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功学大师”杨涛鸣被捕!曾一个脚印拍出4万
2023年3月2日,“成功学大师”杨涛鸣被捕,其团队核心管理层三十余人亦先后落网。
据人民网报道,2月27日,浙江吸引力文化传播有限公司被警方立案调查,该公司创始人杨涛鸣于3月2日被刑事拘留。
在杨涛鸣的对外宣传中,他自称遇到“成功学大师”陈安之指导,从流浪街头的农村青年变成“亿万富翁”。值得注意的是,其“恩师”陈安之于2019年因涉及精神传销及有害培训被媒体曝光,随后销声匿迹。
宁波市海曙区公安分局经侦大队办案民警称,杨涛鸣是假名,其真名叫杨某成,本人文化程度仅有高中学历,目前警方正在走访全国各地的受害人收集证据。
此刻,在一个名为“杨事件!退款群”的聊天群内,截至记者发稿前,已经有436名成员。他们在杨涛鸣身上的投入,少则数万,多则五六十万。有人还承接了杨涛鸣团队下发的所谓“项目”,或曾在宁波长时间“学习”过,不仅投入了真金白银,还和这个团队存在着更深层的利益绑定。
从2018年接触杨涛鸣团队,在浙江吸引力公司待了三年的阿胜(化名)指出,这436人仅仅是冰山一角。按照一次中型活动六七百人参加、一个月三四次活动算,近五年参加过杨涛鸣团队活动的“学员”有近10万人次。这其中转化留存成为“弟子”的,保守估计,至少上万人。
“大师”倒下后,这些“弟子”们迅速割裂成不同群体。有的大梦初醒,在群里控诉杨涛鸣,期待通过警方追回自己的损失。有的继续着手上的“项目”,借由这些群接触其他“弟子”,称可以帮他们“把本钱赚回来”。
要成功先“发疯”
张女士(化名)的丈夫,就是依然活跃在外的“弟子”之一。如今,他又加入了另一个“项目”,辗转广西、浙江等地,继续着追逐“成功”的旅途。在杨涛鸣被捕以后,张女士和女儿曾试过劝阻丈夫,可丈夫全然听不进去,“他说很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据张女士介绍,2016年,因轻信朋友,帮忙进行工程垫资,丈夫背负了四五百万元的债务,过去几年一直官司缠身,直到2021年左右,家里的情况才有所好转,负债快还清了,两人也开始考虑买房的事。
就在张女士以为生活即将踏入正轨时,一股危险的潜流已经涌向了她的家庭。2021年5月,即将高考的大女儿突然向张女士求助,说她发现爸爸“不对劲”,一直在听一些“正能量”网课,还试图带着女儿一起进行“学习”。联想起丈夫几个月间带回家的那些“保健品”,张女士怀疑他陷入了传销。
就在女儿求助后没几天,张女士的丈夫托辞“做工程”,突然离家前往宁波,并且将手机关机,失踪整整五天。由于担心他的安危,张女士报了警,民警在丈夫回来后上门调查,并进行反诈宣传,此举激怒了张女士的丈夫。民警前脚走,后脚他就大发雷霆,斥责张女士在阻拦他通向“成功”,“他说什么要成功先发疯,什么他这么多年为什么没成功,就是因为他的思路太清晰了”。
据张女士回忆,丈夫那次五天的“学习”,刷出去了6万多元,而这只是已知的很小一部分。通过两人共用的信用卡等账户,张女士统计出来的丈夫在“学习”上的花销就有至少20余万,至于那些她无法查询到的消费贷、网贷平台,以及丈夫可能自己去办理的其他信用卡,张女士想都不敢想。
由于做销售出身,在工作中接触过一些深陷直销、传销和微商的例子,张女士过去一直对这些保持警惕。现在回想起来,她觉得丈夫清楚这点,所以才一直瞒着她,“我老公其实是有戒备心的,当时可能是因为他事业上比较挫败,完了也想着改变自己”。
“赚大钱”的诱惑,冲垮了理智的防线。被张女士发现以后,丈夫非但没有悬崖勒马,反而把一切摊明,只要妻子试图阻止他去“学习”,他就在家摔摔打打,甚至指责张女士“洗脑”了全家人,拉着全家人一起散播“负能量”。
大女儿高考之后,张女士的丈夫试图让女儿也一起去“上课”,夫妻俩再次爆发剧烈争吵,后来丈夫对家里的生意不管不顾,工程都停了,工人的工资甚至门店房租也拿不出来。那时,丈夫跟大女儿保证,说给他一年时间,他会把钱都赚回来,还要给两个孩子一人买一套房。然而如今,张女士的丈夫已不知所踪。
离家出走后,丈夫拉黑了张女士和大多数亲属的联系方式,只有女儿偶尔还能和他通话,张女士所知道的,只有丈夫现在和他的“同伴”们一起在做某个“养生果冻”的项目,游荡于江浙、广西等地。事到如今,她希望丈夫不要影响她和女儿们的生活,也正在做着离婚、对财产和债务进行分割的准备。
“能画饼就给你画饼”
陈大姐(化名)对张女士的遭遇并不惊奇,这些年来,她见多了因为被卷入传销而离婚的案例,“很多这样子的,去了他那里之后就觉得自己的老婆或老公配不上自己了,然后就离异了”。
在杨涛鸣被捕后的学员维权群里,陈大姐算得上“老资历”。早在2016年,她就通过网络视频接触到了杨涛鸣的所谓“成功学”课程,那时陈大姐刚刚生完孩子,本着自我提升的念头,购买了杨涛鸣的这些课程,短短一年多的时间,她先后投入十几万,接触到了杨涛鸣的不少“弟子”,也一度对这些课程深信不疑。
最开始,陈大姐只是购买了最便宜的一档,2000元的“说服力总裁班”,但坐在会场里,受到“杨大师”和他“弟子”们的鼓励,她走上了讲台,一步步越刷越多,“像走火入魔似的,就非常相信他”。至今,陈大姐依然对自己不知不觉花出去十几万元感到不可思议,因为担心被家里人发现,这些年来她一直悄悄拆东墙补西墙,深陷抑郁之中又不敢倾诉。
虽然投入了十几万,但陈大姐依然不是杨涛鸣的核心“弟子”,她的十几万都花在了买课、和杨涛鸣去“见识大场面”等方面,要成为杨涛鸣的核心“弟子”,除了上述这些常规投入,还有分档次的“入门费”。在陈大姐深陷其中的2017年,不同档次的“弟子”,分别要收取3万、16万和30万元。
据阿胜介绍,如今这套收费机制有了改变,被称作“年卡”,年卡的档次是3万、14万、60万,以及最高档次的300万。不同的档次,除了可以获得杨涛鸣不同程度的“教学”,还可以拿“学员抽成”——由“弟子”们发展出来的新“学员”,缴纳的费用可以返利一部分给“弟子”。3万元的年卡“弟子”没有抽成,14万元的可以拿40%,60万的50%,至于300万的,阿胜没见过,也不清楚。
如何确定和最大限度榨取“弟子”们的价值,在杨涛鸣的团队里有一套成熟的分工和方法。那些参与进该团队里的“弟子”们,会通过一两个小时的话术与沟通,摸清新“学员”的家底,包括职业、家庭情况、收入水平和相匹配的借贷能力,针对不同的情况和需求,设计对应的套路。
这些诱导消费的“弟子”们,有不少都是杨涛鸣团队的“免费工”。在宁波的三年时间里,阿胜见过许多拿不出更多的“升级费用”,又希望可以继续“学习”的人。白天,这些人拿着话术本,为杨涛鸣吸收新的“学员”,晚上,稍微有钱的会几个人一起租住在公司附近,更潦倒些,不仅没有积蓄,甚至已经债务缠身的,要么睡公司的地板,要么干脆住到公园里,“没有什么底线,能给你画饼就给你画饼,一点粥都不给你喝”。
一个脚印拍出四万元
会议,又或者“大课”,是杨涛鸣团队吸纳新人,并完成“成交”的主要场景之一,而这些人满为患的会场,也是许多“弟子”泥足深陷的第一步。
记者获取了2023年2月22日至24日,于宁波市某酒店进行的杨涛鸣三日培训课程视频及录音,在这些视频和录音中,杨涛鸣及其“讲师”们不断通过视频、故事等方式,强调自身的成功、富有。杨涛鸣自称曾在一次演讲之后,收到37家东南亚企业邀约,并称“你越牛,人家越找你合作,你成交越厉害,人家越找你,每个人都想借力使力”,语毕之后,杨涛鸣抬手做了个鼓掌的示意,全场立刻掌声雷动。
为期三天的培训过程中,杨涛鸣和他的“讲师”们不断强调所谓“能量”“气场”以及“爱”,带着“学员”一起呼吸所谓“宇宙能量”。至于具体如何实现他口中的“成交”,在这套由杨涛鸣给出的理论中,则是通过“打开自己”,和别人“链接”,“爱”等抽象化的形式。
值得注意的是,“能量”不仅是这些“学习”当中的一部分,也可以被具象化为产品。
杨涛鸣被捕之后,他一根头发被拍卖6万余元的视频在网上流传。实际上,在杨涛鸣的“课程”中,这并不为奇,据陈大姐回忆,杨涛鸣还曾经拍卖过自己喝过的水杯,卖了8万多;最离谱的是他的一个在A4纸上现场踩的脚印,拍出了四万元,“弟子”拍下后还十分兴奋,将这张纸装裱后挂在墙上,并对其他学员炫耀“能量好高”。
这套被“学员”们奉为圭臬,玄之又玄的“能量”理论,几乎是每一个“成功学”大师的标配。在杨涛鸣团队的“吸引力文化传播有限公司话术本”中,除了“成功学大师”安东尼·罗宾的“能量咒语”,赫然还有被《消费日报》曝光“涉嫌精神传销”“有害培训”的陈安之,资料显示,这位已经销声匿迹的“心灵潜能大师”,也曾宣传过自己精于各类“正能量”相关课程。
据阿胜回忆,杨涛鸣对外说过自己是陈安之的“弟子”,陈安之也曾到杨涛鸣的会场里“串场”。陈大姐则表示,这类串场是杨涛鸣课程中常见的一环,来的人以杨涛鸣过去的“弟子”居多,除现身说法佐证杨涛鸣的课程如何有效外,往往还会推广些和杨涛鸣合作的所谓“项目”。
陈大姐就加入过其中一个“饼干”项目。她还记得,往里面投钱的时候,带她做项目的资深“弟子”告诉她这些饼干养生、减肥,哪怕卖不出去,还可以自己吃。最关键的是,只要加入了他们的项目,还可以得到杨涛鸣的不定期培训,“这样子我们就感觉划算了”。
有趣的是,在杨涛鸣被抓以后,几个很久没有联络过的“弟子”又和陈大姐取得了联系,简单的寒暄过后,这些“弟子”们很快直奔主题,“你想不想很快退到钱,把成本返回来?我这里有什么项目、演讲,你过来怎么样?”
得意弟子又成“大师”
参与举报杨涛鸣团队,多年从事反传销工作的李旭有一些担忧:警方虽然控制了杨涛鸣团队30多名核心成员,但那些不在打击范围中的“中层”,很可能又拉起更多的类似团体。
实际上,杨涛鸣的“弟子”们自立门户早有先例。据央视报道,2018年5月,江苏省泰州市公安局破获了一个由“女催眠大师”邱瀚民组织的三十余人诈骗团伙,这名号称催眠治百病的“女大师”实际上仅有小学三年级文化,称自己在加入过传销组织后,为了达到快速出人头地的目的,选择了走极端。
陈大姐和多名在维权群里的学员均表示,他们曾经听过杨涛鸣将邱瀚民称作自己的得意“弟子”。
同样是杨涛鸣的得意“弟子”,2019年9月10日被捕的汝某、高某夫妇,也因犯组织、领导传销活动罪被判处有期徒刑,江西省南昌市新建区人民法院出具的刑事判决书显示,除有期徒刑及处罚金外,二人还被没收非法所得3446万余元。
这也是张女士担心的地方,在杨涛鸣团伙落网后,她的丈夫并没有表现出悔改的意思。在和她丈夫来往密切的另一名杨涛鸣“弟子”的社交平台中,张女士发现他们这个小团体又参与进了别的“项目”,用着杨涛鸣团队教导的“话术”,继续推广各类可疑的“产品”。
阿胜坦言,对于这些在杨涛鸣团队里尝到过甜头的中层们,继续做类似的传销项目几乎是种必然,“他不可能不干了,这么赚钱的项目,换你干不干?”至于那些被“榨干”,或良心不安不愿行骗的底层“弟子”们,面临着巨大的损失甚至负债,所承受的压力难以想象。
陈大姐在清理社交软件的时候,偶然看到一位同期的“弟子”,他曾经在高校内担任体育老师,被同期们戏称为“教授”。“弟子”们庆祝拿到“冠军团队”的合照里,教授咬着奖牌,露出腼腆的微笑,一只手微微抬着,似乎是要竖起大拇指。
不少同期的学员都听到过“教授”的故事,在离开高校后,他开始投身各种“项目”,每一次都以为自己可以以小博大,债务却越滚越大。杨涛鸣的成功学课堂,是“教授”寄予厚望的又一次“翻身机会”,可这扇机会之门似乎并没有为他打开。
红星新闻记者 周炜皓 任江波
责任编辑:张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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