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湖大街,中段那条斜弄堂底,有个风光绮旎的去处,叫做“四巧楼”,红砖围墙黑漆门里是幢雅致的二层建筑,前后花园,种树莳花,景观还相当不俗。
“四巧楼”有四巧,其中一巧名唤小媚,这小媚和骆忏结过几度露水姻缘,骆忏知道这不过逢场作戏,小媚虽也明白,却对骆忏得紧,但一番痴情,只能深藏心内,世道重的乃是门当户对,她一个烟花女子,又何来门户之说?仅待相思托浮云罢了。
刚撑灯的时分,小媚早已叮咛“妈妈”,推掉一切酬约,专心一意的在内置酒备菜,一刻三掀帘的苦候着骆忏到来,这几天,骆忏来得快,都是拣着傍黑光景上门。
没叫她白等,再一次掀帘子,骆忏一张笑脸已展露在她面前,小媚向来精巧,对于这种不闻声息,突兀人现的情形,业已见怪不怪了。
先拧了条热手巾帕子递了过去,待骆忏净过脸,一杯香茗已捧到鼻端,他一手接下茶盅,一手握住小媚那只柔荑,用嘴唇“啧”声亲了亲。
小媚清秀俏丽的脸蛋儿竟然无端端的一红,颇显小儿女的娇羞之态,多年青楼卖笑,男女之私,淫狎之技该不陌生,却是每次面对骆忏的亲热,她总会兴起那等无邪少女的绮思与扭捏。
舒舒服服的坐下来,骆忏满足的呼了口气,扫一眼桌上的美酒佳肴,不禁食指大动,偏偏又爱怜,又埋怨的道:“小媚,你简直把我宠坏了,花这多钱弄这么些好菜招待我,一朝嘴巴吃刁了,你若不在身边,叫我怎么去填这口腹之欲去?”
明明知道是甜言蜜语,拿来哄人的,小媚心里那股受用可甭提了,她软酥酥,飘飘然的腻着声道:“你就是一张嘴会说,老骆,喜欢吃就多吃点,想天天变花祥也不难,只要你天天来,我哪怕卖掉肚兜都侍奉你。”
哈哈笑了,骆忏顺势在小媚的丰臀上摸了一把:“天天来?我的亲娘,就算你再替我补,也会给吸光罗。”
小媚“嘤咛”一声,朝骆忏肩头连连轻捶:“死鬼,没肝没肺没天良的,我扒心对你,亏你还说得出这种话来……”
伸手搂住姑娘细腰,骆忏动作熟练的按小媚坐到腿上,另一只手举箸挟菜,一边咀嚼,一边“嗯”、“嗯”有声:“好,好,味道实在是好,你亲手做的还是外头叫的?”
小媚抚弄着骆忏的发丝,噘嘴道:“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哪一次你来不是我自己下厨张罗?记得去年入夏前后,有趟你来了,茶里吃出条虫子,当场脸色就不大好看,虽说没啥,我心里有数,打那遭起,只要知道你留下吃饭,从洗菜加料落锅,我从不假手他人,更别说外头馆子叫了。”
骆忏放下筷子,动情的道:“小媚,你实在对我太好,能不能不要对我这么好?”
小媚微怔的道:“为什么?”
骆忏苦着脸道:“你对我好得过分,我不知该如何回报你,更怕牵肠挂肚,一步也舍不得离开了。”
拧拧骆忏耳朵,小媚又好气,又好笑的道:“死老骆,口是心非,表里不一,你对姑奶奶是真情,是假意,以为姑奶奶我看不出来?”
骆忏搂在小媚腰间的手臂紧了紧:“是真情哟,姑奶奶。”
小媚哼一声,扭着身子道:“得啦,你放放手让我下来,咱们这里不管生张熟魏,规矩可不能坏,我该替你斟酒啦。”
白玉瓷的小酒杯,挑画着几茎淡逸的竹片,挺雅,杯里的酒是淡淡的澄黄,斟酒的一双手纤细修长,肤若凝脂,光看小媚盈盈执壶的举止,已是一大享受。骆忏端杯尽饮,咂嘴而笑:“菜好,酒好,人更好,小媚,来,先给我个‘皮杯’。”
小媚略一扭怩,还是拿起骆忏杯子饮了一口,然后迎上脸去,将口中酒徐徐哺入骆忏嘴里,酒香合着舌尖的一股兰馨,骆忏几乎未饮先醉了。
等静下来,小媚才道:“老骆你这阵子发了什么癫?怎么来得这勤?”
骆忏笑道:“想你嘛。”
小媚“嗤”了一声:“鬼话,你会想我?死没良心的,别的没学会,端端学会了神出鬼没的这一招,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一下子十天半月叫你踏穿了门,一下子三季成年不见人影,你到底在忙些什么呀?”
啜了口酒,骆忏道:“难道你还看不出来我是干哪一行的?乖小媚,少问这些,我的事,你越少知道越好,免得将来连累了你。”
小媚低下头,幽幽的道:“既便你不告诉我,我也约莫猜到你是哪一等营生,老骆,钱省着花,更別大把大把往我身子撒银子,你的钱,都是卖命赚得的,我,我不忍心……”
骆忏拍拍她的手背,轻声道:“犯不着为我顾虑,小媚,水里火里,刀山油锅,我历多经多了,金子银子拿命去换,换来就得花,否则带得进棺材?人生就是这么回事,要活得痛快,死得爽落!”
小媚摇摇头,眼圈儿微红:“我不要你死,老骆,我从不敢奢望什么,只要能看着你,摸着你,就是我最大的快乐,最大的满足,纵然偶尔也好……”
骆忏豁然笑道:“罢,罢,不谈这些,如今花好月圆,良辰美景,可别影响了我们的情绪。”
小媚默默无言,只挚起酒壶,为骆忏将酒续满。
这时,门上忽然传来一阵啄喙声,有个粗浊嗓音招呼着:“小媚姑娘,小媚姑娘,有人找哪。”
小媚沉下脸来,大不高兴的朝门外道:“猴孙,这把茶壶你是怎么提的?我早说过这几天不见客,谁找都是一样,还不给我回了去?”
门外那位忙道:“你别生气,那位爷不是找姑娘你,是要见姑娘房中的骆大爷——”
小媚望了骆忏一眼,目光中有征询的意思。
骆忏清清喉咙,提高声调道:“来人可曾撂下名姓?”
外头的回道:“有,有,他说姓萧,只要一提姓萧的,骆大爷就知道。”
骆忏道:“请他上来吧。”
传话人“噔”、“噔”下楼去了,小媚有几分疑惑,也有几分怨恚的道:“是谁呀?老骆,你也真是的,我们俩久久不见,好不容易凑合几天,你还不忘弄个跟班的来!”
骆忏笑笑:“小媚,我有事。”
小媚神情一紧,像被什么揪着心:“有事?老骆,好事还是坏事?”
骆忏故作轻松的道:“现在还很难讲,小媚,你少问几句,少操心,何苦自寻烦恼?”
小媚正急着想再问下去,房门已被推开,“鬼灵通”萧才一脚踏进,气吁吁的,又是一脑门汗水。
一见骆忏,萧才迫不及待的嚷嚷着:“老大,情况不妙啦,他们——”
骆忏赶紧抛过去一个眼色,并立即打断了萧才的话尾:“先见过小媚姑娘,我的老相好。”
萧才会意,也才发觉屋里还有另外一个人存在,他的表情称得上变化多端,马上堆一副笑颜,深深长揖:“哦,没看到嫂子在这里,冒失冒失,在下萧才,向嫂子见礼了。”
小媚慌慌的还礼,思绪却如一团乱麻,说起话来恍恍惚惚:“萧,呃,萧先生,是不是有什么坏消息?”
萧才打个哈哈,道:“朗朗乾坤,花花世界,吃喝玩乐都来不及,谁会去招事端?嫂子放心,没有什么消息,更没有坏消息。”
小媚知道萧才不可能告诉她实话,心里越发急躁焦惶,此际,骆忏已在拿话:“你且回避片刻,小媚,我要和萧才谈谈。”
张张嘴欲说什么,小媚又嗒然无言,十分听话的静静退出,顺手关拢房门。
眼看门关了,萧才干笑着道:“娘的,人一急就难免乱神,刚刚差一点说漏了嘴……”
骆忏道:“来,坐下说话。”
坐到桌前,萧才看满桌酒菜,未曾开口先就双目一亮,伸手拈了块玫瑰醉鸡塞进嘴里,嘎嘎有声的嚼动着,犹不停赞美:“乖乖,真叫人间美味,我打一早喝了碗稀粥,两腿便不停奔波,直到如今,连滴水皆未入喉,又渴又饿,苦啊!”
骆忏朝椅背上一靠,淡淡的道:“你先吃饱喝足再讲话吧,慢慢来,不急。”
萧才又一次抓了几片蜜汁火方,饿鬼投胎似的大口吞咽,并接过骆忏递来的酒杯,仰颈饮入,鼓动着腮帮子,含混不清的道:“骆老大,你交待的事我已大概摸了个底,我操他娘个二妹子,‘天蝎会’这次确确实实是在玩真的了!”
骆忏道:“怎么玩法?”
自己起酒壶斟了杯酒,萧才“啯”声干净,边抹着嘴道:“据我打听的结果,为了缉拿老大你,‘天蝎会’一共派出三组人马参与行动,一组由他们二当家‘八千岁’孔其然亲自领军,成员另有三名‘宇’字级‘前卫’,三名‘宙’字级前卫,第二组的领队为‘天蝎会’总教习‘千手金刚’孟问心,人手与孔其然那一支相同;第三组的调度者是‘天蝎会’大执刑‘玉哪吒’董渝,带领的是二执刑‘狂肥’晏起鹏,以及五名‘掌法’,阵容堪称浩大坚强,我一得到这些消息,赶紧就来向老大禀报,尚请慎加斟酌……”
骆忏冷静的问:“斟酌什么?”
萧才一愣:“老大,得盘算盘算是躲是走呀,这可不是徒呈意气之事,我不是说过了么?好虎架不住一群狼,老大,说实话,‘天蝎会’这份名单一露出来,我,我他娘腿肚子都打了转啦!”
骆忏“呸”了一声:“萧才,你这不叫没出息叫什么?人要有担当,要面对现实,遇上事,只想躲想逃,这能解决问题,又能匿至几时?没得还落个窝囊名声!”
萧才忙道:“老大,老大呀,我何尝不知道要挺直腰杆,表一番凛然无畏之概?问题是咱们挡不过,抗不起哪,‘天蝎会’派出来的这干人王,个个都是独当一面的人物,不论武学机谋,俱属一流之选,老大,你就算是龙是虎,也不过单枪匹马,再怎么拨弄,亦难以跳出人家的天罗地网……”
骆忏也拈起一块玫瑰醉鸡入嘴,似在慢慢品味,话亦说得不徐不缓:“首先我要纠正你,萧才,用词谴句你得多加注意,‘天蝎会’的人是来‘对付’我,什么他娘的‘缉拿’?他们并非官府衙役,老子也不是江洋大盗,充其量以暴易暴,几场混仗,不过是黑道火拼,以毒攻毒的把戏,照你的说法,我好像变成了逃犯了?其次,他们也不算‘天罗地网’,多几个毛人而已,能把三山五湖全罩死啦?你休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这等场面,看的乃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你懂么?”
萧才呐呐的道:“可是,可是,老大,咱们没有本钱和人家斗呀,一旦明枪硬仗,除了一条死路便是死路一条,这,这不叫寿星公吊颈,嫌命长了么?”
骆忏半眯着眼道:“所谓’运用之妙,存乎一心‘,又说’阴阳互动,奇正相生‘,应付的法子多得很,哪一个告诉你,我要和他们‘明枪硬仗’?”
搔搔头皮,萧才仍然惶惶不安:“老大,不管你用什么法子,我们还是势单力薄,不啻以螳臂挡大车……”
骆忏双眉一皱:“谁说我们是‘螳臂’,他们是‘大车’?萧才,老子这条手臂,正好比一尊罗汉杵,要杀他们一个血海尸山,片甲不留!”
蓦地抖了抖,萧才不由面青唇白:“老,老大,那,我呢?”
骆忏露齿笑道:“好萧才,你逃命去吧!”
萧才形色恐惧,带着哭腔道:“你可别当我孬种,老大,我上有老母,下有儿女,拖家带眷的全靠我一个人挣食,我不是怕死,老大,我死不得啊……”
骆忏当然清楚萧才堂上尚有一位继母,领着他业已成年的一子一女守着两处生意不恶的酒坊过活,他也清楚,祖孙三人是住在关外,千里迢迢哪。
萧才偷觊着骆忏的反应,提心吊胆的低叫:“老大,老大,你千万莫误会我——”
展现出一抹极其和煦的笑颜,骆忏温柔的道:“我怎会误会你?萧才,你有你的苦衷,更坦白的说,天生我才必有用,你的能耐却不在这上面,踩盘卧底,布线埋柱,你算一等一的行家,谈到接刃交兵,搏杀鏖战,你便不够格了,我若硬拖着你,岂不是拿鸭子上架外加给我添累赘?这种损人不利己的呆事我能去做?”
萧才顿时如释重负,感激得眼都快掉下来了,他咽着声道:“老大,老大啊,生我者父母,知我的人就只有一个你了,你是这么体谅我,包容我,千秋万世我也忘不了,老大,待这一劫过去,你可别弃我不顾,刀山油锅,我替你跳定啦!”
骆忏道:“敢情,我说萧才,你也该走了,不准什么时候怕就祸事临头,你且早早离开这是非之地紧。”
神情一变,萧才匆忙起身,冲着骆忏重重抱挙躬腰,转过身去像一阵旋风般卷出门外,而急促仓惶的步履声如同擂鼓。
夜深沉,初春的夜晚,寒意仍浓。
骆忏踽踽独行在无人迹的街道上,幽幽郁郁的冷清,空空茫茫的景色,连带使得人的心情也孤寂起来,虽然,他一向孤寂惯了。
思潮的起伏不曾间断过,有许多事情要想,有许多不可预知的未来要面对,是福是祸,难以揣测,眼前的形势往后如何发展?他自己也说不上。半生以来,在血雨腥风里打滚,飘泊于无终无了的争斗波涛间,感觉中就像活在一个大兽栏之内,做的尽是弱肉强食,你抢我夺的勾当,这哪里是人生?
而人生偏偏就是这样,充满暴力与贪婪,披着文明的表相,掩饰下的却是不离原始初开的野性,想活下去,便得横起心来不能手软,否则,你淘汰不了別人,别人就将毫不顾惜的将你淘汰;世间路,江湖路,实在是条坎坷路。
忽然,骆忏站住脚步,警觉的向四周寻视——因为他意识到,在他轻缓的步履声外,好像还有另一双脚行动的声音。
目光所及,并无异状,街景仍然阴暗,远近一片沉寂,甚至不见一条猫狗的影子。
骆忏重新开始移步,他所居住的那家客栈,就坐落于下条街口了。
背后传来一阵衣袂带风的响动,很快,很强劲,这可不是错觉了,他倏然转身,而那条自后迫近的人影,几乎在他转身的同时已到达眼前!
虽说夜色晦沉,但在模糊的光度下,骆忏仍可大略辨认对方的面容,这是个中年劲装的人物,个头不高,却十分粗壮,满头乱发用一根草绳扎住,脸孔肌肤出奇的水亮油滑,呈现着黑白交布的花斑,形像所示,有股子特别邪异的况味。
这个人,骆忏不认得,从来也没见过。
对方咧嘴而笑,展露一口参差不齐的黑牙:“老兄是姓骆吧?”
骆忏颔首:“我要不姓骆姓什么?”
油亮的面孔反衬出上布的黑白花斑越发明显,这人又道:“骆忏?‘亡命三郎’骆忏?”
骆忏道:“你全说对了。”
这一位拿左手拇指顶顶自家胸口,道:“我叫秦摩星,‘花鳗’秦摩星,‘天蝎会’‘宇字级前卫’,骆老兄对‘天蝎会’该不太陌生吧?”
骆忏平静的道:“当然,这么大的一个帮口,怎会陌生?不过,和我有什么相干?”
“花鳗”秦摩星无笑意的笑笑:“我们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假如与老兄没什牵扯,亦不敢前来相扰,既然有请老兄,其中某些疑窦迷端,还烦老兄跟我走一趟亲加解说。”
骆忏硬着声道:“秦朋友,我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我向来与贵会没有来往,更无轇轕,根本阳关大道,各走各边,何来疑窦迷端可言?”
秦摩星道:“老兄,找上你就有我们的理由,要证明你的清白无辜,得靠你自己提出凭据洗刷。”
骆忏死不认帐的道:“你指的到底是什么事?我啥也没干过,没头没脑又如何提凭据,如何洗刷?从始到尾,我就搞不清楚你在扯些什么……”
秦摩星眼神一冷:“老兄,你真的也好,假的也好,这一趟你是走定了。”
骆忏悻悻的道:“跟你去哪里?”
秦摩星道:“去面见本会孟总教习。”
眼珠子左右一梭溜,骆忏道:“他人在何处?”
秦摩星似是知道骆忏的心意,阴恻恻的道:“就在附近,事实上,我们此刻的位置,全在他们视线之内。”
骆忏哼了哼:“如果我不去呢?”
秦摩星放重了腔调:“这便应了一句话了——敬酒不吃吃罚酒!”
骆忏稍做犹豫,故示无奈之态:“简直拿鸭子上架嘛,你们组合大,有势力,亦不该如此横行霸道,强人所难,没风没影的事楞朝人家头上栽赃——”
秦摩星蓦然暴喝:“你去是不去?别人含糊你‘亡命三郎’,‘天蝎会’可不当你是个人物!”
骆忏双手一推:“算你们狠,行了吧?”
秦摩星大声道:“走。”
于是,姓秦的在前,骆忏跟后,快步向回路行去,只走过半条街,斜岔里有片空地现了出来,空地上还残留着些许断梁颓壁,显然为一处旧屋拆除的所在。
半截北墙的前面,站立着一条高大魁悟,白恍恍的身影,从幽暗的夜色中望过去,那条身影仿佛一个来自阴曹地府的白无常。
秦摩星抢前几步朝人躬身行礼:“禀总教习,姓骆的人已带到。”
骆忏先环顾地形地势,不禁心里暗忖——这些人可真会挑选地方,怎的这么一块旷地,自己经过时竟未发觉?
那人走向前来,骆忏很自然的迎上目光,却有几分意外,休看对方这等粗骨大架的个头,一张面孔偏偏轮廓分明,五官清秀,唇端蓄着短髭,尤见斯文,举手投足之际,白袍拂展,似是不沽人间烟火了。
骆忏打量着人家,白袍人也一样端详着他,半响,白袍人轻轻开口,声调还挺清雅:“尊驾便是骆忏?”
骆忏点头:“不敢,在下正是。”
白袍人道:“‘天蝎会’总教习,‘千手金刚’孟问心,特向尊驾致意。”
骆忏拱手道:“言重了,骆某何人?岂敢受此高抬。”
双手一背,孟问心接着道:“尊驾名满天下,所向披靡,本来我们是不敢轻犯虎威的,然则事关重大,影响‘天蝎会’声誉至巨,万不得已,只有就教于尊驾,一探究竟,如有不周之处,尚请海涵。”
“天蝎会”是个何等强大的组织?孟问心又是“天蝎会”的首脑级人物,在遭遇如此损兵折将,人财两失的打击之后却仍然心平气和,顾全礼数,这种修养与风范固算到家,但越是喜怒不形于色,越表示他的深沉老练,工于心计,似这般对手,骆忏一直便份外警惕,益发谨慎,因为,杀人不见血的勾当,大多出自如孟问心相类的典型。
堆起笑容,骆忏道:“方才这位秦朋友也说有件涉及贵会的大事要我前来澄清,可是我的确不知是件什么事?我在道上混生活混了这些年,吃的是杂八地,干的亦属一干鸡零狗碎的小行当,和贵会的势大财大根本不能相比,自然更没有任何牵扯之处,总教习一番谬誉,我除了起一身鸡皮疙瘩,简直便无地自容啦。”
孟问心淡然道:“好说,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半月之前,于‘漱玉江’畔,本会自二舅爷常虎臣之下一十一名头目,共十二人全部遭人击杀当场,所携黄金六箱亦同时失踪,这显然是一桩谋财害命,干犯江湖大忌的公案,这种事,换成哪一帮,哪一派,也不会默而以息,何况‘天蝎会’多少还算个知名码头,出了此等意外,例行手续总不能不办,‘天蝎会’再孬再孙,至少亦该弄清楚暗算者的来龙去脉,求个公道,骆兄以为是吧?”
骆忏面不改色的道:“总教习,这是一定的。”
孟问心道:“经过多日的调査求证,我们总算有了点眉目,找出了些许蛛丝马迹。”
骆忏似乎非常关切:“太好了,可已知道是什么人如此胆大妄为?”
孟问心笑笑,语气突然一转:“骆兄,我想请教,骆兄平素惯用的兵器是哪一种?”
这个问题根本不能瞒,也瞒不住,两道中人,稍有所见所闻,谁不清楚“亡命三郎”主要使用的家伙是另名“慈悲铲”的月牙铲?骆忏立刻爽爽快快的道:“回总教习,我惯使的兵刃是柄月牙铲。”
孟问心道:“那柄月牙铲,重约四十五斤,长近六尺,铲柄粗细若同鸭蛋,月牙铲口两边尖端相距逾尺,弧状铲刃宽则六寸有半,是不是这么一个规格?”
心中咒骂不绝,骆忏却打着“马虎眼”:“好像差不多吧,总教习,有事没事,哪会想到去丈量呀?”
孟问心侃侃而谈,仿佛在向骆忏做详细解说:“骆兄,人死了当然不会再说话,亦无从有丝意识上的表示,而冤厉鬼之言纯属子虚,更不可信。不过,活着的人却该运用思想智慧,以现有的各般迹象遗痕,分析种种的疑端因果,假如仔细一点,便很有可能寻出线索,从而令真相大白,叫那元凶显形露底。”
骆忏干笑道:“的是个好法子,衙门仵作也都有这么一本沿下来的洗冤录。”
孟问心没有理会骆忏话语中的揶揄之意,自管说道:“我们检视过那十二具尸体,相当详尽的检视过,骆兄,结论是他们全被同一样重兵器所杀。”
骆忏一派惊讶的道:“哦?不知是哪一种重兵器?”
脸上的神情变得诡谲又阴沉,孟问心道:“你会猜不到?骆兄。”
骆忏连连摇头,反应看起来一片茫然——当然他肚里雪亮,眼前这一关,十有八九要曝底见光,怕是掩遮不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