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青和韩国驹听得全身猛震,纯阳观主,这就是名列“道僧王后”首位的武当掌教!
“纯阳观主丹阳子”这几个字如同一个巨大无比的古钟骤然猛鸣,在每个人的耳中撞激荡漾着,树下三心红王仰天长笑道:“一别多年,可喜道长健朗如昔!”
他信口而言,声音却如有形之物,四周每一木石皆生回音,霎时成了一片汪洋大海般的音浪,嗡嗡不绝。
丹阳子的声音却是平缓得紧:“便是红王也丝毫不见衰老,贫道由衷高兴。”
三心红王哈哈笑道:“好说,好说,方才在树上偷窥小弟行动的两人与道长是个什么关系,道长定要护着他们?”
丹阳子道:“红王这些年来,那老规矩仍没有戒除么?”
三心红王轻哼了一声道:“这个恐怕不烦道长操心吧!”
丹阳子平和地道:“上天有好生之德,贫道既是出家人,不能见死不救,见杀不止!”
三心红王轻狂地尖笑起来:“见死不救还有些道理,‘见杀不止’道长您怎生个阻法?”
丹阳子的话声仍是那么平和:“红王说得是,只因天下嗜杀凶徒太多,贫道真不知该如何阻止才好呢!”
三心红王冷冷地道:“道长是你是知道的,朱慕侠四十年来的誓言不能因这两人而破。”
丹阳子道:“见死必救,这是贫道自弱冠下山起奉行终生的信条,也不能因这两人而废。”
三心红王道:“如此说来,这两人与武当有什么特殊关系了啰?”
丹阳子道:“贫道到此刻为止尚不知这两位的姓名。”
三心红王冷笑道:“我朱慕侠不是随意可欺的人。”
丹阳子道:“一点不错,三心红王一向只是随意欺人之人。”
立青和韩叔叔紧张地对望了一眼,显然地,这位武当掌教也已微微动了肝火。
三心红王道:“那么道长请过来吧!”
丹阳子道:“贫道再请红王三思。”
立青听到这里,再也忍耐不住,他站起身来喝道:“便是咱们在树上看了一下,这又犯了法么?……”
立青还待说下去,忽然一只手飞快地过来按住他,他本能地一闪,却没有闪开。
他反首一看,只见一个面如美玉的白髯道士站在身后,他知道就是丹阳子了,但他却不知该说什么,只呆得一呆,奇的是丹阳子的脸上也流过一丝诧异之色,牢牢盯着立青。
三心红王厉声道:“不错,你们只看了一下,可是你们知道看的是谁么?”
立青又想回顶他一句,但想了想还是忍住了,却听见背后丹阳子一味低声喃喃道:“这就怪了……这孩子……难道……难道身负两种盖世内功?……”
敢情丹阳子在立青方才那一闪之中,察觉出这少年身藏两种内功,只见他微一沉吟,低声问道:“孩子,你的师父不止一人?”
立青觉得这老道长具有一种无可抗拒的威风,令他不能不答:“是——教我的不止一人——”
丹阳子道:“其中一个是老和尚?”
立青道:“是的——”
丹阳子道:“还有一个是什么样子的人?”
立青道:“另外的还有我韩叔叔和何叔叔……”他说着望了望韩叔叔。
丹阳子仰首喃喃道:“韩叔叔?……何叔叔?……”
三心红王负手站在原地,若是换了一个情形,莫说韩叔叔内力未复,便是三个立青和韩国驹只怕也已丧在红王劈空掌下,但是此刻赫赫不可一世的三心红王竟负手站在那里沉吟,这完全是因为站在立青和韩叔叔旁边的乃是武当的掌教丹阳子!
沉默了一阵,三心红王再次以那惊天动地的声浪传来:“敬告丹阳子道长,朱慕侠仍要取这两人性命!”
丹阳子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他的声音忽然变得惊人之极,仿佛无垠的古烽原上,陡然杀到的千军万马,其势慑人心弦已极。
“你要取你便来取啊,嘿嘿!贫道袖手看看红王如何取法?”
三心红王一怔,他冷哼了一声道:“好,好——”
他背对着立青和韩国驹隐身这边,眼睛看都不看一眼,忽然单手向这边扬了一扬,沙尘一粒不起,树枝一分不摇。
但是立青和韩叔叔却猛然觉得一股奇异的尖锐之劲风射向自己,立青奋起全力一掌拼出,他只觉那股细得异常的劲风一触之下,立刻产生一种异常的巨大力道,紧沿着双臂袭将进来,简直无可阻御——
他方叫得一声“哎呀”,那股古怪的劲道突然消失了,耳中只听到三心红王的声音:“你们出来!”
他的声音隐隐含着一派暴君般的威风,立青和韩国驹对望了一眼,便走了出来。
令人惊奇的是三心红王的脸上堆着无比惊疑,甚至有点恐惧的神色,他仰望着天,一字一字的道:“小孩,你的师父可是何——克——心?”
韩国驹一听到这三个字,浑身有如触电般颤抖了一下。当方老爹把点了昏穴的立青交给他的时候,他苍老的声音仍旧荡漾在韩国驹的脑海中——
“……如果我不来了,你把这事告诉一个人,只告诉他一人,他就是何克心……”
韩叔叔望了望立青,立青毫不畏惧地答道:“一点也不错,是我何叔叔!”
三心红王喃喃地道:“何克心,他还没有死?……那么,他一定已推开那块巨石,嘿,再来找我吧!”
这时忽然传来丹阳子的声音:“红王你莫小看了这孩子,今日你若坚持你那见者灭口的规矩,只怕立时替你惹上两个天大的强仇,嘿嘿!贫道看你还是免了吧!”
三心红王仰天狂笑道:“丹阳子,你当我不敢杀这孩子么?哈哈,你也太小看我朱慕侠了。”
丹阳子呵呵狂笑道:“好吧,红王你要杀便杀吧,贫道可要失陪了,哈哈!”
他最后一个字传来时,声音已在十丈之外,全场为之骇然,便是三心红王也怔了半天没有说话。
红王没有说话,大家也都缄默地立着,望着三心红王的脸色一分一分地下沉,越变越阴霾。
这时一条人影一闪,神出鬼没般地闪到三心红王的身边,正是那梅老先生,他扬了扬白眉,低声道:“师兄,丹阳子使的可是‘回风五柳’?”
三心红王面上无比沉重,缓缓地点了点头,半晌,他才迸出一句话:“自从张三丰登仙后,丹阳子怕是第一个练成的了。”
他的目光落了下来,落在立青和韩国驹身上,最后注视着立青,他忽然又仰天狂笑起来。
梅老先生道:“笑什么?师兄!”
三心红王笑道:“生我者父母,知我者丹阳子,他把我朱慕侠的性子是摸得了若掌指了,哈哈……”
他猛一伸手,对着立青和韩国驹道:“你们走吧!”
立青和韩国驹都是一怔,三心红王狂笑指着立青道:“不过你可得知道一点,今日放你走和何克心一点关系也没有,至于你的另一位师父——我知道他是谁,就是为了这位从未见过面的老友才放你们走的……”
立青觉得腋下韩叔叔在扯他,他反过身来狠狠瞪了三心红王一眼,才随着韩叔叔走开,耳边尚充满着三心红王豪放而狂妄的大笑声,他们走出两三丈,犹听见梅老先生的声音:“师兄,小弟也告辞了。”
三心红王的声音:“哪儿的话,咱俩的事还没有解决哩!”
梅老先生的声音变得十分高昂:“师兄,你不要强人所难,道不同不相为谋……”
接着,他们看见梅老先生从左面的树林尖梢上如履平地般大步飞跨而去,而三心红王只发出低沉的一响哼声。
韩国驹带着立青飞快地走出半里路后,才嘘了一口气,他的额上一颗颗的汗珠宛如珍珠一般,他举袖揩拭,叹口气道:“韩某一生出生入死,却从来没有今日这般千钧一发。”
立青兴奋地道:“我知道——三心红王虽然说放走我们不是因为何叔叔,可是我知道的,他就是因为怕何叔叔才放走我们的!”
韩国驹也点了点头。
事实上呢?三心红王所说的话倒真一字一话全是肺腑之言,何克心虽然教三心红王尝过厉害,但是红王可也不怕得罪他,因为早已就就得罪过了。
天色阴暗了,云也越来越密,似乎就要下雨的样子,空气也变得凉起来。
韩叔叔道:“不管怎样,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先寻着你爹爹——反正你已确知他安全脱险。”
立青道:“不错,只是这么大的世界,叫我们到哪里去找呢?”
韩叔叔道:“他们极可能也会到雁荡来的。”
立青道:“便是这一方山区,也教人无处着手寻人啊——”
韩叔叔皱着眉想了想道:“为了增加寻找的机会,我们分头进行,约定明日此时,不论如何都要回到原地集合。”
立青点了点头,韩叔叔道:“我从南面走,你循北面走,我们这就动身吧!”
立青道声好,便向北面奔去,耳边听得韩叔叔喊道:“注意你走过的路径,不要迷失了方向……”
立青不管人家看得见不,一面跑,一面用力点了点头。
立青明知要在这丛山峻岭之间寻找一个人,其希望是极其渺茫的,但是他心中却有着一个信念。
对他来说,似乎整个世上的事都是为他早就安排妥当,令人难以置信的奇事接二连三地发生在他身边,谁能说冥冥中没有一个主宰?
立青跑到了一片草原上,那广阔的草原沿着山势优美地起伏着,立青的身形渺小得像一只野兔。
他奔到那草原的尽头,迎面吹来的是一片杂乱的大小山岩。
当他从大小的石岩上纵跳着行了半里路时,迎面一股寒冷而带湿的劲风,他一愣站住,跃上一块最高的巨岩望下去,原来这片石岩遍布的山地走完后,竟到了这座山脊的边崖,下面是个阴暗的深谷。
但是当他再仔细一看,那深谷边,沿谷一边的削壁,有一条羊肠小道弯弯曲曲地通向前方,他吐了一口气,便向那边奔过去。
那条小道不过五尺宽,一面是削壁,一面是深谷,立青站在路当中,该向左边走呢?还是向右走?
对于这条路的两端是通向何处,他完全不知道,该向哪边走呢?他这样自己商量着。
“砂”一声,一只白兔不知从哪个石缝中钻了出来,瞪着可爱的红眼睛望了立青两眼,“呼噜”一声向左边跑去了。
立青歪着嘴角暗笑了一声,心想:“就跟着你走吧。”
他随着那只小白兔向左走去,他怎知道这一个抉择将成为他生命史上一个转折点。
他走着走着,小道弯得越来越厉害,几乎是三步一转,五步一弯,方向早就让它扰乱,好在只有这一条路,只要沿着它走,总不会迷失的。
转过一个弯,再弯过一个弯,立青呀的一声惊叫,向后退了三步。
只见一个人默默地站在小道当中,双臂抱在怀里,两脚八字形横在路中。
立青抬起头来,只见一张说不出难看的脸色,上面一只凶光闪闪的独眼!
“瞽国杀君!”
立青忍不住轻声叫出来,那人傲然地点了点头,阴恻恻地笑了一声道:“嘿嘿,不错!”
立青从他的单眼中看出他的杀意,他咽了一口口水道:“你的师父放我们走的——”
他说到这里,想起三心红王放他们走的事这瞽目杀君也不知道,说也没用,岂料瞽目杀君桀桀怪笑道:“我知道,一点也不错,不过只因你这小子年纪如此轻,却已如此了得,等你像我这么大了,那还得了么?现在不杀你什么时候杀你?哈哈哈哈……”
立青听了这几句,突然想起那令人恐怖的黑夜,荒山野坟之中,少年和尚心如单身会飞狐及铁掌的事来。
那时候,飞狐云焕和说要取心如的性命,便是因为心如这样年纪却有如此功力,当时立青曾为这幕感动良久,事后心如和尚那凛凛神姿仍然常浮现在立青的眼前,而此刻,他又听到了这句话,只是被说的对象换成了自己。
他感到一阵热血沸腾,昂然抬起头来瞪向瞽目杀君。但是当他的目光一触及那只阴森可怕的独眼时,他骤然想到了瞽目杀君那一身深不可测的奇功,不禁胆寒起来。
瞽目杀君一步一步走近过来——
立青度量了周围环境,委实不易逃走,他想转身退走,但是这狭小多弯的山道,急急忙忙一个踉跄说不定就会粉身碎骨。
瞽目杀君一步步逼近,啧啧怪笑道:“可惜呀可惜,只是今日不杀你是不成的了!”
立青正是走投无路,他急切之间反手便是一掌,这一掌他用的是少林老和尚传授的一招,但他的内力却是何克心传授的心法。
原是他情急之下弄乱了头脑,哪知他一掌击出,立刻发生一种怪异的呼啸,瞽目杀君冯百令阴森森地冷笑一声,举掌便是一格。
岂料轰然一震,瞽目杀君竟然当堂被震退三步,而立青却借这一掌之力飞跃开。
瞽目杀君不禁骇然忖道:“难道一日不见,这小子武功又强了一倍?世上有这等奇事?”
他脚下微一用劲,身形便如脱弦之箭,又快又稳地向前窜去。
立青此刻一心一意只要逃出这杀星的魔掌,似乎没有注意到自己方才奇异的一掌把冯百令都震退了三步。他猛一跃身,向着陡直的石壁突出的石角上落去,脚才一落又已腾起,一霎时间在那笔直的陡壁上翻登了二十余丈!
瞽目杀君见这小子手脚并用,连爬带滚,但是攀登的速度却是惊人之极。冯百令虽是一身绝学,若是在平地上自然可以轻轻松松地抓住立青,但是到了这等难以落脚的峭壁上,他纵使轻功盖世,也未见能比立青手脚并用来得快多少。
他翻着那只独眼,心中发了狠,猛一飞身,跃起三丈有余,双手十指并伸如鹰,“噗”的一声,十指全插入了石壁之中。他十指猛一发劲,立刻拔了出来,身形如只纸鸢般又飘起丈余,他如法炮制,再次飞高一丈,但是其势已竭,除非换气,其势再难飞腾——
立青身在高空,只觉两耳中灌入呜呜的山风,他略一低首,正瞧见瞽目杀君如一只大鹰一般翻腾而上。他心中一急,猛提一口真气,四肢贴在壁上,伸手猛往上攀,凭着五指之力,硬把身体悬吊着上升,每次虽然只能上升三尺,但他双手交运如飞,就如一只大壁虎在石上游行。
冯百令功力深厚无比,他把一身功力聚在十指之上,要在这片陡直的石壁之上,硬生生追上立青。
忽然之间,立青一个失手,这段直壁别无着力之处,他惊叫一声,便头上脚下地直跌下来——
瞽目杀君正在他的下方,他这一跌落下来,正好要落在瞽目杀君的头上。冯百令是何等功夫,他冷笑一声,抽出一只手来,只待立青落过身旁,便一把将他擒住。
立青在空中,心一横,索性一个跟斗,变成头下脚上,倒冲下来,他力聚双掌,准备对着瞽目杀君当头一掌。
他从那么高处跌落下来,那速度已是惊人,再加上他鼓足全力向下扑击,那击势煞是骇人。瞽目杀君被他方才在地上那没头没脑的一记怪掌震出了戒心,他默算着这小子这一冲扑怕不有千斤之力,自己只有一掌在空,他盘算之下,只好侧身一避——
呼的一声,立青如同殒石一般飞落了下去,壁下的小道宽仅三尺,立青如何稳身,他一个踉跄,又跌落道路下的深渊。
立青在这情形下,反倒镇静下来,他睁眼一望,只觉四周的山崖树木都在迅速地往上升,他拼命伸手向壁上乱抓,竟让他抓住了一根山藤,他双手腰股都被磨擦得鲜血淋漓,但是下降之势终于停了下来。
立青抓着那长藤,低首一看,自己脚下是一片参差的多角大石,自己距石尖仅有五六丈,若不是手快抓住这根老藤,只怕已经穿肠破腹地死在这低谷之中了。
他提了一口气,轻轻地跳落下来,小心地拣了一块好落脚的地方。
站稳了身形,他才长嘘了一口气,想起方才的九死一生,不禁又出了一身冷汗,他仰起头来,只见蓝色的天只是那么狭窄的一线,这狭谷虽不甚深,但是却又窄又直,倒像是刀削出来的一道山缝一般。
顶上的那一线天显得分外地蓝,像海水一般,也像大海那样深,立青望着那偶尔飘过的薄云,心中似乎忽然想到了一些什么,一种说不出的悲哀悄悄地袭上他的心头,那蓝天显得那么忧郁,光滑的岩石反射着暗淡的光彩,立青觉得直欲放声一哭。
半边身体上磨破的伤处,刺心的疼痛使立青从呆想中惊醒过来。他低目一看,有几处仍然血流不止,衣衫被染红了一大片,他在肩窝和腰眼各点了一指,止住了流血。
“从哪里可以上去呢?”
他抬头四面寻找可攀登之路,忽然——
一阵怪异的声音传了过来,立青吃了一惊,暗忖道:“这里还有人?”
他循声快步奔过去,在那高达八九尺的奇岩怪石之中回旋前行,也不知走了多远,忽然一声惨叫传了过来。
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之中,忽有这一声尖锐的惨叫声划破空气,立青的心差点跳出口来,他连忙伏下身来,悄悄伸出一双眼睛探望过去——
这一看,险些使立青叫出声来,原来就在不远之处,竟然出现一片不算太大的湖水,那湖水一平如镜,就像整个结了冰似的一波不兴。而在湖边却有一个人倒在地上,一柄匕首插在背上,直没于柄,鲜血还在不断地流着,不知凶手躲在什么地方下的手?
那人在地上蠕动着,挣扎着,忽然撑着半站了起来,立青瞧见他双手紧抱着一个青色的石盒,那人似乎努力要把那个青石盒抛入湖中,但是他双手在空中挥动了一下,终于“卜”的一声再次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了,那青色的石盒滚到他的脚边。
立青满腹狐疑,正在此时,只见对面一片怪石中走出一个人来,那人一跃数丈,竟然武功十分高强,他走到那倒毙湖边的尸身旁,伸手把那匕首拔了下来,在那尸身上揩拭血迹。
立青看得仔细,更是大大吃惊,原来这人竟是江南七义之首五阴手张光。
想到江南七义,七义中三人已被那神秘的青衣女子废了,那青衣女子天仙般飘逸的形貌,悄悄地飘上了立青的心田,立青想起从认识她到得病呵护的种种往事,不禁忘了身在何处。
他低头望了望身上的衣衫,他知道是那青衣女子亲手一针一线替他缝的,现在又已破得不像衣服了。
他抬头再望那边,五阴手张光哼哼冷笑了一声自言自语道:“绝世奇宝是你这等无福消受的傻蛋能得着的么?嘿嘿,多谢你替老子挖出来啦……”
说着他就伸手把地上的青色石盒拾起来,立青见他十分紧张地把石盒打开,看了又看,脸上眼睛眉毛一阵子抽搐跳动,最后“啪”的一声把合盒关了起来,双手拥抱着石盒喃喃道:“天下英雄聚集此山,这绝世奇宝却让我张光不费吹灰之力得到了手,这……这……真是天意……”
立青亲眼见他谋杀了别人,又夺取别人之物,他在心中怒吼了一声:“你……你这样是不行的!”
他记起了那日碰着七义中的三人,自己被他们硬生生压倒地上的情景,他怒哼一声,站起身来便待走出去——
那五阴手貌似痴狂,抱着那只石盒仍自喃喃道:“……天意,天意要我张光变成盖世高手……”
他话声未完,一个冷冷的声音传来。
“不错,嘿嘿,是天意,是天意叫我看到你张光这副猖狂相!”
五阴手吃了一惊,他一反身,只见一个穿着一袭青衫的白脸少年。
立青也吃了一惊,原来这少年竟是那夜在小村之后现身,迫着梅老先生交出杀父仇人的狂傲少年,立青暗道:“怎么认得的人全都来了?”
五阴手张光也曾目睹过这古怪少年的一身不可思议的功夫,他万万料不到这怪少年会在此时此地出现。
少年的话才说完,又是一个难听已极的声音从左边传了过来:“便是咱兄弟看了也觉眼热呢!”
张光骇然向左一望,他忍不住叫将出来。
“嘿,墨石掌艾老大、艾老二!”
立青循声望去,只见不知什么时候左面又站了一对一般高矮,一般胖瘦十分相似的黑汉子,从五阴手张光脸色惊惶上看来,这一对黑汉子分明是成名的高手。
立青可不知道,站在对面的这一对黑汉子,当年曾和金刚脚艾老八,梅花神镖金老儿在少林寺迫得方老爹走投无路,只是当时立青被点昏穴,不认识对面这一对仇人罢了。
五阴手张光逐渐恢复了镇定,他沉声道:“好,好快的消息。”
他说着忽然猛一跃身,向着墨石掌艾氏兄弟和那少年中间猛冲过去。
那少年好快的身形,张光才动,他已如一阵风一般挡到了张光必经之地。
五阴手张光鼓足全力向着怪少年冲去,他一手抱着那青石盒,一掌向前一探,立刻一股白色的烟雾随着他的掌心吐出,向怪少年打去。
立青知道这就是张光名满江湖的“五阴手”绝技,那少年迎掌隔空发劲,张光却猛一扭身形,飞身从墨石掌艾氏兄弟的头上飞了过去——
这五阴手好生狡猾,他当着三个敌人竟然声乐击西,却不料墨石掌艾氏兄弟一左一右同时发掌,一个向上发掌,另一个却向前发掌,立青此时胸中武学相当高深,他一看之下便明用意,暗忖道:“妙啊——”
果然那两掌之力在空中一合之下,产生了一种回旋之劲,只见五阴手张光在空中闷哼一声,“呼”的落了下来。
那青衣怪少年冷冷道:“这等回旋之劲,我一个人也能办得到。”
墨石掌艾家兄弟名满天下,被这不知名的少年没头没脑地一损,不禁呆了半晌,两人对望了一眼,冷冷地道:“咱兄弟今天看来得杀两个人了。”
他们这话明摆着便是把那怪少年也算上了,怪少年强敌当前,无故又拉上两个仇人,真不知他安的是什么心思。
张光见三人一步步走近了来,他抱臂道:“你们要怎的?”
墨石掌艾家兄弟双双道:“放下手上的东西,走路!”
怪少年哼了一声,嘴角向着艾氏兄弟嘲弄似地歪了歪道:“就这样便算了么?我可要灭口!”
张光火上心来,他强抑住怒气,一字一字哈哈大笑道:“三位意见不同,教我张光听谁的呢?”
正在此时,忽然唰的一声草木响动,又是两人跃了出来,其中一人道:“大哥莫慌,我们来了。”
立青定眼一看,来的两人面孔甚熟,正是江南七义中的老二及老三。
立青抬起头来,只见那看似削壁绝岩上,原来隐隐约约有着一条小通道,蜿蜒盘旋可达壁顶,难怪那么多人都下得谷来。
五阴手张光哈哈长笑道:“兄弟们,咱们冲!”
他把那青石盒往怀中一塞,双掌鼓劲而发,“五阴掌”挟着一阵白烟直向墨石掌艾老大劈去——
艾老大冷冷哼了一声,举起掌来正面硬迎上去,墨石掌是纯粹外家的上乘功夫,这两人都是以掌上功夫驰名武林,一触之下,各有忌惮,都向后退倒了半丈。
那怪少年对张光道:“本来我是懒得参战的,只是我怕你老兄让这两个黑汉子宰了以后,他们两人一个缠着我,另一个就逃,那可就上大当了。”
他好似义正词严,理所当然地伸掌便向五阴手当头劈去。
那边江南七义的老二、老三飞身过来,迎着怪少年的掌势,一涌而上。
霎时间六人打在一起,这六人个个都是手辣心黑,所出的每招都是又狠又毒,立青不由看得呆了。
这六人虽是拼斗在一团,但大家的目标都在五阴手张光身上,而五阴手张光也就借着这种情形,每每在危急之际,便向其中某一人冲去,甚至躲到他身后,尽量使得只有一人能直接攻击着他。
立青默默看着这些所谓成名江湖的高手,每一招都是又阴毒又卑鄙,他皱着眉,不由微微叹了一口气。
“哎哟”一声惨叫,那怪少年恨墨石掌艾老二挡他攻路,竟然突施偷袭,一掌击在艾老二左臂上,一种骨骼碎裂的声音在空中传出,令人闻之心颤!
艾老大一掌拍向怪少年,他厉声喝道:“你这小子究竟是谁?干么暗算我兄弟?”
怪少年哼了一声道:“也算不了什么,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为了宝物,便算毁了老命又算得什么?”
艾老大连发两掌,闷哼了一声,从那声音中可以听出,他已经把这怪少年恨入骨髓,他转身道:“老二,怎么样?”
艾老二哼了一声道:“死不了,大哥,施墨石毒掌!”
他这句话说出,周围打斗的人都是一震,艾氏兄弟的墨石毒掌据说能从掌中逼出毒气,只是没有听说过他们用这毒掌,也许逢上他们施这毒掌的,全都作了毒掌下的死鬼了。
五阴手张光却借着这一霎时间,猛然一声不响地一掌向那怪少年偷袭过去,一股浓密的白烟骤然升起,怪少年急切之间挥掌便架,那艾老大却在这一刹那间猛喝一声:“躺下!”
他手起掌落,直拍向怪少年背心,却是一股墨烟升起,一黑一白,两股浓烟交缠在一起,蔚为奇观。
怪少年大喝一声,一掌护胸,一掌倒拍,轰然一声,五阴手张光被震得飞起半丈,墨石掌艾老大被震得倒退三步,而那怪少年牢牢立在原地动也不动!
墨石掌艾老大冷森森地道:“小子,你已中了墨石毒掌,还有两个时辰好活,你自己打量着怎么办后事吧!”
那怪少年听了这话,一个翻身倒跃出两丈,他提气运行了一回,然后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的脸色一丝也没有变,只是冷冷地道:“墨石毒掌,姓艾的,你好阴毒的功夫,你是说我只有两个时辰好活了么?”
艾老大冷笑道:“不错,可惜了你一身上乘武学!”
怪少年道:“还好,两个时辰足够了——”
他说到这里,飞身便跑,跑出三丈后,忽然回过头来,一字一字地道:“姓艾的,记住一句话,下次咱们相逢时,便是你们的死期到了!”
怪少年身法如飞,片刻之间便从那隐密的羊肠小道奔上山去。
众人都停了一会儿,忽然惨叫声起,原来艾老二突施暗算,一脚踢中江南七义中的老二,而同时间,五阴手张光也向艾老大偷袭一掌,江南七义中的老二一声惨叫后,向后连倒数步,“噗通”一声跌落在那潭湖水之中。
奇怪的事发生了,只听得江南七义中的老二跌在水中有如跌入沸腾的油锅中一般,连声惨嚎不绝,手脚乱踢乱拍,张光大叫道:“老二,怎么啦?……”
老二喘息着嚎道:“痛……痛……”
只见他突然之间,脸孔手脚一齐发黑,翻了一个身便沉了下去,水面上只剩下几个水泡儿。
“黑死潭!”
张光骇然叫出这三个字来,众人皆如触电一般下意识地向后一退,武林中传说着雁荡山中有这么一个险恶的死潭,却不料就在这儿!
张光一双眼珠向四边转了一下,忽然飞跃过去,把怀中的青石盒塞在老三的手中,低喝道:“我掩护你,快走!”
墨石掌艾氏兄弟的注意力本来全集中在张光身上,这一来,贪婪的本性使他们立刻注意到老三的身上来。
五阴手张光借着这松口气的机会,突然一拳劈出,对准艾老大当胸袭到,艾老大一闪身避开,张光却猛一张掌,掌心一把暗器直射向艾老二。
艾老二一生行险江湖,但也没有料到这一着,他狂叫一声,挥动着一只独臂,左右震开了五枝短钢箭,另外七只全射入了他的胸膛!
艾老大一把抓住即将倒地的弟弟,眼中直要冒出火来,那江南七义中老三早已抱着石盒飞奔而去,五阴手张光也跟了上去,他叫道:“三弟,等我一步!”
那老三略一停顿,五阴手张光一步赶上去,和声道:“老三,皇天不负苦心人,咱们终于得到了。”
老三方道:“大哥——”
张光猛然一掌拍在他的背上,老三口喷鲜血,嘶哑吼道:“大哥……你好狠……”
便“卜”的一声倒在地上死了,张光俯身摸出青石盒,方一站起,一股带着异味的掌风迎面而来,一个冷冷的声音道:“五阴手,躺下!”
当张光从浓密的黑烟中看清楚是艾老大时,他已来不及发掌招架,只狂叫一声连他自己都不知是什么样的声音,“啪”“啪”两声又沉又闷的传出,两记墨石毒掌结结实实地打在张光胸上。
张光一跤跌在地上,动也不动了,艾老大仰天长笑了半盏茶时间,才上前俯身拾起那石盒。
他的手才拿住那石盒,张光忽然飞起一脚,端端正正踢在他的小腹上,他仰天一跤跌出五六步,脸上颜色陡然变得如白纸一般,摇摇欲坠。
那张光飞出一脚后,躺在地上再不动弹,看来是死了。
立青看得全身发毛,不知所措,然而就在这时候,又有两个人走了下来,立青一眼看去,竟然又是一对相貌长得一模一样的汉子。
立青揉了揉眼睛仔细一看,他认出这两人,原来竟是他到雁荡之前,路上投宿小镇所见过的那一对漠南金沙门的孪生汉子,他想了想喃喃道:“是了,他们曾说要到雁荡来的……”
那一对孪生汉子显然是被谷底这一片尸陈满地引过来的,他们立刻发觉艾老大盘膝坐在那儿。
艾老大正要强抑重伤,收起手上的青石盒,但他立刻机警地发现有人来到,他索性装着不动,明知并非上策,但他此刻若是动手收盒,那两人必然立刻看见,另一方面他自觉内伤奇重,已达难以支持的地步了。
那一对汉子走近了两步,他们立即瞧见艾老大手中的青石盒。
两人紧张地一齐停下了来,左边的问道:“大哥……青石盒!……是那话儿么?……”
右面的瞧了瞧尸阵狼籍的情形,点头道:“多半是的!”
这两人你望着我,我望着你。
立青只道又是一场屠杀要开锣了,他紧捏了拳头,想到“以武止武”四个字——
却见那一对金沙门的高手相互对望了半天,却不上前去抢夺石盒,艾老大分明已是奄奄一息,只要上前一根手指头就能要了他的命!
但是忽然那两人同时叹了一口气,左面的道:“大哥,咱们没有这份运气。”
右面的点了点头道:“老二,瞧这情形,这黑厮分明是宰了这许多人方夺得石盒,纵使如此,咱们漠南萨家的人岂能乘人之危,横刀夺人之物?这一趟算咱们白跑啦,老二,咱们走吧!”
这一对兄弟竟然手牵着手扬长而去,任由那你争我夺的青石盒握在垂死的艾老大手中。
立青目睹这一幕,他心中真有说不出的感慨,这一对漠南萨家兄弟的举动,好像是替立青出了一口气一般,他目送着这一对兄弟走得老远,直到看不见的地方。
艾老大挣扎着站了起来,他踉跄走了三步,猛然鲜血直喷,一跤跌坐地上,口中依然喷血不止,眼看也不行了。
只见他挣扎着要想举步,却已是寸步难移,他一分一分举起手来,那只青色的小石盒握在他的手中。
他喃喃地道:“想不到我艾老大命绝在这里,我得不到,别人也别想……得着……”
他奋力把石盒一掷,要想掷入那黑死潭中,但是石盒只被丢出数丈,堪堪落在湖边,发出清脆的一声。
艾老大双目怒鼓,喘息喷血,却无力拾起再丢,只听得“叭”的一声,也倒毙在地上。
立青惊得呆住了,艾老大和原先第一个送命的人在垂死之际都是同一个想法,都想将石盒沉入潭中,这是什么意思?
为了这只小小青石盒,已有六个武林高手横尸地上,立青觉得自己仿佛麻木了似的。
他缓缓一步一步走出来,那青色的小石盒,安静地躺在地上。
他默默拾起石盒,揭开盒盖,只见盒中既不是金银珠宝,亦非仙丹奇药,竟是一本破破烂烂的羊皮纸小册。
那破旧的封皮上写着几个古篆,立青一看之下,心中猛然一震,他慌忙从怀中将那为情而死的青年所赠的秘笈拿出来,一比较下,只见两本书上写的都是“昆仑秘笈”四个字。
他打开书来一看,却全是看不懂的蝌蚪文字,他不禁惊得喃喃道:“难道天下人,强如三心红王、纯阳观主也为的是这么一本小书么?怎么与我这本书名同而内容不同?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这时,一个如寒冰一般的声音从立青的身后传出:“把石盒里的东西交给我!”
立青猛然转头,只见那瞽目杀君冯百令瞪着一只独眼,如一尊凶神恶煞一般立在身后半丈之距。
立青把石盒向后一扔,喝道:“你要便给你!”
他右手却飞快地把两册小书往怀中一塞。
石盒飞在空中时瞽目杀君已瞧见是空的,他猛发一掌,那石盒在空中忽然转向,呜的一声直射向立青。
立青心知已处绝境,反倒丝毫不惧了,他见那石盒来势虽然快极,但却伸手硬接,那石盒飞距他手掌数寸之时,他掌心一吐,反手便操在手中。
瞽目杀君不禁暗惊,忖道:“难道这半个时辰不见,这小子又进步了几分?”
立青毫不退缩地盯着他,瞽目杀君冯百令道:“快把怀中之物拿出来!”
立青也冷冷笑道:“不拿。”
冯百令受立青的气也受得够了,他知道多说无用,当胸便是一掌劈来。
立青像是忽然想起这一天来一直被这独眼龙迫得走投无路,他心头火起,举掌毫不相让,“碰”然一声,立青退了半步,他感觉出自己若是再退半步,便得跌入“黑死潭”了。
那江南七义中老二跌入潭中全身发黑惨斃的情形涌上立青的心头,他不由打了个寒噤。
瞽目杀君那一只独眼充满着血丝,一步步紧逼过来,那可怖的眸子中射出一种血腥遍地的寒光。冯百令昔日一现武林,便连屠三十六名高手,杀名之重,在武林中犹无出其右者,他这一露杀机,的确令人不寒而栗,立青几乎不敢与他目光相对——
冯百令的脚步缓缓地走近,立青心中忽然兴起一丝苦笑,他暗道:“你若真要置我死地,这两本小册子也一齐跌入黑死潭中,你还想能得到手么?”
想到死,那跌入黑死潭中惨死的情形又浮在他眼前,他在心底暗暗吼道:“不,我岂能任人宰割?就凭这独眼龙我便任他宰割吗?”
他抬起头来,双目中射出坚定的光辉,这时,冯百令站在他身前不满三步之处。
呼呼两声,冯百令拍出两掌,又重又沉,宛如两只百斤重的铁掌在飞舞一般。立青双脚钉立在潭边上,他只觉瞽目杀君的两掌就如化成了十几只手掌同时攻来,真不知该防哪一掌才是。
立青吸了一口气,索性闭上眼,管他来的是几掌,对中就是一掌推出——
冯百今只觉他这一掌刚柔并济,似乎是出自一个内外兼修已达化境的高手,他一触而收,另一掌却在这一霎时之间攻出九掌!
这九掌全是一代宗师三心红王手创的绝招,其快如电,绝非世俗所能看得到其中的厉害,而立青目不转睛,在这一刹那间双掌上下飞舞也还了九招!
立青这九招前三招还是少林二十八路“无敌神拳”中的路子,后面的六招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了。
冯百令只觉这六招无论力道招式都妙不可言,但是就没有一招他能叫出名堂来的,甚至连路数都摸不清。
莫说瞽目杀君冯百令不识得这六招的名目,便是当今武林之中,只怕没有一人叫得出名目来,只因这六招乃是方才急切之中立青所创的。
立青在一月之内,一招一式也没有学到,但是却得到了两种极端的盖世内功,相济之下,竟然产生了意外的威力,更可贵的是一代怪杰何克心传授给他相当于“道僧王后”程度的武学道理。唯则立青不能全懂,但他都牢记胸中,只他能了解的这一丁点,恐怕已不是换一个人苦修终生所能看到了。
他胸中没有一招固定的招式,但在这生死悬于一线之时,被冯百令沉重的掌力迫得见招拆招,而那些深奥的武学道理使他信手出招全都表现出一派高手的风范。
瞽目杀君冯百令惊奇得几乎叫起来,他喃喃咒骂道:“难道这小子是神仙么?这一下子他像是又精进呢!”
于是瞽目杀君冯百令疯狂般双掌翻飞,招招全是不可思议的厉害绝着。然而更不可思议的是,立青双足牢钉在黑死潭的边缘上,双眼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对方的出招,双掌随着对方招式变化而变,硬碰硬地挡了瞽目杀君三十大招!
也就是说,立青在这一霎时间,又信手创了三十招妙招!瞽目杀君掌出愈来愈快,掌力也愈来愈重,然而他却发现立青的掌势封得也一招比一招紧密。
冯百令暗暗想道:“若让这小子撑到五十招之上,逼不动他半步,瞽目杀君威名何在?”
他冷哼了一声,突然双手连发三掌,招招重如开山巨斧,立青奋力招架,发为之上指,然而冯百令陡然双掌一停——
武学中上乘高手讲究的所谓“举止之间有若行云流水,起于万静之中,而停止于所当止”,像冯百令这等突然从万动之中变为万静,确是闻所未闻,这正是三心红王研究武学异于正道之处。
立青双掌骤然架空,他一怔之间,猛可腕上一紧,一道铁箍般的手掌已扣在他的脉门之上。
立青心中又惊又骇,此时他倒不是害怕冯百令擒住了他,而是惊恐于冯百令这一招不可思议的怪招,瞽目杀君抓住他的脉门,他好像没有感觉似的,脑中只是充满着方才那一招神妙之处。
瞽目杀君冷森森地道:“小子,你服了么?”
立青不答,其实他根本没有听见,瞽目杀君指上一用劲,立青立感奇痛刺骨,他怒哼了一声道:“你要怎的?”
冯百令见他到了这地步还要发脾气,不禁勃然大怒道:“我先废了你的招子又怎样?”
立青望着他那一只凶光闪闪的独眼,不禁一寒,但就在此时,一个灵感如闪电般掠过他的心田,他喜上眉梢,喃喃叫道:“是了。”
冯百令喝道:“什么是了?”
立青猛提一口真气,双脚飞起,单掌一翻,冯百令退了三步,立青已挣脱了他的控制。
立青道:“就是这一招是了。”
冯百令独眼闪烁不定,忽然一错身形,立青只觉眼前一花,他才要递掌,猛觉腕上一紧,竟然又被扣住。
这一下立青自始至末就没有看清楚是怎么回事,他惊疑地瞪着冯百令,冯百令冷冷笑道:“你再挣扎看?”
这次冯百令可不敢再大意,他伸手把立青胸前衣襟一扯,把那两本小册扯了出来,他仰天哈哈大笑,似乎高兴得意已极。
过了一阵,冯百令把两本破旧的小册子小心仔细地收在怀里,喝道:“跟我走——”
敢情这里满地尸首,极易引起山上人的注意,瞽目杀君拉着立青飞快地跑离这片黑死潭。
立青脉门受制,只得跟着他飞奔,他脑中迷迷糊糊地,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他们跑了许久,峡谷变得更狭窄了,天空的蓝色也成了一线宽。
瞽目杀君停下身来,立青也只得停下身来,前面出现了一片远达数丈的密林子。
冯百令走进密林中,在立青脚前软麻大穴上猛点一下,盘膝坐了下来。
他从怀中把那两本小册子掏了出来,抱着书本翻着看了看,抓了抓头,皱着眉头,把那两本书翻来覆去地看了又看,立青发现他压根儿把那两册书倒捧在看,过了一下,他索性把书横过来看了。
立青暗暗奇道:“难道这瞽目杀君是个不识字的老粗?”
冯百令看了半天,又把书收起,皱眉似乎在苦思着一件难事,正在这时候,一阵轻微的人语声传了过来。
冯百令十分机警地一伏身,他从树干中向前窥去,只见远处走来了三个人。
立青全身软麻,但他躺在地上,也能勉强看得见,那三人走得近了。
瞽目杀君闪着那一只独目,看着这三个人,只见当先是一个发髯皆白的老头,那老头看来总有七十以上了。
后面跟着的两人,左边的一个青年面白英俊,只是太过白皙了一点,眉目之间带着一线杀气;右边的一个步履稳若泰山,每跨一步,皆有一种龙腾虎跃的气度,一眼看上去,这人起码有一甲子的苦修内家功力,但年龄却看来只有二三十岁之间。
冯百令再一仔细观察,登时大吃一惊,原来这瞧不出真实年龄的人面貌竟然长得和立青一模一样,只是高矮略有不同而已。
冯百令压低嗓子道:“这人是你什么人?”
立青摇首道:“什么人也不是。”
冯百令冷冷地道:“乖乖躺着不要出声,否则就叫你死得好看!”
那三人走到离立青不及三丈之处,那老人拣了一块干净石头坐了下来,那两人也在对面一截树干上坐了下来。老人似乎经过了一番跋涉,气喘如牛,一面掏出汗巾揩拭额上的汗珠,一面呼着热气,那面色白皙的青年道:“老丈有话休息再说不迟。”
老人点头连连,又从腰间取出一个水壶来,叹气苦笑道:“人老了,真不中用了。”
那两人背对着冯百令这边,一同坐在一段粗树干上,那白皙的青年用手指在背后树干上刻写道:“这老头看来满腹神秘,他若问我,我用什么姓名相答?”
他手指运转如飞,如同在沙上写字一般,又快又清楚,他写完了伸手抓住那酷似立青的手,按在那行字上。
那人伸手一摸,似乎已知刻的是什么,他也伸出指头来刻道:“随便捏造一个名字吧!”
白皙青年伸手一摸,猛可掌缘在树干上一刮而过,所有的字迹全让他给刮去了。那酷似立青的人,老泪婆娑地颤声道:“方少爷,当真是皇天有眼,方家忠义一世若是绝了后嗣,那么那……秘密只好随着老朽没入黄土了,天可怜见,终于让老朽碰上你,你……方少爷长得真和你祖父像极了,是以老朽一眼便认了出来……唉,整整五十多年啦……”
老人激动地说着,被点了软麻穴的立青一句一句听在耳中,他心中又惊又疑——正在这时,冯百令低着嗓子道:“这两人是谁?你识得么?”
立青哼了一声道:“飞狐云焕和——”
冯百令独眼闪了一闪,沉声问道:“还有一个——那个和你十分相像的?”
立青几乎要说出是“铁掌司空凡”,但是聪明的他立刻忍住了,他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他心中暗想:“显然这老人认错了人,而司空凡这只老狐狸,竟然卑鄙地冒用我的身份骗取这老人所说的什么‘秘密’……”
想到这里,他骇然心惊,暗道:“如此说来,这老人原是要找寻我的了,他……他找寻我干什么?……啊——他方才说什么‘你祖父’,我祖父?与我祖父有什么关系?……”
立青很少从父亲那里听到关于祖父的事,他甚至根本不知道他的祖父是怎样的一个人。
这时那老人放开了紧抓着铁掌司空凡的双手,司空凡道:“老丈您慢慢说,先说您怎会认识……认识家祖父?”
老头道:“唉,这秘密藏在老朽胸中几十年了,老朽跟着方老爷跑江湖的时候,莫说少爷你,便是你父亲只怕也不过十岁不足哩……”
他说到这里,忽然警觉旁边还有一个白皙的青年,连忙住口。
司空凡会意,他道:“老丈但说无妨,他……他是我的刎颈至交……”
老人眨了眨眼问飞狐云焕和道:“还不曾请教这位老弟的尊姓大名?”
云焕和呵了一声,抬眼一望,只见头上一枝老梅虯蟠若网,他信口道:“敝姓梅——”
老人吃了一惊,当堂退了两步,以手加额,喃喃道:“天下有这等巧事?天下有这等巧事?”
他摇了摇头,疑惑地望着云焕和,云焕和暗想:“难道我信口开河,随便捏个‘梅’字就出了毛病?”
老人问道:“尊祖父名讳可否见告?”
云焕和是何等人物,他一听便知要糟,但他脸色丝毫不动,装作十分为难的模样道:“这个……家父一向叮嘱在下,不便——”
老人点了点头,云焕和一看颜色,知道自己这一答多半又碰对了,这聪明绝顶的青年枭雄心中精细地推测道:“这样说来,他所谓姓梅的多半是个隐名埋姓的人……”
老人再次探测道:“那么你可曾听说过一个‘黄白岩’的名字?”
云焕和双眼一翻,连声道:“黄白岩?听过,在下常听家父提起这名字。”
老人脸上神色变得紧张起来,他失声道:“呵,几十年啦!梅大爷还记得……记得‘黄白岩’,可见他也瞧出了一些端倪?……”
他说到这里,知道自己说漏了嘴,而云焕和是何等机伶,他在脑中略一盘旋,已抓住了核心,他暗道:“听他的口气,他这里所谓的梅大爷定是指‘我’的祖父了,那么‘黄白岩’必是与‘祖父’同时代的人……”
他竟凭着这一丝线索,编造道:“家父常常一人喃喃自语:‘若能寻着黄白岩,问题多半就能解决了……唉,也不知黄白岩是否还在人间?’”
飞狐这一段不着边际的谎言,居然又碰着了,那老人双目老泪盈盈地叫道:“果然是,果然是……梅大爷的后人……唉,苍天真有眼睛啊,不然怎会这么巧呢?……黄白岩,黄白岩就是老朽呀……”
飞狐一撞司空凡,两人同时假装惊不自胜的样子站起身来,满面都是惊喜之色。
老人太过激动,他全身颤抖地望着面前的这两人,忽然他像是想起一件事来,他的老脸上全是欣喜之色,伸手指着两人道:“方才你……方少爷说……说梅少爷是你刎颈之交,那么……那么你们已尽知前事,方梅两家已和好如初了?……”
他过分兴奋,话都说不完全,云焕和及司空凡互相对望了一眼,云焕和面上忽然装出十分惊奇的模样道:“什么……什么前事?我们全不知道呀……”
老人咦了一声,皱眉想了想道:“那么你们本来不认得,是碰上才结识的是不是?”
云焕和虽不知道老人此话的意思,但他知道这句话是老人根据自己的那句话推测出来的,是以他毫不迟疑地答道:“对对,老丈说得一点也不错!”
果然老人点头道:“那就是了——”
老人双目微闭,仰首对天喃喃道:“既是老天爷安排得如此巧妙,老朽今日是该把这秘密说出来了……”
老人的脸上带着一种神秘而恐惧的神色,连瞽目杀君都瞪大了那一只独眼,专心倾听。
立青当然听出这只狡狯的狐狸所弄的把戏,那老人说“老天爷安排得巧妙”,说来也真巧绝人寰,云焕和随口捏造一个姓“梅”,居然就让他碰对了,而且被他一阵胡说八道,老人听得深信不疑,他倒要看看究竟什么秘密关系着我方家?
老人又坐回那石墩上,开始说出那藏在他胸中几十年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