葛鹰倚为左右手的两名弟子,竟全数为南宫敬摆平在地。
众目睽睽之下,对葛鹰来说实在是一种奇耻大辱。
鬼面神君葛鹰,目睹此情,真是又悲、又愤、又恨、又惊,那张丑脸倏地罩上了一层黑紫色。
只见他仰天发出一阵狂笑,那种声音,像是深山里的枭鸣,令人闻之,毛发直竖。
继而老鹰头重重地在地上顿了一下脚,长啸道:“天南派的老儿,今日你们要想生离此山,只怕是梦想了,南宫小辈……你纳命来!”
南宫敬一连伤了对方两名高手,心中倒有些出乎意料,可是勇气却为此大增。
这时闻言,呵呵一笑道:“打了徒弟,师父自会出来的,老儿,你亮出兵刃来,我们来算一算这笔账吧!”
葛鹰一声狂笑,就见他平空扬了一下双手道:“我看,还用不着兵刃,来!你就来试试道爷我这一双铁掌吧!”
南宫敬倒没想到对方竟会有此一说,当着众人及师父的面,这侮辱可是够厉害的。
他不禁脸色一红,顿时呆住了。这时一旁的三盒老人柴昆,冷冷一笑道:“既如此,你就以鱼鳞剑接他几招就是,他既自命长辈,此举也无所谓丢人。”
南宫敬闻言苦笑了笑,他抱一下拳道:“好吧!那么在下向老前辈请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