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莫静侧耳静听,急道:“你儿子在哭,快抱起来。”
敢情芮玮的儿子放在一边,饿了一天一夜,早就啼哭不已,只因瀑布太大掩盖哭声,若非他们彼此间说话随时都通运真气,虽面对面也听不见说话的声音。
芮玮转身望去,果见角落里自己的儿子哭得小手在空中乱抓,可怜他生下来只吃母亲一次奶,以后再也吃不到了。
芮玮想试她双腿是否真的残废,装做从容道:“你帮我抱来,他饿了我不知怎么喂他。”
高莫静脸上优急,却不动道:“你自己的儿子,不自己抱谁帮你抱!”
芮玮道:“随他哭吧,咱们说说枯木禅。”
高莫静道:“你做什么父亲来的,孩子饿了一天一夜,快去折枝菌根给他一吮就不哭了。”
芮玮发现儿子哭成那样,内心早已不忍,闻言不再相试,匆匆折枝菌根塞在儿子小口内,抱起来哄了哄。
这孩子也不好哭,一有东西吃,直吮吸着,小手不再乱抓,安静如睡。
芮玮轻轻放回,已确定高莫静不能走动,女人慈爱天性,她要能走,不等自己说,当会抢着喂枝菌根。
高莫静不放心问道:“孩子不哭了吗?”
芮玮走过来道:“不哭了。”
高莫静又问道:“你把他放在哪里睡?”
芮玮道:“就放在你身后角落里。”
高莫静双手撑在地上,那意思要爬过去重新安置孩子的位置,忽想自己不能走,在芮玮面前爬多难看,挺身坐好,忙道:“不行,外面潮气大,不能再睡在那里,快去抱到洞里。”
芮玮知道她十分喜爱自己的孩子,心想那天从水里捞起安置洞里,全是爬来爬去的了,想到这里,眼前仿佛可见高莫静为了喝潭里的水爬行的样子,忍不住眼泪又流了出来。
高莫静不安道:“孩子放好没有?”
芮玮听她催,赶紧又把孩子抱起,放到洞里睡好,转身走回,到她身前坐下,说道:“孩子放好了,请说什么叫枯木禅?”
高莫静装傻道:“我也不大清楚。”
。
芮玮有目的地问道:“你不清楚怎知施用枯木禅助我练成四照神功。”
高莫静笑道:“谁说练成,还有一半啊,我说你不要再以拗断右手来吓人,让我助你再练成另一半,练全了好替月形门扬威,要知我眼睛瞎了,不能行走江湖,月形门扬威江湖之日全仗你啦!”
芮玮心道:“我就是死也不能让你助我练成另一半四照神功。”眼睛望到高莫静枯黑的左手臂不禁摇头叹息。
高莫静道:“你怎不说话,怪我不告诉你枯木禅吗?”
芮玮闭着嘴巴,故意默认。
高莫静道:“我真不清楚啊,我只知口诀和用处,枯木禅的口诀本夹在四照神功绢册内,我看过背在心里,后来我想枯木禅的用处只能助人吸收自己的功力,心想这种损己的功力留它没用,所以丢了。”
芮玮叹道:“你明知损己留它没用,怎对我施功起来!”
高莫静道:“当我知你练了四照神功没用,就想你练不成谁来接掌月形门,我是没用的人了,不用它来帮你练,留那等神功有何用?”
顿了顿,接道:“大哥!你也不必心里不安,我助你练四照神功是件极有用的事,倘若我眼睛不盲,也不会这样做的。”
芮玮道:“你把那枯木禅口诀传我可好?”
高莫静道:“你学它干什么用?”
芮玮轻松笑道:“也好有一日我没用了,将这身功力传给他人。”
高莫静摇头道:“我知道你学它的用意,你想反施于我,助我左手复原是不?”
芮玮忙否认道:“不!不是!”
高莫静心生一计,心想他不肯再让自己助他练另一半,得用计教他不知不觉练成,那时他挥之不去,再加劝解自会安然接受。
于是装做无奈道:“你想学,我告诉你可以,却不能施于我身。”
芮玮点了点头却不口示应允,到时施于她身,责问不遵守诺言,可辩道:“我并没口说答应啊,俗云:驷不及口,没说驷不及点头啊?”
高莫静将枯木禅口诀一一背出,芮玮用心默记,高莫静反复背了三遍,芮玮全已记下。
当下暗诵一遍,无误一字后,右掌握在左腕上笑道:“妹妹,我骗你啦,我只点了头没答允不反施你身。”
高莫静冷笑道:“什么骗不骗,你点头我看得到吗?君子持之以信,我当你君子只要说了,用不着你答应。”
芮玮坚决道:“总之,不管你当我什么,我一定要反施你身,我不能眼见你为我,而弄得左身干黑无肉,你不知那样子谁见了也会掬以恻隐之泪,何况我这害你之人,势必助你复原不可!”
高莫静冷冷道:“我不答应接收,你待怎地!”
芮玮声音铿锵道:“我害你半身如鬼,这害你的左臂不要它吧!”
高莫静故意装做没法道:“你这样要挟我,不是男子汉大丈夫的行径。”
芮玮听她口气缓和,有意答应,笑道:“这不算要挟,只是归还与你罢了。”
高莫静摇头道:“你不接受我全部成全你,反要还功与我,不会四照神功怎能替万不同老前辈出气消灭新起的太阳门?”
芮玮道:“天下无难事,只怕用心人,太阳门若敢在江湖上为非作歹,我不信不会四照神功就不能将他消灭!”
高莫静哼了一声道:“听你这么说,颇有自信不凭四照神功而能胜太阳门啰?”
芮玮笑道:“咱们别说琐碎事,将来的事将来努力,现在请你伸出左掌来,待在下还功。”
高莫静道:“口诀中说‘运气以接’,我左半身功力全失怎能运气以接阁下输入的真气?”
芮玮一怔,讷讷道:“那……那怎么办?”
高莫静冷笑道:“一点不会用脑筋,我右半身还能运气啊!”
芮玮道:“你是说用右掌来接我左掌?”
高莫静摇头道:“左右脉络不同,我的右掌只能接你右掌。”
芮玮道:“那怎么行,我左掌吸你神功,功力存在左掌,右掌如何反施,你左掌受损,右掌来接又有何用?”
高莫静故意骂道:“真笨!功力不是死的,难道不能引度?”
芮玮拍手道:“对!我右掌引过左掌之功,你右掌吸功到左掌,这样就也可复原了。”
高莫静暗中好笑,表面讥讽道:“现在才聪明起来。”
芮玮右掌伸出笑道:“好妹妹,请伸右掌吧,复原后咱们再有话好说。”
高莫静肃容道:“还记得我那五个不准’吗?”
芮玮笑道:“记得,现在请你遵守啦。”
高莫静道:“但你要知施功者也要遵守这五个‘不准’!”
芮玮点头道:“这个我很清楚,口诀上说得很明白,施功者不专心一致,效果不灵,可是我看不用再闭眼吧?”
高莫静摇头道:“眼不见心自净,不闭怎成!”
芮玮心道:“我不闭眼亦能心静。”本来内功高者运功时,可以视而不见,但他不愿违背高莫静的意思,把眼睛闭下道:“一切准备好啦,请伸右掌。”
高莫静伸出,两掌贴合,芮玮即按枯木禅心法施为起来。
一施展下去,芮玮发觉情形不对,只觉自己的真气未逼出,反将高莫静的真气源源吸进。
芮玮大惊,他本就有点疑惑枯木禅的口诀能够助人吸收自己的功力,反认为能够吸收别人的功力。
只因事实已在,自己吸收了高莫静的四照神功,怎会有误,却不知高莫静教他的口诀是反攻。
原来枯木禅正反两功,正功口诀施功于人,而反攻口诀吸功于己,芮玮学的是反攻口诀,一施为自然将高莫静的真气源源吸进,等高莫静右半身功力吸完,无形中又得到另一半四照神功。
高莫静决定教芮玮练全四照神功,有意传他反攻,存心令他上当,可是芮玮不是傻瓜,这情形哪有不发觉的道理。
当下他想撤掌后退,用力后竟动弹不得。
高莫静运上十二成功力将芮玮右掌吸住,叫道:“好好依法施为,不准动!”
芮玮已知不对,那肯再施为下去,停止枯木禅反功的练法。
但高莫静真气仍不断贯进芮玮体内,他不施枯木禅反功,高莫静却将正功施出。
芮玮大喝道:“撤掌!”
左掌倏地拍在两掌之间,此时他左掌功力与高莫静在仲伯之间,一拍下震开她的右掌。
高莫静垂手哭了出来。
芮玮叹道:“你想陷我于不仁不义吗?”
高莫静怒道:“什么不仁不义,你枉费我一番好心!”
芮玮摇头道:“我不能无仁无义地接受你的好心!”
高莫静冷笑道:“你不接受只是妇人之仁,男子汉应有他的魄力,妇人之仁何如挂齿!”
芮玮猛摇头道:“不说仁,我若接受,在‘义’一字永说不过去!”
高莫静怒道:“你不接受才是不义!”
芮玮苦笑道:“你怎么说呀?”
高莫静道:“我有心传你神功,你一再推辞便是不义!”
芮玮道:“我害你成这样,理是不义!”
高莫静冷哼道:“所以我说你是妇人之仁,只顾不想害我,却不知练全四照神功能够做出多少大仁来,我问你将来太阳门为害江湖,你以什么来拯救武林?”
芮玮道:“我功夫不行,慢慢磨练,当有大成之日,届时自能克制太阳门。”
高莫静不屑道:“这要等到何时?”
芮玮道:“总比害你强,我相信老天爷也不允许要我接受不义的神功!”
高莫静怒道:“还说什么义不义,到底接不接受另一半四照神功!”
芮玮断然道:“不受!”
高莫静苦笑道:“你要我死不瞑目?”
芮玮心中大急,以为她要以死要挟,讷讷道:“你……你……”
高莫静叹了口气,说道:“我实话告诉你,我不但眼瞎了,双腿也不能动了,这两种残废令我再无意生存下去,我不久于世,你为什么不接受我将死的要求,你要知我神功传与你后,虽死亦等于活在你身上,你难道忍心教我活在你身上的愿望不实现?”
听她这话,芮玮心道:“我绝不能接受,她无意活下去,这说明传我神功后即将自尽,不传神功有所寄望,还不会自尽。”
当下好言劝道:“你的神功天下无敌,好好活下去,我去深山大泽为你求得复明之方,接骨之药,那时你眼能看,腿能走,神功就是除恶的力量!”
高莫静苦笑道:“复明之方,接骨之药?哼,这些我一点也不指望,打那天起救了两人后我就甘心接受这两种残废……”
芮玮心中一动,急问道:“你救了哪两人,是不是我和白燕?”
高莫静道:“不错,我救的是你两人,你想我身上脸上怎会尽是创伤,那因中途被冲醒来,双手托着你们俩身体,而只让自己一人在水岩上刮割!
“你们俩怎会冲下瀑布时飞到潭边而我被强劲的水力打进这里,只因我发觉三人冲到岩石上皆要粉身碎骨,我不能害你同我一死,奋起神功将你俩人从瀑布中丢出。
“我只当我将粉身碎骨,那也好总算救了你俩性命,岂知老天爷可怜我这好心吧!没让我死,我全力运功将你俩人抛出后,身体一转,双腿先落地,于是我腿骨折成粉碎,人随那一折之力,冲进这洞里,身体无损。
“等我醒来发觉腿断了,眼睛瞎了,那是被瀑布打瞎的,我睁眼度量摔你们到何位置无险时,强劲的水珠打进眼里,打瞎了视觉!
“可是瞎眼能换你两人不致丢到潭里,或丢到石壁上摔成重伤,不也值得?”
芮玮听到这里早已心痛如绞,欲哭无泪,心中叫道:“天啊,她为了我和白燕瞎眼、断腿,我芮玮若不替她复原,纵再活在世上还有心肠活得下去?
“我活一天的目的,第一要务必替她寻找复明、续肢的奇药。对!此去我将尽我所能找这两种奇药!”
心中算计已定,即生离此之意。
高莫静道:“我说出残废的原因,不是表功,更非博你同情,而是要你知道,传你神功后,性命就全部活在你身上了。
“不是吗?你性命我救,双手神功我传,到江湖上除恶杀仇,不等于我亲手除恶杀仇一样?
“你要了解我这点心愿,乖乖地坐下,待我把另一半神功传你……”
芮玮劝道:“你好好活着,我定能替你寻来两种不世奇药。”
高莫静怒道:“跟你说我不指望,看,这个还你!”
从怀中掏出一物向芮玮射去,芮玮接到手中,惊道:“七叶果?你……你不用七叶果怎么复容了的?”
高莫静笑道;“奇怪吗?命运一事不能强求,老天爷不让我死后变成丑鬼和饿鬼,所以在这洞中生着无数的草菌,我吃了不致饿死,所以创伤也生肌复原了。
“倘若老天要我眼明不残,早就也好了,可惜老天没教那些奇异的草菌有复明续肢之能,那是指定我一生残废,我又何心强求治愈呢?”
芮玮信心大增道:“老天能让你复容,必让我找到两种不世奇药,你在此耐心等着,我一定能寻来奇药使你眼明不残!”
高莫静摇头道:“我不指望老天待我太厚。”她不信世上有药能治自己的瞎眼,更有药能续粉碎的肢骨。
芮玮大声道:“我一定能找到药,你千万在这里好好活着!”
高莫静道:“我不打算活了,除非……”
芮玮就怕她自杀,她自杀,自己将抱憾终生,急问道:“除非什么?”
高莫静一厢情愿道:“除非你接受我另一半四照神功,我才有心活下去。”
芮玮紧张道:“不然的话?”
高莫静道:“不然我就死在你眼前!”
芮玮哈哈笑道:“这么看来,我非接受另一半神功不可了?”
高莫静坚决道:“你要我不死,只得如此!”
芮玮冷冷道:“你可知道如此传我神功,我虽不致惭愧一死,却打定主意不用你神功呢?”
高莫静摇头道:“神功在身,你不会不用的。”
芮玮左手插入怀中道;“从今后我这只左手就不用了!”
高莫静听他说得肯定,芳心忧急道:“你赌这口气,存心气我吗?”
芮玮道:“我不是气你,而在告诉你,我不愿如此接受神功!”
高莫静道:“你要怎么才接受?”
芮玮怕她自寻短见,定要套牢她不自杀,说道:“当你等我寻到奇药后,眼明不残我才接受!”
高莫静无奈道:“好吧,我等你,届时你寻来奇药,我再施你另半神功,当不推辞吧?”
芮玮大声应道:“决不推辞!”
高莫静无法再说通芮玮,挥手道:“你去吧!”
芮玮放心她不会自杀,转身跃入水中。
高莫静呼道:“儿子带走!”
芮玮回道:“不必,烦你代为抚养。”潜下,顷刻不见身影。”
高莫静心知芮玮留下儿子的原因,多了一桩养育他儿子的责任,再厌世也不会贸然自杀了。
她爬到洞里,慈爱地抱起孩子,心道:“大哥,纵然你不再接受另一半四照神功,我传给你儿子也一样!”
芮玮升上潭面,奔向巨索处,只见长索安然挂在原地,当即双手握牢,预备盘升。
忽然左手缩回插入怀中,仅以单手双脚盘升而上,他缩左手的原因,遵守那句诺言:“从今后我这只左手就不用了!”
二个时辰后,芮玮精疲力尽地爬上峰顶。
这是少华山一座顶峰,少华顶峰无数,此座高二千公尺。
芮玮两晚未睡,再加劳累,忍受不了,伏睡地上歇息。
突闻一阵劲风袭来。
芮玮机警地掠起,躲过来人一抓。
那人未抓着,单掌一切巨索绳头,长索重逾千斤,立时如流星坠谷底。
绝谷下还有高莫静和自己的儿子,芮玮见状大怒,戳指骂道:“老妖尼,你想害谁?”
绳头只剩一长截套在巨石上,想再制条长索至少一年,一年内芮玮无法下去,怎不令他心恨!
那断索之人——慈悲庵主持如梦大师。
她合十道:“阿弥咤佛,老尼慈悲,谁也不害。”
芮玮大喝道:“你难道不知下面有人吗?”
如梦摇头道:“皆已上来,还有个谁?”
她装糊涂,其实她明白得很,下面还有位高莫静,一位功力不下自己的姑娘,一位会四照神功的姑娘。
芮玮明知她有意断索不让高莫静上来,但她不承认有意又怎奈何了她,她就是有意,自己武功不如她也只有罢了。
芮玮忍下这口气,心想断了,将来我亲自再编一条。
眼前不是她敌手,不吃这亏,转身下山。
未走三步,如梦喝道;“站住!”
芮玮回身有气道:“你断索不找你晦气,难道还要找我麻烦?”
如梦单掌一伸道:“施主请还七叶果。”
芮玮怒道:“早吃了!”
如梦双掌轻拍,只见如幻从巨石后抱着一个女婴走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