芮玮尚记得野儿的家,这北京城虽大,顿饭不到被他找到方向,路上行人见他疾奔如飞,莫不惊讶相视,幸好时光还早,路上行人不多,否则他这般飞奔,定要闹得满城轰动。
来至兵马大将军府第,只见府第四周静悄悄的,不见任何人,或许因时光尚早,行人难见,也或许是因兵马大将军的府第,禁卫森严,行人一早不敢打道过此。
芮玮踏上石阶,看那景物依旧,人事皆非,当年是偕同野儿离开此地,虽说野儿性命堪虑,两人相依不离,迄今回忆起来甜蜜无比,如今重回此地,单身一人前来找野儿,心中既落寞又难过。
他不知见到野儿说些什么好,倘若野儿问他:你别来如何?他真不知如何回答,难道回答我已结婚而且生子?
野儿听到如此回答作何感想?芮玮暗暗苦笑道:“她一定怪我太无情了,怪我不该不找她的下落,而与别的女子结婚生子!”
可是这几年来的发展,任谁也无法预料,自己的遭遇坎坷离奇,足可说上几日几夜,然而就是说破了嘴,尽力向野儿解释,她会谅解自己吗?
芮玮站在石阶最上一层停住,微微摇头,心想:“她不会原谅自己的,她一定心里想:你早不来迟不来,却在妻妾被害后来找我,莫非是太寂寞了才想起我?”
芮玮想到这里,收回欲要敲门的手,寻思道:“我还有什么颜面见她,还是不要见她,悄悄地走吧!”
但他才一转身,却再也抬不起步子走下台阶,内心升起一股强烈的欲望,这欲望令他势必要见野儿一面,不见一面不得甘心。
于是他又寻思道:“既然来到这里还是见她一面吧,不管野儿见到自己如何感想,她恨自己也好骂自己也好,自己却要老老实实地向她叙述几年来的遭遇,问她好吗?
“只要她生活得很好,自己就心满意足了,哪怕她恨自己无情无义,说永远不再相见的话,自己也心安理得地离开,因为到底毫不隐瞒的坦白叙说了!”
他这心理,如同做错事的孩子,无论如何都要向母亲老实地说个清楚,不管母亲责罚否,否则心里永远难安。
他既决定要见野儿,那颗心立时又激烈地跳动起来,就像在琴儿口中突知野儿的下落,刹那间狂喜莫名,连外衣也不及穿就冲出房门般的兴奋。 、
只见他举起的手微微颤抖地叩击那两扇铁环大门,“当!当!当!”三下清脆的响声,这三声响后,他又想道:“多年不见,不知野儿容貌清瘦否?她不晓得自己还活不活在世上,记得她逃开她师父掌握那年,只当自己性命顶多再活半年,半年后便是史不旧令自己服下毒药毒发之期,难怪她要偷逃点苍山,她是想在半年内找到自己,好和自己相处一个时间呀!
“她找不到自己,自己也未去找她,迄今三年过去,想来她已当自己去世了,她要是思念自己,三年来岂有不瘦之理?”
想到这,心中的情思激荡不已,恨不得马上见到野儿,向她说:我没死,你看你的大哥仍健壮的活在世上。
当下也不想怎么没人前来开门,猛地双手一推,那沉重的大门竟被他一推之下,豁然两面大开。
芮玮一愣,心想:“大门怎么并未上闩,奇怪?一向警卫森严的府第怎会门不上闩,也无守卫看守呢?莫非高寿不在这里憩息,警卫便拆除了?”
他跨进大门,才走几步发觉不对,心想这里沉寂得可怕,如同荒野一般,那像当朝炙手可热的大人物的府第?
一阵轻风飘来,芮玮嗅到血腥味,内心猛地大恐,他想起那天回到“怀庐”妻妾被杀的情形,不正是此时的写照,难道这整府上下的人皆遭不测……
芮玮狂奔人内,一进大厅,惨状映人眼际,只见卫士一个个死在大厢了,死状一致,头颅不知被何物击得粉碎,扫目暗数,至少有二十具尸体。
也就是说守卫高寿第二处府第的卫士,大部死在这大厅上了,芮玮惊骇得目瞪口呆,暗中大呼道:“是谁?是谁到这里来行凶?高寿不在这里,行凶的目的为了哪个,难道是为了高寿的妻女?”
芮玮悲痛得几要大声呼叫,蓦地一想也许凶手尚未远去,一喊反而惊动,当下忍住不安的心,一步步向内走进探看究竟。
走到后院厢房,看到几具尸体,芮玮忍不住眼泪夺眶而下,因为他认出那几具尸体中有一位是野儿母亲玉掌仙子的尸体。
玉掌仙子死了,倘若野儿在这里凶险可知,芮玮急得四下飞奔,见到女尸仔细辨认,看是不是野儿的尸体。
但他整栋屋宇走遍,却不见野儿的尸体,心想:“莫非琴儿骗我,野儿并不在这里?她要在的话,绝不会独自逃走,不是死了就是仍在与凶手拼斗。”
他这想法十分正确,想那玉掌仙子被杀,高莫野不可能不与凶手拼命,而且非拼个死活不可。
芮玮心想琴儿骗自己的成分少,野儿在成分大,既然很可能在,她在哪里,是死了抑是未死?
芮玮心头蒙上一层阴影,直觉到某种不幸将要降临,他与野儿的情感业已根深蒂固,皆因奇特的遭遇才暂将她遗忘,此时忆上心坎,所谓关心则乱,心中真如乱麻一般,恨不得大叫:“野儿!野儿!你在哪里?”
只见他漫五目标地乱闯,牙根紧咬,生怕突然发现野儿死了,但他走来走去,再无任何意外的表现。
于是他想到是琴儿骗了自己,野儿并不在此地,琴儿信口胡说而已,野儿不在这里,纷乱的心稍觉安定,却又觉得无比的惆帐,失望……
他这时的心情十分矛盾,既希望野儿在,又不希望野儿在,希望的是能与她相见一面,互相畅谈各自的遭遇,数年不见,仅那思慕之情就述它不完,但怕在的话野儿遭到不测,那还不如不在,宁愿终身不见,只要她活得好好的,所以他又不希望野儿在。
目前事实证明野儿不在,芮玮心安了,走到玉掌仙子尸体前,环臂抱起,他要替野儿把她母亲的尸体暂时安葬,不能让玉掌仙子的尸体与另外的尸体一般的横陈。
那玉掌仙子的死状与所有的尸体并无两样,头颅被击碎一半,不仔细认,认不出来,芮玮恭敬地抱着走到庭院中,想寻个幽静的地方安葬。
庭院遍栽各种花草树木,可闻甚多鸟鸣声,大庭深广的原因,飞鸟栖息此地,芮玮脚下踏着枯叶慢慢深入。
走了百丈,找到一处幽静地,正要放下玉掌仙子的尸体,只听“啷”的一声,这声音出自两件木器相击,声音虽小,芮玮听得清楚,来自右前方。
抬头向右前方望去,敢情因林木掩蔽的关系,早先竟未看到深院中尚有一栋屋宇,这屋宅不大。只有三开间,建得像庵堂一般,芮玮奇怪怎会在深院中还建一座如此形式的房屋呢?
蓦听又是“啷”的一声,芮玮推测那“啷”声是击木鱼声,心想谁在那屋内修行,凶手难道也未发现这栋屋宇,故那修行人未曾遭殃?
这修行人也奇怪,怎会在堂堂的大将军府第后结庐修行,天下何处不可修行,偏偏选在这里?
而且更奇怪那修行人竟未发觉整府上下被杀得一千二净,除非是个聋子,不可能听不到府第内被杀者临死前发出的惨叫声。
难道那修行人道行已高,在诵经时物我两忘,故不知外界的变化,真是如此,这修行人倒有点神秘了。
因一位虔诚的出家人,竟在大将军府内后院中修行,这出家人的身份来历实在难测?
正想着,“啷”声又响,这一响击的很重,听得格外清楚,不错,正是木鱼声,毫无疑问,确是一位出家人在这里结庐修行了。
芮玮本想过去探看究竟,看是不是一位出家人在里面修行,这时他想打消一看究竟,寻思:“我何必去打扰人家?”
于是他弯腰放下玉掌仙子的尸体,预备暂先安葬,以便死者灵魂得安,然后通知高寿重新安葬。
他正要用手挖个浅坑,耳闻又是“啷”的一声,这声更重,仿佛那修行者含怒而击,故击得木鱼如此响亮。
芮玮奇怪地摇头,心忖:“好奇怪的出家人,怎么如此击木鱼法?不但轻重不一,而且相隔的时间或长或短,又不闻喃喃诵经声?”
要知出家人多半一面敲木鱼一面诵经,因诵经时心中一片详和,那木鱼击的异常有规则,听来甚为悦耳。
但这木鱼声击的既不规则更不悦耳,反而刺耳了,芮玮心中起疑,过去探看究竟的心意又起。
他站起身来轻悄悄地接近那栋尼庵式的小屋,他怕惊动出家人的清兴,故而走的毫无声息,又想看个究竟而不欲打扰。
走到小屋前,那小屋的中门虚掩,内里的情形本可偷窥,芮玮考虑要不要看,斗听“啷”声大响,吓了芮玮一跳,暗忖那修行者如此重击木鱼,木鱼定然敲碎了。
芮玮猜想的不错,那木鱼果然敲碎了,只听修行者说道:“你再不交出,你母亲的性命将要如这木鱼般被我一击而碎!”
芮玮听一怔,心想那修行者在跟谁说话,出家人怎可说出如此凶狠的话来,倒像在威吓人似的。
被威吓者答话道:“师父,你不要杀我母亲,我交给你就是……”
这声音微微颤抖,显然那人经不起威吓,答应了修行者的要求,交出一件东西。
那修行者哈哈笑道:“谅你不敢不交出,五声木鱼响后,片刻迟缓不得,快说在哪里,否则莫怪为师要杀你母亲了。”
被威吓者道:“师父,徒儿不该盗取师父的剑谱,如今任凭师父责罚,只是徒儿有个要求,不知师父能不能额外应允?”
那师父冷笑道:“念你早已出家忏悔,说吧!什么要求?”
那徒儿道:“倘若师父遇到芮玮,希师父将芮玮不会的两剑传给他,这要求徒儿知道太大胆了,但……但徒儿愿以一死相求……”
那师父冷酷地大笑道:“一死相求!你以为师父还会饶你一命吗?大胆丫头,竟敢背叛我偷盗海渊剑谱离开点苍山,寻那喻百龙的弟子,你想得好,偷了剑谱好私传那小子,那小子学会八剑天下无敌,哼,没有这么便宜的事,快说剑谱在哪里,再不说立时杀你母亲,教你做个天下不孝女……”
话声刚完,眼前一花,一人落在师徒两人之间,面向站在门边的师父,背对灰衣尼帽的徒弟。
那人面蒙黑巾,声音沙哑道:“高莫野,令堂已被一灯贼尼杀害了……”
他身后那女尼闻言惨变,声音栗动道:“家……家母……被……杀了?”
蒙面人头不回,一面沉痛无比地哀叹!
站在门边的一灯,早已蓄发,后挽一髻,称她贼尼实不恰当,因她此时全部俗家艳妇的打扮,只是张玉珍容颜已老,如此打扮十分不伦不类。
张玉珍望着蒙面人怒目道:“你是谁,快滚!”
蒙面人冷哼道:“我该滚,但你也该滚,贼……”他忽然转变称呼道:“……张玉珍,咱们一起滚出去,不要污秽这块圣洁的地方。”
他转变及时,没有喊出贼尼两字,这里只有一位女尼,他要骂贼尼,倒未骂到张玉珍而骂到高莫野了。
张玉珍冷笑道:“咱们两人间有仇吗,你敢不敢说出自己是谁?”
蒙面人声音更是沙哑道:“你别想激我说出我的身份,但我告诉你,咱们两人间不但有仇,而且是极深的仇恨。”
张玉珍被蒙面人突现的身法震住,不敢小觑他,有意探问虚实,问道:“什么仇恨?难道我杀了你的父母,妻子?”
蒙面人懒得啰嗦,并且怕时间久了被身后的女尼认出自己是谁,此时他极不愿意削发为尼的高莫野认出自己,大声道:“张玉珍,你到底不敢跟我出去较量,解决那段极深的仇恨?”
张玉珍内心打定主意要杀蒙面人,而且要用残酷的手段,但她冷静道:“你想死在我手中太容易了,哼,你不道身份,当我不会知道吗?你出去等着,待会三招说出你是谁!”
蒙面人道:“要出去一起出去,咱们走到无人处好好较量。”
张玉珍道:“想死不争迟早,以我张玉珍的声望,绝不会临阵逃脱,你乖乖在外等着,听我的话,输在我的手中让你死得痛快点,此时我要惩戒叛徒,知趣的快走!”.
张玉珍恨透蒙面人,若不是他,高莫野已将海渊剑谱交出,原来张玉珍用心计威吓高莫野,声言玉掌仙子落在自己手中,以五声木鱼响为限,五声敲后不交出剑谱,杀死玉掌仙子。
虽然玉掌仙子早被张玉珍来时杀死,高莫野却不知道,三年前高莫野从点苍山逃出时偷走海渊剑谱,想在半年内找到芮玮交给他,以便芮玮练会海渊八剑成为天下第一人。
哪知那半年芮玮的消息毫无所闻,高莫野费尽心血打听不到芮玮的下落,半年后高莫野心灰意懒,只当这半年找不到芮玮,定是史不旧那毒药发作,芮玮已经死了。
高莫野爱极芮玮,她以为芮玮死了,再无人生乐趣,于是削发为尼,年前被高寿的部下在华山尼庵中找到,高寿、玉掌仙子夫妇俩人闻到独生爱女为尼,亲至华山劝女儿还俗,高莫野誓不还俗,但不忍父母思念之痛,随同高寿夫妇回至北京,高寿特为女儿在深院中盖一座小尼庵,高莫野便在家中修行,以便父母常见自己。
高莫野出家后,心意甚坚,本来出家人四大皆空,但她素来孝顺,才回家修行,迄今她为尼三年,修行不可为不深,孝心却也丝毫不减,张玉珍以她母亲的性命要胁,高莫野不得不交出那八本海渊剑谱。
张玉珍眼看失去的剑谱垂手可得,却被蒙面人前来扰乱,心中恨得痒痒的,若不是有所顾虑,真想将那蒙面人干刀万斩。
蒙面人望着张玉珍手中敲木鱼的小槌,声音低沉道:“张玉珍你本来是个尼姑现在还俗了,但你徒儿做了尼姑,你是过来人难道不知出家的痛苦吗?你徒儿固然有错,现在她既然为尼,所有的错过都该一笔勾消了,还说什么惩戒?”
张玉珍冷笑道:“只要她交还剑谱,惩不惩戒不关紧要,她快把剑谱拿出,否则惩戒免不了,她母亲的性命更免不了一死!”
其实她心中的打算,剑谱到手,立时发难,发誓不让蒙面人与高莫野活下去!
蒙面人叹道:“张玉珍啊!你为人未免太狠了,明明已将人家母亲杀害,此时还要要挟人家,你的良心何在?”
张玉珍怒喝道:“住口!我与玉掌仙子无冤无仇怎会平白杀她,高莫野,你快将剑谱拿来,我饶你母亲一命,若再听这混账小子胡言乱语,莫怪无情!”
高莫野早就想交出海渊剑谱,但她心中总盼芮玮未死,所以提出要张玉珍传芮玮不会的两剑为条件,她不知蒙面人是谁,听他说母亲被害,半信半疑,心想师父不会那么傻,没有得到剑谱先杀死威胁自己的人质,师父既然以五声木鱼响让自己考虑,母亲定然没有被害,师父才以此要挟。
其实她哪知张玉珍的毒辣,张玉珍故使心计,深知人类心理的弱点,倘若一上来以玉掌仙子性命为要挟,反令高莫野怀疑母亲被杀了没有?
张玉珍手敲木鱼让高莫野考虑,其实是令她心中焦急,到底交不交出剑谱,不令她去想,母亲现在是生还是死?
高莫野总以为师父以母亲的性命为人质,虽听蒙面人说母亲被杀了,内心只当母亲没有被杀,这又是人类心理的弱点,凡事都往好的方面想,况且是至亲的性命呢。
高莫野怕师父一怒采取手段,急忙道:“师父,我拿出就是,只盼……”
张玉珍知道高莫野下面要说传芮玮两剑的条件,她怕蒙面人再捣乱,倘若高莫野相信玉掌仙子被杀决定不会拿出剑谱,截口道:“也好,念你我一场师徒之情,我答应你传芮玮那臭小子两剑就是。”
高莫野盗剑谱的用意就为芮玮,别无他求,张五珍答应了自己的要求,剑谱留不留无所谓,要知剑谱在她手中三年之久,她却从未翻过一遍。
正当要取出剑谱,蒙面人突道:“且慢!”
蒙面人这两字声音不像先前说话故作沙哑,高莫野听到耳里觉得熟悉,一愣间,停止前去取密藏剑谱的举动。
张玉珍大怒道:“好小子,你不要命嘛!”
蒙面人冷冷道:“我既进来,这条命早准备不要了,张玉珍,你说无冤无仇不会平白杀玉掌仙子,问你,红袍公、蓝髯客与你不也无冤无仇,但你为什么杀了他们!为什么?为什么?我要你说出道理来!”
这番话先前蒙面人逼低嗓子,但说到后来,气愤难当,原来的声音暴露无遗。
张玉珍大惊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怎知红袍公、蓝髯客是我杀的?”
张玉珍在点苍山杀红袍公、蓝髯客不过因他两人传了芮玮飞龙八步、化神掌法,张玉珍杀他俩人时,点苍山上只有刘忠柱、芮玮与林琼菊。
刘忠柱不与江湖人氏来往,张玉珍猜他不会传出自己杀武林两大高手的事来,除非是芮玮、林琼菊四处传说,天下再无人知“红照一天高,蓝照四海深。”的两大高手死在自己手中。
蒙面人恨极而哭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张玉珍,亏你曾被誉称一灯神尼,却是个嗜杀人命的女屠夫!你问我与你有何仇恨,红、蓝两前辈被杀,便是段解不开的深仇!”
张玉珍听蒙面人称呼红、蓝两前辈,因他两人被杀而与自己结仇,显然他俩对蒙面人有恩,张玉珍想到这点即刻明了蒙面人是谁,冷哼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姓芮的臭小子,芮玮,我的徒儿做了尼姑,你做何感想?”
蒙面人正是芮玮,他万想不到生性活泼的野儿竟出家为尼,当他听到高莫野说要张玉珍传自己两剑,内心有说不出的难过。
野儿念念不忘自己,为了自己宁愿背上叛师之名,结果亲生母亲被害,而自己呢?何尝想过她,近年来把她忘得一干二净,若不是被救到北京高伯父家,还不把她忆在脑海里。
芮玮心想自己真是天下第一等的无情无义人,玉掌仙子被害,直接的凶手虽是张玉珍,那间接的凶手却是自己,高莫野不是为了我,不潜逃点苍山,不偷盗剑谱,张玉珍再嗜杀也不会杀野儿的母亲的。
想到这,芮玮难过万分,暗忖:“张玉珍啊!张玉珍啊!你我间又添一笔仇恨,芮玮有生之日,誓必不容你并存世上!”
这时芮玮不愿以真面目与野儿相见,他要独自与张玉珍拼个生死,心想野儿见自己真面目后绝不会让自己和张玉珍拼斗。
张玉珍指出他的真面目,他立即声音沙哑道:“你说谁是芮玮,我可不认识,此来主要目的为红、蓝两位前辈复仇,张玉珍,你若承认是江湖上一号厉害人物,就跟我出去!”
张玉珍说出蒙面人是芮玮后,心中就懊悔不已,暗忖:“芮玮蒙面最好不过,否则莫野知道岂肯再将剑谱还我,拼死也要将剑谱给他。”
正懊悔,哪知蒙面人否认是芮玮暗中大喜,心想:“好啊,你不承认最好!”
张玉珍展颜笑道:“你是红袍公的徒弟吗?”
芮玮要掩饰自己,答道:“家师被杀,此仇不共戴天!”心想红袍公有传艺之恩,本就该拜他为师,称他家师并不为错。
张玉珍又笑道:“你又要替蓝髯客报仇,可也是蓝髯客的弟子?”
芮玮点头,怒目似要喷火道:“两位恩师被杀,今日双方无一死亡,誓不罢休!”
张玉珍心知芮玮的武功不足为惧,大笑道:“你要替那两位老鬼报仇,我成全你,你先出去等着,我和叛徒说几句话就出去成全你,想你两位师父多年不见你,一定感到寂寞了,我今天成全你去见他们。”
芮玮虽知和张玉珍拼斗败多胜少,心中毫无惧意,走出两步,回头压低嗓子道:“高姑娘……”
身着尼装的高莫野合掌道:“贫尼法号素心。”
芮玮心中一酸,暗忖:“你取名素心意思可是一心向佛?”
他心中这么问没有说出,接道:“令堂确实被张玉珍杀死,尸体现在院中,我先安葬她老人家,再去通知令尊。”
高莫野叹道:“多谢施主好意!”
张玉珍怒喝道:“臭小子,你还啰嗦什么?”
高莫野道:“师父,你不要再隐瞒了,我知道家母被杀了。”
张玉珍道:“你想赌赌气吗?你若不信母亲现在我手中,为师立刻把她带来在你眼前杀了。”
高莫野道:“一个人不能死两次,师父,你不要威吓我,那剑谱我送了别人,再也取它不回,你就是杀了我也无法取出。”张玉珍大怒,心想:她怎么突然间心意转变得如此快,本来还相信玉掌仙子活着,现在完全不信,无法再要挟她交出剑谱,只怪自己太粗心,玉掌仙子他们不说野儿在何处,一气之下全部杀死,否则不杀玉掌仙子,不是可以拿玉掌仙子的性命当面要挟莫野?
高莫野怎会突然相信母亲被杀了呢?原来此时她知道蒙面人是谁了,芮玮怕她知道不放心自己和张玉珍拚命,进来蒙住面孔,且说话时故作沙哑以免高莫野听出,岂知声音伪装一当气愤时,本来的声音再难掩饰。
高莫野与芮玮相处一段不短的时光,两心相好,焉有记不得芮玮声音的道理,芮玮一露出本来的声音,她就知道蒙面人是芮玮了。
高莫野出家后遭遇不凡,业已全心向佛,往昔的情爱虽然迄今难忘,但那向佛之心犹胜过那段难忘的情爱。
她知道蒙面人就是芮玮,会一度激动得要大声呼喊,投体入怀,叙述数年来相思之苦,然而她以极大的定力阻止了自己,暗中默诵了一遍心经,心情缓和下来,虽明知芮玮在身前,故作不识。
但她确信母亲被杀了,她与芮玮间的情爱虽被向佛之心斩断,深信芮玮不会骗自己,此时她的心中痛苦莫名,就像三年前以为芮玮毒发身死,灰心得出家为尼时的心情一般的痛苦。
她对母亲的爱尤胜对芮玮的情爱,但她能杀师父报仇吗?只听她含泪又道:“师父,徒弟最后一次喊你师父了,从今后你我师徒间的恩仇一笔勾消,剑谱恕难奉还……”
张玉珍见莫野说的如此绝裂,知道再难骗她,不能再以玉掌仙子的性命威胁她交出剑谱,于是她转念想以恩情骗得高莫野交还剑谱,那剑谱太重要了,虽然她自己不能练,教别人练会就是自己的克星,她不容世上有人武功高过自己,她要毁灭那八本自己无法练成的海渊剑谱,只听她柔声说道:“莫野,你我师徒情分虽断,但你不想想当初为师收你为徒时,怕你身体孱弱不堪造就,远至小五台山求那史不旧给你医疗,为师费尽心血使你体魄强健,否则你那时再也活不上三年,这一段情分你能抹煞吗?你能恩将仇报盗取为师心爱的剑谱吗?”
她的声音越发变得柔和,声音打在高莫野的心坎上,这张玉珍不愧为一厉害的大女魔头,能刚能柔,只要骗回剑谱,暂忍一切忿怒:“莫野,我知道剑谱还在你身上,你本来要还我的,只怪那混账小子捣蛋,你不要信那小子胡说,我没有杀你母亲,乖徒儿,剑谱快拿出来还给师父。”
高莫野听的眉头一皱,张玉珍话虽动听,母亲被杀之恨岂能消止,她越好言好语越令高莫野相信母亲被她杀了,此时她不过要施展手段骗回剑谱,这种心计,聪明的高莫野怎看不出,厌恶道:“我知道你对我的恩情,出家时我心中懊伤无法报答,但如今这恩情完全不复存在了。张玉珍,家母被杀,我不报仇,就因你对我有恩之故,你快走吧,别等我心意改了。剑谱确实送了别人,出家人不打诳语。”
高莫野最后两句话芮玮听得暗暗奇怪,心想她将剑谱送给谁了?刚才明明见她有意取出剑谱,若不是自己喝阻,此时早到张玉珍手上。
他不知高莫野从话声认出他后,内心已将剑谱给他等于送他了,并非送给别人,女孩子家的想法,尤其像高莫野般的女孩想法刁钻古怪,她认为心里给芮玮就是真的送给芮玮,芮玮哪知她在意念中将剑谱送了自己。
其实高莫野当初盗剑谱就决定交给芮玮,无论是谁,任何人都不能看到那剑谱的内容,就是师父要杀自己也不还给她。
高莫野要芮玮在死前一学天下第一等的剑法,倘若芮玮果真不治,死后把那剑谱放在他坟前焚化,心想让他在阴间学到无敌剑法,鬼中称雄。
她这心意完全为了芮玮舍死救自己的情意,但她未能在半年内找到芮玮,也找不到芮玮死后的坟墓在何处,那番打算落空,这时知道芮玮在身前,情爱虽不能重叙,送剑谱之心牢不可拔,因她知道海渊剑谱确是天下第一等的剑法,芮玮学成后,称雄天下毫无疑问。
张玉珍不知她到底有没有将剑谱送人,却被她直喊自己名姓的口气激怒,暗忖:“好丫头,当真不认师父了,难道老娘还怕武功差出自己的徒弟吗,你肚子内有多少货,老娘还不清楚?哼!竟敢吓老娘起来,老娘就不走,看你如何对老娘报仇!”
张玉珍看软的不成,干脆用硬的,不管剑谱在不在,今天非要你交出不可,当下应声道:“不错,你母亲被我杀了,只怪你这不孝的丫头叛师,如今杀了你家全府上下,但还漏了高老匹夫,等着吧!老娘宰了那老匹夫的脑袋拿来你看!”
高莫野忍住内心的冲动,暗忖:“素心!素心!你既已受戒出家,应戒绝嗔怒,况且她还是救命授业之师,如今情分虽断,却不能对她出手。”
只见她闭下眼睛,喃喃念道:“你走!你走!我不杀你!我不杀你……”
芮玮大感惊讶,暗忖:“难道野儿竟能自信胜过她师父才如此说话,奇怪?她的武功莫非数年来另有奇遇,大有长进?”
张玉珍怒极格格笑道:“好徒儿,为师谢你不杀,可惜你不杀我,我却要杀你生父,你在这儿等着,看老娘提那养育你的老匹夫脑袋来又如何奈得了我!”
言毕,飞身掠出。
高莫野听到芮玮跟追而去,突见她紧闭的眼皮流下几滴清泪,只听低声自语道:“大哥,你我尘缘已尽,再未想到你会活在世上,望你好好生活,此心佛缘已结,我心中只当你老早死了!”
她也走出这间小庵堂,却未跟着张玉珍芮玮的去路,踽踽独自行去……
她为什么不等张玉珍重来,也不去保护她父亲,因她知道凭张玉珍一人之去,决无法杀害父亲,父亲护卫中有一名高手的武功,她知道不会下于张玉珍。
她不愿再见张玉珍,因她此时武功确实在张玉珍之上,她怕再见她时,忍不住要报那杀母之仇!
她看到母亲的尸体,却不停留,心道:“母亲,爹爹会来厚葬您的,您的灵魂安息吧,孩儿去了……”
她不敢接触母亲的尸体,因她怕激起仇恨,势必要追上张玉珍报仇,那时开了杀戒,岂是出家人的行径?
只见她泪流不止地离开成长的家宅,母亲已死,她不必再留下,当年回来,只为免得母亲思念成疾,却未想到回来反而害了母亲一命。
其实她就不在,张玉珍也会杀她父母,张玉珍草菅人命,杀人不当回事,玉掌仙子被害天意如此,无法阻止!
只是高莫野再也忘不了母亲被害的惨状,她越走越远,好似要尽快离开仇恨,离开杀劫不已的尘俗。
但她能离开吗?
她以后就能够永远拚弃尘世一切,荒山结庐清静的修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