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不渴了,胃肠也填饱了,本该舒舒泰泰、心平气和的萧才,一看这等阵仗,不由立时魂惊魄慑,五内如焚,刚刚有了点血色一张面孔,倏又变得惨白。
骆忏倒相当沉得住气,人平躺在石板上,眼睛半眯半合,舌头舔剔着口腔牙齿,不停发出“啧啧”声响,仿佛还在回味着方才的美食。
孟问心道:“可以开始了吧?”!
睁开眼,骆忏道:“总教习,不如你问我答,这样比较有条理些,而且不会有所遗漏,你要晓得,我说的不是你们想听的,你们想听的我不一定全说出来,由你发问最是直接了当。”
孟问心点头道:“有道理,这第一步,你已表现了诚意,不亏我好饭好菜以飨!”
骆忏笑道:“我一向是个有良心的人。”
孟问心半俯腰身,清清晰晰地道:“在漱玉江本会自常虎臣以下一十二人,是不是俱皆由你所杀?”
骆忏回答得爽快:“不错,全是我一个人杀的。”
双眉轩起,孟问心略含怒意:“既是被你一人屠戮属实,以前为什么不肯承认?”
骆忏笑笑道:“以前我尚没有落到这步绝地,为什么要承认?如今不承认不行了,只好实话实说,换成你,也会这样做吧?”
孟问心寒着脸道:“那六箱金子,也是你劫掠的了?”
骆忏干脆地道:“是我抢的。”
吸一口气,孟问心接着道:“金子藏在哪里?”
骆忏对答如流:“万苍山大石岭下的一处山窟内。”
孟问心道:“这万苍山大石岭距此多远?哦,这里是本会总堂口所在——‘义州府’。”
骆忏思忖着道:“不过一百五六十里地。”
孟问心慢吞吞地道:“你说的可是实话?”
骆忏一副壮士消沉、日薄西山的神情:“我人在你们手里,眼瞅着来日无多,还能瞎诓胡扯?要不相信,各位往大石岭跑上一遭,包管满载而归。”
孟问心目光有若利剑,转向一侧的萧才脸上:“萧才,骆忏所言是真是假?”
萧才心口“扑通”一跳,差点呕了起来。骆忏所言是真是假?他当然确知没有一句是真活,那六箱黄金,早已经他之手折算时价存入钱庄,如何还会藏在什么山窟里?他甚至不敢相信有没有“万苍山”、“大石岭”这个地方,但此时此境,岂能实情实报?那不啻加速两人的死期啊。
孟问心紧盯着萧才,视线不移:“我在问你的话!”
打了个冷颤,萧才突然福至心灵:“回总教习,这档子事,从头到尾我根本毫不知情,叫我怎么回答?”
孟问心大声道:“你们不是老搭档么?”
萧才哭丧着面孔,干嚎似的喊起冤来:“总教习哪,你可千万明镜高悬,明察秋毫,我跟姓骆的只是极寻常的交往,普普通通的朋友,偶尔见见面,替他拉拉线赚几文佣金怎么扯也扯不上‘老搭档’的关系,他一个亡命之徒,天不怕地不怕的魔星,我若不是为了弄点进帐,平日里躲着他都来不及,如何尚敢与他多打交道?”
孟问心沉吟着道:“你们之间,确然不曾勾结着设计那些黄金?”
头摇得宛似拨浪鼓,萧才几乎声泪俱下:“那可是六大箱金子啊,总教习,姓骆的胆大包天,心狠手竦,上闯凌霄殿,下捣水晶宫,没有他不敢做的事,我却算是个什么人物?无拳无勇,缺智少谋,不过一个讨点剩饭残羹的小角色,给我三个胆,我也担不起这般的风险,姓骆的如要找人勾结劫财,怎么挑也挑不上我呀……”
孟问心阴恻恻地一笑,道:“听起来像是这么回事。”
萧才声嘶力竭地喊:“总教习,我可以起誓赌咒,所言所说,句句是实,要有一句讴语,便教我不得好死,天打雷劈……”
孟问心漠然道:“我姑且信你一次便是,萧才,你要知道,发誓赌咒,往往相当灵验的!”
萧才业已是冷汗透衣,面青唇白,他诚惶诚恐地道:“就算吃了狼心豹胆,我亦不敢有只字妄语!”
骆忏忍着笑,心中暗暗赞叹不已——和萧才相处多年,不想他尚有这么一手唱做俱佳的本领,自己若不是当事人,定然也信以为真了。
孟问心又面对骆忏,道:“你说的那个藏金所在,能不能画张草图出来?”
骆忏回得痛快:“行,解开我的右手,我给你画。”
孟向心道:“不用劳神,你详述地形要点,我们有人绘制。”
骆忏故作迷惑地道:“这又是为什么?”
孟问心一哂道:“不为什么,小心为上。”
微微侧过脸去,他跟着简洁明快地下令:“叫金秀才来,带妥纸笔墨砚,准备画图。”
立即有人回诺着疾转奔去,孟问心背手闲踱,消消停停地倒似端定了。
骆忏刻意送上一顶高帽子:“总教习,你办起事来果然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节奏进行的这等快法,更是半点时间都不耽搁……”
孟问心道:“为了这桩悬案,我们耽误的时间已经够多了,早结早安心,嗯?”
骆忏试探着道:“呃,总教习,你知不知道,贵会待如何处置我?”
孟问心有些惊异地看着骆忏,道:“明明白白的事,这还用问?”
骆忏强笑道:“人都多少存着点侥幸心理嘛,或许偶生奇迹亦未可百……好死不如赖活着,哪一个会寿星公吊颈——嫌命长啦?”
孟问心唇角下垂,形态寡绝:“骆忏,在你身上,不可能有任何奇迹发生,先不提你的掠夺恶行,也不提你对‘天蝎会’名声的恣意侵犯,你只算算本会有多少条人命丧在你手里就够了,即使你的命值钱,这些条人命也足够顶你一条了!”
骆忏形色晦黯:“没有转圜的余地了么?”
孟问心生硬地道:“怎么个转圜法?莫非我们那些人该死?”
顿了顿,他又冷肃地道:“我不妨老实告诉你,先前你不是问我为什么由我来审问你么?不错,按照本会的规矩与传统,这种事原该由二当家或大执刑处理,并非我这个总教习份内的责任,可是我们的二当家及大执刑全受了重创,如何尚有精力来处理这桩公案?担子自然就要我来肩承了,骆忏,我们二当家和大执刑的切身之痛,亦乃你的赐予,笔笔都是血债,你还到哪里去求侥幸?”
咽了口唾沫,骆忏艰涩地道:“那,大概什么时候要我上路?”
孟问心面容木然:“不知道,这要我们当家的做最后决定,不过,决不会太久,若快,可能便在眼前!”
骆忏闭闭眼,仿佛对人生犹有无限依恋:“唉,我年岁尚未称老大,这一世人,才觉得开始,不想就要结束了……”
孟问心道:“咎由自取,你怨不得人。”
内里七上八下、心惊肉跳的萧才,忍不住哆嗦着问:“总、总教习,我呢?各位打算怎么发落我?我和骆忏的案情完全不一样,你们可不能一竿子全都打进去……”
孟问心轻描淡写地道:“你的命运如何,也要看我们大当家的意思,这会儿我可说不上。”
萧才蓦地嚎了起来:“总教习,总教习,你是个明白人哪,这档子事,我彻头彻尾便置身局外,毫不知情,你们不能因为我和姓骆的相识就罗织以罪,天下之大,他相识的人太多了,莫非全要当灾?总教习,我是冤枉的哪……”
孟问心双眉一皱,道:“萧才,你哭哭嚷嚷也没有用,这件事我作不了主,且看你的造化吧。”
萧才用力挤动眼睛,可惜硬是挤不出一滴泪水:“总教习,你知道我是受牵累的,是无辜的,还求你在顾大当家面前务必替我美言几句,请大当家网开一面,手下超生……”
孟问心不耐地道:“好,好,我会相机为你说情就是。”
谁也看得出来孟问心是在随口敷衍,毫无诚意,本来嘛,双方是这样的立场,又从来没有渊源可言,你死你活,关他什么痛痒?
骆忏半真半假地破口大骂:“萧才,你个软脊梁,不成气候的鬼头蛤蟆,就不能拿出几分骨气,表点风格出来?你羞也不羞,愧也不愧?还算个男人呢,他娘全天下男人的脸面都叫你丢净了!”
萧才呜呜干嚎:“人要活着才能谈骨气表风格,若然两腿一伸,啥也不是,啥也完了,那辰光,任什么英雄好汉也不济事啦!”
地牢内除了孟问心之外,一共尚有七名他的手下,此时,七个人俱不由相视窃笑,好像在观赏一幕好戏,等着看下面的热闹。
好戏却不能演下去了,地牢门外人影闪晃,奉遣前往召唤金秀才的那人业已回转,身后跟着个干瘦枯瘪、蓄有山羊胡子的糟老头,老头子迈着八字步,双手上分捧纸墨笔砚,好一股穷酸气息。
孟问心对那糟老头表面上倒留三分客气,他迎上一步,含笑点头:“秀才公,梁志伟已经告诉你所请何事了吧?”
糟老头呵呵一笑:“左不过画张草图罢了,小事一桩,原先我还以为总教习相召,是要我金某人起一篇洋洋洒洒的檄文哩。”
孟问心打个哈哈道:“大才小用,有劳有劳了。”
那金秀才就地坐下,展开纸笔墨砚,瞪着一双黄浊老眼面对骆忏:“混小子,你说,我画,话要讲清楚,重点得强调,别跟我打马虎。”
骆忏纯然是副“人在屋檐下”的低姿态:“是、是,我不敢。”
跟着,他就开始形容“万苍山”的山形,叙述“大石岭”的地理位置,更详尽解说“藏金"的山洞所在之处,讲得口沫横飞,巨细无遗,看他那种认真的模样,几乎连萧才都以为他是在实话实说了。
金秀才边听边画,手不停挥,不片刻,一幅画有山有岭、有景有物的草图已然跃映纸上,看上去形质动荡,气韵自成,更若一幅丹青写意。
孟问心伸手接过,赞不绝口:“好、好、画得好,秀才公,果是肚皮里有货的人物。”
捻着山羊胡子,金秀才自得地道:“雕虫小技,不算什么、不算什么,总教习,图中画有奇岩榕盖的地方,即是山洞的入口位置,你可记牢了。”
孟问人颔首道:“错不了。”
骆忏意态怏怏的道:“总教习,是不是交出了这张‘藏金图’,也等于加速了我的死期?”
孟问心谨慎地撮唇轻吹着草图上的墨渍,漫声应道:“我说过,这是大当家才能决定的用,你问我也是白问。”
骆忏长吁一声,容颜悲凄:“不值哪……我这般做法,与亲手打绳结套自家的脖颈何异?惨哪惨……”
孟问心猛一昂脸,断然交代:“来人,把萧才押回原处,关锁牢门,通通跟我回去交差!”
萧才被左右两员大汉挟持着拖将过去,他一面挣扎一面叫嚷:“总教习,总教习,你千万不要忘了替我在大当家跟前美言几句,我是冤枉的,冤枉的哪……”
骆忏也赶紧道:“尚有件事烦问总教习!”
正在举步的孟问心冷面冷口地道:“什么事?”
骆忏陪笑道:“该招的我全招了,往后去,在没有杀头之前,总该给点吃喝以续余生吧?你说过,但要招供,便可不受活罪。”
孟问心想了想,道:“得,我会吩咐下去,少不了你们吃的喝的。”
于是,萧才那边传来几声环扣对锁的脆响,地牢铁门又“哐”声闭拢,一片漫漫的黑暗融合在一片无声无息的幽寂里,潮水般复再浸满整个空间。
萧才的声音从角隅处响起:“老大,骆老大……”
骆忏目瞪瞪地瞅着上方,懒懒应道:“什么鸟事?”
萧才“咭”声一笑:“我真是服了你了,骆老大,你先前那番表演,传神之至,如果我要不知道内情,也一定被你唬弄住,依我看,姓孟的是深信不疑啦!”
骆忏哼了哼:“你刚才的几段唱做,亦相当精彩,把一个贪生怕死、临难苟存的杂碎嘴脸全扮活了,我若与你没有默契,恨不能抬起一脚揣烂你个王八蛋
萧才急道:“老大,各人所扮的角色,原是事先就说妥的,你可莫要因为我的演技入木三分,便以假作真,把我当成戏里的人物,我岂会那等窝囊法?”
骆忏道:“操,人生如戏,你实际的德性,亦相距不远。”
萧才喊起冤来:“老大,说过你来抗,我不过是尽量配合你,倒落得个不是人了……”
骆忏不响,脑子转动着在思忖一些事。
片刻之后,萧才又出声道:“骆老大,有件事,我想问问你。”
骆忏收拢心绪,道:“说吧。”
萧才的语气里透着忧虑:“是不是,呃,真有‘万苍山’‘大石岭’这个地方?”
打鼻腔里笑出声来,骆忏道:“我可以编故事,打诓语,莫不成还能凭空造一座山、砌一道岭出来?当然确实有这个地方,不但有,我以前还亲身去过,萧才,‘地点’一项的因素极其重要,否则,一旦让他们发觉连‘地点’都属于虚乌有,就大大不好玩了。”
萧才似在不停点头:“那,就算他们找到地方,亦必然找不到黄金了?”
骆忏讲解着道:“万苍山很好找,当地确有这么一座山,大石岭便在万苍山的范围以内,难找的是那个‘藏金’的山洞,洞是有那么一个洞,可不像我说的宽深敞阔,事实上,只算个比鼠穴大不了多少的山窟窿,里面自然也没有金子,不但没有金子,搞不好蛰一窝毒蛇都不一定……”
萧才明显地发急了:“找不到金子,他们回来我两个不就遭了大殃?”
骆忏不慌不忙地道:“遭殃本来就遭了殃,我们要争取的,是如何在遭殃的过程中延续生存空间,你记住,只要多活一天,我们便多层机会;对方遍寻不获我说的那个山洞,充其量仅能寻及那个山窟窿,必然盛怒而返,诘问于我,我即一口咬定是他们图绘不明或方位谬误所致,最后,他们唯一的法子仅有请我带路,这一带路,逃生求活的途径就多矣哉!”
像是在琢磨什么,过了一阵,萧才突然惊呼:“老大,假如事情发展正同你的判断,你带路去了,逃生求活的途径多矣哉了,那我呢?我怎么办?你不能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等死哪!”
骆忏轻松愉快地道:“你不一定会死,理论上你只算个局外人,何况孟问心还帮你说情?当不住我一就道,他们马上把你放了。”
萧才立时呼吸沉重,仿佛呻吟:“骆老大,我的亲爹,我的祖宗,这不是玩笑之事,使不得模棱两可的说词,要是你一上路他们就宰人,我又到哪里喊天去?老大,你千万救救我,我们是福祸与共、生死相连的好搭档,你不能弃我不顾呀。”
骆忏故意冷冰冰地道:“去你娘的那条腿,你我之间,不过普通朋友罢了,几时又成为‘福祸与共’、‘生死相连’的好搭档啦?”
萧才那边厢哀哀叫道:“别再逗弄我了,老大,演戏归演戏,事实归事实,你好歹得想个法子让我跟着你,但要跟着你,即便去死,也有你给我壮胆哪,可怜我受尽折磨,心神交瘁,老大,你就少吓唬我吧。”
骆忏适可而止,笑着道:“不中用的东西,我骆忏是弃友不顾的人么?多年患难,我几曾抛舍过你?”
长长吁一口气,萧才自叹道:“唉,不知年纪大了还是怎么的?越来越经不起惊吓喽……”
骆忏道:“所以江湖跑老了,胆子跑小了。”
静默俄顷,萧才又道:“老大,你的意思,不管怎么样‘天蝎会’那边在未找到黄金之前,笃定不会下我们的手?”
骆忏道:“不敢讲‘笃定’,我猜测八九不离十便是。”
萧才道:“也就是说,这段期间,我们还有的活?”
骆忏“嗤”了一声:“他们如不下手,我们自然有得说,难道你活腻了?”
萧才的嗓音飘了过来:“老大,设若逮着机会,你的身子挺得住么?”
骆忏道:“现在还不知道,血是早止住了,我想伤口业已结痂,就是人觉得虚软乏力,中气不足,脑袋也有些晕沉,身子浮浮荡荡的不够踏实……”
萧才担心地道:“这种情形可不大妙,老大,一朝动手拼命,没有体力怎么成?”
吃吃一笑,骆忏道:“我有个长处,真到了要拼命的辰光,天罡地煞的胆气就全借到我身上来了!”
萧才没有吭声,大概是在想——但愿如此吧。
有吃有喝的好日子只过了两天,当地牢的铁门再被打开,孟问心复又现身的时候,这位“天蝎会”的总教习脸色阴寒,活似能刮下一层霜来。
地牢里灯火辉煌,映得孟问心容颜越发酷厉寡绝,他径直来到四仰八叉的骆忏跟前,微微俯身凝视骆忏,眼睛里像燃烧着火焰。
裂裂嘴,骆忏用力挤出一丝苦笑:“总教习回来啦?这趟可没叫你白辛苦吧?”
孟问心答非所问:“骆忏,你的气色不错,这两天你倒养胖了。”
骆忏讷讷地道:“都是总教习成全!”
神态一变,孟问心倏然暴喝:“我一片好心相待,你竟当成了驴肝肺!骆忏,你想死得很难过,我一样可以成全你,从现在起,你与你伙计的好日子就开始了!”
骆忏的表情一片惊愕:“总教习,我还不明白是什么事令你大发雷霆?莫非我哪里做错了么?”
孟问心额头上青筋浮突,嗔目切齿:“你真叫我胆上生毛,一条命尚攥在我们手里,居然也敢胡说八道,睁着眼扯淡!骆忏,我们四下找遍,根本没有见到那个藏金的山洞,你分明是故意欺骗,存心戏弄,这次你的乐子大了!”
急急吞着口水,骆忏满脸惶恐之色:“怎么可能?总教习,这怎么可能?”
孟问心愤怒地道:“事实上没有那个山洞,又怎么不可能?我们大队人马照草图上的标示,几乎将附近的地表都制起三层,硬是找不着你说的藏金山洞,骆忏,我相信了你,也向大当家拍过胸脯,谁知你是在耍我诓我,让我人前人后大失颜面,很好,你既然不仁,便休怪我不义了!”
骆忏急道:“且慢,总教习,你不想想,是不是你们自己搞错了?”
孟问心火爆地道:“草图是按你的指点绘制,如何会错?”
骆忏沉着气道:“总教习,请先稍安毋躁,这其中必有误解——我要请教,万苍山各位找到了么?”
孟问心忍住懊恼,恨恨地道:“那么大一座山,怎会找不到?”
骆忏紧接着问:“大石岭呢?”
点点头,孟问心道:“也找着了。”
骆忏的话说得十分诚恳:“总教习,这就是了,有地方、有山名岭号,‘藏金’的洞窟位置我也讲得详详细细,一切都在总教习的眼皮子底下行事,我岂敢稍存欺瞒之心?正如总教习所言,我一条命尚握在各位手里,我要信口雌黄,不等于给自己找难受?”
孟问心思忖片刻,冷着脸道:“那,问题出在何处?”
骆忏欲言又止:“会不会,呃,有人画图画走了样?”
孟问心双眉皱起:“你是说金秀才搞错了?”
骆忏解释着道:“总教习,每人都自成一个个体,每人皆有自己的思想观念,我所想的,虽透过言语表达,意义和重点未必然能够原封不动地照样反映在另一个人的思维里,如此便难免有所谬误,而且金秀才年岁不小了,偶有恍惚失笔,亦非决无可能的事……”
孟问心不由沉吟起来,好半晌,始缓缓地道:“好像是有几分道理……”
干咳一声,骆忏打铁趁热:“我今天落到这般境地,想要益寿延年纯属奢望,盼的只是临死之前过几天好日子,总教习,即便我要扯谎,也不至于扯个马上就拆穿现形的谎呀。”
孟问心似有心事,怔忡无语。
骆忏又道:“总教习,我看,是不是再画一张?”
定了定心神,孟问心道:“画一张什么?”
“再画一张草图!”
孟问心大大摇头:“不须多此一举了,如果金秀才再不能接受你的意思,或者又一次恍惚,岂非白搭?劳师动众这样来来去去,开什么玩笑?便大当家不说重话,我自己也无地自容!”
骆忏完全是在为对方设想的态势:“若不用这个法子,又有什么别的法子呢?”
孟向心眨眨眼道:“这一层,得请示过大家的再说。”
轻轻转脖颈,骆忏道:莫非总教习已成竹在胸?”
孟问心进来之后,还是首度露出笑容:“谈不上什么成竹在胸不成竹在胸,这只是我一个想法,能否走得通,要看大当家的意思。”
骆忏叹了口气:“早了早好,这种不死不活的日子,实在也过不下去了。”
孟问心向左右挥手,示意众人退出,然后才沉沉地道:“这几天里,我会交代他们好好招呼你,想吃想喝点什么,尽管开口,骆忏,我能做的,亦只有这些了。”
骆忏表现得感激零涕:“多谢,总教习,大恩大德,谨报来生!”
孟问心不答话,转身自去,于是,铁门落锁,又一片黑暗无声漫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