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正晌午,天空低低挂着一层薄云,朵朵好像棉花一样向四周懒洋洋地伸展,太阳被遮在云层隙缝中,只有偶而发出些微光芒。
清风不疾不徐地拂动,正好将正午原应有的一股暑气吹散开去,山林旁一片原野舒适地漫延一片青翠,紧贴着草地,刻划着一条灰黄色的道路,路径绕着山势向右内方转弯,然后分开两个岔道。
这个时辰行人都是落足打尖去了,官道上冷冷清清的,半晌也难找得出来往的行人,较之清晨落日络绎不绝的人潮,的确相差太远了。
这时远方微微响起一阵马蹄声,只见一人一骑缓缓驰来,那马儿轻松地放动足步,一蹄一蹄清脆地敲在石道上,马上的骑士也似乎昏昏欲睡,半弓着腰像是打盹的模样,渐渐地来得近了,只见那马上人原来是一个少年,一身青衣布衫,虽是倦容微现,眉宇之间却掩不住一股特出的气质。
那少年驰至官道分歧口处,缓缓一勒缰绳,马儿轻收足步停了下来。少年四下张望了一会,只见那左边一路向左伸出不到三箭之地便向左急转,右方一道却是平直延伸而出,一时不见终止。
少年左右望了一会,微微挺直腰杆,长长吁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这几日以来,我杜天林的遭遇的确复杂得不堪想象,那日在山冈上遇着唐泉与少林寺的僧人,瞧那老方丈像貌超人,八成是少林主持亲临,我糊里糊涂被卷入闹了一阵,看那模样,他们几人之间必有重大秘密,我可懒得花脑筋去猜臆!”
转念又自忖道:“那姓唐的好深的功夫,三十招之内,我竟然接持不下,总算拼命反攻一招,瞧来那姓唐的功夫,就是师父他老人家也未必能操胜算!还有那几个老僧,功力也是深沉惊人,四人出掌,力道真有排山倒海之威,那少林寺名震武林数十年迄今不衰,良有以也。”
他望着分岔的两条道路,心中转念想道:“那事物到我身上迄今已快数个月了,我却一点线索都未探出,那人临终之前,曾说若是找不着,去江南找于公子,看来我只得如此了。”
他缓缓带过马头,向右方一道驶去,这右方一道一直通向江南省地,杜天林望了望天色,心知这一带前后好远必然没有人家,于是放弃歇足的打算,马上加鞭,在官道之上急驰而去。
驰了约有一个时辰左右,马鼻咻咻喘息不已,只见不远处有一个镇集,这时已是下午时分,官道之上行人来往频繁,坐骑不能跑得太过迅速,杜天林放缓马步,用手拍拭身上的灰土一直驶到镇集之中。
来到镇集之中,杜天林抬目一望,不由双眉一皱,原来那条整齐街道两边,凡是挂着客栈餐馆的招牌下都停满了马匹,显然是有大批人停留。
杜天林看看马匹实在是疲累不堪,顾不得人客繁杂,找了一家最大的酒楼“醉仙楼”,缓缓下马。
尚未踏入酒楼,只听一阵嘈杂哄闹之声,杜天林自行拴妥马匹,也不见有店伙出来招呼,心知店内客人太多,伙计忙不过来,于是一推门进入店门之内。
一踏入门内,只见人头黑压压一片,整个大厅坐满了人,少说也有百十来个,杜天林扫目一看,只见那百十人个个是短打装扮,一看就知尽是武林人物。
杜天林心中微微一怔,他这一跨入店门,自然有好多人抬起头来注视着他,突然之间大厅内人声逐渐减弱下来。
杜天林心中暗感诧异,他四下张望了一下,只见那黑压压的人群之中,左方上首位处有一桌空席。
杜天林心中微微一怔,暗忖道:“怎么这许多人挤在四张席上,独独空下那一席位?难道这些人都在等侯什么人来到么?”
他心念一转,足下脚步不由自主为之一缓,突然左方大踏步走来两个劲装大汉,走到杜天林身前四五步处,一齐停下足步道:“请——”
杜天林心中大怔,但是此时全厅之中一片安静,他微微皱了皱眉,心中忖道:“不管他们在作什么,瞧来多半是一场误会,我且将错就错,在这等场面之中说不定可以打听些什么讯息!”
他心中思念转动,缓缓走向那桌空下的席位,只见那张木桌之上端端地横放着一对判官笔,黑黝黝的放出暗色光芒。
杜天林不知这一切到底是什么意思,他装着微微一顿,那两个跟在身后的劲装大汉突然一齐住足,大声道:“公子请入席!”
杜天林一步跨到桌边,缓缓坐了下去,双手有意无意一触那放在桌上的一对判官笔,心中猛可大大一震!
只见那左手判官笔把柄之上用黄金细线缠数圈,杜天林心中虽是大大一震,面上神色佯装不变,心中却自忖道:“难道这位置原是为他留下?”
心中正思索间,那两个大汉一齐高声道:“公子驾到,咱们开始吧。”
大厅之中登时响起一阵嗡嗡之声,显然是在商议什么事情,过了约有半盏茶的工夫,一个短布打扎的汉子缓缓站起身来,沉声说道:“那大旗教主已下了明显的挑战,咱们已再无选择,咱们都已预备好了,只待公子吩咐!”
他一言说出,四周鸦雀无声,想必均抱有和他同样的意见。
杜天林从这一句话中,已猜着了到底大约是一回什么事,当下略一沉吟,微微冷笑,道:“金柄铁笔亲下的战书,难道就凭这一言两语便可解决的么?”
众人都缄口不言,杜天林微微冷笑道:“各位对于金柄铁笔还不太清楚……”
他说到这里,故意顿了一顿,有一个大汉自椅上站起身来,大声道:“那大旗教主崛起武林,三五年之内已为武林公认为第一奇人,名声之盛已有‘铁笔鬼见愁’之称,所谓铁笔大旗,长钩于,与咱们公子齐名!”
杜天林只觉心中大震,暗自忖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那于公子原来为顶尖人物,与大旗齐名,怪不得我从下层打听不出消息,今日真是鬼使神差,闯入酒楼,竟被人误为于公子,想来这批人都未见过于公子本人了。”
心中虽然还有多处不能贯通,但此时也不容多想,故意冷笑一声道:“就因如此,我才知此事大非寻常!”
众人不语,杜天林微微一顿,接着说道:“我向各位说一个故事,各位请听清了……”
杜天林四下扫掠了一眼,发觉众人面上都流露出一丝迷惑的表情,心中一凛,猜知必是自己说话口气不知不觉间露了破绽,想那于公子平时说话必然不是如此口气,面上却是神色不动,缓缓开口说道:“我和那铁笔大旗算起来已交过一次手了。”
他此言一出,大厅之中登时响起一阵惊诧之声,杜天林道:“三月以前,我路过江南京城一带,有一日在一个城隍庙前,遇着一个中年,摆了一个看相算命的摊子。
“我信步走过他身边,并未留意,他却站起身来,迎面对我一揖,口中说道:‘公子且慢。’
“我心中甚感诧异,当下说道:‘先生有何见教?’
“那中年一言不发,双目只是不停在我面上察看,约莫有半盏茶光景,那中年才开口说道:‘公子日内行务切记小心,否则恐有血光之灾!’
“我微微一笑,缓步行开不再回答,我脚步才一迈开,哪知那中年忽然一伸右掌,平平贴击我胸前,那时两人之间相隔不到半尺,他突然出手,我只得回手,不能闪避,于是我左臂当胸平切,他一掌击在我肘上,我只觉一股奇大无比的力道猛推而来,心中吃了一惊,忙运劲相抗,那推撞之力越来越大,我内力也越运越纯,到了后来,我只觉再固守下来,竟有力不逮及之觉,非得用全劲反击不可,这时我心中惊异之感十分浓烈,于是化守劲为反攻之势,结果那中年力道正发,被我一击,他一连倒退三步,整个一张木桌被余力击中,裂成粉碎,碎片飞起,将他前胸衣衫划得支离破碎。
“那中年面上神色虽惊,却似乎带有早已料定如此的模样,倒是我当时十分震惊,再也料不到这个中年内力造诣深厚如此,尤其可怕的是他无缘无故竟然出掌偷袭。
“那中年这时一揖到地,朗朗说道:‘在下一生自负掌中内力雄厚,却是自取其辱,公子精芒内蕴,若是在下猜测不错,公子可是姓——’
“我当时不待他问话结束,仰天哈哈大笑道:‘尚未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那中年微微一怔,突地右手一挥,袍中一柄纸扇迎风展开,只见那扇上绘着一面紫色大旗,当时我故意道:‘原来是铁笔大旗驾到——’
“那中年忙摇手说道:‘在下在铁笔大旗之下当差,公子别误会了。’
“我冷冷哼了一声,心中却是暗暗震骇,想那大旗教下一名副手,功力竟然高得如此,看来大旗帮主果是深不可测。尤其那中年气度甚为不凡,不卑不亢,力虽未逮,却是风度翩翩,更为难得,当下我冷哼一声说道:‘那么请阁下回告金柄铁笔,说是他日在下会亲自登门相访,请问为何无缘无故对在下出手?’
“那中年呆了一呆,似乎不料我出口如此无礼强硬,我却趁他一怔之际,大踏步便走了。”
杜天林说到这里,忽然仰天大笑道:“只可惜那中年汉子误以我为于公子而深信不疑,大概是回去和铁笔大旗说了,才会有此挑战一事,只是各位又再度误会我为于公子,奉为上座,这可真是巧之又巧,万难一见的事了!”
大厅中的人有一半都听呆了,隔了好一会,大家才将事情前后搞清楚,一时惊得目瞪口呆,杜天林微微一笑,朗声说道:“不瞒各位说,方才一进此厅,在下也是弄得糊里糊涂,后由各位口中猜得全情,巧的是在下奔驰四处,便是要打听那于公子的消息,这一下撞上机缘,不知哪位肯赐教于公子现在何处——”
他话声未落,大厅之中响起阵阵低语之声,杜天林心知大众正在商量对策,果然过了约有半盏茶时分,一个年约四旬的黑面大汉立起身来,沉声说道:“不瞒阁下,咱们虽属于公子手下,却无一人见过于公子丰采,是以有此误会发生,至于于公子的行踪,若是在下猜得不错,不出一个时辰必会来此——”
杜天林心念一转忖道:“是了,想是那于公子早有手喻今夜会至此厅,所以,才会留席相候,我凑巧这时闯入大厅,大约那于公子也是二十岁左右的青年人,是以大众均误认我为那于公子,只是那于公子名头盛大如此,必为一非凡人物,那日中年算命人误认我为于公子,全是根据掌上之力,想来于公子功力必定高强绝伦,等会若有幸一见倒也不虚这番跋涉!”
他心中思想,口中却答道:“既然如此,我在此等候便是。”
那黑面大汉冷然一笑道:“阁下如此最好,待会咱们还想请阁下将这‘巧之又巧’的经过向咱们公子重述一遍!”
杜天林笑而不答,大厅之中登时一片寂静。
过了片刻功夫,蓦地一阵马蹄之声疾响而起,听那蹄声密密,来人至少三人以上。
杜天林双目一掠大厅,发觉厅中人面上均带有些微惊诧的颜色,心知厅中之人也正奇怪是什么人急驰而行,由此可推来者并非那于公子。
那阵马蹄之声来到酒楼之前,戛然而止,只听一阵马嘶之声,酒楼木门被推得大开,只见三个大汉大踏步走了进来!
为首当先一人年约二十五六,生得清秀,杜天林一眼望去,心中暗惊,原来正是在那松子谷叶神医处所遇的那对兄妹中为兄之人,那少年剑术十分奇幻,在天下第一剑剑式之下仍能有攻有守,而且他内力造诣相当深厚。
那少年身后跟着两个大汉,一左一右,那两个大汉面上神色木然,但双目之中神光时射时敛,杜天林心中暗惊,暗暗忖道:“这少年不知到底是何身份,瞧他两个随从汉子,功力之深,已至一等境界,不知他们三人此时到来却是为何?”
那少年四下望了一望,目光停在杜天林面上,停了一停,面色骤然一变,似乎受到极大的震骇,杜天林心中大疑,心中忖道:“上次在那叶神医处,他见我后,面色也是骤变,此次又是如此,难道他早就识得我么?”
心中疑念不定,这时那少年回首对那两个大汉低声说了一句,然后朗声道:“在下初过此境,不知各位在此先有集会,在下曾与人相约于此,不知是否打扰各位?”
众人也不知他此语究竟是实是虚,只见一个五旬老者缓缓站起身来,沉声说道:“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那少年微微一笑道:“在下姓程,贱名秋松。”
那老者沉声道:“不瞒程兄,咱们在此聚会,也是等侯别人赴约,而且此事甚为重大,是以依老夫之见,程兄不如与贵友改地相约如何?”
程秋松微微一笑道:“这一点要等到在下朋友到来,才能决定。”
那老者双眉一皱,冷冷说道:“程兄能否将身后两位与咱们引见引见?”
程秋松微微一怔道:“这个——与老先生有关么?”
那老者道:“这两位老夫甚觉眼熟,却是一时记之不起……”
他话声未完,那程秋松左方一个汉子大吼道:“袁志生,你别装佯了,咱们十年前有过一掌之缘,谢某不信你便忘记了——”
那老者袁志生冷冷一笑道:“原来谢子祥也作了别人的跟差!”
那“谢子祥”三字一出,大厅之中登时响起一阵惊诧震动之声,那谢子祥昔年以一双铁沙掌打遍天下,名声盛极一时,却料不到竟受驱于人,由此可见主使之人必是惊天动地的人物了。
那谢子祥面上神色不动,也不再言语,这时忽然大厅门“砰”地一声又被人推开,走入两个人来!
大厅之中几百道目光一齐射向那入厅之人,只见那两人身材甚为高壮,两人都是四旬左右,那一股气度一看便知决非凡人,那两人跨进大厅,冷冷说道:“程秋松,你还想再拖延么?”
众人猜知那两人原来便是程秋松所说赴约的人,那程秋松自从看见杜天林后,故意一直以背面相对,这时他望了望那两个汉子,仰天一阵大笑道:“朋友,咱们总要正式朝相了!”
那两个大汉面色冰冷,沉声说道:“咱们废话也早已说够了,现在不再多说,你带我们去吧。”
那程秋松仰天大笑道:“老实说一句,那件事物到底是真是假,连我都没有什么把握,你想想看,我会平白告诉你们么?”
那两个大汉怔了一怔,似乎料不到程秋松当面混赖致此,那居右一人嘿嘿笑了一笑,冷然道:“要凭什么,你才肯告知咱们?”
那程秋松道:“我要你们两个去见见一人。”
那两人微微一怔道:“去见什么人?”
程秋松冷冷一笑道:“地府阎罗王!”
那居右一人似乎怒极而笑,他一口真气吸上来,右手一平,猛然一掌击出。
只听得“呼”的一声,他与那程秋松相距有一丈之遥,但那疾风有如成形之物,那程秋松面上神色一变,身形猛然一侧,那股劲风掠过他右方身侧,将他衣袂吹得压体欲裂,声势惊人之极。
那掌势遥击而出,强劲如此,全场人忍不住均惊呼出声,只见程秋松身边站着那谢子祥,他迎着直袭而来的掌势,猛可一掌砍出,只见他掌缘一落,完全有如长刀出鞘,那人遥击而来的掌势,遭此一砍之势,登时被击消去,而谢子祥砍出力道犹自未消,直击在地上,那大厅铺的石板生生被击裂碎。
谢子祥昔年名头盛极一时,一出手果然惊人之极,大厅之中登时一片寂静,那出掌相击程秋松的大汉怔了一怔,跨上三步,冷冷说道:“这位朋友练得好深的铁沙掌,在下眼拙,不知……”
谢子祥微微一笑道:“老夫无名之士,不提也罢。”
那汉子哼了一声道:“朋友,瞧你口气可真不小,在下还要讨教一二!”
谢子祥微微冷笑一声,仍是一言不发。
那汉子突然一张左掌,掌心向后一缩,口中低低吼了一声,平平一掌推出。
霎时那谢子祥面上神色大变,只见他身形急起好比闪电,一把抓起一张八仙椅凳,满面全是紧张之色。
只见他持着椅脚,当胸平平一推而出,那汉子掌力击在椅面上,只听“劈”地一声低响,竟然好比快刃切过,谢子祥这时大吼一声,右掌贴在左臂之下,猛可疾推而出,发出他浸淫半生的铁沙掌力!
只听暴风之声骤起,说时迟,那时快,那汉子眼见谢子祥全力出掌,只见他掌心这时一吐而出,谢子祥低低闷哼一声,一连倒退三步,大厅之中登时惊得呆住了,谢子祥面色如土,他指着那汉子,颤抖着声息道:“你……你……”
他一口气喘不上来,鲜血已然直喷而出,身形一个跄踉,倒在桌面之上。
这一下全场都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双目,那谢子祥掌上造诣深沉如海,岂知对方一掌打出,便将之击成重伤,这个汉子貌不惊人,岂知内力高强竟已如此。
程秋松与他身后另一人面上神色又惊又怒,那出掌的汉子仰天冷笑一声道:“肘下发铁沙掌,原来是谢子祥驾到了,老夫失礼失礼!”
他此言未完,蓦然只见那程秋松右手模糊一动,五道金光疾飞而起,他与那汉子相距不到一丈,而且出手之快,时机之巧,简直可说无懈可击,那汉子只觉目前闪起一片金光,呼啸之声距身前已不到五尺,只见他身形好比涂了油一般,猛可在当地一个大转,身形一式冲天,那势子变化之快,根本就是模糊一片,但是上冲姿势奇特,那事先一转之势,正好迎着那五道金光的偏锋,上冲之势也完全借此一转之势,毫无提气换气的耽搁,只见那五道金光呼的一声自足下猛飞而过,一直打向他身后站立的那于公子的手下袁志生。
这一切变化都是一刹时的事,那袁志生蓦然大吼一声一掌拍出,只听隐隐一阵风雷之声,那疾行的五道金光,陡然好似被强力一阻,竟在半空之中停了下来,袁志生右手一操,虚空将那五道金光收在手内,他这一手内力显出,委实高明之至,那个闪开暗器的汉子瞧在眼内,脸上流露出惊骇的神情。
袁志生将手心一摊,低下头来看,只见那五枚暗器金光闪闪,原来是五枚二寸长左右金造蛇形暗器,袁志生面上神色大变,大吼道:“程秋松,原来你是金蛇帮的……”
那金蛇帮三字呼出,大厅之中登时一片鸦雀无声,突然杜天林一步跨下席位,只见他双目之中隐射神光,大踏步走到那两个汉子身前,一字一字问道:“二位可是来自关外长白?”
那两个汉子呆了一呆,左边一人冷笑一声道:“小哥儿,你问这个干什么?”
杜天林面寒如冰,冷然道:“那苍鹰击足之式,阁下练得颇有火候,那长白山上有一个姓……”
他话尚未说完,左方一个汉子面色急变,大吼一声打断他的话音,怒道:“小子,你说话口气倒不小——”
杜天林见他面色急变,心中把握又多几分,双目一凝,只见那人目光一闪,杜天林为人极为机警,已知对方必想骤然出手,立刻一口真气直冲而上,那汉子方才一掌击伤谢子祥,杜天林是亲眼目睹,尤其他在迫不容发之间的苍鹰击足神功避过程秋松暗器,杜天林心中不敢托大,真气流贯全身,果然见那汉子一声吼音未落,陡然之间右手暴长,平平的推出一掌。
这一掌掌出甚慢,但那附近的袁志生和程秋松一齐赫然而呼,急急闪退两步,只觉一股炽热之风笼罩而下,杜天林身形不闪不避,待那掌势及胸不及半尺,陡然之间右手急翻,斜震而出,只听半空霹雳一震,那汉子只觉自己无比内力被倒逼而回,他面目失色,再也站立不住,身形一阵摇晃,一连向后退了好几步才立住身形,那一股热风被杜天林内力一逼,向四方八面散出去,威势惊人之至!
那汉子呆呆地望着杜天林,整个大厅之中完全呆住了,那程秋松双目圆睁,紧紧瞪着杜天林,杜天林面色冰冷,沉声对那两个汉子说道:“朋友,你别再赖,在下找寻你们已两个月了。”
那个汉子好像没有听见似的,他怔怔望着杜天林,好一会忽然恍然大悟道:“我猜知你是谁了,铁笔大旗长钩于,你——你姓于,只有姓于的有阁下这等功力!”
杜天林微微一怔,那边袁志生和大厅之中大众都不由大惑不解,那袁志生也是满面怀疑地注视着杜天林,杜天林心中暗暗忖道:“想来那于公子必是极为厉害的人物了,那袁志生方才出手击偏暗器,劈空掌力已臻极高之境界,却是甘愿委居人下,而且看来连面都未曾见过,这于公子也未免太过于神秘了。”
他心中思想,口中微微一笑,正待说话,那两个汉子忽然又道:“如此倒也干脆,有牵连的人咱们都遇上了。”
杜天林听了此言,心中猛然一震,忖道:“那人一再说是长白来的人伤了他,又叫我去寻找江南于公子,我也深知其中原因,照此两人一语,看来这其中原是同一事件,涉及长白山及于公子,而且从那人神色凄厉,死不瞑目的情形看来,此事必然极为重大,我得小心应付,未知真像之前,决不能露出半点口风为人所乘,为今之计,最好不将身份露明,他误以我即为于公子,我也不必否认——”
心念一定,故意冷冷一笑道:“我只听说长白为关外异军,数十年强据不衰,却是绝少入关,此次两位所为,你我心中有数,我只请问一句,两位此举究竟是何居心?”
那两个汉子面色一齐变动,对望了一眼,迟迟不肯开口,这时大厅之中反倒是一片寂静,过了足足有半盏茶的时分,只见那居左的汉子冷然说道:“若说你已得知,除非那人——”
杜天林微微冷笑道:“除非那人仍在人间是么?”
那汉子面色又是一变,大声吼道:“于公子,你别——”
他“于公子”三字才出口,蓦然大厅门口人影一闪,一个人轻悄悄地跨入厅中,朗朗的声音道:“哪一位找寻在下?”
杜天林心中重重一震,身形飞快转了过来,只见那跨入厅中的原来是一个少年,杜天林只觉那少年有一股气质,自己一眼望见,心头突然会有发热的古怪感觉,令他心弦为之震动不已。
那少年一眼也瞧见杜天林,面上也是一阵迷惘的表情,这时大厅之中陡然人声鼎沸,那少年缓缓转过身来,只见他嘴角一阵蠕动,显然是在施展“蚁语传声”之术。
那袁志生突然上前一步,大声说道:“公子亲临,袁志生及江南十二路同道能亲见丰采,实是有幸!”
那“长钩于”的名头这几年大盛江南,传说之中于公子有如神仙人物,神龙见首不见尾,益发使人增多神秘之感,连袁志生身为其手下重员,都未能一试其真实面目,这时于公子在混乱之际,翩然驾临,全厅人都心震不已,那两个来自长白的汉子呆了一阵,这才醒悟那杜天林原来是另有其人,却令他们更为骇异,他们不明白这个少年为何知道事情的经过,更令之难以相信的是这少年的功力已深不可测,若说他便是那于公子倒也罢了,偏却是身份来历不明,两人心中疑念重重,这时那于公子缓缓走到那一桌原来为他所留的空席,伸手抓起那一对铁判官笔,沉声说道:“这几位客人可是铁笔大旗的属下么?”
袁志生微微摇头,沉吟了片刻,只因这情势复杂,一时难以说明,他右手一摊,显出那五枚金蛇形小镖。
那于公子双眉一皱,哼了一声道:“金蛇帮哪位当家的驾到?”
那程秋松冷冷道:“在下程秋松,有幸一见江南于公子。”
于公子目光移到谢子祥倒在椅上的身形,面色微微一怔,低啊了一声道:“原来长白山的人也来了。”
他一眼瞧见谢子祥伤倒的情形,立刻看出伤在长白手下,那两个长白来的汉子心中暗惊,一齐冷笑一声道:“于公子好目力!”
于公子四下扫了一眼,袁志生开口道:“公子,这几人——”
于公于右手微微一摆道:“这里的情势我已猜到了,只是——这一位——”
他微转过身来看着杜天林,杜天林只觉心中突突一阵跳动,他微微定了一定神,沉声道:“在下杜天林。”
于公子沉吟了片刻,微一拱手道:“不知杜兄来此有何见教?”
杜天林沉声道:“在下找寻于公子已先后两个月了,乃是受人所托,问一个口讯——”
那两个长白山来的汉子面上神色突趋紧张,似乎杜天林的话与他们关系极为重大。
于公子微微一怔道:“杜兄找寻在下是受谁之托?”
杜天林心中急转忖道:“这一个名字若然说出,一切曲折便将揭露无遗,那两个长白来的汉子立刻明白事情经过,必然守口如瓶,我断不能太快说出来……”
他心念电转,口中说道:“在下找寻于公子尚有其他一个原因,不过这个原因在下到此才知是个巧合——”
于公子微微颔首道:“杜兄请说。”
杜天林沉声说道:“那铁笔大旗找寻于公子之事,纯系一场误会。”
于公子点点头道:“我也作如此猜想,我与那铁笔素无接触——”
杜天林微微一笑道:“只因那大旗手下有一人误以为在下即为于公子,与在下有所冲突,以致引起这场误会。”
他一言说出重心所在,于公子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
杜天林道:“至于这几位朋友,却半道杀出,不过巧的是与在下多少均有所关连,以在下之见,不可能有此等巧合之事,必是人为之安排。”
于公子皱眉不语,杜天林道:“这位程秋松兄与在下曾有数面之缘,敢问程兄此来,可是冲着在下?”
那程秋松冷笑一声,尚未答话,那边两个来自长白的汉子忽然吼了一声道:“姓程的,你说带咱们看看线索,原来便是这么一回事——”
程秋松仰天冷笑道:“现在你可知道程某言而有信了吧。”
杜天林微微冷哼了一声道:“如此再好不过,杜某要找的人,要知的事,今日可以一并解决了。”
于公子微微一怔道:“杜兄请明言告知如何?”
杜天林道:“在下已事先说过,找寻于公子乃是受人所托,稍待自会和公子一谈,现在时候未到,再加时机不当,于公子尚请忍耐一刻。”
于公子默然不语,那程秋松忽然冷笑不止,冷冷地对那两个来自长白的汉子说道:“看来咱们听不到消息了!”
那两个汉子哼了一声道:“姓程的,咱们原先不知你是金蛇帮中人,既然露了底细,还有什么话说,你也不见得比咱们多知道一点半分,咱们还想在你口中得知什么吗?你不必见风转舵,要拉拢咱们——”
那两人果是经验老到,一语道破那程秋松的用意,程秋松只是冷笑不语,实是他目下势力孤单,那谢子祥又伤重倒地,是以他不得不用心计。
蓦然之间,只听得一声低微而清柔的声音传来,那声音似箫声,又不若其幽然,分辨不出到底是由多远距离传来,只觉那声音若疾若徐,忽高忽低,隐隐透出一股神秘难解的味道。
那两个来自长白的汉子面上神色突变,不约而同身形陡然平掠而起,好比两支脱弦之箭,一言不发,疾射向大厅门口。
这一下突起变动,大厅之中不由起了一阵骚动,那神秘的声音仍然不绝于耳,绕缭在空气之中,令人生有一种说不出的古怪感觉。
那声音的节奏越来越快,到得后来,高音处已形成漠漠一片,众人只觉心胸不住跳动,血液贲张,有一股想吐的感觉,但却始终分辨不出到底那声音来自何方,距离究有多远!
那于公子面色微变,他一步跨到大厅中央,缓缓提了一口气,沉声说道:“哪一位前辈高人驾临,请示面厅前如何?”
只听他那声音平平稳稳传出大厅,清越有如古琴,众人只觉心口顿时一松,但那神秘之声一起一落,于公子的声音立刻好比被人吸去一半,再也听不见余音。
于公子面色又是一变,微微露出紧张之色,这时那声音忽然好像接近了,就在大厅四周一般,位置方向却是飘忽不定,东西南北分辨不清,细听之下,又有时像是发自大厅之内,只见那于公子面色越来越是紧张,蓦然之间,他仰天大吼出一声。
这一声吼出来,真是好比巨钟惊雷,最奇的是他吼声才发陡止,全部真气凝在半空中,众人只觉那古怪声音陡然减弱了不少,杜天林心中巨然一震,暗暗忖道:“这于公子的功力已臻此境,可以虚空以气拒敌之音,这正是内功遥较之最高境界,大旗长钩之名,的是毫不虚传。”
那神秘类似洞箫的声音这时声调渐弱,于公子变足钉立,胸腹之间不住起伏,那怪声低到微弱时,忽然向上抛了一个圈,霎时大震而起,众人只觉心腔之中好比拉紧的弦骤然被人用力弹动一下,有说不出的难过,那于公子身形一阵摇晃,双足移动,只见他双目微赤,右掌蓦然伸起,贴在前心之上,左掌反背在背宫附近,杜天林只一见他那架式,心中一震,便知于公子要施用什么古怪的功夫,这时那古怪神秘的声音忽然“钉”、“钉”连响三声,戛然而止。
于公子怔了一怔,缓缓吐出一口气,但是体内真气犹自运转急促,微有喘息之状,他朗声道:“哪一位前辈高人,于某有幸一见么?”
他一连说了两次,黑夜之中了无声息,想是那人走远了,连那两个来自长白的汉子也再也不见踪影。
那于公子顿了一顿,忽然缓缓盘膝就地坐下,双目微闭,运起气来。
杜天林心中暗暗忖道:“瞧来于公子虽吃了亏,却也不算落败,也不致于受伤,想来是自察穴脉,此人心思甚为谨慎。”
正思索间,忽然一道人影跃在空中,那人影身形虽然向厅门之外斜飞,右手却陡然一翻,只见一道青虹划破长空急闪而下,竟然袭向坐在地上的于公子背部。
那袁志生好快的反应,他站在于公子身后约有五步左右之处,陡然大吼一声道:“程秋松,你敢……”
右手虚空一扬,一股劲风遥击而至,那程秋松身在半空,陡然一沉左掌,反劈而出,他身在空中用力不纯,哪知袁志生只觉右掌一震,竟然被击倒退一步。
程秋松身形丝毫不减,右剑一长,直点于公子顶心大穴,于公子忽然一低头,同时间里右手五指齐张,向上疾插而起。
这一下发动极快,那程秋松长剑一翻,削向于公子五指指根。
说时迟,那时快,于公子五指陡然一曲再张,只听“呜呜”之声大作,五道疾风如脱弦之箭,遥射向程秋松胸腹大穴。
这一下真是令人叹为观止,眼看那程秋松再也避闪不过,哪知那程秋松身在半空之中,陡然长剑一抡,反转而回,霎时在胸前一连虚虚劈出六七剑之多,那呼啸的剑风混在指风呜呜之中,形成隐隐一片,程秋松最后一剑砍出,陡然剑身平平向下一压,身形竟然不落反起,急向门外窜去。
这一份功力以及出剑,全场人都为之瞠目,于公子冷哼一声,身形一矮,右掌一推而出,那程秋松身形在半空中闷哼了一声,登时为之一窒,但见他左手猛可向后一张,只见一片金光闪闪,于公子吼了一声,一掌劈出,同时闪身避过暗器,这一瞬时,那程秋松已然夺门而出,去得远了。
于公子面色凝重,望着钉在梁柱上的金蛇小镖,回首一看那谢子祥,那里还有踪影,想必是乘方才和那古怪声音相较时,便着另一同来之人带出去了,这边大家都未注意,由此可知那程秋松是蓄意偷袭了。
于公子回过头来,对袁志生道:“那金蛇帮崛起江湖不过短短一年半载,却是名盛天下,实不可轻视,这程秋松心思之快,城府之深,乃是难见之才,加之功力奇高,忽隐忽露,捉摸不定,金蛇帮有人如此,可推知其帮主必是超凡之人了!”
袁志生点点头道:“想那谢子祥为人何等高傲不驯,都委身在金蛇帮中,实是实力浩大,只是那两个长白来的汉子也是出奇,谢子祥竟在一个照面下伤在对方手中——”
于公子面上微微掠过一阵阴影,沉声说道:“那两人身份功力固然奇异,但我担心的乃是那一阵呼唤他们两人的古怪声音,操音之人……”
他话声戛然而止,面上神色凝重之极,那袁志生方才亲见公子出手,那里还说得出话来!
杜天林微微咳了一声道:“于公子不必自谦,那人也未必占了优势而去——”
于公子缓缓转过脸来,一脸急迫之色:“杜兄知道是什么人么?”
杜天林面色阴沉,一字一字说道:“若是在下猜得不错,这两人正是在下所找寻的关系人,他们多半是来自长白郭家——”
于公子面色肃然道:“若是那郭以昂一家中人,那是难怪了。”
杜天林点了点头道:“在下正是此意!”
那“郭以昂”三字说出,众人倒觉陌生,只有那袁志生瞠目失色,似乎万万难以相信。
正在这时,忽然那大厅的木门呼地向两边一齐分开,那启门之势极为威猛,厚厚的木门被带动发出“吱”的一响,只见一面大旗直卷而入,两个汉子大踏步走了进来。
那当前一人,右手持着那面大旗,头上斜斜戴了一顶布帽,压得低至眉心之处,半张脸几乎都被掩盖住了。
那后面一人,年约三十五六,一脸庄穆之色,却压制不住那种夺人心魄的气度,双目之中神光奕奕,不时射出摄人心魂的异采来。
那两人一言不发,一前一后走向正中那一张席位,那当先持旗之人在席左站定,那身后大汉一伸手抓起平平放在桌上的那一对铁判官笔,沉声说道:“敢问在座哪一位是江南于公子?谭某来迟一步,尚乞见谅。”
他中气充沛之极,语音震得全厅籁然而动,那“谭某”两字经他说出,不啻表明了他的身份。
于公子缓缓吸了一口气,正待出言相答,忽然那袁志生大吼一声道:“什么人鬼鬼祟祟在厅外窃视——”
他话音未完,陡然一条人影急掠过木门,闪进大厅之中,只见他一袭青布衣衫,随风微微扬起,潇洒自如,是位年约四旬的中年文士。
那中年文士跳入厅内,杜天林入目识得,正是上次交过一掌的那个文士,他故意一伸左手,以宽大的袖袍将面孔遮住。
那中年文士进入厅内,朗朗一笑道:“林某为江南于公子送上一份礼品。”
只见他右手手掌一展,端端握着一截手指粗细,手臂长短的黑线,一看而知是火药引子。
大厅中人一齐大吃一惊,袁志生身形平平飞出大厅,飞快的绕了一周,铁青着脸色掠入大厅之内,沉声对于公子说道:“四周栋梁地基之处均埋了火药!”
于公子一言不发,那袁志生冷笑一声道:“想必是那金蛇帮的手段,久闻金蛇帮自崛起迄今,无恶不作,妄顾江湖道义,今日一见,果是不差——”
那姓林的文士冷笑道:“咱们赶到此地,正逢那小子出厅而去,一阵鬼祟行动,引动林某疑心,是以有此发觉。”
袁志生只觉面上无光之极,却是无可如何,那姓林的中年文士忽然一侧面,瞧见杜天林,他上前一步,微一拱手道:“林某拜受公子一掌之赐,刻骨在心……”
杜天林不待他话说完,微微一笑道:“在下姓杜,草字天林——”
那姓林的文士怔了一怔,一时被弄糊涂了,他一心以为杜天林是那江南于公子,此次双方相约,在厅中偏巧杜天林再度在场,他一时想不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那于公子忽然朗朗一笑,一步跨到大厅正中道:“谭帮主好说了,于某尚要多谢这位林先生呢——”
“于某”两字说出,那谭帮主悚然一凛,沉声道:“久闻于公子人中之龙,名震江南如日中天,今日有幸一见,果是名不虚传——”
他字字说出,真气贯注,虽是说的客套言语,但震得大厅梁架发响,他自入厅以来,一共开口说过两次话,出言全场惊动,声势威猛之至,于公子淡然一笑,插口说道:“谭帮主言重了,于某担当不起!”
那谭帮主微微一顿,然后说道:“谭某邀请于公子移驾至此一会,其原因想来于公子必然内心有数——”
杜天林听他说及问题中心,正待插言说明,那于公子微微一笑道:“谭帮主言之不差,于某特来此处,一方面是拜受赐教,一方面想藉这个机会,向谭帮主请问一事……”
谭帮主似乎料及他要问什么话,双眉微微一皱,沉声说道:“那芜湖七舵的事情,谭某承认与咱们是有关连,但是太湖游艇却与咱们决无关连,至于究系何人,谭某也曾费力相求,却不得其解。”
于公子微微一笑道:“谭帮主误会了,在下相问之事,决非此等仇杀斗争之事。”
谭帮主微微一怔,虽然于公子这几句话说得不好听,但他素知于公子从不妄言,他既说明并非为这类事情,可见他所要问之事的重要性更大了。
谭帮主沉吟片刻,然后说道:“不知于公子有何事相询?”
于公子面色微微一凛,沉声说道:“于某敢问,大旗之源,难道与三十年前青旗有所关连么?”
这一句话说将出来,好比是一包炸药,在人群之中爆炸开来,每一个人听到那“青旗”两字,面上神色都是凛骇,惊异而又茫然的模样,那袁志生呆了一呆,开口说道:“于公子……”
他看见于公子的双目中发出异样的炯炯光芒,注视的方向却并非那谭帮主,而是神秘的少年杜天林。
袁志生一怔而住口,他不懂于公子此举是何意义,但见那杜天林面上神色洋洋自若,根本看不出一丝异样。
那谭帮主仰天哈哈大笑起来道:“于公子这话问得太露骨,也太惊人了。”
于公子正色说道:“昔年那‘青旗’兴起之后,一年之内作了多次可歌可泣的忠义大事,只要青旗所至,纯粹为正义的标帜。那秦帮主号称天下第一义人,整个武林,不分门派,无不以之为江湖中心,想来这些事只要现在二、三十岁的人无不知晓,三十年前青旗帮忽然烟消云散,江湖之中传说纷纷,但其中内幕迄今仍是一团迷雾不为外人所知,众人只知其关系牵连极大……”
他一口气说到这里,那铁笔大旗谭帮主突然仰天大笑起来,那笑声狂妄之极,登时将于公子的话声打断,只听他宏声说道:“于公子原来是为了那天下第一义人之事向谭某打听,谭某明言一句,咱们大旗与那昔年青旗——”
他说到这里,忽然停口不言,大厅之中那嗡嗡震动之声陡然停止。
于公子怔了一怔,只见那谭帮主面上神色肃然,双目之中寒茫四射,停了半晌,才继续说道:“细言不说,谭某坦白相告,其中的有关连。”
于公子缓缓吸了一口气道:“愿闻其详,谭帮主可否——”
那谭帮主嘿然一笑道:“于公子不觉问得太过分了么?”
于公子面上神色凝重,一字一字说道:“只因此事关系甚大,自大旗初现武林,于某无一日不作密切的注视,今日得有机会与谭帮主相会一堂,于某心中之言不吐不快,还望谭帮主海涵——”
那谭帮主哼了一声,没有回答,于公子沉声说道:“于某问谭帮主可识得那方孟衣么?”
谭帮主怔了一怔,摇头不语,于公子紧接着问道:“可识得那乔三川?”
杜天林听见那“乔三川”名字,心中微微一震,忙注视看那谭帮主,只见那谭帮主面上神色微微一变,冷冷一笑道:“天下第一庄主之名,谭某早有耳闻,却是无幸一见其人。”
于公子倏地大吼一声道:“谭先权是你什么人?”
谭帮主的脸色陡然苍白如纸,逐渐泛上血红的色彩,他目不瞬睛地瞪视着于公子,双目之中射出一种凄厉的神光。
大厅之中陡然是一片寂静,显然那谭先权三字众人均是陌生不已,只见那谭帮主一步一步缓缓走向于公子,于公子双目也是一瞬不瞬,注视着谭帮主。
那谭帮主一直走近距于公子不到一丈之处,缓缓止下足步,仰天大笑起来,那笑声之中充满了真气,直震得大厅簌簌发响,好一会才停止,他面色寒冷如霜,沉声一字一字说道:“拿旗来!”
那站在他身侧五丈之外掌旗的汉子身形一闪,来到他的身边,右手一伸递出大旗,谭帮主头也不回,左臂反掌抓住那大旗旗杆,猛然顺手一挥,整个一面大旗登时迎风展开来,旗布震在空中,好比是硬质物件,疾疾掠扫过一丈之外那一张位居厅中的席位,只见木桌上平放的一对金柄铁判官笔被这一带之劲平平飞起,谭帮主右掌这时平伸而出,陡然虚空一抓,那两支铁笔就如同受了有形之物捉拿一般,呼地飞到谭帮主手中。
这一手表现得漂亮之极,于公子一见此情,面色倏地凝重起来,杜天林心中不由暗暗感叹忖道:“铁笔大旗长钩于果是名不虚传,这谭帮主好深厚的内功,御气于空,控制自如,真已臻伤人于无形的境地了。”
谭帮主抓住两支判官笔,仰天冷笑道:“人称江南于公子为人中之龙,谭某心仪已久,却不料今日一见竟是个出言无状,自恃自傲……”
于公子不待他说完,微微一笑道:“于某所问之话,谭帮主不答也就罢了,何必小题大作,无端动火,难不成这问题对谭帮主关连太重了吗?”
谭帮主冷笑不绝,左手一抬,猛然向下一拍,那一杆大旗竟然深深插入石板地中,他将铁笔一齐交到左手,右手平平当胸,一字一字说道:“谭某向于公子挑战。”
于公子的面色陡然凝重下来,他面对着铁笔大旗的人,显然是不敢大意半分了。
于公子缓缓吸了一口真气道:“于某敢不从命?”
大厅之中几百道目光都集中在两人身上,那谭帮主忽然全身一阵剧烈震动,只见他全身衣衫好像灌足了空气,鼓涨饱满,面上神色却是静若恒岳,一反他威猛的气派。
于公子足下斜站方位,左手背在背后,右掌平伸,微微下垂,指尖不时晃动,这时那谭帮主上前跨了一步,右掌平平推出。
他这推掌之势极端缓慢,简直是一寸一寸推出,却见那于公子面色疾变,身形左右不住移动,似乎谭帮主这击掌之势,予以他最大的威胁。
只见他越动越快,到后来已成模糊的一片,谭帮主掌势却是越推越慢,一直推到手臂尚有一分微曲为止,猛可一停。
只见那于公子的身形好比电击一般紧跟着也是一停,同时间他右手一翻,倒拍而出,发动第一次攻击。
只见他右手才翻,猛可“轰”然一震,谭帮主右手登然伸直,两股力道在半空接触,这两个名震江南的高手终于硬击相碰。
大厅之中响起一片惊呼之声,两人足下却是不曾移动半分,那全力发出的内力竟然在空中一击而散。
杜天林心中暗暗一震忖道:“这两人好高的内力造诣,在一触之下竟能霎时改变内力为外家力道,不过于公子似乎是吃了一点亏,那谭帮主占先攻的主动位置,于公子虽一再晃动身形却始终不能抢得先手。”
那于公子静静站了一会,忽然身形蹲了下来,双手下垂触地,冷冷说道:“谭帮主可否赐教于某一招?”
谭帮主面色凝重已极,缓缓点了点头,他从于公子古怪的架式,便知道立将有极端厉害的杀手施出,方才和于公子接触一次,于公子的功力可说决不在自己之下,是以这时他早已运足全身功力抱元守一,此时那怕山岳崩裂,也难惊动他一丝一毫。
于分子的身形越蹲越矮,最后几乎坐在地上,霎时间只见他满面升起一层艳红的彩色,那色彩只在他面孔上一停即逝,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种散木般的枯黄。
杜天林在一旁见了,不由暗暗心惊,他虽见识很广,那于公子这种古怪架式以及运功的神态,却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斜目望那谭帮主时,他似乎也从未见过有这等功夫,面上略略带有迷惘之色。
于公子面上枯黄之色越来越浓,这时他双手缓缓平举而起,杜天林在极端惊异之下,发现了一股淡淡白烟升自于公子指尖。
杜天林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双目,他急急转目望那于公子面孔,只见枯黄之色逐渐消退,却升上一层青气。
杜天林只觉心中一阵狂跳,不住暗自呼喊道:“他竟会这种功夫,这功夫仍未失传!”
于公子面上青气上升甚快,这时那谭帮主面上陡然现出一种凄然的神情,瞬时他双手一举,只见他手心透红如血,一股热风应手而起,不再等待那于公子发招,竟然抢先一击而出。
杜天林忍不住大吼道:“血魔功!你……”
他话声未完,一阵尖锐的啸声陡然升起,于公子身形一直,双掌合而再分,霎时大厅之中升起一股白色浓烟!
众人都震惊得口瞪目呆,说不出话来,那白烟蒙蒙之中,一股血红的彩色反透而出,白的红的混成一片,形成一堆粉红色彩,再也分辨不出人影。
过了片刻,那烟雾逐渐清淡下来,只见于公子双手当胸,身体微向前倾,那谭帮主站在一丈之外,魁梧的身形这时却微微弯曲,口中尚且不住喘息。
于公子铁青着脸色,一字一字说道:“苗疆血魔的势力什么时候想到向中原进军?”
那谭帮主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话,咬牙低声说道:“天哪,那‘枯叶回春’的功夫竟然又重现江湖……”
于公子冷笑说道:“铁笔大旗谭帮主原来出身苗疆血魔门下,可真大大出乎天下人意料之外!”
谭帮主大大喘了一口气,冷冷说道:“姓于的可别自作聪明!”
于公子怔了一怔,他自以谭帮主的身份必然不会在师门派别这一方面有所混赖,但方才那“血魔功”分明已练到极端火候,自己施展出盖世神功,却被他硬硬守住,仅仅伤及经脉,一方面由于自己此功仍未练至成熟,另方面却不得不叹服那谭帮主内力造诣的深厚!
谭帮主微微平息了一下,缓缓说道:“于公子身具如此神功,谭某甘拜下风——”
于公子心中对谭帮主甚为佩服,忙插口说道:“谭帮主言过其实,于某方才也曾以下风持平手,丝毫未占便宜!”
谭帮主四下扫了一眼,右手一伸,拔起那深深插入地面的大旗,沉声说道:“谭某受教,艺学非精,就此别过,一切过节,只要于公子包涵,谭某这方面是一笔勾销——”
他说完话,微一摆手,这两个随行的人一齐走了过来,三人面上神色肃然,不发一言,大踏步向厅外走去。
于公子看着谭帮主的背影,默默不发一言,杜天林在一旁心中思潮起伏不已,这时那于公子缓缓吁了一口气,沉声说道:“谭帮主刚烈无比,此去必然自此绝迹江南,我自和他排名并列,常思能与他一交,却不料终至如此结局——”
他缓缓回过头来,突然发现那杜天林满面严肃无比的神色,一瞬也不瞬地注视着自己,他只觉心中一跳,似乎那目光之中隐隐含着一种什么特殊的意义,使得自己有一种古怪的感觉,却是说不出什么味道?
于公子定了一定心神,开口说道:“杜兄有何赐教?”
杜天林沉声说道:“数十年前,那天下奇人枯叶大师退隐武林,这‘枯木逢春’绝学再未出现,武林之中早已视为绝传,年久日深,现一代的人不但未曾见过,就是听也不曾,想不到今日竟能大开眼界,一见那独门枯黄转青运气之功,不得不承认这等古怪运气之功果与那大自然回春道理有密切相关之处……”
于公子面上神色肃然,沉声说道:“杜兄知之甚详,足见见多识广,只是此事并非寻常,于某可否贸然相问,杜兄师承何门?”
杜天林沉声说道:“在下寻找公子原本受人之托,但在下一见于公子,便有一种感觉——”
于公子不待他说完,忍不住插口说道:“是什么感觉?”
杜天林微一沉吟,开口说道:“在下觉得于公子与在下本身之事,有多少关连之处。”
于公子怔了一怔道:“敢问是那方面的事?”
杜天林微微一笑道:“此事涉及太广,杜某可否改日借地与于兄一谈?”
于公子略一沉吟,他望了一望杜天林,但见杜天林面目之中一片洋洋,丝毫看不出有任何特殊意义,他缓缓点了点头道:“杜兄之意……”
杜天林微微思考,然后运起传音入密之术,提了一口真气,默默念道:“若于兄有暇,明日下午申牌时分在东亭市郊有一处寺庙相见如何?”
于公子点了点头,杜天林缓缓吐出真气,朗声说道:“关于那铁笔大旗之误会,杜某想现在既已了结,其详情杜某也曾告知袁先生,如此不必多言,杜某先行一步——”
他双手抱拳一拱,于公子躬身回了一礼,只见杜天林一袭青衫摇摆,缓缓走向厅外去了。
杜天林走出大厅,这时厅外夜色深沉,不由得仰天长长吁了一口气,暗暗回想这半日在大厅之内的遭遇,可谓复杂错综已极,一批一批都是顶尖的高手,最出色的便是那古怪的啸声,若尔为辽东郭家的人,那中原必将有大事发生。
其次那于公子和谭帮主最后各施杀手,显露出各人的来历,可怕的却是那谭帮主分明运的是十成“血魔神功”,却又当众否认出自苗疆血魔门下,那苗疆血魔亲自运用血魔神功,杜天林也曾目睹,果是凶险无比,于公子虽施出“枯木逢春”神功,也未占多少便宜。
又想到那金蛇帮的程秋松,此人功力忽浅忽深,神秘不测,更且他心机之毒之密,真令人不寒而栗,这一路来处处逢到金蛇帮手下,真可谓个个都是强中之强,加上传说之中的用毒施诈更是令人防不胜防,这一势力委实可怕,由种种迹象可以推知,那金蛇帮领导人物不知是什么盖代高人了!
杜天林思绪飞转,但他始终认为,这半日在大厅之中所有的遭遇断为人为所致,否则不可能有如此凑巧,而且这人为的因素,他隐隐已觉得乃是与背上那一柄金刀有所关连!
思忖至此,不由暗暗忖道:“那两个来自长白的汉子,分明便是那人临终时所说的凶手,我正在到处找寻,却不料在一个突变之下被其一走了之,不过总算探出了些许眉目,程秋松与长白来的志在包袱中的东西这一点是可以断定的了,渐渐地,那件事似乎也有了眉目,一步一步接近问题核心,唉,我直觉地感到这事与于公子有所关连,明日与他相会,干脆直截了当的告诉他算了,别再吞吞吐吐总怕泄露隐密……”
他暗暗下定决心,似乎心情比较轻松了一些,沿着大道走着走着,由于天色已晚,道上行人甚少,足下速度越加越快,他抬目望了望路势,暗暗道:“今夜不如赶一程夜路,黎明时分便可到达那东亭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