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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强中手 惊涛乍现

离着这片陋店百多步外,有一片杂草丛生的荒地,荒地和道路中间,不知为什么筑着一条高低不匀的残剥土堤,堤顶上还错落栽植着树木,而那些枝叶并不茂密的树林,看上去也高矮不一,枯黄瑟缩,不带生气,但是,这堤和堤顶的树,却堪可掩遮那片荒地。

引着燕铁衣自土堤的颓陷处绕进荒地,秋云回眸一笑:“怎么样?这里风水不错吧?”

燕铁衣松松握着缰绳的手,任由马儿自顾自的一边徜徉,他左右盼视,并不怎么带劲地道:“办这种事哪里都行,地方如何,并非重要问题。”

走到荒地中间站定,云秋双手一拍:“现在吗?”

燕铁衣平静地道:“且慢。”

咯咯一笑,秋云道:“你有点含糊,还是有点紧张?”

燕铁衣卓立如山也似的道:“别把你自己捧得那么高,以你而言,还不至于使我有这样的反应。”

秋云道:“那么,为什么叫‘且慢’?”

燕铁衣道:“有件事,我还不明白。”

秋云柔柔地道:“问吧,但有所知,无不奉告。”

燕铁衣低沉地道:“你是如何追上我,找到我的?”

长长“哦”了一声,秋云道:“问得好,这也算是个小小的秘密,但我无妨告诉你,因为,你泄漏出去的可能性并不大了——记得麻三这个人?”

燕铁衣道:“‘老娃子’?”

秋云笑道:“他是个畸形的侏儒,所谓‘矮子矮,一肚子怪’,他之所以生成那副德行,据我想,主要因为他是长心眼不长个头,才落得一辈子三寸丁;在‘大龙石’他在递交那株芝草给你的时候,曾出其不意的向你扑袭,可对?”

燕铁衣道:“不错。”

秋云道:“但他却未能用他的‘黑鹰爪’伤着你,更被你的快剑割裂了衣襟一角,是么?”

笑笑,燕铁衣道:“似是如此。”

秋云狡黠地道:“不过,他虽然未能达到主要目的,却已完成了次要计划,表面上,他闹了个灰头土脸,但另一方面,他已暗里将一种名叫‘百里香’的特制粉末洒到你的头巾及衣衫上……”

微微一怔,燕铁衣道:“‘百里香’?”

秋云笑吃吃地道:“是的,‘百里香’,那是一种细如灰粉的末子,浅黑色,而且根本没有重量,这玩意附着性极强,一经沾洒于物,很快便会渗化浸融,以人的嗅觉来说,它是毫无味道的,然而,对于训练有素的‘金毛犬’,这股气味却浓得宛似凝形了;‘百里香’沾上任何人物体,都可以保持其异味三天不散,所以,你溜得够快,我们的‘金毛犬’却循着你身上散发出来的‘百里香’味道,引着我们一路找到了你,准确有效得很,而且,毫不费事。”

燕铁衣恍然大悟,却火大了,他悻然道:“这主意可是麻三那武大郎出的?”

秋云笑道:“不但主意是他出的,‘百里香’与‘金毛犬’也是他自备的属件!”

咬咬牙,燕铁衣恨声道:“好个老小子……”

秋云道:“此事内情,你已经知道了,还有其他什么要问的吗?”

燕铁衣摇头道:“暂时没有了。”

踏前一步,秋云的语气同神态突然转为阴狠——有如一个施术之前女巫的变形,变得恁般怖厉又狞狞了:“既然没有要问的了,燕铁衣,你还等什么?”

燕铁衣视若不见,大马金刀地道:“等你出手呀!”

秋云冷锐地道:“你防着了,燕铁衣,我很快。”

双臂环胸,燕铁衣安详地道:“我亦不慢,所以,最好你也多少留神。”

站在那里,秋云的左手朝腰间微按,“铮”声轻响——轻响才入人耳,一条白虹,已闪电也似弹向燕铁衣的小腹!

燕铁衣身形微挪,秋云已到了他的头顶,蓝汪汪的三角形锥影布凝成宛若千百条钻动的毒蛇头,呼啸罩下。

贴在地暴掠,燕铁衣在掠飞的过程中,长剑蓬射四扬,晶莹的光芒,参差为一个随着他动作而旋舞的光轮,连串的金铁交击传出,秋云俏生生地站定在五步之外。

燕铁衣注视着对面的这条“小白蛇”,“太阿剑”拄地,一泓秋水也似的锋刃,幻映出森森寒意,也衬托得他那张天真的孩儿脸益加深沉了。

秋云笑道:“确实不错,你果然有几下子!”

燕铁衣淡淡地道:“待你赢了我,再批评不迟。”

秋云的右手上,握着的是她原来围扎在小蛮腰上的白色锦带,但是,这条锦带如今在她手上,并非软塌塌地垂向地面,而是强性极强地微颤着成一个斜度在抖动,显然,那条长约五尺,宽只两指的削薄锦带之内,另包缝着什么极具韧性的金属条片;她的左手上,是一只尺许长短的三角形锥牙,蓝汪汪的矛面棱脊,衬陷出三条可怖的血糟,这件家伙,一看就知道是专门设计来要人命的!

展露出那口特具缺陷美的牙齿,秋云道:“我们再试试。”

燕铁衣道:“这次,你要更加小心。”

吁了口气,秋云道:“别小看了我……”

“我”字刚刚才形成音韵,那条白色锦带已幻化成漫天的雨,一下子卷住了燕铁衣的周围。

突然间,燕铁衣身影偏斜,随着对方暴泄的锦带急速起伏上下——宛若是那种强劲的风力把他扯得飘浮了,“太阿剑”毫光如烈日贯云,一指而出!

吃吃笑着,秋云鬼魅般滑动,左手锥矛业已不可测地刺向燕铁衣背脊——来势之快,似是它早已静止在那个角度一样!

燕铁衣蓦而侧回,快不可言地顺着锥矛的斜面倒滑,长剑穿自左臂之旁,仿佛冷焰流光,倒洒向敌!

白色锦带猝颤如曲虹,将百次斩劈融为一个形象,兜头卷落,削薄的带沿割裂空气,发出尖锐的泣号,迫使燕铁衣退避。于是——

燕铁衣的长剑暴翻,纵横的,交炽成形影色色的光之图案在刹那间变化出千奇百怪的映像,绞截击撞着白色锦带。

蓝芒一束,就在这时指向燕铁衣眉心。

燕铁衣没有躲,同样的,他的“照日短剑”也以电掣般的芒彩闪射向“小白蛇”秋云。

彼此之间,在这一招上没有技巧可言,纯系比快!

蓝色的,白色的光华从两个相反的方向穿射,肉眼看去,几乎速度一样,但是,陡然间,秋云六个空心斤斗翻出了三丈之外。

三丈的距离中,点点滴滴洒印着迤逦的血迹,湿漓漓的,殷红的,而且,新鲜得刚从人的身体里流出。

秋云的右肩上,业已是腥赤一片!白衣浸红,越见艳丽!

好整以暇的,燕铁衣正在以他的拇指与食指拭短剑的锋刃——不知何时,他的长剑早已归鞘了。

摇摇头,秋云显得极为泄气地沙着声道:“还是你赢了……”

燕铁衣微微一笑,道:“并不值得奇怪。”

秋云瞪着眼问:“为什么?”

冷冷一哼,秋云道:“你很狂!”

燕铁衣和颜悦色地道:“秋云,你以为我的江山,我的名声,我的威望都是如何得来的?靠吹嘘么?渲染么?夸大与自我沉醉么?抑是向人苦苦哀求方始有成?当然都不是,我是靠我的真才实学加上辛苦奋斗,经过了多少年的努力与无数的坎坷,才有了今天这点小小的局面,我用我的本领创造了基业,也用我的本领保障我活到了现在,你低估了我,所以就要吃亏了。”

秋云忽然笑道:“燕铁衣,你知不知道,你是第一个伤害我的人?”

燕铁衣平淡地道:“这不足奇,秋云,我曾遭遇过许多夸言不败的人,而这些人一旦与我动手,就几乎没有一个不挂彩见红的!”

秋云娇媚地道:“方才你那一剑,我输得无话可说,但我心有不甘,而且我恨你,这一点,你想得到?”

点点头,燕铁衣道:“你是这样不易心甘的女人,你这样说,可是要再试试?”

秋云又脸色阴暗地道:“如果仍以我个人的力量来说,不必再试了,你比我快,修为也比我精湛,然而,我一向有个原则——我决不放过伤害我的人‘,也就是说,我要报复!’”

燕铁衣闲闲地道:“每一个失败的人都会有你这样的想法,不这样想才令我意外,问题是,秋云,你非我之敌,至少,目前来说你是难达报复之愿了。”

表情怪异地一笑,秋云眯着眼道:“是这样么?”

燕铁衣才觉得有些警惕,荒地左边的低洼处,在杂草掩映中,一条人影突然鹰隼般拔空七丈还高,一个半弧线的折转落向他的面前!

好俊的身法!

那是个模样扎眼之极的怪人,大脑袋,矮身材,穿着一袭色彩鲜艳华丽的锦衣,浓密粗重的毛胡子遮住了下半边的面孔,头顶上却牛山濯濯,不生寸草,他睁着一双牛眼,径自上下打量着燕铁衣。

朝那怪人身边一靠,秋云状似撒娇:“二叔,姓燕的小子欺负我……”

乖乖,原来竟是一路的人物!

怪人瞪着秋云右肩处那一片殷红,眼皮子开始抽搐,缓缓的,他又转向燕铁衣,蓦然声如闷雷般叱喝:“好兔崽子,你是不想活了!”

燕铁衣镇定地道:“打了孩子,出来大人;这位仁兄你又是哪座山的山神?”

怪人仰天狂笑,中气十足,震人耳膜,他吊着一双牛眼大吼:“‘九龙屠灵’古中仁就是我!”

这个名,这个号,燕铁衣竟耳生得紧,他皱皱眉,道:“却是未曾久仰,古老兄,不知在何处得意过?”

古中仁呸了一声,道:“少给老子来这一套江湖过门,老子学了一身武艺,却不屑与你们这干江湖混混为伍,老子看不惯江湖道上的龌龊,瞧不起江湖道上的下流,你们乃是行径卑鄙,手段邪恶的一群狼枭!”

原来如此——武林中人,却非江湖同源,难怪这般陌生了,燕铁衣气定神闲地道:“恐怕,你也受不了江湖上的雪雨风霜,做不到江湖道上的义薄云天吧?”

古中仁大怒道:“住口,你敢顶撞于我?”

燕铁衣道:“你已经先辱骂我了。”

古中仁厉声道:“我可以骂你,你却不可以反驳!”

燕铁衣道:“阁下自认有什么地方比我优越么?”

古中仁愤怒地道:“无处不比你优越!”

笑了,燕铁衣道:“那么,便拿出最实惠的一套来叫我折服——譬如说,你的武功。”

嘿嘿怪笑,古中仁道:“好小子,你像吃定我啦?”

燕铁衣温和地道:“至少,你也不见得吃定我吧?”

古中仁上下打量着燕铁衣,凛冽地道:“你伤了我的侄女儿,小子,这是一桩非常不幸的事——对你而言:她所流的血,所受的痛苦,你都要十百倍来补偿,我不会让你拖欠,我们马上就兑现,也好叫你看看,你这只井底的蛤蟆,见过多大的天!”

燕铁衣自若地道:“多少年来,我一直在寻找比我更强的人,古老兄,但不知是不是你。”

古中仁吹胡子瞪眼地吼:“很快你就会知道是不是我,小子,答案的揭晓,将快得使你惊异!”

燕铁衣道:“只怕也会使你惊异呢。”

咆哮如雷,古中仁怪叫:“小王八蛋,你是吃了熊心豹胆,喝多迷糊汤啦?死在眼前,犹敢大言不惭?”

一边,秋云狠狠地道:“非给他点颜色看不可,二叔!”

古中仁凶恶地道:“不止是‘一点’颜色,云丫头,我要叫他一辈子也忘不了今天的教训!”

秋云催促道:“二叔,就是现在,侄女我替你老掠阵!”

双手一摊,燕铁衣道:“或是二位一起上?”

大吼一声,古中仁叫:“放你娘的屁!”

唇缝还在那把乱胡子当中蠕动,一溜无影的功力已猝而打着旋转暴卷而至。

燕铁衣只移了一步,短剑斜挥,长剑飞洒,寒星晶芒宛似由天角挤落,闪闪炫耀,却挟着冷气四溢涵括迫击。

古中仁身形微翻,已“呼”声如一头大鸟般腾空,双掌狂风暴雨也似由各个不同的角度挥展,相互微荡,融合卷扫,声势之浩荡,仿佛江河决堤,天云变色,威猛怪诞之极!

燕铁衣倏闪旋,长短两道虹电矫游腾舞,上下于天地之间,纵横于五岳之内,在敌人的强猛掌力中凌厉攻拒。

这古中仁的武功,确然浑厚精深,更且狠毒诡异无比,他如今只凭一双肉掌,却能力敌燕铁衣威震天下的双剑;他这两只手掌,每在颤动间变化无穷,游移里神鬼莫测,更可借力加力,转劲合劲,运用之纯熟巧妙,简直已臻化境,几乎不是人类生理上肌肉筋骨所能达到的地步了。

而到现在,燕铁衣尚看不出对方所使的是什么掌法,以及贯注的内力属于何种类别!

两条人影在穿掠交舞,飞展旋闪,呼轰的劲气掺融着流眩的冷电晶芒,刹那间人从卷荡的罡风中跃起,一刹那间人自交合的寒光下弹翻,招式蕴于瞬息,变化幻出机先。

百余招,弹指而过。

古中仁没有占着燕铁衣的上风,然而,燕铁衣竟也未能将古中仁制服!

在燕铁衣来说,他已久未遭逢过这等棘手的对头了,每在他与一个强有力的敌人拼斗时,他都会有一种感应,一种胜负程度上的把握,而这种感应,屡试不爽,但是,眼前这一战,他竟有些茫然。

古中仁的技艺变化万千,蕴于其如波涛般循循不息又澎湃有力的内劲中,他的功力已可融会贯通,随心由意。这形成了他动作上的无懈可击,高手之为高手便是如此之能,于是,逼得燕铁衣不能不以险招求胜。

连串的掌影出自古中仁的双臂分合中,掌影明明分散,却在着力的须臾融为一体,强击燕铁衣!

“太阿剑”猝然抖成一团层叠的光圈反卷,锐风如削里,燕铁衣的身躯硬生生向侧扭转。

但是,古中仁狂笑着腾空而起,攻势不变。

燕铁衣在扭身的同时,左手上抬,暴扑十步,而古中仁的掌劲尚未吐实,人已怪叫着猝退七尺!

燕铁衣汗透重衣,他就地回旋,“太阿剑”倒翻,“铮”声轻响,已将方才顺着“太阿剑”锋面扬手推接上去的“照日短剑”抖回手中——他以一股内力的妙用及剑势的力道惯性作用,使短剑黏接上去的“照日短剑”刹那间等于使长剑多出了一截,在古中仁未及预料的失算情形下,削掉了这位“九龙屠灵”的一绺胡子!

抚看胡子被削落的部位,古中仁暴跳如雷,疯狂大吼:“小王八蛋,小兔崽子,不要脸的下流胚,用这等登不了大雅之堂的无耻诡计暗算于人,称不得武技正统,说不上光明磊落……”

微喘着,燕铁衣笑道:“比武较技,不仅是分判艺业本身的高下,更在于智谋、经验、反应的综合,古中仁,这些加在一起,才决胜于高低!”

古中仁气冲牛斗,瞋目切齿:“不要狂,小子,更不要骄,这才只是开始,离结果尚远,我有的是玩意让你消受,咱们的乐子在后头!”

燕铁衣有些倦怠地道:“你还不服输?”

古中仁暴吼道:“我服你娘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