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五福镇”,燕铁衣却并不似昨日那样放马急奔,他任由坐骑的轻缓的步子往前,那模样,不像赶路,倒似遛马了。
他的表情却不像遛马时的轻松,脸上宛若布起一层阴霾,浓郁得化不开……
跟在一边的崔厚德更是噤如寒蝉,不敢多说一句话;燕铁衣的性情他深深知晓,每逢在这种形势下,他明白只有少说话才是避免讨没趣的最佳方法。
大约离开镇街只有半里路不到,燕铁衣已突然停了下来,他坐在鞍上,目光打量着周围的地形。这是一条大路,要再过去半里,路才在一片松林的掩遮下拐弯,现在,他们的左近皆是毗连的庄稼地,地上的作物尚未下种,泥土都是新翻的,偶尔也有几户农家点缀,在田野的中间或更远处的高亢地上,“五福镇”鳞次栉比的屋脊,则已抛在后头了。
除了这条大路,再没有第二条路往那边去。
燕铁衣沉吟着,不时注视半里外的那片松林,又不时左盼右顾,端详着附近的环境,一面更将坐骑驱到了路边。
实在是忍不住了,崔厚德低声开了口:“魁首,我们还不放马追人?再耽搁下去,恐怕那妮子就跑远啦!”
燕铁衣冷冷地道:“你懂什么?”
碰了个钉子,崔厚德闷声不响了,燕铁衣思忖了一会,道:“朝前走,只有这一条路,对不对?”
崔厚德小心地道:“是的,只有这一条路。”
燕铁衣道:“在平安客栈里,我们从得信到采取行动其间的空隙非常短暂,但是,舒妲却已经逃走了。唉?”
有些迷惘地点点头,崔厚德道:“她可不是逃走了?”
燕铁衣道:“这也表示了一种意义,你想到没有?”
咽了口唾液,崔厚德讷讷地道:“也表示了一种意义?我……我不太明白!”
燕铁衣缓缓地道:“多用用你的脑子,你想想看,我们那等迅速地扑下去截堵她,却仍然被她跑掉,可见在她来说,应变的时间也是异常局促与慌张的。”
崔厚德仍然不解地道:“这又有什么意思呢?”
燕铁衣道:“这表示她逃走的决定乃是在极为短暂的霎时间所形成,短暂到她可能只发觉了第一个疑点便立时做成决定,短暂到她根本没有弄清躲避的是什么人,她只是惊觉有异便马上走掉了!”
崔厚德颔首道:“大概是这个样子……”
燕铁衣道:“因此,她不见得能以确定是我们在追她,更不会晓得追她的人是谁,她没有机会在逃走之前辨明我们的身份;甚至她现在正疑自己是否意识错误,犯了庸人自扰的毛病也未可定!”
崔厚德道:“魁首的打算是?”
燕铁衣忽然古怪地笑了:“让我们大胆地推测一下;舒妲在匆忙慌乱中自客栈瓦面上逃逸,在奔出镇外之后,又猛的醒觉到她此举是否乃太过紧张而产生的错觉?然而,她又不敢再回头来弄清楚,她不能肯定自己的反应正确性如何,又迟疑于转回查明,思忖之下,可行的方法是藏在某一个可以窥探来往形迹却又不至暴露本身踪迹的有利地点,来做进一步的证实,这个适宜窥探的地点必须具备下列原则——足可掩蔽的,进退方便的,而又是可疑的敌人追来时所非要行过的地带,比方说……”
眼眼遥望着半里外的那片松林,燕铁衣含笑无言,这条道路是往那边去的唯一的道路,经过松林之前转折朝另一个方向,而那片松林,却是在转弯前的这段距离里,仅有的适宜隐匿埋伏的地点。
随着燕铁衣的视线看出去,崔厚德恍然大悟:“原来魁首是判断,舒妲那丫头可能躲藏在前面那片林子里去了?”
燕铁衣轻轻地道:“我是这么想,但可也不一定准确。”
立时兴奋起来,崔厚德迫不及待地道:“既是如此,魁首,我们还在磨蹭什么?扑上前去抓人就对了哇!”
燕铁衣摇头道:“从这里离那片林子,仍有半里之遥,任是再快的身法往上扑,也来不及在她逃走前将她截住,如果舒妲确是藏在林中的话!”
崔厚德又不禁疑虑起来:“对了,魁首,假设她不是藏在那片林子内窥探,而是躲在镇里某个角落暗处查看呢?岂不是我们一出客栈门就露了底啦?”
燕铁衣道:“她不见得敢躲藏在这么接近的地方,照常情来说,一个人的判断力经由混乱而至正常,其间的过程总要在经过情绪的渐次平静以后,从她仓皇逃遁至情绪平定,由镇上奔至那片林子的距离正好合适,若她刚刚逃出客栈便即恢复冷静,似不可能,她不是具有如此镇定功夫的角色,否则,她也不会有着一连串的失误及破绽留下了!”
笑笑,他又道:“人在惊慌交迫之下,一般的本能都是往外逃,极少匿藏在危险的附近,况且,你也已经在客栈四周搜索过一遍了……”
崔厚德回思着道:“如若她逃至林中躲藏,其目的自是欲待证实背后是否确有追兵,但,怎么知道她一定会起这种念头呢?”
燕铁衣道:“我只是揣测,并没有说一定,而当然我的揣测也是有事实根据的,并非凭空猜臆,在舒妲那种惶恐、惊疑、仓促的情形下,对于真相的查证起念非常合乎情理,她没有看见我们,不知道是谁要难为她,更不能确定是不是有人要难为她,只在某一个启疑的反应下她便逃了,因此她极可能要确证一下她的行为是否合宜,同时,她也会想弄明白‘青龙社’的人到底追来了没有?不要忘记,她原是估计不到我们会追来的,因为她自认没有留下什么蛛丝马迹。”
崔厚德急道:“那么,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燕铁衣道:“当然是摸进林子里去逮捕她!”
望了望前面,崔厚德头痛地道:“正如魁首方才所言,从这里往上扑,乃是一个急劲,不能半途歇气,恁般架势,她老远就能察觉,只怕在我们接近之前,她早就又溜脱了!”
燕铁衣道:“所以,我们要用个避开她视线的法子,不能从正面愣上,以免惊走了她。”
崔厚德低声道:“迂回?”
燕铁衣淡淡一笑:“不错,你已开始聪明一点了;但除了迂回,仍须加一项补助,就是分散她的注意力!”
崔厚德忙道:“魁首明示!”
略一沉吟,燕铁衣道:“舒妲对你的形貌较熟,我与她才见过一次面,在印象上还算陌生,所以,便由我来担任这个分散她注意力的工作;等一会,我牵着马匹沿路往前走,你则横过田间,绕个大圈子自林后摸进去堵她。当然我会走得很慢,以便尽量给你腾出接近的时间来。”
点着头,崔厚德道:“我的坐骑便留在这里?”
燕铁衣道:“暂时拴着;我一个人若牵了两匹马,会使她有所怀疑而警觉!”
崔厚德道:“就这么说,魁首我们开始进行吧?”
燕铁衣道:“好,但记得动作要快速而隐秘,别叫她查察出端倪来!”
稍做抄扎,崔厚德道:“魁首放心,怕只怕我们费了这会功夫却是判断错误,弄到头来她不在林中,反倒早就逃之夭夭了!”
燕铁衣耸耸肩道:“设若如此,也只好认命,再接着朝下追就是了!”
说着,他把紫色头巾解下,露出平结向上的黑发来,又脱下紫袍,反过里面的黑色衬里披在肩上——紫巾紫衫,是“青龙社”的制式服饰,光天化日之下,极易被人辨出,他不希望在接近之前,先把破绽露了出去。向崔厚德使了个眼色,他先行牵马缓步朝前走去。
就在他往前启步的同时,崔厚德已伏弓着身子,矫健如同一头狸猫般窜向了田野之间。
现在,又到了黄昏时分,暮色四合,烟霭浮沉。燕铁衣侧扬着头,牵着马,不疾不徐地往前走着,他的模样悠闲而散漫,完全一派吃饱了饭后,领着坐骑出来徜徉古道,观赏夕阳景色的意态,无所事事中,又显得那等雅兴十足。
他表面上是如此的雍容自若,优哉游哉,内心里却又焦急又迫切,恨不能生出翅膀飞到林子里搜查个仔细,看看舒妲是否如他所料果在其中,一面,他又唯恐崔厚德一时毛躁,设若人在林中却把对方惊跑了。
就这样提心吊胆地往前走,这半里路,在他感觉上,好像有十里百里那么漫长。
终于,他接近林子了,接近到只有百多步的距离,已可隐约看清林子外缘的参差枝丫,挺虬盘结的树干,甚至,可以闻到那种淡淡的松子芬芳,可是在这须臾间,他却兴起一种失望又自嘲的情绪,他认为他的估计错误了,很可能舒妲根本就不在林子里,早已远遁而去。
慢慢的,他越来越近林边,精神上的压力也越来越重,意识宛若一根扯紧的丝!
突然,他摔去马辔,暴扑向前,人在半空中倏滚猝翻,有若一抹流光也似射入林中!
落地的一刹那,他发觉四周是空荡又寂静的!
双臂急抖,整个身子又“呼”的一声蹿升上去,由这株枝丫飞跃至那棵顶盖,又由那边的树梢闪掠至这边的枝头,就在这片松林子的梢顶,他倏点倏起,往返腾舞旋飞,有若燕子掠波,又似蜻蜓点水,轻灵极了,也飘逸极了,快捷之间,更无与伦比!
在飞身穿跃的当中,他采取由上往下俯瞰搜视的方法来检查这片松林,然而,他几乎踏遍了每一棵树端,却没有任何发现,不但没有发现舒妲的踪影,居然连崔厚德也找不着了!
惊疑加上愤怒,燕铁衣索性拔空更高,宛如一头大鸟般盘旋回绕,每一次起落,便扩大了一圈搜索的范围,就像这样一次又一次的腾飞于空,一次又一次的扑落于地,几番上下,他差不多已把周围一里以内的方圆找遍了。
没有舒妲的影子,也没有崔厚德的影子!
天际的光彩,已由金黄酡紫转变为灰蒙蒙的沉暗,大地的景色,也更形糊,近晚了,夜幕即将垂临。
最后,燕铁衣仍然气吁吁地回到了林子边,用衣袖拭着额门上的汗水,他找着一块平坦的石头坐了下来,这阵子,他心中的恼恨可就甭提了,一面为了自己的失算气恼,一面又忧虑着崔厚德的安危,他火透了,烦透了,偏又无可奈何。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情况竟然是这样的变化法,变得离奇又突兀,完全出了他意料!
舒妲是否隐匿松林之中,原在未定之数,本来也就是一种臆测,但是,舒妲即便不在林子里,崔厚德也不该失去踪迹呀!
在田野间奔跑时失足摔晕了!进入松林之际被什么毒蛇恶兽噬了?遭遇到仇敌的袭击或拦截?被舒妲取了命去?这全不可能,休说如果发生这些情况时崔厚德俱能应付,至少可以招架的,但总有一点痕迹,而燕铁衣业已搜查过四周几遍,却没有发现丝毫足资启疑的痕迹,这真是匪夷所思的,绝对不合道理的事!
燕铁衣百思不得其解,他是真个有些无所适从了!
直等到天色完全黑暗了,他才恨恨地站了起来,双目中光芒如火,两手紧握,咬牙切齿,一股怨气,简直像要活生生撕碎一个人的样子!
就在这时,呃,人来了!
一条人影疾苦鹰隼般掠过树梢,飞扑而下!
燕铁衣满腔怒火,猝觉动静,已猛地闪旋三步,蓄势待发!
来人见状之下,急忙大喊:“魁首且慢,是我,是我呀!”
一听声音,燕铁衣如释重负,他又气呼呼的怒骂道:“混账东西,你死到哪里去了?害我好等一场又担足了心事,你算寻什么开心?简直可恶可恨到了极处!”
不错,那是崔厚德!
急忙奔了过来,崔厚德是满身的大汗加上一头脸的灰土,他形状在狼狈之外,更透着相当的疲惫,喘着气,这位“煞刀”结结巴巴地道:“魁……魁首……息怒……息怒,属下有天大消息回禀!”
见到崔厚德这副样子,燕铁衣不禁神态稍为缓和了些,却仍余怒未消,火辣地道:“叫你办件小事,看你这不中用的窝囊相,纯粹饭桶一个,把我颜面都丢净了!”
喘吁吁的,崔厚德努力调匀呼吸,一边急切地道:“魁首……这可是冤透我了哇……”
燕铁衣大声道:“你搞的什么名堂?就这短短的一段距离,你却跑到哪里快活去了?可真叫滑溜,一个转身,不但不见舒妲,连你居然也没了影子,这算干什么,你是在同我玩捉迷藏的把戏么?还敢强词狡辩!”
吸着气,崔厚德赶忙道:“魁首,我已发现了舒妲。”
大出意外之下,燕铁衣也顾不得再生崔厚德的闲气了,他精神立振,马上问:“人呢?人在那里!”
舐舐嘴唇,崔厚德两手一摊:“又被她溜脱了。”
燕铁衣的怒气顿时又冲上了头:“该死的东西,你怎么饭桶到这步田地?真正不堪重托!你是在哪里发现她的?又是如何让她溜走?人又朝哪个方向逃掉了?”
崔厚德被叱喝得连连缩头,期期艾艾地道:“魁首……请先息怒……待我从头向魁首禀报……”
哼了哼,燕铁衣寒着脸道:“我看你怎么向我交代!”
从回来倒现在,崔厚德就被骂得七荤八素,心慌意乱,方寸之间也全失了斟酌,直到此刻,他才算勉强定住心神,可以较有顺序,有条理地说话:“事情是这样的,魁首,原先不是说好了由魁首牵着马沿正路上往这边,借以吸引舒妲的视线,而由属下我掩着身形,绕到林后扑进去堵她个出其不意么?打魁首一开始上道,我就立时展开了行动,起初,一切都很顺利,我远望着魁首才走到半路上,我已经快摸到林边了,时机的拿捏也非常顺利。”
燕铁衣重重地道:“你发觉舒妲果然如我所料,真个匿藏在林子里?”
崔厚德道:“起先我还不敢肯定!就在我隔着林边尚只有二三十步远近的当口,突然有了情况,一条人影像是十分仓皇的自林子后面闪了出来,那人的身法相当利落灵巧,一出林子,立时向西边奔走,我在事出意外之下,微微犹豫片歇,也只好加紧脚步,尾随着跟了上去。”
燕铁衣道:“是她么?”
点点头,崔厚德道:“那人的轻身功夫颇为不弱,平心而论,已在一般水准之上,尤其小动作之施展配合,更乃熟练而老到;我远远追着那人,一边还得掩隐着自己的形迹,加以日暮光暗,视线不良,一直追出去三四里路,方才确定前面是个女人!”
燕铁衣冷冷地道:“后来呢?”
咽了口唾沫,崔厚德道:“后来,我暗中加快了势子,逐渐接近对方,直到隔她只有三四丈远了,我才出其不意地叫了一声:舒妲!”
说着话,崔厚德不知不觉也摆出了当时的架势!微弓着腰,昂着头,双手虚往下按,是副随时待机会飞扑的模样,连表情也显得紧张地道:“我这一叫,前面的那个女人似是猛然一愣,却本能的回过头来,一点也不错,魁首,千真万确,不是舒妲是谁?”
燕铁衣问:“她在那一霎时间,有什么反应?”
崔厚德口气横飞地道:“若问到她在回头那一霎时间的反应,真是叫来天下第一流的丹青妙手,只怕也难以描绘传神;她一看见后面居然是我站在那里,乖乖,表情竟一下子僵木了,在僵木的瞬息,又宛似遭到什么无形的劲力冲撞一般,踉踉跄跄朝后退了好几步,脸色也在急速变化,又是害怕,又是惊异,又是惶恐,而且似还掺杂了那么一股哀怨和凄苦,由这各种神韵组合成了那副复杂的脸容,一时也令属下我有点怔忡迟疑了!”
燕铁衣道:“不是怔忡迟疑,恐怕是怜惜不忍。”
干笑一声,崔厚德道:“反正就是这么个味道;我急忙以其极柔和的态度向她发话,我说:舒姑娘,别再跑啦,事情业已闯出来,要面对现实,要跑也跑不掉,是你干的,乖乖俯首认罪,不是你干的,也理该挺身而出,回去做个解释,再找出脱罪的反证来,像这样盲目逃遁,如何是个了局?再说你只怕也逃不了多远,魁首早已传檄令谕‘青龙社’所有各地堂口绘影捉拿于你,这是一张天罗地网,自己估量着,飞得出去么?”
燕铁衣十分注意地道:“她怎么说?”
崔厚德接着道:“她站在那里呆了一会,忽然哭泣起来,用一双手抚着脸,抽抽噎噎的,哭得恁般伤心法,好像受了莫大委屈一样。”
燕铁衣道:“你又怎么表示?”
崔厚德道:“我暗里向前凑,一边劝解着她:舒姑娘,放聪明点,别再折磨自己又给我们增添麻烦,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好歹,跟我回去把事情交代清楚,我们魁首办事自来公正严明,毋枉毋纵的,有什么话全说明白,包管不会叫你受委屈;倘若一味想逃,那桩罪孽便不是你干的,人家也以为是你干的了!”
低沉的,燕铁衣道:“往下说!”
崔厚德搓着手道:“我这厢话才说完,她突地放下双手,露出一张泪花斑斑,宛若梨花带雨似的脸盘儿,朝着我尖叫:不要再往这边靠,不要!”
顿了一下,他接着道:“一时间,我真个是进退维谷了,只好站定下来,一边仍不停地向她好言劝说,晓以利害,一面忖度形势,怎生想个法子扑上去擒住她。魁首,老实讲,若以轻身功夫而论,属下我当然不比那个丫头弱,可是,也不敢说强上多少,隔着好几丈的距离,如果硬要欺近到能以下手的位置,把握的确不大,我一再考虑斟酌,生怕一个不妥,反倒惊走了她,那就不容易追上了。”
燕铁衣因为早已知道结果,所以一点也不起劲,他无精打采地道:“你倒是用的什么聪明法子?”
崔厚德苦笑道:“那时的光景是我进一步,她便退后两步,而且说什么也好像打动不了她的心,及至后来,她似是越来越恐惧,越来越激动,感觉上,我已觉得不妙,看在眼里,她像是一只业已开始振翅的小鸟,稍一惊吓,随时随地都能飞走,如果一旦飞走,我又到哪里去追?她光听我在唇焦舌燥的说话,自己却一言不发,只是哭,只是泪淌个不停,我一看不是路,再磨蹭下去可能益发不好下手,因此猛一横心,抽个冷子便跃向前去……”
燕铁衣淡淡地道:“抓着了?”
叹了口气,崔厚德摇头道:“抓着倒又好了,岂知我一个虎跳,扑下来一拎一捞的当口,她那身子竟已闪出一丈多远,再一转身,业已掠到了三丈开外!”
燕铁衣道:“果然是这么个场面!”
崔厚德窘迫地道:“我一急之下奋身再追,她也拼命奔逃,一前一后,就这样流星赶月一般出去了二十好几里,可是,却越追越远,越追越落后,到了一处芦花荡口,她突然加紧势子冲掠进去,一刹那间就失去了她的踪影,我也曾随后跟入搜索,却是徒劳无功,几番折腾,又怕魁首等得心焦,所以只好匆匆赶回。”
燕铁衣道:“到底还是这么个结局。”
崔厚德脸皮发热,赧然道:“魁首,我可是尽了全力,半点也不敢松懈大意,因为这丫头的身法太过滑溜,且又启步在前,我才落了单,否则,只要容我逼近,凭真功夫,硬本事,拎她一对也包无问题!”
燕铁衣阴沉地道:“武功是一种综合性的艺业,不能光比某一样,你已经拈上了边却又失了手,亏你皮厚,还有这么多的理由讲!”
崔厚德十分羞愧地低下头,半晌不能出声。
负着手,燕铁衣道:“她从头到尾,难道就没有替她自己说过一句话,有关这桩事的辩解!”
崔厚德仿佛大梦初醒般“啊”了一声,赶忙道:“有,有,只说了一句!”
燕铁衣冒火道:“哪一句!”
崔厚德急道:“就在她转身奔逃的时候,她哭叫着说她是冤枉的。”
脸上毫无表情,燕铁衣道:“她还说了些什么?有没有说明她是在何种情形下被冤枉?”
崔厚德讷讷地道:“这倒没有……”
双眉紧皱着,燕铁衣又道:“你再回想一下看,当你向舒妲再三劝说,要她跟你一齐回来的那些言词里,曾否表示过我们有些人相信她的无辜?”
摇摇头,崔厚德道:“我没有这样讲,我只说她若回来,必将受到公平审判,既不会放纵和姑息她,可也不会冤枉和迫害她!”
燕铁衣沉默着,良久无言。
忐忑的,崔厚德道:“魁首……莫非这样说,有什么不妥?”
低喟一声,燕铁衣道:“没有什么大不妥,可是却给她心理上增加了压力,益发使她不敢相信她所受的冤枉能够澄清——如果她是冤枉的话,因为你没有表示还有人在同情她,在这种情形之下,她会联想到她所涉嫌的事件本身是何等严重,而当时的环境对她又如此不利,如果再没有体谅她的人,她再找不出无罪的反证,回去岂非死路一条?这样一来,恐怕要加强她继续逃下去的决心了。”
崔厚德嗫嚅地道:“呃,我倒没顾虑这么多了。”
燕铁衣沉重地道:“如今她这一逃,我们追起来就更要吃力了。”
崔厚德不解地道:“怎么会呢?”
燕铁衣目光黯淡,如同周遭的灰暗天光:“她会改变逃亡的路线,不一定再指向‘龙泉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