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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他乡故人

等不及回到家,钱来发已在半路上这爿客栈里躺了下来,客栈坐落于“双福镇”的大街叉巷里,设备虽不考究,却相当干净清爽,尤其环境单纯,正适合他暂时留住养伤。

焦家兄弟被钱来发催促着押解镖货先回门交差去了,于是,楚雪凤就理所当然的耽了下来,随侍在侧,做了钱来发的看护。

楚雪凤的确有她的一手,在极短的时间里,她已将“双福镇”最好的大夫请来了为钱来发诊断疗伤,大夫的医道果然不差,收费自则亦是一流,好在钱来发不在乎钱,只要能早日痊愈,多耗几文在他来说也实在不算什么。

大夫是每日晨昏各来一次,走得殷勤,看得仔细,用药又是上好的材料,再衬以钱来发本身底子厚实,伤情恢复得相当迅速,仅仅五天光景,他已可以行动自如,就是脖颈转扭还不大方便,大夫曾经告诉他,那“倒钩刃”的一插,幸亏是当时偏了方位,更靠着他后颈肉的肥韧嵌紧了钩锋,否则,只要稍深两分,便进了颈骨,稍斜寸许,就割断血脉啦!

腰际的创口愈合得挺理想,他自己明白,多少还带点内伤,那是姓安的胖子一撞之功,好在瘀郁不重,他自行运气调息,即可治理。五天以来,算是大大的休歇了一阵,而玉人在旁,嘘寒问暖之外尤加亲奉羹汤,那股子惬意与熨贴,就更不用说了。

当大夫收拾好营生的家伙,再三道别而去,又是日影西斜的时分了,楚雪凤端过一杯冒着热气的香茶,柔声轻问钱来发:“大佬,今晚上想吃点什么呀?刚才大夫说过,已不用像前些日那样忌口了,我看你每天吃着客栈送来的饭菜,—副愁眉苦脸的模样,也真叫可怜生的……”

接过茶怀,钱来发笑吟吟的道:“可不是,这爿客栈清爽倒还清爽,就是厨下的烹调差了味,说他淡得出鸟来亦毫不为过,换个花样吃吃正乃求之不得,你说说看,晚上咱们弄点什么新鲜玩意上口?”

楚雪凤想了想,道:“昨天下午我到街上去替你抓药,路过一家铁匠铺的时候,偶然发现有个卖吃食的地方,内容挺别致,如果你吃腻了这里的东西,倒不妨去试试。”

钱来发道:“内容挺别致?是卖什么的来着?”

楚雪凤笑道:“说起来是粗食,怕你不入口!”

钱来发一拍肚皮道:“你休把我看成那般养尊处优,我说楚姑娘,我开金子店不错,却不似—干金店老板的刁嘴刁舌,但凡能吃的东西,我都吃得,—朝睡锦榻,一朝卧荒野,今夕琼液玉浆、山珍海味;明日山泉草露、干馍霉饼,只要人家能受,我全能受,夸口点说,恐怕我受得的,还有许多人受不了哩!”

楚雪凤眨着眼道:“少给我来这些长篇大论,又不是逼着你去吃毒药,犯不仁如此慷慨激昂法;大佬,我讲的那个所在,卖的是硬烙饼、羊肉锅子,外带烧酒,这种档口,往北边深去不算稀罕,在这里看到就少有了……”

咽了口唾沫,钱来发道:“好,好极了,大碗酒、大块肉,我最喜欢这种情调,吃喝完了,再来一碗滚烫的羊杂汤,洒上胡椒末、酸菜丁,拿烙饼撕碎了放进汤碗里混着下肚,满头汗、满身热,那等滋味,说有多妙,就有多妙!”

楚雪凤接着道:“要是能有几根葱白、—碟翠嫩小黄瓜拌着,味道就更美啦……”

钱来发不觉又吞了一口口水:“辰光不早,姑奶奶,咱们这就出门上啃去!”

楚雪凤笑了起来:“看你馋成那副德性,放心,羊肉锅子跑不了,是用大铁锅嵌在石灶上的呢!”

两个人从客栈出来,楚雪凤权充引导,没走多远,来到这爿羊肉锅子的档口之前——一间破瓦屋,窄门面,当门砌起一座石灶,灶卜柴火烧得正旺,灶上那口油渍厚腻,乌黑泛光的大号铁锅里,满盛的肉汤业已沸滚,肉汁浓稠,香味袭人,就算不让楚雪凤领路,光循着这股子特有的肉香,钱来发自信也找得了来。

店里卖的不止是肉汤、烙饼、烧酒,还有盐水煮花生、醋泡嫩姜,以及全副的熟卤羊头内脏,居然也有成棵的大葱、切段的黄瓜,只是黄瓜看上去老了点。

桌子板凳也和这爿鸟店的外貌一样不讲究,都是用粗厚木板钉就,而且油污斑斑,难以沾靠,看到先来的几个客人并未落座,仅拿一只脚站在泥地下,另一只脚踩在板凳上,双手捧碗,唏哩呼噜的吃喝,光景倒像这些桌凳原本便不是供人坐着进食的。

掌灶的是个又肥又壮的大胖子,头顶油亮,一张圆脸也是油亮,面对灶前肉汁滚烫的铁锅,灶侧摆置着的厚重砧板,—会儿起勺舀汤,一会儿扬刀片肉,动作竟然麻利得紧。

店里店外,就只得他一个人。

钱来发叫过了吃食,也有样学样,拿一脚踏地,另一脚便登上了板凳,楚雪凤是个女人家,不便也照葫芦画瓢,只好取出手绢铺在凳面,小心翼翼的坐了下去,两只手脏,却隔离桌沿老远。

等—碟羊口条,—盘白煮羊肉端上了桌,同时也上了辣酱佐料、葱白黄瓜,外带两斤烙饼,在那大胖子粗手粗脚一阵风似的转去之后,钱来发举筷低笑:“尝尝看,楚姑娘,这地方是邋遢了点,说不定东西却别具风味……”

楚雪凤无可奈何的道:“我是打外面经过瞥见这家档口,要是知道里头这么脏法,就不叫你来了。”

夹起—片熟羊肉蘸了佐料,钱来发道:“既来之,则安之,先吃了再说。”

羊肉入口,他细细咀嚼了一会,不由眯起双眼,“唔”“唔”赞美:“不错,的确不错,味道够,不肥不腻,香腴可口,来,吃一片试试……”

四锡壶的烧酒和两只粗瓷缺口的中碗是一道来的,那胖子就像同他店里的吃客有仇似的,乒乒乓乓把东西放下,又头也不回的走了活人。

楚雪凤在碗里斟过酒,不由偷瞄了那胖子—眼,摇头窃笑道:“这家伙做生意怎么这样做法?粗手重脚的一点也不懂和气生财的道理,难道不怕得罪了客人?”

钱来发端起瓷碗,深深喝了一口,才吁着气咂响唇舌:“好,酒也好,冲得带劲!”

楚雪凤取一截微显干萎的黄瓜轻咬着,边有几分佯嗔的道:“喂,别只顾吃喝,我刚才说的话你没听到?”

嘴里塞进一块烙饼,待吞下肚去,钱来发始呵呵笑道:“管你祭饱五脏庙就得,店掌柜的是个什么态度与我们何干?得罪客人是他的事,待你我下一遭光顾,又不知何年何月了!”

楚雪凤吃着口条,边道:“东西味道不差,大佬,我在想,这胖子一定凭借他有一把好手艺,做出来的吃食独得一味,才敢这么大手大脚,爱搭不理,没将客人当回事……”

又喝了口酒,钱来发笑道:“上门照顾的吃客,只管东西合不合味,少理掌柜的作风如何,作风填不得饥,食物爽口才叫正办;我说姑奶奶,你就吃你的吧,犯不着拿那胖子操闲心。”

楚雪凤不禁啐道:“你就知道吃,活像饿了三百年的似的……”

钱来发口中又已塞进一块羊肉,含含混混的还来不及回答,店门外已传来—阵急奔的马蹄声,蹄声原来越过地头,却在须臾的停顿后再度绕返,马匹的喷鼻声接连响起,—个满脸风尘,形色忧惶的年轻人已急步闯入。

哼了一声,楚雪凤撇着唇角道:“还真有人好这个调调呢,马头都超过去了,却又偏偏绕了回来,招牌做到这个程度,也难怪掌柜的拽起来啦。”

钱来发本能的瞥一眼进门的人,不由微微一怔,这小伙子好生面善,仿佛打哪儿见过?他正在寻思,年轻人已开口叫了吃食,脸孔侧转,刚巧和钱来发照面,这一照面,竟也有些发愣。

楚雪凤向来就反应快,见状之下,轻轻朝小伙子的方向呶呶嘴:“大佬,那后生好像认得你呢?”

点点头,钱来发敲着自家脑门:“不错,我也似乎在哪里见过他,就是—时记不起来……”

这时,那年轻人有些犹豫的蹭了过来,他注视着钱来发,十分拘谨的道:“请原谅我的冒昧,不知尊驾高姓是否姓钱?”

钱来发上下打量着对方,边收回踩在板凳上的一条腿,嘿嘿笑道:“吃你问对了,我可不正好姓钱?”

年轻人的声调忽然起了颤抖:“钱来发钱大爷,想就是尊驾了?”

钱来发摸着下巴道:“那家伙恰巧是我。”

年轻人也不管地下有多么泞湿粘塌,蓦然双膝跪落,纳头便拜:“自幼崇敬,多年悬思,直到今天总算有幸拜识,来发恩公,尚请受我严子畏三叩——”

瞧一眼店里食客的诧异神情,钱来发赶紧—把拉起跪在地下的年轻人:“别,别,别,老弟千万别来这一手,有话好说,如此大礼可叫我承当不住……”

这个叫做严子畏的小伙子双目含泪,以充满挚诚与尊敬的形色面对钱来发,那种由衷的仰望之情,出自肺腑的感念之忱,着实令人心中悸震;他垂手肃立,放低了声音道:“恩公大概不记得我了?”

尴尬的打了个哈哈,钱来发坦然道:“老实说,看你颇为面善,就只一时记不起在什么场合见过……”

严子畏道:“我提—个人,恩公或许记得,也可能就把我联想到了——”

钱来发忙道:“是谁?”

严子畏端容道:“前任黔南按察使严正甫严大人……”

长长“哦”了一声,钱来发两眼放光,立时顿悟的用力一拍严子畏肩膀:“当日在‘青花圩’那爿陋店里,随护于严大人身边的小伙子,可就是你?”

严于畏躬身道:“正是子畏;那天晚上,若非恩公施援,大伯与我,恐怕俱皆在劫难逃!”

钱来发笑道:“好说好说,那一次,我乃有备而去,专程襄助,岂能稍容对方得逞?”

严子畏恭谨的道:“只不知恩公何以赐助?事后,大伯再三寻思,不得其解,大伯自队与恩公一无渊源,二欠往还,更未有些许德惠分沾恩公,恩公却慨伸援手,救命于决死之间,此等情义,受施者居然莫明根由,说起来未免汗颜……”

钱来发又摸着自家的下巴道:“这档子事,好比孩子死了他娘,说起来话就长了,老第,令伯父不错与我毫无渊源,素昧平生,可谓一鞭子打不着,三竿子捞不着,但人与人的牵连、因果的相互循环,其关系却并不一定是直接的,种下什么,收到什么,冥冥中自有天数,天数概括的乃是原则,原则不误,还报的对象就未必那么特定了……”

严于畏迷惘的道:“我不了解你的意思……”

钱来发解释着道:“老弟,我打个譬喻,你马上就会懂了,比如说,老子作了孽,遭报的不一定是他,但报应必然会来,说不定就报在他儿子或孙子身上,你对别人施过德惠,回馈于你的不见得是受惠者本人,亦有可能是他的亲戚或朋友,我这样说,你大概就多少明白了吧?”

严于畏颔首道:“恩公的说法,是指我大伯虽于恩公没有直接的施受关系,却有间接的因果相连,恩公仗义救援,道理就在这一层上?”

钱来发笑道:“就是这个意思,一点不错,我就是这个意思,小子有悟力,一点便透——”

说到这里,他忽然察觉有人在扯动他的衣角,侧首望去,正是楚雪凤:“大佬,初见面你就唠叨了这一大堆,也不请人家落座,你的礼貌都跑到哪儿去啦?”

钱来发呵呵笑道:“谈得高兴,你不提,我倒忘了,来来来,严老弟,板凳脏,也不必坐了,有样学样,踩在凳子上一齐吃吧!”

有些腼腆的看了看楚雪凤,严子畏欠着身道:“恩公,不知这—位是一—”

钱来发赶忙替双方引见:“这位是楚雪凤楚姑娘,我的好朋友;楚姑娘,严子畏严老弟,你已见过了。”

严子畏微红着脸孔道:“恩公,论辈份,我只算你的晚辈,不敢承当以老弟相称……”

沉吟了一下,钱来发道:“也好,我就托大一声,称呼你的名字吧,不过,你也别他娘开口恩公闭口恩公,叫得我浑身发麻,好不自在……”

严子畏道:“那,我就直接叫你钱大爷?”

钱来发无所谓的道:“随你怎么吆喝都行,只别听起来发麻!”

胖掌柜的此刻才觑准空隙,把严子畏的吃食送了过来,亦是有酒有肉,内容和钱来发所叫相去不远。

三个人先互敬一盅,楚雪凤接着开口了:“我说大佬,扯了这么些,你还不曾说明,你同严正甫严大人,到底是个什么因果关系?”

又喝了口酒,钱来发红光满面的道:“前些年,严大人在按察使任上的时候,曾经平反了一桩冤狱—一当地—个姓周的财主,他的二姨太红杏出墙,私通地头上一家武馆教头,有天晚上,正当那个教头暗中潜入,与周家二姨太幽会之际,恰巧被姓周的财主撞见,一场冲突下来,周姓财主被对方击杀当场,事后这双奸夫淫妇细一商量,便故布疑阵,把这口黑锅栽到周家护院尹君强身上——”

楚雪凤闲闲的道:“疑阵是怎么布的?”

钱来发道:“说起来这对狗男女也真叫毒,他们先由男的出面,连夜邀约尹君强喝酒,酒里还掺了蒙汗药,等老尹喝得不醒人事了,才把他抬到二姨太的房里,剥尽衣裤,横置床上,然后,二姨太就披头发,自撕罗裳,开始呼天抢地起来,可怜的老尹,人还迷糊着,就他娘晕头晕脑的被送进了衙牢……”

摇摇头,楚雪风道:“典型的嫁祸手段,不入流的栽脏方法,只要问官稍微脑筋清楚,具有起码常识,就不难查明真相摘奸发伏。”

钱来发哧哧—笑:“问题就发生在那个鸟问官偏偏头脑不够清楚,又欠缺起码常识,过下三堂,老尹便被判了个斩立决的罪名一—楚姑娘,如果问官换成你,情形就会大大不同啦……”

瞪了钱来发—眼,楚雪凤恶狠狠的道:“你敢调侃我—一—”

拱拱手,钱来发笑道:“玩笑玩笑;案子一完,正待呈府转报刑部之前,严正甫严大人刚巧驻跸到县,按规矩,这等大案,就得经过他的审阅后方能转呈,严大人果然不同凡响,一看之下就看出了其中蹊跷一一事后他曾告诉过老尹,以刑案的发生来说,表面上最顺理成章的案情,往往就最不寻常;经过他再三查访,反复讯问终于翻了原案,为老尹洗雪沉冤,结局便是有罪者当罚,无罪者开释,老尹重获新生,感激零涕之余,严大人自就成了他心目中的救命恩人。”

听得入神的严子畏,不禁插嘴问道:“钱大爷,如此说来,那位尹君强尹护院,似乎与你有旧了?”

一拍手,钱来发道:“猜得准,老尹不但与我有旧,还是从小就拜过把子的老兄弟,这家伙一向骨头硬,志节高,愣是不肯接受我的帮忙,独独跑去黔南那种兔子不拉屎的地方讨生活,直到出了纰漏之后还不肯回来找我,要不是风闻严大人辞官归里,有以前得罪的江湖仇家计划半途狙杀,尚不知几时才能和他朝上面呢……”

严子畏道:“后来我们查出来了,钱大爷,那买凶狙杀我大伯的正主儿,就是‘犬齿滩’的‘金环六秀’之首归无意,姓归的四拜弟罗俊曾因屡犯劫杀重罪,又数度拒捕伤害官差,于落网之后,大伯衡情度势,认为无可饶恕,才定下他死罪的,不想却因此招恨‘金环六秀’,险些着了他们毒手……”

楚雪凤眉梢子一扬,道:“大佬呀,你那位拜把子兄弟尹君强,在得到严大人有难的消息后,怎么不自己出面报恩,却不情不愿的回头来找你顶缸?”

钱来发于笑道:“他是怕力有不逮,延误大事,而且,那时节他又正好身子不爽,咳喘持续……老兄弟了,他有困难,不来找我又去找谁?你说是也不是?”

哼了哼,楚雪凤道:“有难的辰光知道要找老兄弟,希望有福的时候亦勿忘老兄弟才好,严子畏,你认为我说的话有没有道理?”

虽然才只见面了这一会,严子畏业已领教到楚雪凤的厉害与精明到,而看情形,连钱来发还对她让步三分哩!其间关系,固尚不太清楚,但谨敬恭顺,总是错不了的,经此一问,他如何敢不肃容回答:“是,楚姑娘之言极为有理……”

钱来发朝着严子畏霎霎眼,道:“楚姑娘个性爽直,豪义之概不让须眉,为人处世便稍欠一份圆滑巧妙,你明白她的脾气,就不会见怪了。”

严子畏陪笑道:“是,我看得出来,看得出来。”

楚雪凤忍不住“噗哧”一笑:“听听你说的,倒把我形容成个母老虎了,其实我方才那一翻话,并不是对谁不满,我只觉得,兄弟嘛,就该连肝胆,通有无,你可以帮他,他却不受,愣要跑到黔南那等穷乡僻壤去表骨气,结果反招了一场大麻烦,临到关节上,又非来找你出力不可,尹君强的做人方式,未免也太累了。”

钱来发道:“幸亏他招了这场麻烦,否则,严大人日后之难,谁来伸援?所以我已经说过,冥冥中皆有天数,是严大人为官正直,清明宽厚,积足了阴德,才由老尹的受恩延展到我来向严大人回馈,因果循环,自来不爽……”

严子畏听到这里,忽然问道:“钱大爷,你怎么会在此地落脚?莫非居停或宝号就在附近?”

钱来发笑道:“我的住处和店号离此远了去喽,还得再走上三两日才到得了,我在这里是养伤,业已住了五天,正打算明朝往回赶,不料便在今晚巧遇上你。”

怔了怔,严子畏道:“养伤?居然也有人敢伤害于你?”

钱来发眯着眼道:“豁上一身剐,皇帝拉下马,子畏,你以为我是什么人,莫非就没有敢动我的?这年头儿,金刚罗汉都有那吃生米的拿头去顶,又何况是我?”

楚雪凤道:“这档子事,说起来才叫话长厂,往后尽有时间去扯;倒是你,严子畏,你为什么来到这里?看你风尘仆仆,脸带忧色,好像又有什么烦恼?”

叹了口气,严子畏道:“近年来,我的运道就—直不算顺遂,前一阵子才把我大伯安置好,过不了几个月的清静日子,麻烦就再次跟着上门一—”

钱来发停下手中的筷子,注意的问:“莫不成又是来找严大人生事的?”

摇摇头,严子畏不好意思的道:“这次与我大伯无关,缘是我未婚妻那边的事……”

钱来发笑道:“原来你已有了未过门的媳妇啦,恭喜恭喜,这可是桩好事哪,麻烦何来?”

严子畏苦笑道:“好事坏事,现在还说不准,钱大爷,本来说定是年前腊月十九迎娶,如今,眼看这门亲结成结不成都是问题了……”

钱来发不解的道:“此话怎说?”

严子畏迟疑的道:“只是,呃,她家里出了点小纰漏……”

楚雪凤格格笑道:“你就抖明了说吧,严子畏,不用担心替钱大爷找罗嗦,他能帮你,必不袖手,反过来,若是帮不上忙,至少你也抒过心头怨郁了。”

严子畏垂下目光,沉沉的道:“楚姑娘说得是一—提起我那未婚妻室,虽是小家出身,却也端庄贤慧、知书识礼,颇得街坊邻舍间的赞赏,她家人口简单,只有父女相依为命,在这种情形下,照说不该有什么枝节发生,但偏偏就出了问题。”

钱来发道:“问题出在谁的身上?”

严子畏道:“严格论起来,父女两个都有牵扯。”

钱来发诧异的道:“你不是说你那未过门的媳妇端庄贤慧、知书识礼么?像这么一个好女性,又怎会牵扯上麻烦?”

楚雪凤横了钱来发—眼:“等他说下去,你不就明白了?”

严子畏接着道:“我那未来的老泰山,生平并无其他嗜好,就只在兴头来的时候,喜欢赌上两把,而当地—家赌坊的少东,早已看上我的未婚妻,前后也托人上门说过几次媒,她爹倒无可无不可,因为她自己不愿意,也就推掉了,孰料那赌坊少东一直不曾死心,最近听说我们已经文定,且即将迎娶过门的事,暗里便横着心使了坏,个把月前,他在自己的赌坊里设下圈套,诱引我未来的老泰山上场下注,结果不及一个时辰,老先生除了自家房地加上一爿丝绸店输光赔净之外,另尚负债两万七千两银子,欠债全打了借据,并言明于两个月内还清……”

线来发沉吟着道:“要是还不清呢?”

严子畏颓然道:“扫地出门,送官究办……”

楚雪凤冷冷的道:“还有—个解决方式一一你未婚妻改嫁给他,前债后欠,便可一笔勾销!”

望着楚雪凤,严子畏呐呐的道:“没有错……楚姑娘真是一猜就着!”

楚雪凤跟着道:“按一般情形来说,举凡地方上开赌包娼的土豪恶霸之流,大多有点财势,免不了与官府衙门有所勾结,暗里亦多少引结黑道人物以为奥援,如此一来,便文武齐备,官民兼顾,你那未来的老丈人又白纸黑字,把借据书写得一清二楚,这场纠纷,他可是无处投诉了!”

严于畏垂头丧气的道:“可不正是如此?我也找过对方谈判,却丝毫不得要领,他们断然表明了先偿欠债,否则一切免谈的态度,我又托过当地一位有头面的前辈前往说项,岂知那位前辈不但碰了一鼻子灰,回来之后脸色铁青,竟绝口不再提及此事……”

钱来发慢吞吞的道:“这个把月来,你都想了些什么法子?只和他们谈过斤两、托人碰一鼻子灰?”

严子畏窘迫的道:“我还在等钱,还在另外托人,钱大爷,这次路过此地,就是前往‘榆树镇’托人之后打回程——”

“嗯”了一声,钱一发道:“你已筹到多少钱、此番托请的又是什么人?”

严于畏略带嗫嚅的道:“说来惭愧,奔波经月,才筹到了五千来两银子,加上我自己的多年积畜,总共还不到一万两……这一遭往‘榆树镇’托请的人,姓李名少刚,也是一位武林中的耆宿,他已表示过,愿意帮我试试……”

楚雪凤唇角轻撇,道:“愿意帮你试试?只有这么一句话?”

严子畏面皮发烫,吃力的道:“他,他大概也有什么难言之隐……”

钱来发二话不说,起身丢下几块散碎银子,一拍严子畏肩头,又向楚雪凤使了个眼色,然后—脚踢开板凳,大踏步率先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