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魔手”屠长牧向燕铁衣禀报过那一连多次的离奇不幸事件之后,就在他积极展开行动的半个月,宛如一条无形的冷箭,射向了“楚角岭”“青龙社”的大堂,恶劣又令人失望的消息连串飞传回来,而紧接在这些愁苦的消息之后,又有更多更震动人心的事突然发生,“楚角岭”上便仿佛笼罩了一层浓郁的雾,“弹剑楼”的“龙魂厅”里,也似是连空气也泛着寒瑟冷森了……
在“龙魂厅”尽头那张虎皮椅上,燕铁衣正毫无表情却目光如刃般的沉着脸,倾听屠长牧及另三名来自外地专差的禀报,屠长牧平凡的脸孔上,却带着不平凡的激动。
“……‘广元府’的官衙,我们派去的弟兄业已仔细探明了魏自奇遭到处决的内幕,魁首,那竟不是官家动的手,当他们见到魏自奇的当时,魏自奇早已变成一具死尸而且身首异处了,换句话说,连动刑处斩魏自奇的程序也叫那暗里的仇家代劳啦,那人先与‘广元府’的官方取得了联络,他在拿去三千两纹银的赏金之前,先亲自扯开包裹着魏自奇尸首的油布,魏自奇虽是死了,但仍算由那人擒捕归案,且是正身,所以官家也无话可说,仍然赏金照付……”
燕铁衣冷森地道:“那人的容貌、口音、身材可已打听出来了?”
摇摇头,屠长牧恨声道:“他是蒙着脸的,黑布头套直套到脖子,江北口音,身材瘦长,当时亲自在旁参与此事的一名皂役透露,是个男人,年龄可能已在中年以上,但他的长相如何,确实岁数,却不晓得。”
燕铁衣愤怒地道:“还有别的线索么?”
屠长牧道:“没有了,‘广元府’一处所得到的结果只是如此。”
霍然站起,燕铁衣道:“十天前,又在‘奉节县’外驿道上发现了那两名失踪头领的尸身,两具尸体上蜂窝似的叫人给捅了几十个血窟窿,这样的天气里尸身业已泛了腐臭,跟着就又传来‘合淝’‘大首脑’商传勇被人遗尸客栈房中的飞报,说尸体紫黑浮肿,七窍流血,像是服毒而亡的,商传勇疯了么?
他会跑到一个小镇甸的下等客栈陋室中服毒?这明摆明显是遭人暗算了的,最近派去这些出事地方查探内情的人手,又个个挟着尾巴回来禀告没有找着端倪,不知道这些失踪并死亡弟兄私下里有哪些仇家,这不等于什么线索都没踩出,全是一群饭桶。”
屠长牧低着头没有作声,站在一侧的应青戈与庄空离也面无表情的沉吟着,燕铁衣又咆哮道:“好,这些大把大把的棘手纰漏才出不久,连解决这些麻烦的边尚未摸着,可又出事了,你们三个混账又先后传来了噩讯,‘济南’的铁手级首席大头领沙苏又没了影,另外驻在‘通凉集’‘李家沟’的两名头领也失了踪,这一下,我看他们三个也必凶多吉少,还叫他们加意防范来着,实际都防范了些什么?我告诉你们,那潜伏暗处的王八蛋如今正在拍手大乐,隐在一角看我们手忙脚乱的笑话,‘青龙社’自立堂开山以来,几时有过这样丢人事情?而且一发生便是不休不止的一大串。”
那三名回山报讯的专差早已面无人色,吓得栗栗直抖,头也不敢抬起来一下,连手脚全没了个放处。燕铁衣暴烈的接着又道:“‘济南’‘大首脑’葛贵如今采取了什么行动?”
三名专差中,站在左手的一个连忙抬起头来,战栗地道:“回魁首的话……我们‘大首脑’业已派出其他八名头领并他本人分成四组,展开了严密的查凶行动,另外,属下的得力兄弟各派往境内的道口关卡,以及人多混杂的茶楼酒肆或娼馆赌档中明缉暗访,所以……”
一挥手,燕铁衣怒道:“对方是什么样的人物?岂会如此轻易便由你们找着了?用这方法去查缉那人无异大海捞针,根本就不可靠!”
那名专差可怜巴巴地道:“回禀魁首,我们已经尽了全力,葛大首脑自出事之后,便一直愁得茶饭不思,四处奔走缉凶,这几天来,人也瘦了,连眼眶子都全陷进去了……”
哼了哼,燕铁衣道:“你三个先下去。”
三名专差如获大赦,立即行礼之后踉跄退下,等到他们出去了,燕铁衣才幽冷地道:“现在,该怎么办?我们总不能任什么事也不能做,光眼睁睁地看着我们的弟兄被对方一批一批的吃掉?”
顿了顿,他又冒火:“在外地我们共派有十名‘大首脑’,每名‘大首脑’辖下是一名‘铁手级’首席大头领,及五名‘铁手’头领,五名‘铜手’头领,像眼前这样叫人家逐个摆平,用不了多久便会像宰猪一样,宰个干净,你说人命的伤亡无可坐视,便本社的颜面又怎生维持?那个隐在暗处的畜生等着尝够了甜头,包管就摸上青龙社的‘总堂’来开戒了。”
干咳一声,屠长牧沙哑地道:“但是实在找不出线索来啊……”
燕铁衣烦躁地道:“莫不成便坐在这里等对方自己前来通名报姓?”
叹了口气,屠长牧道:“唉,真是妖,天杀的妖孽!”
此刻,“金铃子”应青戈轻声道:“魁首,且请平心静气,从长计议,不管对方是谁,也总是个活人,也总和我们具有相似的智慧,我们只要好好研讨分析,迟早能找他出来。”
燕铁衣道:“不能再迟了,到现在为止,已有九个我们的好手被杀或失踪,而且其中竟包括一名‘大首脑’,四名‘铁手级’大头领,四名头领,这样的折损数目,是颇为令人震惊又切齿的,我们损失不起——不论实际或威信上损失不起。”
一直沉默着的庄空离,终于低缓地开口道:“魁首,事实上,敌暗我明,防不胜防,谁也不知道对方是谁,毫无征候可寻。天下这么大,我们的基业所在又这么广,对方可以随意来去,挑选目标下手,我们势无法将主力聚集在某一点上枯候死等,而且对方也决不会扭锋来袭,事到如今,我们连丝毫可资参酌的线索也找不到。海茫人海,浩浩宇宙,又到哪里下手去追拿这暗处的煞星呢?”
燕铁衣不悦地道:“照你这么说,我们便不闻不问,任由那王八蛋宰割凌辱了?”
庄空离忙道:“当然也不是这样。我的意思是讲,除非能想出一条妥善可靠的计策,否则仅是毫无头绪的东撞西闯,恐怕难得收到实效。”
脸色稍缓和了一下,燕铁衣道:“但是,哪一种方法才能揪他出来呢?”
应青戈突然道:“诱敌。魁首,诱敌。”
双目一闪,燕铁衣颔首道:“不错,想个法子诱他出来。”
屠长牧也赞同道:“这个原则是正确的,魁首,不管对方是否为我们的仇家,抑或暗里对我们怀恨,他或他们一定是仇视‘青龙社’且又冀求以此暴行获取酬劳的,我们何不也以这种情况安排下诱饵,钩住他现身。”
燕铁衣道:“是的,但怎样安排?”
应青戈接口道:“找一个平素与我们无来往的帮会或个人,叫他们风声放出去,就说因与我们此中某人结有深仇,愿以一笔巨额花红悬赏那助他报仇之人,然后,我们自当埋伏于被猎物的四周,等那煞星前来入网!”
燕铁衣沉吟道:“如那野种没听到这消息或不肯上当呢?”
苦笑一声,应青戈道:“这就只好碰运气了,魁首,对方如中计前来,自是最好,否则,便另外策思方法吧……”
燕铁衣想了想道:“也好,总比束手无策的干瞪眼要强,我们总算在行动了。”
屠长牧问道:“青戈,你可有了腹案?”
应青戈点点头,道:“风声出去的地方就该在济南左近,因为对方才在那里得了手,料想不曾离开太远,消息散播开来对方也容易探悉,而且济南离这里不靠近,也好让对方不至顾虑我们总堂的高手追捕,我已想到,济南城十多里处的‘黑树洼’相当热闹,那里有家武馆,武馆的教头和我以前有过一点交情,这点交情很淡。外头人也不知道,我们用他为钓饵,让他将言语传出去。”
屠长牧道:“如果他不肯呢?”
应青戈苦笑一声道:“‘青龙社’的领主亲自前去求他帮这个忙,他会不肯么?”
燕铁衣道:“当然也得给人家点报酬。”
应青戈点点头,道:“这个我会去办。”
庄空离道:“人选?”
应青戈道:“你是说由哪些人去设伏擒凶?”
庄空离笑道:“自是问的这个,莫不成还问你哪些人去喝酒吃肉?”
瞪了对方一眼,应青戈道:“这必须由魁首决定。”
燕铁衣道:“你自己说说看。”
略一沉吟,应青戈又道:“魁首,我们这一着若是落空,自不必谈,但既然有心擒凶,便必须有周全准备,务求一击而中,只要对方来了便绝不能让他生还,所以,去设伏动手的人定要挑拣几个好手。”
燕铁衣颔首道:“这当然,你的意思是由哪些人去呢?”
应青戈缓缓地道:“屠老大、我、空离三人全去,另外率领四名‘卫山龙’中的二名,一共五个人,想也足够了。”
所谓“卫山龙”乃是“青龙社”总堂专司守护之责者之职务名称,当然,能担上这个重任的角色,亦是一流的能手,整个“青龙社”中,仅有“卫山龙”四名,应青戈要带了一半去,在实力上来说,已非常坚强了。
燕铁衣道:“可以,我要不要也去呢?”
摇摇头,应青戈道:“我们都去了,岭上除了魁首再无主事之人,若魁首也相偕而去,总堂口岂非群龙无首了吗?”
燕铁衣一笑道:“其实还有大执法阴负咎在,但好吧,我不去便是,一路上你们自己得多加小心了。”
屠长牧道:“我的意思是明天清晨便启程,早早办完这悬案,也早点了却心事。”
应青戈道:“不,今晚上便走,夜暗可以掩隐行踪。”
屠长牧颔首道:“也好。”
燕铁衣沉思着道:“今晚你们不用再向我辞行,届时离开便是,若有什么消息,要马上飞骑回报于我,我要随时知道详情。”
微微躬身,屠长牧道:“魁首放心,我们自当尽快借机回禀。”
于是,燕铁衣点点头,自行离开了“龙魂厅”,当他走在回廊上的时候,脑子里的思潮仍涌荡着这些令他烦躁又不安的问题……那隐伏在暗处,屡屡向“青龙社”施其毒手的人物,会是谁呢?他是单独的抑或是也有组织的呢?
为了什么?仇恨,利害冲突,还是金钱?还是这三者的总和?是某一桩难以记忆的烟远怨隙么?是新近发生的么?或是一种出自先天的怨嫉所使然,总会有一个什么原因呀?
回到“黑云楼”下的大厅里,“煞刀”崔厚德立即迎上来侍候,他默无一言地拣了他平时惯坐的一张太师椅坐下,接崔厚德双手奉上的一杯香茗,就这么一面啜品,一面陷入沉思。江湖风云是诡异的、是火辣的、也是惨酷的,在燕铁衣来说,他已经过了太多的惊涛骇浪,经过了太多的血腥兵刃,也见惯了无数的生死场合,他不会被一些小事所困扰,更不曾为了几条人命便惶忧,但是,近来发生的连番不幸,并非那样简单,他已意识到,这其中必然包含了一些至今他仍然想不透的重大阴谋。
“阴谋”,想到这两个字眼,他的心脏便不禁抽缩了一下,嫩白柔润的面庞上,更显得阴霾重重了……
就在这样沉郁烦闷的心绪里,直挨到深夜他上了床,人躺在锦厚衾暖的卧榻上,脑海中仍是思潮汹涌,起伏不定,在一忽清晰,一忽朦胧的意念翻腾着,于是有一个,有好些模糊的影像便在他的冥想中重现,一下子近了,一下子又远了,一下子颠倒过来,一下子又游开去。
燕铁衣闭着双眼,在仿佛一团团的灰黑雾氲中,感觉得出脑子里这些魅影的狰狞,他们似乎在他的心中狂笑,又宛如在他的幻想中得意的舞蹈,那张脸,好几张脸,总是如此迷蒙,像很清楚,其实谁的容貌也不似,突然间,那些旋绕于燕铁衣脑子里的一张脸孔向他逼近了,红发獠牙,眉目如死,而且七窍中鲜血津津,燕铁衣猛然待抓,那张脸又蓦地变成了商传勇凄哀无告的面容,似是着无尽冤屈愁苦般凝视着燕铁衣,他心腔子里猝然收缩,大喝一声由床上跃起——室中银烛荧荧,光华明灿,一切仍与先前无异,很平静、很安详,他也依然在床上,只是,业已冷汗涔涔了。
这是一场浅浅的梦,却是可怕的噩梦,燕铁衣胸口剧跳,汗水透衣,他怔怔地拥被坐起,脑子里仍清晰记得方才那在下意识中所形成的幻觉与影像,那只由鬼脸转换成商传勇的脸,看上去该是如何的愁郁凄苦,多么的悲凉酸楚,好像要倾诉些什么,要宣泄些什么给燕铁衣知道一样,莫非是,他果真冤魂不散,自阴世里要求燕铁衣为他报仇么?
刚透过一口气来,燕铁衣伸手抹去额门上的冷汗,此时已响起轻促的叩门声,熊道元的嗓音有些紧张的在外面问:“魁首,魁首,有事么?”
觉得口干舌苦,燕铁衣低沉地道:“进来吧,给我端杯茶来。”
于是,门儿轻启,熊道元蹑着手脚走了进来,他带着三分迷惑意味瞧着燕铁衣,讷讷地道:“方才我在外头好像听到魁首喝叫了一声,可是有什么不对?”
闭闭眼,燕铁衣道:“没有什么,只是在迷糊中做了场噩梦而已。”
熊道元愕然道:“噩梦?什么噩梦?”
燕铁衣倚在黄铜雕花的床头柱上,涩涩地道:“我躺在床上一直胡思乱想,就这样似睡非睡,打了会盹,朦胧中,像似见到很多张脸,飘飘忽忽又远远近近的些人脸,那就好似在雾里看着些鬼脸一样,叫人心中惊怖悸栗,但我下意识里知道这些人脸就是最近隅伏暗处,残害我们弟兄的那干人,我刚刚抓住其中一个,那张脸又突然变成了商传勇的脸,好凄惨,他用一双悲切的眼睛瞅着我,像叫我替他伸冤……到醒过来,业已冷汗透衣了……”
熊道元也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忐忑不宁地道:“日有所思,被有所梦,魁首,这些天来,你为了社里一批弟兄的不幸事件搞得心绪烦躁,急惶不安,早也想晚也想,所以才会做这样的噩梦……魁首,放开点吧,别老是记挂着,否则身子可要搞亏啦,哪有像这样磨人的哩?连睡觉都叫人不安宁,唉……”
燕铁衣闷闷地道:“我就是放不下,抛不开……道元,传说人死后有灵魂,尤其是冤死横死的人更是阴魂不散,说不定商传勇自另一个世界来向我托梦喊冤的。”
又抖了抖,熊道元苦笑着说道:“魁首,你也相信这个?”
燕铁衣用力点点头,道:“我信,你呢?”
接着,燕铁衣叹了口气道:“要是不快点把这些麻烦解决,我可真是魂梦不安。”
熊道元搓着手,哆嗦着嘴道:“一提起这样的事,我就浑身不自在……”
斟了杯茶端上来,熊道元道:“茶冷了,要不要另泡一壶烫点的?”
一口就将满杯冷茶喝下,燕铁衣摇摇头,道:“这就行了,喝点冷茶也好清醒一下头脑——道元,下午你出去了?”
熊道元居然脸孔一红,他讷讷地道:“是的,我下午叫老崔帮我替班,我到岭前的‘安家集’去打了个转……魁首,没向你告假,请你老恕罪。”
燕铁衣笑笑道:“又是去找你那老相好,‘栖凤楼’的‘花鞋儿’去了?”
轻笑一声,熊道元脸孔更红地道:“不敢相瞒魁首,我呢,我是去她那里瞧了瞧,没敢过夜就又急着回来侍候啦,怕魁首生气,所以事先不敢禀报。”
燕铁衣道:“我有什么好生气的?你们这群王八羔子,还不全是一样的德行?一天不闻腥就骨头发软,过不得了。”
打了个哈欠,他又道:“什么时刻啦?”
熊道元忙道:“交三鼓了,魁首。”
点点头,燕铁衣道:“你自去歇着吧,不用干熬夜了,有事我会叫醒你。”
躬腰退下,熊道元正返到门口,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情似的又再站住,燕铁衣道:“有事?”
熊道元咧嘴一笑,耸耸肩道:“没有什么,其实只是有点怪,不值得向魁首禀报的。”
哦了一声,燕铁衣不想问地问了一声:“怎么说?”
熊道元咽了口唾沫,道:“下午我到‘安家集’街上,就要转进‘栖凤楼’的时候,恰巧遇见‘晋城’大首脑朱少凡偕同一个不认识的人走过来,我怕他日后取笑我暗地打野食的事,急切中,正准备编个谎骗他说我乃是出公差来此,他已面对面地走了过来,怪的是他居然连正眼也没瞅我一下,就这么冷冰冰地打我面前走过,和他一起的那人倒还盯了我一眼……”
燕铁衣兴味索然地道:“‘晋城’的码头是隔堂最近的一处堂口,朱少凡为人又一向方正,不苟言笑,他碰上你正朝窑子里跑,自是不便招呼,以免彼此窘迫,又有什么奇特之处?你真是大惊小怪。”
熊道元道:“不是这个,魁首,朱大首脑与我虽不大要好,平素也相处得十分熟络,没有一次见面会不打招呼的,怎么说也不该头碰头,连睬也不睬,那模样就像完全不认识一样……”
燕铁衣哼了哼道:“可能你什么地方开罪了他也末敢说……”
摇摇头,熊道元道:“绝对没有,我从来没有得罪过他……”
燕铁衣道:“平常你就是心躁气浮,口没遮拦,约摸你说了什么话叫他不痛快你自己还不知道,或是你做了什么事他暗里不顺心,否则,他怎会见了面不理你?熊道元,以后你可得多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行,免得得罪了人自己还糊里糊涂。”
熊道元委屈地道:“我是真的想不到有什么事得罪了他嘛……朱大首脑平素对我很友善呀,就算有什么事他对我不满,也该明着告诉我,他不是那样小心眼的人。”
燕铁衣疲倦地道:“你下去吧,我已够烦了,别再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惹我不高兴。”
连声应是,熊道元悄然掩上门退下,燕铁衣又轻轻闭上眼,不愿想什么却又偏偏思潮翻涌起来。
夜是深沉的,好静。
自己的呼吸听得十分清楚,甚至连自己的心跳也那么响亮,燕铁衣渴望能入梦,可是,哪里睡得安稳呢?才一合眼,那样怪诞幻异的影子便又宛如自幽冥中钻进了他的脑海……时间,在静寂中过去,看不见,摸不着,但溜得飞快……
就在这样寂静里,燕铁衣忽然发现他的房门无风自动,缓缓开启,而有一股寒气透过他的心底,他全身的汗毛仿佛也突地竖立起来,感觉中,像有一种什么阴森的,无形的恐怖向他侵袭过来,真的有鬼?
抑或真的有什么冤魂?正在燕铁衣凝神注视中,门儿启开一半,一条人影悄无声息地闪了进来:他一转身,照面之下,不由险些将燕铁衣的一颗心都吓得从口腔里跳了出来。
室中的灯光是明亮的,映照得那人毫发毕现。“商傅勇”,他居然就是已确定中毒身亡,甚至连尸体都泛了紫黑浮肿的“合淝”大首脑商传勇,鬼——第一个意念掠过燕铁衣的脑子,使他目瞪口呆,神智与反应像一下子全被慑服似的僵麻了,但是,瞬息后他定过神来,紧接着又推翻了这个想法,“鬼魂”之事到底是不合乎常理的,况且,灿灿然,那人,那商传勇的一举一动,又哪里像个“鬼魂”呢?想是这么想,但燕铁衣仍不禁身上起鸡皮疙瘩,心里发毛,连呼吸也变得粗浊了……
那商传勇转过身,陡然与床上瞠目注视他的燕铁衣打了个照面,像也是异常震惊,大大地一愣之后,他的面孔肌肉急速抽搐了一会,立即又变得凄哀无比,他伸展双臂,就像飘浮似的缓缓朝榻前逼过来。
蓦一咬牙,燕铁衣毛骨悚然中激怒突起,他暴烈地开口了:“站住!”
室中的光影映幻商传勇那张黑沉沉又悲惨的面容,他像要抓攀什么似的往前伸开他脸上的沟纹,看见他喉结的移动,他以一种低沉徐缓的声音,幽幽地道:“替我伸冤——‘魁首’,为我报仇,我死得好惨啊……”
燕铁衣盯他,恶狠狠地道:“你是什么人?装鬼扮神想来吓我燕铁衣,我看你是吃错药了!”
商传勇双目是深沉的,眸瞳里闪耀近似青碧的冷冰光芒,他的唇角抽搐,脸上的表情晦暗而僵木,可不真有点“阴气逼人”的味道。他令人心惊胆战的长叹一声:“我是被他们害死的。‘魁首’……我死得好惨,替我报仇,替我伸冤……”
燕铁衣的心房“咚”“咚”急跳,他苍白的脸不能克制的栗栗直抖?但他仍把得住,厉声叱喝:“好奸细,你给我来这一套算你触正了霉头,商传勇早就死了,你是什么人?竟敢玩弄此等鬼蜮伎俩!”
那商传勇悲苦的一笑,阴凄凄地道:“魁首,你看……你看。我……我不是商传勇是谁?我走了好长的路,受了好多野鬼的欺侮,一缕孤魂前来诉冤,你岂能如此待我,魁首啊……”
双目突凸,燕铁衣怒极叱道:“朗朗乾坤,清平世界,哪来孤魂野鬼,分明你是个活人装扮,却想来蛊惑于我!”
对方惨然而哭,飘飘移近,声音哀切得可怕:“你要看看我死亡时刻的容颜么?要看我变鬼以后的原形么?啊,魁首……阴间世界的道上好凄凉啊!”
燕铁衣身子一震,勃然大怒:“叫你站住!”
那商传勇这时只离床前五步左右了,他闻声之下,非但没有站住,反而接近得更急更快,同时惨笑如泣,其音似鬼嚎,眨眼间,一排冷芒已有如暴雨般射向了榻上,盖在燕铁衣身上的一张丝面子锦被“霍”地飞卷,罗网兜鱼般罩住了那排暗器,几乎就在锦被翻卷的一刹那,一溜青光已到了商传勇的身前,但刚好撞上了他挥出的一柄“黑金短刀”。
“当”声撞击之后,商传勇退返三步,一身中衣的燕铁衣则早已赤足来到一边,燕铁衣的手中是他的“照日短剑”,青芒闪缩之下,宛若千百条蛇电狂飞而至。那商传勇闷不吭声,竭力抵挡,“黑金短刀”挥展穿舞,也疾如风起云涌,猛不可挡,乌光泛照的短刀,带出一波波的幻异色彩,功力之高,竟是武林中罕见的角色。
燕铁衣身形猝斜,三百剑连成三百道弧影暴射,逼将对方仓皇躲跃,他冷笑道:“装得好!”
那人突然鹰隼也似跃上半空,单手往顶上“承尘”一撑,又快不可言地射来,“黑金短刀”飞斩燕铁衣面门。
“呸”燕铁衣不屑的叱喝,“呼”的侧转又“呼”的猛翻,“照日短剑”以一种奇异的路线在一抹回的光影中由下往上飞起,那人怪叫一声,肩头皮肉顿时裂卷,鲜血狂喷。“黑金短刀”像箭一样立时投射向燕铁衣的胸膛,他不移不动,手中剑挥,“当”的一声,“黑金短刀”登时插进了屋顶的横木里。
就在这小得不能再小的空隙里,那人已闪电般冲出窗外,“哗啦啦”巨响中,一扇冰花格子窗被撞得七零八落,四分五裂,等燕铁衣飞扑近前,业已找不着对方的踪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