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山。
有龙脊的丘岭,这丘岭并十分耸峻,更谈不上雄伟,岭上林木幽幽,茂密苍遂,莽莽深沉,有怪石嵯峨,有玉瀑散珠,够得上美,也温柔!
离开大道,敖子青策马行向一条窄狭但尚算平坦的小路,这路婉蜒曲折,马儿走的很慢,马上人儿也不急于奔行。
马儿缓缓的踱着步,在这寂寞的林阴山道上,有着一丝儿弹拭不去的凄苦,他想起一句句切切的誓言,那是无可比似的至真,而今想来,这感受,深遂而隽永,像是一片片啜泣的血。
长长的,敖子青叹了口气,他眯着眼,被这份眼前的美、静、冷所影响,他瞧着山峦,望着云天深处的天空,带着浓重的抑郁,他将自己的心灵完全隔入其中,苍凉而凄艳……
一声鸟鸣突然响起,敖子青像被人在幽幽的梦中,骤然浇了一盆冷水,惊然醒悟,他挑了挑眉,继续行去,他还是眯着眼。
这时,马儿停了下来,山风轻悄的吹拂着,敖子青仰首向上望去,空中几点浮云在澄蓝的天幕上飘浮,无牵无挂。
敖子青的表情有着难言的沉重。他吁了口气,道:“亦虹,我来晚了,虽然来晚了,但是我还是来了……”
一阵冷瑟的感觉在敖子青心头升起,他轻轻摇晃一下自己脑袋,低低的道:“我敖子青一向恩怨分明,人家如何对我,不管好坏,我必十分回报之,唯有你,亦虹,我不能全心去照顾你,而你那禽兽不如的父亲,我却不能给他应有的报应,此种心情令我如何释怀……”
心头真有百般滋味交集,以他的个性,邵化易早该碎尸万段,但他却不能,这是一种说不出的痛苦感受,煞星也有感情的困扰。
翻身下马,敖子青牵着马,到达一棵树下,多少年来,他做事从没有如此犹豫过,自己的果断、智慧,道义,都到哪儿去了?
他烦躁踢的飞了一块石子,思忖道:“邵化易在亦虹死后,他选择了芙蓉山,这是何意?芙蓉山如此偏远,亦虹一个孤弱女子,她如何禁得住寂寞?邵化易你的心比蛇蝎更为狠毒,你一点人性都没有,你根本不配为人!”
空气里有着苦涩,难咽的苦涩,思想就像一条条的流光在掠闪,一颗颗的星儿在眨眼,像雾、像烟,雾散了,烟也淡了,他仍然傍惶,仍然愁闷,依然心痛,他的内心里含蕴了太浓厚的忧郁感!
山是寂静的,林木是寂静的,樵径也是寂静的,偶而有虫声卿卿,却只是把山岭烘托得更空旷与落寞。
转过几片山林,拐数度樵路,一堆耸起的小土堆已映人他的瞳孔中,他看到了——
这座小土堆,前临深壑,后依绝壁,墓前无花无树,亦虹生前最喜欢花,不管什样的花她都喜欢,落花也一样,她父亲竟没有她种植一株。
敖子青静静的凝视了一会,深长的吸了口气,他简直提不起勇气再向前迈进一步,他不知道为什么,老远一眼,他即认定这里就是亦虹埋身之处,那只是直觉,没法解释的感受!
他沉吟了一下,他飞身上前,呆了一下,扑在墓碑上,他心乱如麻,心痛如绞,但是他哭不出,泪也没有,他只是静静的伏在碑上……
良久——
他缓缓的抬起头,看见墓碑上写着:“爱女邵亦虹之墓。”
这七个字,刺得这位铁铮铮的好汉心头一痛,他冷笑一声:“爱女,爱女,邵化易亏你说的出来,你真的爱这个女儿么?邵化易你实在不配拥有这么一位女儿,你下辈子也不配!”
经过了这几年江湖的磨练,敖子青早不是个容易伤心,容易流泪的人了,但是当他看到了这座坟,却不能不伤心,眼泪仍然流不出来!
敖子青朝墓的四周略一探视,一切都是如此平静,如此安详,就如亦虹生前一样,静的如一潭水,好似永远不会发生什么事一样。
蓦然间——
只看土坟上有一个空隙,并没有盖紧,不知是入土时过于粗略,抑或是被人兽挖开,心想:“亦虹死时不但被葬在孤远的地方,也因得不到照顾,而……”
“啊——”了一声,敖子青大吃一惊,他发现扒开的土是新痕,显然是葬过之后,被人再挖过的,他抽了一口凉气,凑近前一看……
脑子里乱得哄哄了一阵,敖子青甩甩头,呢喃道:“怎么会这样?怎么回事?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会这样残酷……”
原来,敖子青发现了坟墓的确被动过,不但如此,里面的棺木也被动过,显然有人来偷坟,为什么?目的何在?
汗如雨下,敖子青面孔已逐渐变得一片惨白,这是极度的失望与悲枪的糅合,他的一颗心,如同浇上冷水的火焰般,没有一丝势力。
他嘴唇颤抖着,虎目中泪光隐隐,体内的血液沸腾不住又消沉了,他喃喃自语地道:“亦虹,你心地善良,却投错了胎,有一个心狠手辣的父亲,害死了你,谁知你死后,犹得不到安宁,是什么人如此凌辱你的棺木?这人的心肠,可比你爹还狠,可比‘银棠花’还要毒上百倍,死者入土为安,为什么目的使他再来掘你的坟?……”
说到后面,他已情绪激动得几乎无法克制,语声显得有些硬咽,与凄凉而萧瑟的山风相合,令人深深感到一股死寂的落寞。
敖子青的脸上起了一丝痛苦的抽搐,他大声叫道:“我要将这人挫骨扬灰,碎尸万段,亦虹,你受的委屈,我要为你讨回——”
昔日的甜蜜,有如比境般在离海中浮现,那骄美而艳丽少女,那如百合初放般诱人的笑靥,又若池水中的涟漪,一圈圈的扩大,在他眼前逐渐移动,亦虹何辜?……
敖子青暗淡的双眸中,映射出她对亦虹的一片醇厚爱意,而这爱意,又是多么地痛苦而深刻啊!
敖子青轻轻地闭上眼睛,两颗含着无限凄苦的晶莹泪珠,在眼角上凄然滑下,他流泪了,英雄最悲壮的不是流血,而是流泪!
敖子青又睁开双目,沙哑的道:“亦虹,我亲手抓到凶手,带他来到你的跟前,用他的血来涤净你的委屈……”
他热泪盈眶,小心翼翼的扒开亦虹坟上的土,他要重新将亦虹葬过,亦虹地下有知,会喜欢他亲手埋葬她,她是个容易满足的女孩!
他默默祝告:“亦虹,你要跟着我,看我为你除去凶手,你一定要跟着我……”
他挖开墓土,再掘开三合土封着大石,现出了棺木,因为土壤松软,很快的就扒开,他一看棺木,新的眼泪掉了下来。
他恨透了这人,他心如此狠毒,棺木的棺盖,并没有盖好,在敖子青要重新葬过亦虹的棺木前,他要看看亦虹最后一眼,虽然亦虹不再跟他说话,不再看他,他仍然要看看他一生最心爱的人。
他伸手从棺盖的缝口中轻轻推了过去,他不用使劲,右臂一振,棺盖掀起!
一看——
敖子青差一点晕了过去,他跪在地上,心头一阵凄然,语声有些哽咽的道:“亦虹呢?人呢?为什么不见了?为什么?怎么会不见了?……”
他的面容上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呢喃不清的向空棺木低诉着,眼神在爱戚中有着无比的恐怖,他的神经好似有些迷乱了……
他凑近一看,只见棺木上歪歪斜斜刻着几个字,写着:“敖子青,我要让你一辈子痛苦难安!”
敖子青心中一寒,一交坐在地下,这几个字显是指甲所刻,那么是个女的了,他一凝思:“女的?不会是亦虹,如果是她,她不会如此对我留言,那么她仍活着的可能性很小,盗尸之人是为对付我,会是谁如此残酷?用这种方法对付我?这人一定认识我跟亦虹,以死人来打击我,天下竟有这般狠毒的人……”
空气中仍然是一片沉默,敖子青深刻的凝视着棺木上的字,他目光中闪射着极度的愤怒与悲哀,他声音硬冷的道:“不管你是谁,不管你逃到天涯海角,我敖子青发誓一定要找到你,为你所做的一切,讨回你应得的千百倍于此的最残酷代价!”
敖子青的英俊面孔糅合着悲苦与刚毅,他已陷入人世问极端痛苦中,他大声叫道:“我会报复的,你等着……”
在伤心欲绝的高潮过后,敖子青嘴唇抿成一条坚毅的弧线,他缓缓抽出鬼箫,他声音晦黯的道:“亦虹,你虽不在,但是你知道我曾在你的坟前为你吹奏一曲……”
一缕幽幽的,极其哀怨的箫声自敖子青口中吹出,曲子非常低沉,像是情人们在细诉哀肠,像久别的游子在凭吊破碎的家园故居,有着伤感,也有着浓重的忧郁,凄凄切切的。
一个转折,箫声更加凄惨悲凉,哀哀怨怨,似泪滴洒,像在不甘的呼号,似出殡时的呜咽,像阴盲路上凄风苦雨,愁苦在空气中荡漾,哀痛像幽灵般在无形中流连徘徊……
萧声骤然中止,敖子青面无表情,瞳孔中透过一丝难以察党的凶煞,冷冰冰的道:“在下想,假如朋友是来找在下的,那么,应该现身了,在下候着!”
一阵轻悄的嗦嗦声响了一下,一个莲蓬般鼻头,两腮呈多角形,全身散发的冷瑟着气息的人走了出来,他睁着一双细长的眼睛,带着冷酷与深沉的表情,向敖子青打量了一下。
这人目光冷酷而尖锐的盯着前方,衬着周围的阴沉气息,他这模样,活脱似阿鼻地狱的索魂使者,像鬼魅一样的。
敖子青站起来,朝前踱了两步,深沉的道:“朋友来此何事?”
这人的面孔没有一丝表情变化,他生硬的眨眨眼,话声僵直的道:“天下人走天下路,你管得着吗,敖子青?”
敖子青勉强点点头,道:“你认识我,很好,省得在下再多费口舌……”
他突然面孔一沉,冷煞的道:“你为什么认识我?为什么知道我在这里?你来此什么目的?你既然认识我,你应该知道我如果得不到我想要的答案,我会发作的!”
那人细长的眼一眨,向敖子青注视限了一阵,道:“你是个角色,我五雷手贺伏,难道还怕了你这后生小辈不成?”
敖子青仍然站着不动,平淡的道:“你是五雷手贺伏?你知道你的大名吓不着我,我只想知道你为何而来,如何知道此地?”
五雷手贺伏面色一沉,冷冷的道:“你这是在跟我说话?”
敖子青轻淡淡的一笑,又慢吞吞的道:“难道这里还有别人?”
五雷手贺伏双目倏睁又阖,幽冷的道:“敖子青,记住你现讲的话,三十余年来,武林中尚没有一个人敢如此斗胆对我五雷手讲话,你是第一个!”
敖子青垂下目光,道:“在下不在乎,第一个跟最后一个,相差不大,不过你不必自视过高,在我眼里,什么角色都一样,最好别惹我!”
一丝不易察觉的狠毒之色,已在这瞬间浮上了贺伏的唇角,但他的声音却出奇的平和:“敖子青,我相信你是多情种子,你一定会来,果然如我所预料的,你来了,虽然晚了几天,你一样来了,很好。”
敖子青语声有些紧张的道:“你这几天都在这里等待,那……”
贺伏听得了敖子青语气之中,有着一股无法隐讳的激动与焦急,他故意缓慢的道:“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不错,我知道是谁掘了坟,是什么人偷了你的女人的尸体,我看清清楚楚,你想知道吗?”
敖子青鼻腔一酸,眼眶禁不住微微一热,他厉烈的道:“废话,敖子青本性是狠、是毒,但是有人比我更狠,更毒,我当然要知道他是什么人,他是豺狼,我是猎人,我不会饶了他!”
贺伏像一尊魔像般挺立,冷森的道:“好,我告诉你,不过,你得先把东西拿来,我就原原本本的告诉你!”
敖子青毫无表情的进前一步,生硬的道:“你明明知道东西不属于在下,也不属于你,我受人之托,不可能将它交给你,你最好不要打它的主意,慎重警告你!”
他说到这里,这位江湖魔星平静的望着他,没有一丝惊慌恐惧之色,瞧了一会,他哼了一声,深沉的道:“敖子青,唬人的把戏拿到别的地方去用,在五雷手贺伏身上,你不觉得可笑吗?
小朋友?”
敖子青冷然一笑,道:“一点了不可笑,在下是担心你年纪大,脑子不清醒,不知利害关系,才好意提醒你,在下不可能把东西交给你,你却不能不把掘坟之人告诉在下,如果你想苟延残喘多活几年的话!”
贺伏呆震了一下,抖索而愤怒的道:“敖子青,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今天我会让你尝尝五雷手的滋味,不相信你还能狂妄到几时,目中无人的混账小子!”
敖子青冷酷得像煞地狱里的追魂使者,他古板的上前,冷然道:“告诉我什么人掘了坟,如果你有本事就尽管使出来,姓敖的奉陪到底!”
五雷手贺伏的神色已奇异的转变起来,他不眨不瞬的盯着敖子青,面孔肌肉在强烈的扭曲与抽搐,仿佛一张变形的鬼脸,狰狞而狠厉,令人看了心惊胆颤,他咬着牙道:“敖——子——青——”
敖子青眸子里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痛楚神色,他用力一咬牙,语声冷得像冰珠子:“死者无辜,任何与在下有仇怨的,不管使什么手段尽管冲着在下来,但是对一位善良无辜,而且已经死去的女孩,此人心之狠辣,令人不齿,贺朋友,站在道义上你不该说吗?”
贺伏愕然冷笑,道:“反正你已经活不过今天了,就算告诉你,你也报不了仇,我就做个顺水人情告诉你,掘墓之人就是包封沙之女包仪心,以及邵亦虹生前的侍女怡人!”
敖子青默默的听着,内心一阵绞痛,冷汗涔涔,他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燃烧,四肢有如千虫万蚁在啃嚼钻咬,他的双手已在不易察觉的颤抖,他自有生以来,在溅血之前都没有过这种感觉,多么愤慨的感受,他有些撑不住!
包仪心?怡人?难道包仪心因恨我才掘了坟,不让亦虹死后安宁,她此举是为了报复我负了她一片心意?如果真是她,这可能是唯一的解释了。
那怡人呢?她是亦虹生前的贴身侍女,她与亦虹情同姐妹,那时他夜访邵府,还亲眼看见怡人泫然欲滴的模样,不可能,她不可能如此待亦虹,怡人没有任何理由如何残酷!
包仪心真是这么一位蛇蝎美人吗?因爱生恨,真会做出这种人神共愤的事情来吗?
恨,真的会让一个人泯灭本性吗?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他真的听到“包仪心”和“怡人”两个名字,蓦的激灵灵打了一个寒战,他的心像突然坠落万丈绝渊!
强迫着头脑暂时不去思维,缓缓的,他长长的叹息了声,这声音,惆怅而虚浮,深深的道:“如果你说的是实话……”
贺伏怒道:“当然是实话,我五雷手贺伏从来不会说谎,况且对一个即将死去的人更没有撤谎的必要!”
沉重的摇摇头,敖子青道:“你如此肯定杀得了我?”
贺伏墓地大吼一声,道:“当然!如果你还不想死,只要双手奉送我想要的东西,再向我磕三个响头,从此隐姓埋名,我就放过一条狗命!”
敖子青冷冷的道:“贺伏你听清楚,第一,在下不可能交出东西,第二,在下更不可能向人磕头,第三,在下不会为你隐姓埋名,但是……看在你把掘坟盗尸之人告予在下知道,在下会放过你一条命的!”
五雷手语声凶恶的从齿缝中迸出:“敖子青,你瞎了狗眼,得罪你贺爷爷,万死不足以惜……”
敖子青冷冷一笑,道:“在下的命轮不到你来支配,贺伏,你年纪不小,当知一个人只能死一次,如果你不懂得珍惜,永远就不再有机会了。”
五雷手贺伏的面色转为青白,细长的眯眯眼睛里,流烁着冷漠而残酷的光彩,没有一点人的气息,像煞一条昂首吐信的毒蛇!
敖子青冷冷的回瞪他,道:“来吧……”
“呼”的一声风响,一双手掌已快若电掣般抓向敖子青顶门,这突来的手掌写黑得几乎看不清,五根手指尖削而鳞峋,来得迅捷无匹!
敖子青早已严密威备,轻轻一侧脸,那只突然而来的手掌已稍差一丝的自他耳边抓空!
耀目的寒芒在敖子青的手臂伸缩下,倏然斜斩袭来之手,闪泛着漆黑亮光的鬼箫连着断刃同时横推而出,借这出手之力,敖子青的身躯已在这幅度极小的适度转挪下,做了十次一气呵成的凌厉攻击!
五雷手似流光般跃然而退,敖子青迅速跟上,一边大叫道:“贺伏,别走!”
鬼箫上断刃的光辉似匹练绕空,挥霍缠绕,尘土飞扬,直逼向贺伏的面前,贺伏巧妙的避过,左三右五,迅速反击了八掌!
敖子青冷叫一声,断刃抖成二十个深厚的光弧,鬼箫一动,蓦然白光弧中施出,身躯倏起,似鹏乌振翅,急扑而下!
五雷手贺伏衣衫随风飘拂,掌腿齐出,翻折如曳,像煞一个生有多臂魔神在舞动肢体。
鬼箫的断刃似雷神的金戈,自猝然里射戮,在忽然间聚合,刹那间分散,来也虚渺,在瞬息间收逝!
一片片蓬飞的树叶,被劲风扫得肢折体残,在空中旋回,在空气中呼啸!
敖子青嘴里叫道:“如刺在梗吧!”
话声中,鬼箫连劈九次,三退三进,在躲过对方雄浑猛辣的交织成串掌风下,又再攻了十刀八腿!
须臾之间,二人已快速的互换的十九招,彼此做着千钧一发的闪击,在不容思议的攻拒里,双方都展出了变幻无穷的招式,像风中之云,瞬息幻异,似水中之萍,游离千里!
贺伏的面孔没有一丝表情,冷漠木讷得像是石塑,身形却有如一个大风车,呼噜噜的连旋九圈,在九个迥异的角度里,双掌伸缩如电,一口气攻了二十九掌,三十一腿!
鬼箫锋利的断刃,好像生有眼睛一样,亦同时向攻来的的九个方向迎去,耀耀的光芒与飞舞的掌风倏分又合,毫不稍让的奉还了五十二次完全不同的招式!
贺伏他感到来自对方的压力越形沉重,对方的攻势,更形凶猛,招术也越加深幻难测,贺伏他硬咬牙,继续苦斗!
在那似虚幻的飞旋中,敖子青冷冷的道:“贺伏,你这下子颇有火候,老骨头很硬,你自己认为你还能再支持多久?”
贺伏喉头低吼一声,心有不甘的被逼出三步,汗涔涔的叫道:“不要太得意,现在还不到你狂的时候!”
一阵猛攻快击中,闪扑如电,敖子青一个大斜斩,叫了一声:“你打算拼命?”
脸上表情是狠厉狰狞,贺伏巴不能在举掌之下,便将敖子青击成粉沫,但他显然没有料到,对方艺业之卓绝高超令他有一种惊异的感觉。
严格论起来,两人的功夫其间的差距极微小,就好像九十步与百步之间,所以这一场激斗,敖子青不感到如何轻松,贺伏的功力是可高列一流强手而有余,恐在二三百招之内很难分出胜负。
但是,敖子青年纪虽比贺伏轻的多,他的修为却比贺伏老练精深,外人看来他反而占了点上风,胜算比较大一点。
此刻,敖子青与贺伏之战已进了一百招,贺伏已经汗透重衣,喘息急促了,也是有些急躁的征候,有些按捺不住……
敖子青额际湿淋淋的汗水聚成几颗珠滴淌下,他攻势越发凌厉,道:“贺伏,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掉泪呀!”
敖子青的语尾尚未消结,贺伏已蓦地大吼一声,身躯似一条大蛇般舒展开来,却奇快无伦的滑出三尺,右手一翻,抽出背在后面的兵刃已握在手上,一点一收,“嗡”的一声凄布锐响已传荡在阴沉的空气中!
这声锐响仿佛是一根有形的尖锥,不但刺得人耳膜生痛,而在它初响之际,心弦也会跟着震动波荡,尖锥吞信如吐!
目光一瞥之下,敖子青才看见贺伏手上握着兵器,把手有一个狰狞人头,大约是赤铜所制,在他出手之间,便会发出令人毛骨惊然的号叫!
敖子青的足尖甫始在岩石上一沾,他的鬼箫已快若电火般抡成一个大弧斩向身后,在移挪,抖手就是天神开路!
冷森的光华闪耀纵横,贺伏陡觉劲风来自大地,满眼光影掠奔,手中赤铜尖锥来不及作遮拦,脚步一旋,带有几分狼狈与急燥之意的退出五尺!
贺伏的面色早已经变成紫灰,鬓角、眉际、鼻端,全挂满了粒粒汗珠、他额头上浮着青筋,双目圆睁,怨毒已极的猛攻着敖子青,咬牙切齿的叫:“你不必太得意……”
敖子青冷笑不息,道:“我说过我可以放过你一命,但是你如果执迷不悟的话,只怕我的慈悲维持不了多久,贺伏老兄,快撤手回去吧!”
他口中一面说话,反手之间,又是一招“天王托塔”!
当冷电一溜,闪泛了令人目眩的光辉时,贺伏手中的尖锥“叱”“嗡”不停,上拦下架,左砸右挡,却依旧阻不了对方那似天河倒悬般浩荡的光练银辉,他大叫一声,又向后让出三步!
于是一一
在敖子青的“天王托塔”一式尚未用尽,他已阴沉的一笑,倏然大吼:“朋友,你太不知足了!”
鬼箫蓦的在五个不同的位置三折三转,似乌云千朵,漫空而来,断刃在乌云中突然横斩而出,去势凌厉狠辣,歹毒至极!
贺伏面色微变,拔空而起,“哇”的吐了一口鲜血,令人毛发悚然的悲嚎:“我不会罢休的!”
敖子青“嘿”了一声,道:“你不必太心急,急火攻心对练武之人大大不利!”
说话中,他两臂平伸,瘦削的身躯似九天流金急电,猝然上射,双臂同时向内并,鬼箫旋动得空气回荡,翻涌波排,冷光一闪,断刃已残酷的砍向正朝外跃的贺伏,狠得像魔鬼的咀咒!
在贺伏躲让的瞬息之间,他手中的尖锥已带着连成一片的恐怖厉啸,疾快的攻出十八次!
瞬间——
“嗡”的一声暴响,跟着“当”的一声清亮金属撞击响起,火花四溅中几滴鲜血洒落,五雷手贺伏的蓝色长衫已被削下!
敖子青并不乘胜追击,叫道:“朋友,怎么样?敖子青这两下子还够看吧,嗯?”
贺伏的细眼里有一种古怪的光采,谁也看不出他此刻在想着什么,他的额头汗水盈盈,右手虎口已经破裂,鲜血淋漓!
但他攻击力不减,尖锥狂焰猛扫中,他已在幅度极小的转展里倏出五招,这五掌和一掌并无两样,威力竟大逾寻常,而且,又不可思议的分成数个角度击出,就好似有许多人在同时同地一齐出手一样!
敖子青直飞而起,在空中一顿,又忽然再度劈落,贺伏尖锥抛落,双掌一拍,左右齐出,敖子青不直接与他硬碰,虚空,一转,自然而奇妙的落地!
敖子青哼了一声,道:“你的金钢拳的确不凡,佩服!”
现在,二人已较手近两百余招,敖子青非常知道自己的武功,在中原一带,他已经有很长久的一段日子,没有人能以一对一的,与他拼斗这么多招,而且几乎都是空手时多!
敖子青血液里流汇的那股倔强而高做的性子已被激起,他速出十一招,二人又迅捷的互斗了十五招,敖子青深沉的道:“贺伏,今天敖子青必让你大开眼界,你小心了!”
贺伏的眼珠突的射了一股狠毒的光芒,他一声不响,猝然上下同出二十一掌,他的凶厉面庞已涨得通红,他上下翻飞的二十一掌,在空气中穿射交织,结成一片凌厉猛烈的死亡之网!
敖子青身躯一震,惊道:“太阳神功!”
是的,这正是在江湖失传的太阳神功,今天如果不是碰到敖子青这样一位劲敌,贺伏也不会轻易的使出来,也难怪敖子青如此惊讶!
贺伏在敖子青的沉重压力之下,已有些吃不住劲了,他一边拼抗,一面大喊道:“好戏在后头!”
身形倏然奇异的折转,敖子青鬼箫猝挥,劲力万钧里,直将贺伏逼出五步,汗淋淋,气吁吁,敖子青狂笑大声道:“你的太阳神功猛,还是我的天王托塔狠呢?”
猝然间——
贺伏身形倏变,他像一下子短了一大截似的贴近了地面,就这身形一改的眨瞬间,他旋回转闪的速度却加快了好多,行动中掌袖齐挥,劲力澎湃,其滑泄折回简直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就像凭借着空气在飘舞浮游了,更可怕的是他在移动中,竟挟着足以裂石断碎的无比力道!
敖子青的鬼萧断刃,飞旋暴起,银光回绕,风声呼轰,硬生生的反攻了九招,于是,他箫翻腾身,连连避让……
右袖暴挥三十次,劲道呼轰卷出,贺伏猛逼向前,右袖又挥近五十次,狂飙般的力量却由下往上翻,在敖子青的翻滚侧腾下,他磔磔怪笑:“小子,滋味如何?”
舐着唇角盐腥的汗渍,敖子青在四周流袭圈合的呼呼劲力下飞跃弹避,眼见灰土漫空,贺伏的影子圈圈飞旋,他不禁厉烈的骂道:“在下的忍让已经到了最后的限度,贺老头儿,怨不得在下了!”
手里的鬼箫倏然斜推一侧,整个人似滚桶般腾空翻起,断刃突射毫光,宛如长江之水,浩浩荡荡,似匹练一条,狂掠猛旋,空气中顿时发出一片裂帛似的刺耳之声,周遭压力骤增,猝然排挤四方——
在这位威烈的内家劲力冲激之下,有些较小的树木及粘在地上的小石块突然摇晃起来,“呼呼呼轰轰”之声清晰响起,于是,有小树倒了,有小石飞起来了……
敖子青知道此刻不能稍微分神,空气中气流澎湃,呼啸旋荡,银辉在闪亮,掌影在纵横,尘土蓬飞。
贺伏施展他的太阳神功的那瞬息功夫,虽只瞬息,却给了他那强大对手——敖子青的可乘之机,敖子青箫、掌连续快扑,掌袖并用,“砰”“砰”已将贺伏震得打着转子冲了出去,他的肩臂吃了一掌,饶是他闪得够快,却也险些被震得一口气没喘上来!
心跳有如擂鼓,而且血气翻涌,双眼泛黑,贺伏在方才那生死关头的一刹那拼命挪移,勉强躲过了敖子青击向胸腹的断刃,却没有躲过肩臂的位置,由于他应变迅速,已经算避挡过敖子青的重力,但就这力量的尾梢,竟也几乎使他吃不消!
狂笑一声,敖子青蓦而暴起,以泰山压顶之势再度凌空扑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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