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花是富贵花,坐落在这片牡丹盛开的庭园中的“五福轩”,更是灯火明亮,笑语喧哗,珠莹霞翠之间杯觥交错,充满了那种富贵奢豪的锦绣气氛。
“五福轩”四面敞窗高高支起,从外头可以清晰地看到坐在轩堂正中的贾致祥,以及陪侍在贾致祥左右的四个娇艳丽人——其中之一,便是杨小怡。
在贾致祥下首分两边相陪的,一侧是“白衫青锋”白泰山,“老娃子”麻三,“天罡”包魁,“地煞”管恩昌;另一侧是四位衣饰都丽的“大佬”式人物,此外,“虎帐四霸”曹家兄弟,仍然四尊门神也似护侍在贾致祥身后;轩门的两边,“斑怪”索标、“邪丑”孙佑对立守卫,有如两头忠心耿耿的看门狗。
这像是“庆功宴”呢。
隐伏在牡丹花深处的燕铁衣,不禁看得有点发狠,他同时在恶狠狠地想——现在就开庆功宴,未免稍嫌急迫了点吧?
也只是才与梅逸竹他们分手,燕铁衣立时便自己替自己的伤口敷上了随身携带的金创药,又加意包扎了一番,他用撕成长条的中衣将各处伤口紧紧缠牢,使其不致受到太大的扯动,然后,他快马加鞭,闷着头赶回了“德安府”外的“十全山庄”。
从午辰启程,一口气奔驰下来,二百八九十里的路途,他在二更天的辰光便已抵达,这一路狂奔,任是马儿再健百倍,也几乎将他的坐骑“飞云”累垮,燕铁衣本人,更是被颠得腰酸背痡,臀胯火热,全身骨架子都似要抖散了,身上的创伤,益发扯动得宛若在用刀口子剜割一样锥心断肠。
但是,他却咬着牙强自忍受,鞭策着马儿在汗透如雨,喷气若雾的吃力情况下拼命飞驰——他不能轻易放过那布局陷害他的人,他必须宣泄这股心头怨恨,谁坑过他,谁便要对此行为负责,他流的血、洒的汗,遭受的痛苦,得有个人,或好些人来承担后果。
他一路上不停地在心里呼叫——贾致祥啊贾致祥,你施得好诡计,要得好奸谋,我在鬼门关上打旋转,你却稳坐窝里扮大爷,等着瞧吧,你尚能安逸多久?
怀着满腔的愤怒与怨气,他又回到了“十全山庄”,来到了牡丹园中的“五福轩”;毛皮透爆四蹄打抖的“飞云”固已险些瘫痪,他又何尝不是倦乏得几欲躺下?现在,隐伏在牡丹园里,他也只是方才喘了口气。
一面窥探,一面也是在歇息,此刻,他又感激起梅逸竹来,不错,梅逸竹确如所言,他的目的只是要使燕铁衣流血,并非要拼到生死相持的程度不可,燕铁衣受的刀伤,因此并不十分严重,真的只是些皮肉之创,未曾伤及筋骨,否则,梅逸竹虽不见得就能要了他的命,但至少,他的伤势会比现在麻烦得多——他也很自慰,梅逸竹的好心,他已给予报答,他那“舌刃”突发之际,原是可以刺射梅逸竹要害的,他放过了对方,正如对方加诸于他的慈悲一样。
等待着,燕铁衣的体力已在逐渐恢复,他在估量,贾致祥这个“庆功宴”,一定已经继续不短的时间了,而看上去,竟有“通宵达旦”的意思呢,这些主儿们可真快活得很哪。
燕铁衣知道,梅逸竹失败的消息,至少也要一两天的时间才传得到这里,他为了抢先一步赶来出这口鸟气,方始豁力拼驰趱赶,他猜想得到,梅逸竹等人不会比他更快——他们都挂了彩,受了伤,不免影响行动,而最主要的是,传达失败的信息,是不必这么急迫的……
眼前,可笑贾致祥与他的一干手下们,却都以为“泰山笃定”了,一个个正在兴高釆烈的等候佳音呢,说不定,他们已经商量好了如何来对付他们的俘虏啦!
燕铁衣想要惩罚的对象不只是贾致祥一个人,凡是贾致祥身边的那些保镖武师,也一概在他报复的计划之内,所以,他不需悄悄的暗里行动,他要大大方方,堂而皇之的将“十全山庄”闹个人仰马翻!
深深吸了一口气,他从花丛里站了起来。
拂了拂衣袖,他大摇大摆的走向“五福轩”的阶前,形态之自然安详,宛若他也是受邀来参加盛筵的贵宾。
守在门边两侧的“斑怪”索标与“邪丑”孙佑,闻及声响,霍然扭头注视——
拱拱手,燕铁衣尔雅地一笑:“席开已久了吧?抱歉我来晚一步,好在,还不算太晚。”
他的脸容青白,血污斑斑,浑身衣袍破碎不堪,更展露出横竖包扎的白色布条来,模样虽狼狈,却带着一种狠厉的霸势!
怀疑地打量着燕铁衣,灯光辉映里,“斑怪”索标一时尚未辨清来人是谁:“请问阁下是?”
“才只一天不见,你老兄就不认得我啦!说是‘贵人多忘事’吧,你又分明不是‘贵人’,只是个奴才而已!”
呆了呆,索标勃然大怒,一边凝目细瞧,一边火辣地道:“你是干什么的?到这里来找碴,算你活腻味了——”
这边厢,索标的话还未及说完,瞪着一双怪眼的“邪丑”孙佑已蓦地像被扎了一刀也似跳将起来,手指燕铁衣,见了鬼般骇叫:“老天爷,他他他……他是燕铁衣啊……”
猛退一步,索标这才看明白了,他双掌骤提,同时暴喝:“打不死的程咬金,居然恁般个‘冤魂不散’法,这一遭,我看你还能往哪里逃?”
孙佑闪向门边,振吭大叫:“白大哥,白大哥,姓燕的又摸回来啦……”
于是,轩堂之内,立刻形势大乱,先是刹那的沉寂,随即响起了一片惊呼怒叱之声,更夹杂着女人的尖叫,几桌的掀翻,杯盘的碎落音响,劈里啪啦,混成一团!
燕铁衣闲闲地道:“不用急,不用急,慢慢地来,我会给你们足够的准备时间。”
门内人影连闪,白泰山、麻三、包魁、管恩昌等四人当阶而落,紧跟着,贾致祥也轩眉怒目,气不可抑的由曹家四兄弟护随着出现在门口!
这时,已可听到远近一片急剧的铜锣声响!
燕铁衣似笑非笑地瞅着一个个惊怒交集,又疑惑怔忡的朋友们,他高高兴兴地道:“实在不好意思,华堂开筵,珠光美酒,我原该打扮整齐点方来赴会才是,却又怕误了时辰,只有将就着先来凑合凑合了……”
咬牙切齿的,贾致祥的声音迸自唇缝:“燕铁衣,果然是你!”
燕铁衣笑道:“是我呀,为什么不是呢?”
“白衫青锋”白泰山的表情,再也保持不住他那一贯的沉着冷静了,他大睁双眼又惊又怒地道:“燕铁衣,你——你竟能自己回来?”
燕铁衣淡淡地道:“莫非还应该由什么人绑着我回来么?白前辈。”
白泰山已经掩饰不了他内心的惶怵与焦急:“梅老师呢?还有古二叔与秋师妹呢?他们都在哪里?”
燕铁衣笑容可掬地道:“他们三位在后面路上,怕要再过一两天才赶得到,我性子急,所以先一步来了。”
白泰山迫切地问:“你已经和他们遭遇过了?”
点点头,燕铁衣道:“遭遇过了。”
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白泰山大叫:“而你竟能好端端的过关?”
燕铁衣叹了口气,道:“说实话,并不是‘好端端的’这么简单,我流血拼命。挨剜挨剐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方才勉强活了出来——”
随即又一笑,他接着道:“白前辈,我不能不佩服你,混沌天下,草莽龙蛇之中,居然能被你请到这样的三位好手前来对付我,尤其是梅逸竹梅先生,功高盖世,技超群伦,有生以来,我还是第一次碰到这么厉害的人物!”
白泰山期期艾艾地道:“但……但你好像……好像并没有吃亏?”
燕铁衣摇头道:“不,我吃了亏,吃了很大的亏。”
指指自己血迹斑斑的身上,他又道:“看看我,白前辈,累累创伤,血迹遍体,这还像个没有吃亏的人么?不幸中之大幸,我尚活着罢了。”
涩涩地吞了口唾液,白泰山道:“梅师父他们……怎会放过你?”
燕铁衣道:“他们并没有放过我,白前辈,我之所以能够在此地出现,完全靠我的努力奋斗,以及多年来这点辛苦磨砺的武功基础!”
白泰山神色忧惶地道:“梅师父——也会败在你手里!”
燕铁衣苦笑道:“他没有败在我手里,白前辈。”
白泰山狐疑地道:“若他未败,你便不该以这种姿态转回——”
燕铁衣低沉地道:“我便把整个的结果告诉你——梅先生的修为深湛,无论养气与蓄势的功力,俱极精博,武学上的成就,更冠绝天下,无人能出其右,我比不上他,但是,我们彼此之间却以两败俱伤的场面做了了断!”
白泰山惊震地道:“两败俱伤?”
燕铁衣道:“一点不错,两败俱伤;白前辈,你该明白,较技比武,成败的差异,关键并非全在单纯的武功根底上,还得融合点其他的东西——譬如说,反应、机智,甚至运气,艺业本身的深浅,不是绝对的原因!”
白泰山有些窒迫地道:“那么——古二叔与秋师妹?”
笑笑,燕铁衣道:“他们都很高明,但却不比我更高明,白前辈,这够回答你的疑问了么?”
轩门之前,贾致祥厉声地开了口:“泰山,你请来的好帮手!”
抹了把额头上的虚汗,白泰山艰涩地道:“梅师父是我所知道的天下武功最高的人,太爷,这是事实,梅师父为人重信尚诺,一言九鼎,他必然已尽了全力……”
重重一哼,贾致祥愤怒地道:“你还有脸辩驳?在我面前,你把梅逸竹这个人说成天上少有,地下无双的奇士,形容得活似神仙转世,金刚再生,他是那样的法力无边唯我独尊,然而事情的结果如何?他甚至对付不了一个燕铁衣!”
白泰山惶恐又委屈地道:“太爷,事出意外,我也颇觉惊异——但请你谅解,燕铁衣本领高强,身手卓绝,尤其机敏剽悍,甚难相与,梅师父能够将他挫竭至此,已是极为不易了!”
贾致祥突然大吼:“一派狡论胡言!白泰山,你误了我的大事,造成这种局面,你说,你待如何来替我收场?”
眼神一硬,白泰山仰起头来,沉重又凛冽地道:“无他,便为太爷豁上这条命吧!”
贾致祥粗暴地道:“好,我且看你如何将功抵罪!”
吃吃笑了,燕铁衣道:“贾致祥,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你除了有几个臭钱,就只剩下一肚子的坏水,你专横、怪诞、自私、狂妄,你是一个最狡狯的暴发户,一个最卑鄙阴毒的守财奴,你贫乏得可怜,因为你在财富之外,竟然已没有半点人格、人性与人味了!”
贾致祥顿时青筋浮额,双目凸瞪,他气得颤颤发抖:“你,你竟敢如此辱骂我?”
燕铁衣神色一寒,冷酷地道:“姓贾的,你是‘武大郎当知县——不知自己出身高低’,你根本不是个玩意,在我眼里,你和任何一头畜生无异!”
怪叫如嚎,贾致祥几乎愤怒到发狂了:“给我杀,给我杀了这个妄自尊大,满口放屁的混蛋!”
于是,“天罡”包魁第一个行动,他暴叱如雷,猛扑而上,照面间,一对斗大“千锥”锤便如滚磨般罩向了燕铁衣!
燕铁衣快如电闪也似腾空翻折,长剑“太阿”,掣映如极西的流火,猝射包魁背心!
悄无声息的,“地煞”管恩昌倏弹而起,冲着燕铁衣悬空的身形便是七十二戟并连卷刺!
人在空中突然横滚,燕铁衣斜扬起他的长剑,在一溜弧形的晶芒洒映中,他蓦地贴着管恩昌右手的“无耳短戟”翻进!
往后倒抑,管恩昌奋力振臂,同时左手戟急速上挑——“照日短剑”的寒光猝闪于刹那——管恩昌的一条右臂血淋淋地拋起,而他的左手戟根本尚未能够上截击位置!
管恩昌的一声呼号还没有出口,燕铁衣已贴地暴旋,一串骤雷似的锤影挥过他的头顶,他的长剑已在星芒如雨中撞得包魁连连打着旋转翻出。
“天罡”“地煞”兄弟二人的长号,便在这时齐声应合!
又是一团黑影弹射而至,劲风如削!
燕铁衣不退反迎,硬是把自己的胸膛凑了上去!
那一双勾曲如爪的手,狠力扣向他的胸膛——似欲一扣之下,便掏出他的心肝五脏!
“照日短剑”的森森锋刃,便在双方接触的瞬息,借着燕铁衣挺胸振肩的动作自动拋出鞘外,做了一度扇形的回转——回转的过程里,那一双堪堪沾肌的人手已齐腕斩落!
跌地滚号着,血如泉溢——是“老娃子”麻三。
一股青莹澄澈的冷锋,便如此稳定又迅疾至极的挺剌过来。
不消说,白泰山出手了。
燕铁衣长剑横飞,光华眩闪下,他的“照日短剑”迎截上了敌剑!
白泰山。面容沉寂冷毅,身形倏旋,抖手九十七剑如狂风暴雨般紧接洒下。
燕铁衣。傲然卓立不动,长剑闪掣翻挥,九十七剑准确无比的飞迎硬截!
斜侧穿进,白泰山的剑锋挑起一抹冷电泄入,却在那抹冷电凝形的同时,剑身又怪异的侧向燕铁衣小腹!
燕铁衣长剑上下交织,“丁当”两响,震开了敌刃,他形似鬼魅般晃出三步,反手一百七十剑有如白浪银涛,包卷敌人。
长啸骤起,白泰山以剑当胸直竖,倏然旋回,身剑已融为一体,仿佛一道光流,青森森的舒卷长射——寒气四溢,形震质荡,光流所过之处,皆是一片青碧。
这也是“以气驭剑”的至高剑术显示,白泰山竟已具有此等精深造诣!
于是,燕铁衣的“太阿剑”绕身飞旋,“霍”然一转下,他的身体亦已隐入那股桶形浑圆光柱中,白芒如雪,冷电迸溅,怪龙也似带着“丝”“丝”剑气的波动,强迎白泰山的攻势。
青白两道光柱,矫如飞龙腾舞,快不可言的相互做了三次纠缠——俱是一闪而过,将浮沉回旋融于瞬息之间。
点点滴滴的血雨,染红了一大片断头的牡丹花!
青光倏敛,白泰山踉跄几步,突然坐倒——他的一袭白衫之上,纵横交错地布满了十一道血痕!
白虹绕折处,燕铁衣身形现出,也的额头上裂开寸长伤口,鲜血顺着眉梢流淌至颊,另外,左大腿上也挂落了巴牚大小的一片皮肉。
贾致祥目瞪口呆了一刹那,随即嘶裂地吼叫——魂飞魄散似的吼叫:“你们快上啊,一起上,通通上啊……”
两条人影鹰隼般凌空,几乎不分先后,两条怪蛇般的长链略一曲折,倏忽抖直暴劈——
宛如两根巨棒,力道万钧!
燕铁衣长短双剑猛往地掷,同时身形倒掠飞射。
铁链砸空,花茎与泥土齐溅并扬,两条人影方待收链换势,燕铁衣掷向地下的长短双剑已反撞激弹——时间、位置、角度,拿捏得准确无比,冷电划破夜空,也切、斩过那两条人影的双踝!
当四只断足与寒光交相穿插的刹那,燕铁衣已自空中翻落,刚好分别握住了他的双剑!
倒在地面上哀号翻滖的两人,一个是“斑怪”索标,另一个,是“邪丑”孙佑!
燕铁衣冷冷地瞥了他们一眼,冷冷地道:“看来,你们两个尚未得‘九手真君’的真传,他的‘大劈炼’功夫,你们连十成中的一成也没学到!”
四周,早已有两三百名白衣大汉在包围涌动着了,但是,很显然的,这干“十全山庄”的庄丁们都已经吓破了胆——连他们素来敬畏有加的那些头子们皆已血洒身残,他们又算得了什么呢?
猝而,人丛里有三溜寒光射向燕铁衣的背后!
燕铁衣头也不回,“太阿剑”自胁侧暴翻,抖起三点星芒,击得那三溜寒光往回猛拋——一声惨嚎,便那样凄厉又悠长的传来。
提高了声音,燕铁衣道:“还给你了,我想你就是什么‘东鲤区’的护院首颌‘飞刀’尚浦——朋友,你的飞刀还练得不够到家!”
在周围一片隐隐的战栗同沉寂里,他开始缓缓逼向轩门前的贾致祥!
生平第一次,贾致祥感觉到恐惧,感觉到空虚、软弱、绝望,刹那间,他觉得他是如此无能为力,如此赤裸裸的毫无保障——他所拥有的一切,在眼前来说,竟不能给予他任何超逾常人的翼护!
于是,他禁不住颤抖了,发自内心深处的战栗与惊骇,使这位富可敌国的财主爷面色惨白,五官扭曲,再也找不着他平昔的雍容及高傲,再也不见丁点那种轻蔑又优越的气势,他已不是高高在上,这一刻,他变得那么可怜,那么平凡得可悲。
“虎帐四霸”曹家兄弟仍然面无表情的从贾致祥身后绕了出来,并成一排,以他们魁梧的身体像一堵肉墙般屏障着他们的主子。
不错,“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曹家四兄弟果然忠心可嘉!
燕铁衣冷森地道:“你们让开。”
四张重枣似的宽大面孔宛如凝冻的化石,曹家兄弟没有响应,自然,也没有让开。
长剑的锋刃便陡然洒向曹家四兄弟的脖颈!
四个人突而分散,四面伞一样的银白色兜罩狂劲卷来——那是四张纯以银丝编制而成的兜罩,像伞,上尖下阔,是卷袭攘里的最佳武器。
燕铁衣蓦闪向空,双剑伸缩如万千蛇信的吞吐,当骤雨流矢般的锋芒数十次点撞开那四面兜罩之际,曹家兄弟四个人左手上的雪亮短斧已交叉翻劈,焦点所在,全聚向燕铁衣的身体!
“照日短剑”颤抖着跳动,只见刃尖微微波震,四柄短斧已荡斜拨歪!
曹家兄弟中的两个低叱一声,双双飞跃!他们执着兜罩下沿的右手倏忽滑向尖端,于是,像魔术也似,兜罩“霍”声展开,变成两面银光闪闪的奇大菇菌!
几乎在同一时间,另两个曹家兄弟也齐一动作,四面原本质地软轫,而此刻却挺硬如轮的兜罩,便从上而下合逼燕铁衣!
燕铁衣没有躲避,他任由四面兜罩向他身子合拢——就在将要沾肌的一刹那,他以牙齿含咬短剑,双手紧握“太阿”,倏然有如一团刃球般狂旋暴翻,名剑犀利,果然不同凡响——裂帛也似的刺耳声音怪异的串连成一片,四面兜罩,顿时飞散碎掀,宛似大风强猛,吹毁了四把银伞!
“照日短剑”微沉猝扬,“锵”的一声由上下压,正好压住了四柄利斧的斧背——只是瞬息的空间,四柄利斧便在这时再度斜挥而来!
“太阿剑”已四次插进又拔出于曹家兄弟的“软麻穴”中。
剑尖的透穿极有分寸,因此流血不多,主要的,燕铁衣并不希望曹家兄弟流血,他仅想使他们躺下来,现在,曹家兄弟四人便都横竖倒成一堆了。
贾致祥仍然泥塑木雕般站在轩门之前——不知他是吓掉了魂,惊破了胆而拉不动腿,还是他业已看开,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啦。
燕铁衣目光尖锐地往四边扫视,四边却没有一条人影,那些第二流的保镖,以及数百名仅具花拳绣腿功夫的庄丁们,居然已逃得一个不剩——他们溜得很技巧,竟如此不动声色呢!
这样的场合,这样的结局,够凄清,也够冷酷的了,但燕铁衣却不觉得有什么奇怪,人性本就现实,世态本就炎凉,树快倒了猢狲们焉得不散?
一步一步的,他走近向轩门前的贾致祥,每一步,皆似有万钧之力!
机灵灵地打了个哆嗦,贾致祥恐怖地瞪着他,嗓门抖得几乎连不成句:“你……你……请你高抬贵手……不要杀我……我……我可以给你很多钱……很多很多的奇珍异宝……求你……燕铁衣……我一切都给你……只求你让我活着……我不要死……我还不想死啊。”
敞轩之内,一条人影疯狂似的扑了出来,那种似曾相识的香味甫自透入燕铁衣的鼻端,扑出来的人已重重跪倒在他的双足之前,一张梨花带雨的幽怨面庞,一颗眉心中间殷红的朱砂痣,以及,那泪盈盈的剪水双瞳,哀哀的乞求:“不,燕铁衣,你不能伤害太爷,你不能,他的过失他已经得到了教训,你不可以再下毒手……燕铁衣,请你,请你发慈悲,请你起善心吧……”
是的,这人是杨小怡——唯一一个不曾在贾致祥蒙难之际弃他而去的女人!
燕铁衣低沉的,却冷硬地道:“你要知道,杨小怡,你丈夫十分狠毒,他几乎要了我的命,如今我是收债来的!”
泪流满颊,杨小怡仰着头,椎心泣血般哭求:“燕铁衣,你是个大度宽宏的人,求你包涵,太爷已经知错了,你怎能不给他一个忏悔自省的机会?燕铁衣你历经生死,该知道其中滋味的艰苦……”
燕铁衣大声道:“女人,只会帮着你的丈夫说话,却几曾顾及我的艰苦!”
匍匐在燕铁衣足下,杨小怡悲痛地咽泣:“我不否认我自私,燕铁衣,但他总是我的良人……求求你,燕铁衣,放过他吧……”
贾致祥也嘶哑地呼叫:“高抬贵手,高抬贵手啊……”
长剑的冷电暴映,贾致祥惨号出声——却只是他的一绺头发随风飘落而已!
杨小怡骇然注视,一刹那惊窒之后,她已迅速明白了燕铁衣的心意——慈悲的心意,于是,她抖了抖,感极而泣:“谢谢你,燕铁衣,谢谢你,我永不会忘记你的恩惠,不会忘记你宽大的赐予……燕铁衣,你所保全的不止是我丈夫,还有我……还有这庄子的许多人,上天佑你,燕铁衣……”
双剑归鞘,燕铁衣淡淡一哂:“罢了,我只是要给贾致祥一个警告,一个戒惕,这将告诉他,世间事并非样样都能用金钱收买或解决,也有财富所无能为力的,譬如说,人的志节和骨格!”
杨小怡拭着泪,抽噎着道:“我们都会记得,真的都会记得……”
燕铁衣长长吁叹了口气,转过身去,大步离去。
夜色,很浓,“五福轩”内冷清的灯光,映照着呆若木鸡的贾致祥与跪在地下的杨小怡,也映照着那遍地零落的富贵牡丹……
(本篇完,感谢“helatony”重校,补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