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小蚤儿”却一点也不生气,他眉深眼细的笑了笑,生怕惊吓着对方一样,轻声轻气的道:“这位姑娘贵姓芳名呀?”
冷凝绮也嗲着声道:“敢情想拉近亲,盘根源?”
笑笑,那人道:“我是‘小蚤儿’魏角,姑娘约莫已经知道了,这间场子呢,我凑合着挂个总管之名,帮着我们三爷在这里照应,杂木树的果大,上不了大台盘,在这里混碗饭吃,没什么本事,只靠南来北往的同道多捧场,多栽培……”
冷凝绮一笑道:“说得好听,不晓得是不是只在应付场面,打过门儿?”
魏角拱拱手,道:“全是实话,姑娘。”
冷凝绮俏生生的道:“那么,我就谢啦,我蠃的钱,这就带走,你们不生是非,我怎好意思挑剔?”
魏角不紧不慢的道:“别急,姑娘,总会让你去的,却不是这么个走法。”
大框儿套着小框儿,画“话”里有画“话”,冷凝绮何尝听不出来?她吃吃笑了,道:“怎么个走法呢?小蚤儿,你抗着我们出去,或是驼着我们出去呀?”
小而窄的面孔上浮漾着一抹说不出的冷硬味道,但魏角却明明是在笑,只是,他那种笑,半点笑味也不带,叫人心紧得厉害;他道:“眼前这么说,姑娘,稍稍言重了点,我们虽是在江湖中打滚的混混儿,但却开着场子作买卖,这个做买卖么,首先讲求的便是顾客至上,和气生财,不到迫不得已,还是文静些好,动刀动枪的玩意,不适宜,唔,不适宜。”
说的话是软中泛硬,一松一紧,口气温和,但却带着锥刺,他是慢慢的,不着痕迹的把圈子缩小,套向主题了。
冷凝绮早就没打算善了,所以根本也不在乎,她依然倩笑如花般道:“小蚤儿,你可真客气,我想问问,眼前,你们的境况是不是已到了‘逼不得已’的节骨眼啦?”
这位“血蒙妩媚”,言谈之间,更是老练而且辣,一针就见了血。
魏角轻轻一拂衣袖,他一定认为这个动作很潇洒,因为他的模样便露出了那种“飘逸自赏”的意味,他笑哈哈的道:“这,姑娘,就得看你啦。”
冷凝绮装作愕然的道:“看我,看我什么呀?”
魏角道:“看你怎么向我们做个交代。”
摇摇头,冷凝绮道:“这话我就不懂了,小蚤儿,我向你们交代什么呢?”
魏角平心静气的道:“都是在世面上混的,姑娘,看情形你更是老江湖了,比我们更且老到得多,何必装迷糊?该如何收拾这个烂摊子,你说吧。”
“哦”了一声,冷凝绮道:“原来你是指的这个,我说小蚤儿,这还不容易?咱们两下请便,我带我蠃的赌资走路──当然也带着我老公一起──你们清扫清扫场子,该埋的埋,该葬的葬,备几口薄皮棺材也就是了,我蠃的这几个钱,在你们这样的大老倌来说,想也不会心疼到耍赖使横的地步吧?各位唯一的麻烦,就是如何去向那些老主顾解释今晚这场‘误会’的起源了,好在各位能说善道,会吹会拍更会骗,料亦无甚难处,这不关我的事,就此道声后会有期,不就一切功德圆满了?”
那憋在一边的大脑袋,蓦地大吼:“妈的,你是在做梦,把我们看成些什么瘟生,就这么容易打发消遣!”
嘿嘿笑了,魏角摆摆手压制住他的伙计,阴阳怪气的道:“姑娘,我呢,是以一番诚意相待,要求合情合理的解决问题,像你这样指东打西,云山雾掩的胡来一气,未免就不上道了。”
冷凝绮微笑着道:“如果不是我说的这个样子,小蚤儿,你告诉我,该怎么来解决这个所谓的‘问题’呢?”
魏角淡淡的道:“姑娘既是同道中人,便该明白道上的规榘,同行不吃同行,这是一戒,捞偏门不能捞过地盘,又是一戒,光棍不挡财路,亦是一戒,这三戒你可全犯了,另外,你更有三非,砸人场合,踢人台盘,一非,恣意杀人,罔顾仁义,一非,而诬蔑毁谤,损人名声,又为一非;姑娘,三戒三非,你就这么轻描淡写一笔勾消?天下,只怕没这么好说话的道理吧?”
冷凝绮尖锐的道:“小蚤儿,你不怕脸红,个头不大是不大,你却也是个成人的人了吧?居然讲出这样幼稚荒唐的孩儿话来,简直令我惊异;谁和你们是同行?我脑门子上刻着靠赌吃饭或许场开盘的字样么?姑奶奶一不使诈,二不做假,凭的真本事,好运气,以黄澄澄的金子,白花花的银子做赌本,这算是‘捞偏门’么?难道说你们开赌场不是招徕似我这样的主顾?而只准人输,不准人蠃?蠃了钱的就非得被扣上一顶‘捞偏门’的帽子不可?这样一来,你们怕不是在开赌场,仍是开金山了;娘的,输打蠃要,棒老二也没得你们这么狠,还得替肥羊留下一张皮哩,你们就连肉带骨全吃,渣子也不吐一丁点?姑奶奶用钱财赌钱财,公平交易,蠃了拿走,输了倾净,如果说这叫‘挡财路’,你们刮尽人家油水,又算是什么?这三戒出自你口,就会成放屁了!”
不待对方回答,她又凶悍的道:“那所谓‘三非’,我更不知‘非’在那里;其一,你们不在台面上搞鬼使诈,我怎么会砸你们场子,踢你们台盘?其二,你们那些爪牙喽罗若不向我动手逞强,我又怎会加以宰杀?其三,你们既然蛮不讲理,逞强道霸,我不骂你们山门却还客气个卵?”
魏角一时语窒,他冷笑一声,萧煞的道:“你倒是伶牙俐齿,能说会道,可惜,今天这场合,却不是光卖嘴皮子就能交待过去的!”
格格一笑,冷凝绮道:“小蚤儿,打开天窗,把那亮话明说了吧;你们见姑奶奶手气好,蠃多了,心里不甘,口里不服,先想动手脚捞本,不成之后又待用强胁迫,再栽了筋斗便打算来个硬吃狠夺,说穿了就是这么回事,什么戒,什么非,什么道理,什么规榘,全是藉口,全是放些浑屁!”
魏角阴阳怪气的笑笑,道:“你真爽快,姑娘,真爽快。”
冷凝绮冷硬的道:“姑奶奶怕你们输了钱不说,连人也要输罗。”
魏角不温不火的道:“会是这样么?姑娘。”
双手叉腰,冷凝绮狠辣的道:“很好,打一进门开始,我就没安着心闲闲散散的走出去,小蚤儿,你不是说明下面的场合不能用嘴皮子交待过去么?你们有什么法宝,不妨尽可祭起来,看姑奶奶能否过关斩将,砸你们一个人仰马翻!”
点点头,魏角道:“你这就算要划出道了?”
冷凝绮哼了哼,道:“不错。”
魏角又一拂衣袖,歪着头道:“看情形,你似乎有所倚仗?”
冷凝绮刻薄的道:“有──看着你们一个个软糊糊的好吃!”
坐在牌九桌边的燕铁衣笑着接口道:“还有我,我总不能不帮着我老婆,是不是?”
轻蔑的看了燕铁衣一眼,魏角皮笑肉不动的道:“小老弟,只怕你这艳福享不长了;一个男子汉,却跟着老婆屁股后面转,给老婆提鞋吃灰,委实不见出息!”
燕铁衣笑道:“夫妻嘛,分什么大小主从?恩恩爱爱就是好,你替刘大麻子当爪牙,做狗腿子,也不见得比我强到那里去,对不对呀?”
第一次脸色泛起了怒意,魏角冷冷的道:“小老弟,嘴巴不要这么损,否则,你会后悔不及?”
燕铁衣毫不在乎的道:“是你先开始胡说八道刺弄我的,难道说,只准你刻薄,不准我还嘴?小蚤儿,你生得可没我浑家漂亮,我犯得上巴结你?”
魏角注视着燕铁衣,目光有如毒蛇的舌信,片歇后,他吃吃而笑:“真的,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两口子可是一个比一个来得尖酸,一个比一个要阴损,好,既然是讲开了,彼此也用不着顾忌什么,保留什么了!”
燕铁衣道:“你原也没准备顾虑什么,保留什么,打一起头,你已经决定了要怎么办,而你的决定一直便没更改过,所以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或许是想摆出姿态不落人口实,或者,压根就是你一向的罗嗦毛病使然!”
那耿大头暴叱道:“老大,容我先宰了这小兔患子!”
燕铁衣笑笑,道:“看我生嫩比较适口!”
魏角冷冷的道:“别急,大头,别急,这两位贤伉俪,今天是一个也别想出去!”
甩了甩那美丽的棕红色秀发,冷凝绮悠闲自在的道:“我老公是平和人,不喜滋事生非,你们有什么把戏,尽可冲着我耍,欺负他,可算不上什么英雄好汉。”
魏角目光一闪,道:“平和人?姑娘,别客气了,二位是好搭挡,一个似狼,一个如虎,只怕令当家的那股子刁钻,不在你之下呢?”
冷凝绮挑着眉道:“我们如果是‘刁钻’,小蚤儿,你们就得背上‘龌龊’那两个字了。”
瘦瘦窄窄的脸膛上毫无表情,魏角十分平缓的道:“我们不要谩骂,这无助于目前形势的转变,它该会是怎么个结果,仍会是怎么个结果,我们不是比嘴皮子来的!”
冷凝绮夷然不惧的道:“当然,小蚤儿,随你想怎么办都可以,你拿得出,我们接得下,赤脚的还会怕你们穿鞋的,笑话!”
魏角阴沉的笑,道:“我给你们两条路走。”
一扬头,冷凝绮道:“说吧。”
眯着一双细小的眼睛,魏角道:“一条路,你们两口子一个斩断左手右足,一个斩断右手左足,放下所有的赌金──你们的和我们的──然后走路,另一条路,你们两个便全死在这里!”
冷凝绮格格笑了,笑得有如花枝乱颤:“你是晕头了抑是吃错了药?我的小蚤儿,亏你怎么讲得出这样的混话来,你们家三爷调教你这么多年头,就把你调教成了这么块料?你好呆呀,小蚤儿,又楞得叫人害怕。”
魏角冷着脸道:“是么?我倒并不认为如此。”
冷凝绮仍然掩着小嘴笑:“是个人样的人,就该四肢齐全不是?那有缺胳膊少腿的?是个正常的人,就不该糊涂到让别人或自己砍掉手腿,那样做便不疯也叫疯了;再则,身上少了点什么东西,多不方便?更不上看,活着也没劲头了,而别说我们蠃的钱,就连我们夫妻这点底细你们居然也要留下?我夫妻一旦破产,活也不如其死,所以,这第一条路,很抱歉我们想走亦走不通啊。”
魏角慢慢的道:“这样说,你两口子是全想在这里挺尸了?”
冷凝绮无可奈何的道:“如果依你第一条路去走,小蚤儿,还不如在这里挺尸的好,乾脆俐落的死,总要比痛苦的生受那活罪要强。”
燕铁衣舐舐嘴唇,道:“问问他,就算我们选那第二条路,他们用什么法子叫我夫妻挺尸呀?”
点点头,冷凝绮道:“不错,小蚤儿,我们走第二条路,问题是,列位却怎生叫我们死在这里?我想,诸君该不会希望我两口子自杀或对杀吧?”
魏角的脸色极其阴鸷森酷,有一股逼人的寒慑气息,他语调僵冷的道:“二位放心,既然二位是选的这第二条路,如何送二位上道,不劳费神思量,这就是我们的事了,总不会令二位失望的!”
冷凝绮平静的道:“我们等着了。”
燕铁衣也道:“而且迫不及待。”
魏角退后一步,语声半点平仄不带:“好吧,哥儿们,有谁上来侍候我们这一对好朋友呀?”
“呀”字还在他舌尖上跳跃,这位“小蚤儿”的动作却快得像一抹闪电,暴起凌空,寒流如矢,以那样惊人的速度飞刺冷凝绮。
他使的是一柄又薄又窄,锋利无匹的缅刀!
同一时间,那大脑袋也扑向了燕铁衣,手上一对“流星锤”近距离突出狠砸!
冷凝绮早防着了,她素来是阴着伤人,怎么不防着人家也阴着伤她?“小蚤儿”身形才动,她的左臂业已猝挥,黑网卷翻,“扑嗤”一声已绞住了对方射戳而来的缅刀,她右手伸缩,“鱼肠短剑”连连突刺,猛一下便把魏角逼了出去!
比冷凝绮更快,燕铁衣身形都没挪动半分,大脑袋的一对“流星锤”甫掠,他右手一抬,“太阿剑”暴闪,“当当”两响串成一响,两枚“流星锤”已撞缠在一起,而大脑袋的意念尚未转动过来,燕铁衣的“照日短剑”业已洒起一溜鲜血还鞘──削掉了这大脑袋的左手五只指头!
燕铁衣坐在原位,好像没事人似的看着魏角狼狈倒翻,而此刻,那大脑袋方才石破天惊的号叫出声!
围侍四周,欲动未动的其他那些黑衣汉子,一刹那间全目瞪口呆的惊慑住了这算什么场面?这又算那一种格斗?刘三爷手下的一等好手,竟然连一个回合都挡不下来就败了阵?
更惊恐的还是“小蚤儿”魏角,他自来少逢敌手,更少栽过筋斗,他做梦也想不到对方竟高强到这等地步,高强到他一出招就被弄了个灰头土脸!
等他发觉了大脑袋的情状,那股子震骇惶悚的反应就更剧烈了,老天爷,这一位的本事更厉害到出乎他的意外!
嘴里“啧”了两声,冷凝绮轻蔑的道:“好家伙,魏‘总管’,就凭你们这两手,就想要我夫妻两在这里‘挺尸’呀?你们这几下子用来抓阴沟里的老鼠都不成,却也似模似样的要摆弄‘人’?真是贻笑大方,滑天下之大稽!”
燕铁衣双手支颔,叹了口气:“‘小蚤儿’的脸色不怎么好看,一定是他平常没吃过这种瘪,今天品尝了一下,滋味欠佳,他有点不好消受。”
吃吃一笑,冷凝绮道:“在这种荒乡僻野,不见天光的角隅里,会有什么不得了的人物出现?小蚤儿仁兄乃是‘蜀中无大将,廖化做先锋’。本是滥竽充数,但时日一长,他就自以为天下无敌了,其实,在这阴沟似的一条窄道上,吓唬‘庄猢狲’、‘楞二子’,他那几手还用得上,真要上大台盘,棉花店失火弹(谈)也甭弹(谈)?”
魏角僵立在丈许之外,细小的面孔上是一阵青,一阵白,冷汗涔涔,身上也在抑止不住的颤抖,一双眼就像毒蛇似的死盯着面前的敌人!
而大脑袋却仍在一面蹦跳,一面痛得直抖手,血水淋漓中,他一张人脸业已扭曲得不像张人脸了,每一跳动,都不由自主的大嚷一声。
摇摇头,燕铁衣道:“这位朋友,你少跳少蹦,多看点多记着点,我们用的,叫做‘武功’,也就是真正的技击之术,杀人的玩意。如果将来要在外面现世,千万要学这一种功夫,却不似你现在的那几下子,那,只能叫花拳绣腿,哄孩子玩,或是卖狗皮膏药,差堪能以陪衬。”
大脑袋凸瞪着一双牛珠眼,眼珠上布满了血丝,他咬着一嘴牙,声音是从喉咙管里逼出来的:“小兔崽子……小王八蛋……小龟孙……你不要得意……老子这五只手指头,要你一颗脑袋来顶……老……老子‘一声雷’耿桂……不会白栽这个筋斗!”
燕铁衣指指自己鼻尖,笑道:“天下之大,想要我这颗尊头的人可不知有多少,但是,这些年下来,它却仍然好端端的顶在我脖子上,朋友,这就代表了一个事实──我这颗尊头,是非常非常不容易摘下来的!”
痛得吸了几口气,“一声雷”耿桂大吼一声:“等着瞧!……你等着……瞧!”
温柔的看着燕铁衣,冷凝绮无限情意的叫:“郎君,我们别耗精神和这些二流子生闲气了,你说,我们是要这就离开呢,还是等刘大麻子来了之后一遭收拾了再走?”
不管真假,冷凝绮这一声“郎君”,也叫得燕铁衣混身不自在,更且面庞上火辣辣的泛起红热,他用力挤出一抹笑颜,道:“我看,我们走吧?”
嫣然一笑,冷凝绮道:“不等大麻子了?”
燕铁衣咽了口唾液,道:“上天有好生之德,留着他自己检点,……”
话没说完,“小蚤儿”魏角已突然一挫牙,狠厉的道:“走,朝那里走?我们这是什么地方?岂是这般来去自如的?”
望着对方,冷凝绮似是十分讶异的道:“奇怪,小蚤儿,你火气还不小呢,假使我是你,就乖乖缩着狗头别哼声,免得再一次丢人现眼了,可是,你居然如此‘余勇可嘉’,我不知是赞美你好,还是可怜你好?”
魏角紧绷着面孔,额头两边的“太阳穴”在不住的“突”“突”跳动,他语声僵硬的道:“胜败是兵家常事,算不了什么,你们如果认为占了点上风之后就可以慑伏我们,那就是一桩天大的错误了,我们可能技逊一筹,但是,我们的骨气却不输于任何人!”
燕铁衣道:“有志气,有胆识!”
一撇唇角,冷凝绮鄙夷的道:“败军之将,何足言勇?”
魏角冷森的道:“不信,你们试试看!”
冷凝绮尖声笑道:“可吓坏我了,小蚤儿!”
面孔铁青,魏角怨毒的道:“用不着来这一套,至少,你也吓不了我!”
就在这时,大厅紧闭的铁门,忽然启开,七八个神形骠悍的大汉,簇拥着一个衣履都丽,却模样奇丑极怪的人物走了进来。
这人身材高大,肥壮如牛,一张四方脸黑得透亮,满脸的麻坑又深又宽,层叠累累,宛如是一脸的癞疤;他头上戴了一顶文士巾,紧压着黑浓的倒八眉,一双猪眼泡,宽扁的鼻子几乎占了脸膛的大半位置,把两腮的肥肉都挤紧了,嘴巴又大又阔,且微微突出,有如蛙唇──看起来老是像撮起嘴唇要吹拂什么,或色迷迷的想亲吻什么一样,这付尊容,再配上他那顶宝蓝文士巾,穿着寿字图的宝蓝绸袍,真是奇形怪状,伧俗不堪,又加上土气十足,活脱是山大王戴乌纱帽穿朝服,压根儿就不是那么回事!
不用人指点,这位仁兄,便不是刘大麻子刘大川,也必定不会是第二个人了!
一进门,黑麻子往中间一站,跟随他的七八名大汉立时左右散开,一个个挺胸突肚,双臂环抱,完全一付打手的姿态!
打他们这行人出现开始,大厅四周的黑衣汉子们立时纷纷躬身为礼,状极尊敬,而这些黑衣朋友们虽然未曾三呼万岁,却一个个喜形于色,神气振奋──他们认为,救星业已来了!
此刻,那乱发蛇眼的高大块头赶紧抢前几步,呵腰垂手,诚惶诚恐的道:“三爷,你老可来了,弟子们无能,被这一双狗男女……”
黑麻子──刘大川倒八眉一耸,顺手一个大嘴巴子,将那大块头掴了四抑八叉,鼻塌嘴歪,他声如牛喘似的咆哮起来:“没出息的东西,丢净我的脸面,还到我面前咕噜什么?我刘老三纵横江湖数十年,连个踉跄都未颠过,却叫你们这群不中用的混帐将我半世英名如此糟蹋!”
乱发蛇眼的大汉抹着满嘴的血,半声不敢哼,挣扎着站了起来,战战兢兢的垂手站在一旁,脸上全泛了灰。
“一声雷”耿桂也蹩到侧边垂头站住,噤若寒蝉,故意将那只血淋淋的右手摆在显明的位置,一则是丑表功表示委屈,二则也希望主子看在这只伤手份上,免了他的那一巴掌。
刘大川眼珠子一转,重重一哼,没有说话。
于是,魏角亦轻轻来到刘大川跟前,躬身肃立,却一言不发。
又重重一哼,刘大川的巴掌却未再用──他对魏角似乎特别优渥,特别宠爱,但是,一开口,声音仍是粗浊有气:“栽啦?”
魏角面无表情,脸色青白:“弟子无能。”
刘大川怒道:“连你也罩不住?”
面颊抽搐了一下,魏角语声沙哑:“今晚走了眼,遇着了扎手货!”
刘大川的视线邪恶的投向燕铁衣身上,又转到冷凝绮脸上,他的视线甫一触及冷凝绮,聊猛的颤动了几次,然后,直楞楞的便像定住了。
这样的情景,与男人在这种情景下的思想念头,冷凝绮可是太熟悉太清楚了,她知道人们的眼神中表示的心意,尤其是,在此等目光下的心意──很自然也很熟稔的,冷凝绮跟着抛了个媚眼给刘大川。
不由自主的咧开大嘴,露出来两排三差不齐又黄秽的牙齿,刘大川正想报以微笑,又突然醒悟──他急忙闭上嘴巴,赶紧扮出那付凛然不可侵犯的模样,却暗中“——”的吞了一口口水。
站立在四周的刘大川手下,差不多都知道他们当家的这个“寡人之疾”,有查觉方才情况的,却也只敢放在肚子里啼笑──现在,他们光是笑都已笑不动了。
乾咳一声,刘大川一指燕铁衣:“小蚤儿,可是这个乳臭未乾的毛头小子?”
点点头,魏角道:“是的,还有那个女子!”
刘大川的目光又移了过去,迎接他目光的是冷凝绮那销魂蚀骨的如花媚笑,顿时,这位三爷心神晃荡,昏陶陶的有些迷糊了,魏角见状之下,心里有数,他急忙凑近一步,低促的道:“三爷谨慎,这女人艳如桃李,心如蛇蝎,先前一出手就干掉我们五个人!”
悚然一惊,刘大川疑惑的道:“出手杀了我们五名孩儿的那个女人,就是这一个?”
魏角道:“就是她!”
刘大川喃喃的道:“真叫人不敢相信,一朵花似的大姑娘,居然也有那么个歹毒法?看她柳腰纤细,不满一握,风都能吹得乱摇摆,那么白嫩的细肉,像豆腐似的一把捏得出水来,那张小脸,和画的有什么两样?这么标致的小娘子,美娇娇,竟会动手杀人,而且一杀就是五员?”
魏角低声道:“不错,三爷,看情形她就算再杀五十员,也不会皱皱眉头!”
透了口气,刘大川道:“有这话?”
魏角躬身道:“怎敢相瞒三爷?”
鼻孔像拉风箱一般粗浊的呼吸着,刘大川自言自语的道:“妈的,这事有点透着玄……”
魏角细声道:“弟子想从头再向三爷详禀一番,这个女人和那个小子。”
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刘大川不耐烦的道:“事情经过我已都知道了,他们先前去传警的时候已说得够详细;小蚤儿,这一男一女的身份来历你搞清楚了没有?”
神色有些尴尬,魏角道:“他们不肯‘露底’,如今只晓得这一男一女是夫妻!”
大吃一惊,刘大川愕然道:“什么?他们是夫妻?这女人嫁了?嫁给那乳臭未乾的小王八蛋了!”
魏角颔首道:“正是,这女人的丈夫便是那小子。”
猛一咬牙,刘大川恨声道:“真是他妈的混球,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白糟蹋了!”
魏角没有哼声,眼珠子却在碌碌不停的打转。
刘大川又望了望冷凝绮,冷凝绮也依然报以甜蜜的微笑盈盈,这位三爷似乎有些抗拒不住,赶紧移转视线瞪向燕铁衣,而当他的目光对着燕铁衣的时候,却已变得那样的凶狠贱忍了──有如一头攫取猎物前的黑猩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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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雪 扫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