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悠河的河水虽在这秋日落索的季节里枯竭了一些,却不影响它的美瑰,半满的碧绿水色,仍然悠悠东流,衬着两岸的烟笼林陌,隐约重叠,点缀着几只翱翔河面的凫鸟,依旧有其令人神往的幽静清雅韵致。
并不怎样困难,燕铁衣他们即已沿着大悠河找着了那座小巧玲珑的“仙迹山”,这座山不大,也不雄伟,但是却有着另一股清雅的灵秀与俊奇的透彻味道,它像是一座假山放大了许多倍,通体是硕大的灰黑风化岩石所组成,这里直耸指天,那里横斜挑悬,这里是千孔百洞,那里又丛结累聚,每在奇石嵯峨当中,有一丛修篁,或一株古老松挺逸生长,亦迎风轻簌,也翠盖亭亭;配搭得那么俊,又那么美,宛如不是天生,而像是经过什么仙人异士精心布置过一样,高雅极了,清奇极了,真是“仙迹”才有这样的巧夺天工之感!
现在,他们已发现了那幢十分恢弘,又十分精致的楼宇了,只那一幢,孤立的建筑在“仙迹山”下,面对“大悠河”的悠悠河水,临着波光闪闪——该是“临波轩”的写照了吧?
端详着那地方,熊道元脱口赞道:“不错,是个修身养性的好所在。”
燕铁衣手抚“判官头”,淡淡地道:“地方是好,可惜住在里头的人并没有妥加用以‘修身养性’”
熊道元连忙道:“是的,山水灵秀,却也陶冶不了一个人的恶性,岂不怪哉?”
燕铁衣笑笑道:“五岳易移,本性难改,这山水灵秀的景色,对一个天良灭绝的暴虐之徒来说,有个屁的影响作用?”
说着话,他们沿着这条滨江之窄道迅速往前面那幢楼阁奔去,照燕铁衣的估计,只要再转过前面那片疏林,便可抵达楼阁门前了。
就在这时,他发现在六七丈左近,有一个坐在河边垂钓的人,忽然抬起头注视他们,那人头戴一顶大竹笠,身穿淡青便袍,坐在那块白净的石头上,一篓一竿,颇见逍遥自在——就这一照面,燕铁衣也不由缓下了马来,那垂钓者向他们仔细打量,一面出声搭讪:“喂,各位兄台是往哪里去呀?”
勒住了马,燕铁衣望着那张面孔,那是一张唇红齿白,颊如敷粉的俊俏面孔,很年轻,至多三十上下,那人用拇指顶了顶大竹笠,和善地笑道:“我看,三位是外地来的吧?风尘仆仆的样子,约摸是赶了不少路啦?这条路再往里去,除了‘临波轩’之外,便没什么人家了……”
燕铁衣笑了笑,道:“我们是来逛‘仙迹山’的,老兄。”
垂钓者“哦”了一声,目光在燕铁衣肩后的金骨剑柄上闪了闪,道:“原来三位是来逛‘仙迹山’的,但三位走错路了,上‘仙迹山’应该走那边的一条路才对,就是分岔口的那边,而且登上游览,恐怕骑马也很困难呢。”
燕铁衣道:“老兄却是相当热心,请问贵姓?”
那人毫不考应地道:“不敢,我姓曹,曹操的曹,兄台贵姓呀?”
燕铁衣一笑道:“我姓仇,报仇的仇。”
那人拱拱手,道:“哦,原来是仇兄。”
燕铁衣在马上欠欠身道:“曹兄请了。”
他拂了拂紫色头巾的下角,朝林木掩隐处的那一撇檐挑指了指:“曹兄,你方才说的‘临波轩’,就是那幢楼房吧?”
姓曹的那人颔首道:“正是。”
望着燕铁衣,他又深沉地笑道:“莫非兄台还想去瞧瞧这‘临波轩’?”
燕铁衣哈哈大笑道:“那里头有什么好瞧的呢?难道会有位绝色美人在其中?”
冒冒失失的,熊道元跟着道:“至多也是一头天杀的恶狼罢了!”
姓曹的神色间似是微微一怔,他目光流转间,佯笑道:“二位是在戏言了,‘临波轩’里住着些什么人恕我也不太清楚,他们平时很少出门,我至多就在这附近钓钓鱼,那还是不常来的,因此,除了知道那幢楼的名字外,别的也与各位一样不甚了了……”
回头瞪了熊道元一眼,燕铁衣又转过来道:“既是如此,我们就转往另一条路上去了,还要多谢曹兄指引。”
对方笑容可掬地道:“不用客气,四海之内皆兄弟也!”
掉转马头,燕铁衣领着熊道元与崔厚德二人急速奔离,刚刚转过一道小路弯角,他立即停马,恶狠狠地叱道:“熊道元,你这张嘴也应缝起来才对!”
讷讷的,熊道元道:“魁首,我,我并没说错什么呀……”
燕铁衣怒道:“如果那姓曹的——便姑且算他是姓曹吧,他若是胡绚手下爪牙或同路人的话,就方才你那一句,业已给他很多可资传报的线索了!”
熊道元怯怯地道:“魁首,他不会是的,哪有这么巧的事?”
重重一哼,燕铁衣道:“你还是认为他是比较好,熊道元,江湖中人,有许多不明不白掉了脑袋,就全像你这样掉的,一点心计也没有!”
噤若寒蝉,熊道元垂下头不敢再说什么。
燕铁衣向崔厚德道:“你不要骑马,立即隐着身形去追蹑刚才那姓曹的家伙行踪,记得别让他发现了你。”
答应一声,崔厚德飞身下马,飕然掠去,燕铁衣望着他消失的方向,轻轻敲击着鞍前的“判官头”,喃喃自语:“十有八九,那家伙不是好路数。”
熊道元抬起头,想说什么,但一见燕铁衣脸庞上的阴寒神色,马上又惊觉地噤口不言了。
半晌,人影晃映,崔厚德又微喘着腾身而回!
燕铁衣急问:“如何?那家伙是什么路数?”
喘了口气,崔厚德有些尴尬地道:“回禀魁首,我,我没见着他,等摸了回去,早已没了那人的影子了,我四周搜查了一遍亦未发现,不知他跑到哪里去啦!”
咬咬牙,燕铁衣恨声道:“只怕不出我之所料!”
崔厚德忙道:“我们干脆直扑那‘临波轩’,魁首!”
飘然下马,燕铁衣道:“把坐骑找个地方隐藏起来,然后,我们徒步掩进!”
于是,熊道元不敢稍迟,他连忙将三匹马儿牵到路边的荒地里,找一丛杂林子拴妥了,回转来,跟着燕铁衣与崔厚德飞扑向前!奔掠中,燕铁衣低促地道:“如果我的猜想不错,我们抵达‘临波轩’之际,很可能会被他们从暗中包围堵截起来。”
熊道元自是不敢接腔,崔厚德低声道:“这就比较麻烦了。”
摇摇头,燕铁衣道:“不,一点也不麻烦。”
怔了怔,一边奔跃,崔厚德边诧异地道:“不麻烦?”
穿过林隙,燕铁衣轻沉地道:“是的,更得其所哉,正可一网打尽!”
这时,熊道元才敢涎着脸道:“魁首,如此说来,还幸亏我冒冒失失地说了那么句话,误有误着……”
跃掠过一条干沟,燕铁衣“呸”了一声:“滚你个蛋,如你不胡诌那么一句,我们可以先救出沈娟来再动手,免却后顾之忧,如今却只好硬干一场了,你犹自以为功劳不小?”
碰了一鼻子灰的熊道元哪敢再辩说什么,只有闷看头跟在燕铁衣身后一个劲地往前赶了。
很快的,他们已来到孤立在“仙迹山”下的“临波轩”之前;来到近前,才越加发觉这幢楼阁的建筑是如此精致华丽,又是如此雄伟坚固;没有考虑什么,燕铁衣领着两名手下沿着大青石砌成的石阶便往上走,他不越墙,不寻隙,大大方方的要上前去叩开那两扇紧闭着的巨型黑漆镶嵌兽环的大门!
但是,不劳他或他的手下动手了,当他刚刚拾级而上之际,两扇黑漆大门已自行缓缓启开,五个衣着迥异、长像不同的人物一字列开,直挺挺的开门而立,楼外四周的隐蔽处,也出现了幢幢人影,就像从空气里凝聚成形一般包抄上来!
燕铁衣立即站住,目光与当前五个人的目光接触,唔,他不禁心里暗暗咒骂起来,那五个人中,显然并没有“粉面狼君”胡绚在内,因为,五个人全是好一副凶神恶煞般的丑陋面貌;为首的一个粗壮结实,满脸粉刺疙瘩,那人身边,却是个年约六旬,独目钩鼻的阴鸷老者,第三位是巨牛般的大块头,第四个年纪轻点,却齐眉贯颊的一条蚯蚓似的紫疤刻在那里;最后的一个,又瘦又小,高只三尺出头,活脱一个半大侏儒也似,就这么五个人,哪一个也够不上称为“粉面”的“狼君”!
熊道元悄悄地道:“魁首,果然不出你的预料,我们业已被人包围啦,对方在我们身后出现的约有二十多人……”
轻轻点头,燕铁衣又流露由那一抹天真纯挚的笑容来,他向门边侍立的五个人欠欠身,和气地道:“五位朋友,我们是想来拜访一个人的……”
五人中,为首那个形象凶恶,满脸粉刺的仁兄从他那硕大多肉的鼻子里哼了一哼,慢吞吞,却硬板板地道:“你,大约就是姓报仇的仇字那个人吧?”
燕铁衣肚里冷笑,表面上却故作讶然之状:“怪了,朋友你怎知道?”
对方冷硬地道:“这不用你管,姓仇的,你来找谁?”
燕铁衣道:“阁下又是谁?”
那人用手抚摸着脸上粉刺,要死不活地道:“‘紫云洞’‘千相老祖’座下有五名弟子,人称‘五行尊者’,就是你眼前看见的人了。”
燕铁衣暗里有些咕噜起来,他仍笑道:“哦,原来五位竟然是胡老祖麾下的五位高足,倒叫我们失敬,真想不到,真想不到……”
那人重重地道:“少废话,你找谁?”
燕铁衣试探地道:“请问,你大约就是‘五行尊者’之首的‘金尊者’了?那么,胡老祖他老人家在此处么?”
那人多肉的鼻子耸动了一下道:“我是‘金尊者’潘少荫,不错,老祖正在里头用膳,今晚上有他老人家最喜爱的大悠河特产鲤鱼下酒,怎么?你也想分点残羹尝尝?”
此言一出,其他四个“尊者”立即忍不住哄笑起来,燕铁衣却并不恼怒,他又赔着笑道:“我哪有这个福分?老祖剩下的残羹,还是你五位做徒弟的跪着仰承了才是道理,别人哪能沾上边呢?”
“金尊者”潘少荫一听人家话中有刺,不觉大怒:“好小辈,你竟敢嘲弄我?”
燕铁衣天真地笑道:“这是奉承,哪是嘲弄?老友,你会错意了!”
独目钩鼻的那个老者阴沉沉地道:“你年龄不大,小杂种,言谈举止却很老练,想必也是吃我们这行饭的人,说吧,你到底想干什么?我们包管成全你就是!”
燕铁衣瞄着对方,淡淡地道:“你是木尊者?”
老人冷漠地道:“不错,‘木尊者’余照开,你可有什么指教么?小杂种!”
摇摇头,燕铁衣道:“我只是想来找一个人,你们不要误会了!”
“金尊者”潘少荫大声道:“你找谁?”
舐舐唇,燕铁衣道:“胡绚。”
“五行尊者”互视一眼,潘少荫沉沉地问:“你找他做甚?”
燕铁衣平静地道:“结一笔旧账而已。”
潘少荫轻捏脸上粉刺,阴阳怪气地道:“如此说来,你果是来寻仇启衅的了?”
燕铁衣笑了笑,道:“从另一个角度观点上来说,是的。”
“金尊者”潘少荫显露出一种奸邪又轻蔑的笑意来,他上上下下打量了燕铁衣一阵,慢吞吞地道:“就凭你?”
燕铁衣也自己检视了一下自己,才道:“怎么啦?我还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木尊者”余照开阴沉沉地道:“我怕你是失了心迷了魂,小杂种!”
燕铁衣不悦地道:“你一口一个小杂种,未免叫得我不太高兴——”
余照开微一眯眼道:“怎么着。”
燕铁衣吸了口气,道:“等一下再说吧,那时,你就会知道我将‘怎么着’了。”
阴沉又不屑的一笑,余照开道:“我就等着,小杂种。”
燕铁衣深深望了余照开一眼,道:“我不会叫你失望的,老狗操的。”
余照开冷冷咧着嘴,侧首向“金尊者”道:“让我打发了他,大师兄。”
眯眯眼,“金尊者”潘少荫缓缓地道:“小辈,我们余老二要超度你呢,如果他超度了你,你即不用再去找我们胡兄弟的麻烦了……”
燕铁衣问道:“你们几个,和胡绚是什么关系?”
潘少荫似笑非笑地道:“胡绚兄弟是我们老祖的螟蛉义子,也等于和我们是师兄弟一样,这种关系,够不够让我们代他打发你呢?”
“哦”了一声,燕铁衣道:“今天真不巧,恰恰碰上你们在这里。”
嘿嘿笑了,潘少荫道:“你错啦,小辈,你随便哪一天来,也会发觉我们在这里,因为我们一年到头全在这里,胡兄弟需要我们帮他处理那些事,我们老祖也乐意我们留在此地帮他处理那些事,倒是我们老祖一年中来不了几次,这一次却叫你遇上了……”
“木尊者”余照开冷冷地道:“他见不着老祖的,大师兄,他见到我们业已到头了。”
一侧,那个牛高马大的胖汉突然粗声道:“二师兄,何必与他说这么多?宰掉抛了什么事也没有,我上啦?”
燕铁衣用手指点点这巨汉问:“你是‘水尊者’?”
巨汉大声道:“正是,‘水尊者’尚寿就是我,你想见识见识?”
燕铁衣目光又转向那脸有疤痕的青年,尚未开口,那青年也阴沉地道:“‘火尊者’闻贤,不用再看了,朋友你今天就认命吧。”
那个侏儒大声一叫,跟着接口:“怎么?你还是想要我来送你的终?我是‘土尊者’全葆,‘五尊者’中最后的一个,叨陪末座,我个头又小,你大可以挑我试试看,小娃子。”
燕铁衣舐舐唇道:“你们真不肯让路?”
“金尊者”潘少荫大笑道:“小辈,你死在临头,犹不自知,居然还妄想我们让路?哈哈,小辈,你这个年纪,你这点见识,在江湖上混未免太嫌生嫩了!”
“紫云洞”是在贯海“浪天山”的一座古洞,住在洞里的“千相老祖”胡力,乃是天下武林道上提起来令人心里起疙瘩,背脊泛森凉的一个老怪物,老魔头胡力本人所具有的一身怪异本领,业已到了出神入化,不可捉摸的境界了。这个人喜怒无常,行事怪诞,善恶之变漫无标准,且随心所欲,毫不考虑,却最是心狠手辣,最是气量偏窄,江湖道的人物,绝大多数或是不敢,或是不愿招惹他,燕铁衣自然也尽可能的不与这位“千相老祖”树敌,因此他才迟迟未曾动手,希望能劝退对方,但是,依目前情形来看,谁都知道,要命对方退开或袖手,势必是不可能的了!
以燕铁衣今天在武林中的地位及分量来说,他是不含糊对方的,可是一个道上大豪,也同样讲究怨隙的化解功用,他不到必要,自是不愿结下有如“千相老祖”这样强大的对头,不过,这却要看在什么情况之下而定,如今,燕铁衣认为他已尽了本分,本分尽到,以后的责任他就不必去负了——再进一步说,为了他挚友的一条性命,他是不惜开罪一个甚至比“千相老祖”更难缠的人物的!
于是,他点点头,低声道:“熊道元、崔厚德,你们两个注意台阶下的动静,上面这五名野种交给我了!”
说着,他向那侏儒似的“土尊者”全葆招招手:“就是你吧,矮子,我看你似乎比较好吃?”
全葆咧嘴一笑,露着满口参差黄牙:“我来啦,小娃子!”
“金尊者”潘少荫沉沉地道:“全老五,不要磨蹭,下手要快,早点解决早点回去交差。”
全葆一点头:“我知道啦,大师兄——”
他的话还留着个尾巴,瘦小的身形已一抹鬼影也似凝射而翱,人尚未到,一溜寒光已暴取燕铁衣咽喉——那是一柄喂毒匕首!
燕铁衣卓立不动,就像没看见一样,直等匕首尖端隔着他喉咙还有三分远近,他的左手微晃,“照日短剑”剑芒猝映里弹挑,“当”的一声击开了对方匕首,全葆猛然退跃,但是,击开了匕首的短剑却在同一个动作里,几乎不分先后地插进了这位“土尊者”的右胸,鲜血随着拨出的剑身狂喷,全葆大叫如泣,斜刺里又一条人影鹰隼般扑到,那人在空中猛往下落,燕铁衣的“太阿剑”宛若一抹流光倏扬,不待那人够上位置,业已在刹那间将对方捅穿了相对的十几个血窟窿。
连声长号着,翻落阶下——是“火尊者”闻贤,那个颊有疤痕的年轻人!
长短双剑立马回鞘——只在这不及人们眨眨眼的功夫里,“五行尊者”便已损折了两名,燕铁衣却连脚步也没动一下。陡然间,前后的敌人全都震骇至极的僵窒住了,他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敢承受这个事实的教训,竟这么快?就这么快?当他们连意念尚未回转过来的一瞬,便已有了结果,分了生死,而且还是双料。
燕铁衣的面庞上有一抹童稚般的笑容,他温和地道:“我十分替‘千相老祖’难过,他是用了多少白米饭喂大你们这一群造粪工具的?居然这么个稀松窝囊法?就凭你们这几块废料,竟也称起‘尊者’来了?真是贻羞天下,遗臭武林,令人啼笑皆非。我在道上行走,若是尚嫌生嫩的话,你们几位就只配回到‘浪天山’去当野猴子了!”
“金尊者”潘少荫的一张丑脸已经扭成了长的,他圆睁一双怪眼,唇角急速牵扯着,声音喑哑干涩得像在嗓门里掖进了一把沙,问:“你……你是谁?”
燕铁衣一笑道:“现在才想起来问我是谁么?恐怕已经晚了,大疙瘩!”
咽了口唾,潘少荫惊恐地道:“不用得意,我们……去请老祖来收拾你!”
笑了笑,燕铁衣道:“打了孩子,不怕大人不出来,大疙瘩,用不着你们去请,老实说,你们几个,只怕任是谁也永远来不及去请老祖师了!”
潘少荫脸色泛青地道:“你不要狂,我们……我们并不含糊……你。”
燕铁衣点点头,道:“嗳,这样最好,装好汉,也得像个好汉模样才对呀——”
一声虎吼,“水尊者”尚寿壮牛般的身体一阵风也似的冲到,他双拳猛起,却在挥砸的刹那上扬,两只脚快不可言的疾蹴燕铁衣胸膛!
青光电闪,“水尊者”尚寿的两只大脚也不知怎的便飞出了三丈,带着洒溅四喷的鲜血!
“哼……”尚寿尖号着,却悍不畏死的以两只血糊糊,骨森森的胫肢拄地,叉开两只巨掌死力扼向敌人喉咙!
挺立不动,燕铁衣的“照日短剑”,陡然眩花了人眼,当人们的眸瞳中全被那交流的青莹光华布满时,一块块大小不同,形状各异的肉团便鲜血淋漓的,雨点似的往四方八面蓬抛而起,尚寿那粗大的躯体,只这瞬息,即已变成了一副骷髅架子——一付血红淋漓,犹沾着细碎肉屑的骷髅架子,完全人工制造!
“木尊者”余照开像疯狂了一样以他的“黑金剑”劈刺着燕铁衣,那柄乌黑闪亮的长剑泛映着怪异的芒彩,走着玄秘的招术,刹那圈住了燕铁衣!
在“黑金剑”的急速穿掠中,一缕白森森的光芒,倏然呼啸着以排山倒海之势反卷过来,其力道之雄浑,剑法之犀利,凌猛无可比拟,“木尊者”余照开神色大变中奋身退避,却在一个绝对不可能的角度里射出一溜青电,快得就像远古的时光流逝过去,一下子透进了余照开脑门,青电猝逝,这位“木尊者”便带着泉涌的鲜血与黏白的脑浆一头栽向石阶之下!
突然怪嚎,“金尊者”潘少荫的“大流星”“呼”的暴飞而出,砸向燕铁衣胸膛,燕铁衣手中“照日剑”猝弹,“铮”的一声,点开了那团斗大的“大流星”,“大流星”往上一扬,又“呼”的直贯燕铁衣天灵,同一时间,潘少荫闪身急进,立即缩颈低头,“夺”“夺”连响,他的后领口内已有三点蓝光疾射敌人面门!
燕铁衣脸无表情,左手虚空斜挥,串射而来的三点蓝光——那是三枚喂毒“十字星”,便像被一股无形中的吸力引带住一样猝然斜撞出去,“金尊者”潘少荫更不迟疑,返身便逃!
眼皮子也不眨一下,燕铁衣右手猛抛,他肩后的“太阿剑”白芒倏展,有若一溜冷焰,一股九天之上劈下雷火,尖啸着狂旋飞出,“咯”一声斩得奔逃中的潘少荫那颗头颅飞上了半天,“太阿剑”又回转返来,燕铁衣的“照日短剑”往上一挑,“太阿剑”蓦地扬起,“铮”声笔直插回鞘内!
这时,奔跑中的潘少荫那具无头身体仍在余劲未歇的往前踉跄着,直到六七步外才仆跌,颈腔内喷出的热血,将这一路全染成了赤红!
“五行尊者”全已伏诛,从头到尾,其过程也不过就是人们眨几次眼的时间而已,从头到尾,燕铁衣便卓立原地,连移动全没移动一下!
侧过头来,他目光冷森森地扫视着那围立四周,早已形同泥塑木雕的二十几个黑衣大汉。
温和的,他开口道:“你们还不逃命去么?比比看哪一个逃得最快,我要留下跑在最后面的那个人的脑袋!”
二十几名黑衣大汉立时噩梦初醒般机灵灵地打了个寒噤,面面相觑,却俱皆发觉彼此的脸色全已惊骇得不似张人脸了!
燕铁衣笑道:“现在,开始——”
天下再没比这更快的奔跑法了,他一声“开始”,那二十几位仁兄立即撞挤滚跌成一片,哀号着,尖叫着,喊泣着,就像到了世界末日般狼奔豕突的霎时逃散一空!
吁了口气,燕铁衣点头道:“唔,果然很快……”
熊道元在裤管上擦去了手心上的冷汗,口干舌苦地道:“见过魁首的手法多次了,也不知怎的,每一次经历却总令我心惊胆跳,冷汗盈体,像要连隔宿粮也呕出来一样!”
崔厚德也讷讷地道:“可不是,方才那‘五行尊者’一拦路,我就像是看见他们每人背上全背着一具棺材啦!”
将“照日短剑”还鞘,燕铁衣道:“不要咕噜了,我们进去——”
不用他们再进去了,一阵急促的步履声匆匆传来,顿时已有三个人出现在门里的长廊上,在前领路的那名黑衣汉子抬头望见了燕铁衣,立即像见了鬼一样向后瑟缩,一边却往这里指:“就是他,老祖,大爷,就是这人,他方才在门前逞凶伤人!”
一个满头赤发披肩,狮鼻海口的魁梧老人正放缓了脚步,铜铃眼凶光闪射地瞪视着燕铁衣,老人身旁,嘿,居然就是刚才那位自称姓曹的俊俏人物!
经过了潘少荫的尸体时,赤发老人连瞟也没瞟一眼,他只注视着燕铁衣,好像地下躺着的死人与他毫无牵连似的——这是个心硬如铁的角色!
终于,他们在五步之前停住了,赤发老人那双巨大的,暴虐又带点兽性的双眸里燃烧着一片血也似的火,那片火焰是炽烈的、狂悍的,残酷又凶狠的,似是心底的熔浆翻腾,魂魄在尖吼怒号。曾有多少英雄俊杰,能手强豪,便融化在他这片熊熊的火焰中了。
在老人身边,那位姓曹的俊俏人物,这时也面如严霜般凝视着燕铁衣,慢慢的,他首先启了口:“果然是你们,我猜到了!”
燕铁衣笑笑道:“也果然就是你,可惜我未完全猜中!”
那人阴沉地道:“只怕,你不姓‘仇’吧?”
燕铁衣点点头,道:“不错,就如同你也并非‘姓曹’一样,你姓胡,叫胡绚。”
英挺的面容上掠过一抹狰狞之色,那人缓缓地道:“我是胡绚。”
燕铁衣望着他,轻轻地道:“这就对了,胡绚,你是我要找的人!”
突然——
赤发老人雷鸣般咆哮:“我的五个徒弟,全是你杀的?”
燕铁衣夷然不惧地道:“正是,胡力!”
这赤发老人,便乃“浪天山”“紫云洞”洞主,盛名显赫的“千相老祖”胡力!
粗糙褚紫的面皮骤然抽紧了一下,胡力吩咐地道:“你为什么杀他们?”
燕铁衣安详地道:“因为他们想杀我,因为他们强行拦阻我要去找寻的人!”
胡力怪吼:“你要找谁?”
燕铁衣用手一指胡绚,道:“他,你这位孝顺得亲自为你到大悠河边去钓鲤鱼来侍奉你的干儿子胡绚!”
赤发蓬竖,胡力咬牙问:“为什么要找他?”
燕铁衣平静地道:“为了我的一个好朋友那条命,胡绚,你该还不会忘记裴咏吧?”
脸色立即一变,胡绚脸孔苍白,力持镇定地道:“你是他的什么人?”
燕铁衣低沉地道:“多年挚友,连心好友,此外,他曾救过我的性命!”
顿了顿,他又道:“这种关系,这种渊源,够不够我来替他索命复仇?胡绚,你是个枉披人皮的畜生,狼心狗肺的野兽,你也该不会忘怀你是如何折磨他,凌辱他,伤害他的吧?”
脸上的肌肉不可抑止的痉挛了一下,胡绚的嘴唇偏了偏,他吃力地道:“既然你有胆量来,想也有所凭借的——你是谁?”
燕铁衣往前凑近了点,低沉地道:“你没见过我?”
胡绚咬牙道:“不记得在今天以前见过你。”
燕铁衣道:“裴咏也没告诉过你,他有我这么一个好朋友?”
接着,他又自己摇头:“是了,裴咏不会告诉你的,没有这个必要,而且,从头至尾,你也没有给他说什么话的机会。”
唇角抽搐起来,胡绚痛恨地道:“裴咏罪有应得,他是个卑陋的东西!”
燕铁衣冷冷地道:“你叫这做‘卑鄙’?姓胡的,你强占人家的妻室,将人家夫妇活活拆散,又以这种惨无人道的暴虐手段把裴咏活活折磨致死,这是人家‘卑陋’?只怕你弄错对象了!”
胡绚大声道:“沈娟原是我的!”
燕铁衣哼了哼,道:“那是你自己以为;她自己喜欢谁才算数,她嫁给了谁才算谁的,沈娟根本对你不假辞色,从来也没有一点情感发生在你身上,你凭甚认为她是你的?简直乱七八糟,满口胡言!”
胡绚激动的咆哮:“不管怎么样,我爱她,她就应该跟我,可恨裴咏这奴才趁我不在‘锡塘镇’之际,乘虚而入,用甜言蜜语骗去了我的沈娟,杀父之仇,夺妻之恨,皆口难忍,他是罪有应得,我对他的惩罚已是太轻了!”
燕铁衣冷峻地道:“你完全蛮横跋扈得不似个人种了,胡绚,沈娟爱的是裴咏,这原是一件顺乎天理,合乎人伦的好事,你却因嫉生怨,因怨成仇,用残酷又卑劣的方式拆散了人家,霸人妻,杀人夫,居然犹满口振振有词,颠倒皂白,你还知道什么叫廉耻,什么叫纲常么?若说人间里有衣冠禽兽,胡绚,那就是指的是你了!”
突然狞恶地笑了起来,胡绚阴鸷地道:“就算我杀人夫,霸人妻吧,你打算怎么样?裴咏从后面的猪圈中逃了出去,大约就是请你来替他伸冤报仇的了?如今你已来,我也站在这里,你能奈我何么?”
燕铁衣淡淡地道:“我能的,胡绚,你立即就会知道我能!”
憋了老闷气的“千相老祖”胡力,突然厉声道:“绚儿不必与这小龟孙多说,待我先将他生擒了,有的是时间来整治他!”
燕铁衣一笑道:“千相老祖,你真要和我为敌么?”
胡力瞋目切齿,气涌如山:“你是什么东西?对付你我还有什么值得多考虑的?”
燕铁衣道:“那就来吧,胡力!”
突然眯上了眼,胡力反而不急着迫进了,他仔细打量着燕铁衣,看得那么详尽,那么谨慎,宛如要透过燕铁衣的肌肤看进他的肺腑一样,好半晌,这位“千相老祖”用他的厚麻布衣袖拭拭眼,若有所思地道:“你使我想起一个人来,只是,又不大像,你的年纪似乎太轻了点。”
摇摇头,他又大声地道:“不可能,绝不可能,你断乎不会是那个人!”
燕铁衣缓缓地道:“你说的是哪个人?”
狞笑一声,胡力道:“普天之下,敢像你这样在我面前卖狂的并没有几个,我想起的那个人是这少数几个人物中的一个,但却绝不会是你,小龟孙,你没有人家那种气魄与威势!”
燕铁衣一笑道:“只怕不一定呢,胡力。”
披肩的赤发一扬,胡力恶狠狠地问:“小龟孙,你有几柄剑?”
朝肩头上一指,燕铁衣道:“这是一柄——”
胡力狂笑道:“不是他,你不是他——”
燕铁衣一掀外袍,露出了胸前佩戴的“照日短剑”,他笑道:“这又是一柄!”
于是,蓦然间,胡力的狂笑像被打回肚里一样噎住了,他的嘴巴仍然咧开着,因笑而牵叠的脸上皱褶也凝冻在那里,滚圆的睁着那双牛眼,他愣了似的僵木地瞪着燕铁衣发呆——那模样,像是看到了一个他不相信会看到的鬼魂般!
胡绚已大大的不安了,他局促的低问:“义父——他是谁?”
呻吟似的吸了口气,胡力勉强平息自己,沉重地道:“燕铁衣!‘青龙社’的大龙头,‘枭霸’燕铁衣……”
蓦地一机灵,胡绚失声惊叫:“是他?”
全身的肌肉不由自主的紧缩起来,胡力咬着牙,低势地道:“你闯的祸不小,绚儿。”
胡绚不敢置信的喃喃自语:“天……我怎知裴咏会有这么一个朋友。”
燕铁衣的面容上,依然漾浮着一抹纯厚的笑意,他轻柔地道:“胡力,我不愿开罪你,想你也不一定喜欢开罪我,因此,我们大家少惹麻烦,两免了,如何?你走你的,这里的事,让我与胡绚自己解决!”
胡力的褚赤脸膛痛苦地扭曲了一下,他讷讷地低声道:“这个……这个……”
浑身栗栗轻颤,胡绚哀伤地道:“义父,你怎能在这生死关头抛弃我?”
厚厚的嘴唇翻偏了,胡力搓着手,无所适从:“这个……呃,这个……”
燕铁衣步步紧逼道:“胡力,你有你的威名,有你辛苦挣得的武林地位,不必要冒这种险,这是不值得的,江湖风云狂暴流谲,全没掩卷了你,莫非你就甘愿在这里拿着你几十年的名声成就孤注一掷?不要傻,你混到今天不是容易的,但要毁弃却并不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