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双老阁”回来之后的这段日子,缪千祥真可谓惬意又风光透了,献上“翠玉龙”给朱胖子,讨来的是一番出自心肝的千恩万谢,得到的是韦秋娘隐不住的脉脉情意。朱胖子并没有食言,第二天就替小俩口子行了文定之礼,婚期约在下个月,日子也挑好了,天气凉一点再合房,确是设想周到,缪千祥每一思起那一天,就不禁心跳气喘,混身燥热,巴不能早早到来,几十个晨昏叠做一宿过了最妙。
晌午时分,他收了肉档,兴冲冲来到杨豹住处,打算找着老哥哥一谈迎亲细节,顺便再喝上两盅解解痛;杨豹住的地方,坐落在横三街的大路边,算是市集中心,光景十分热闹,他把所属的两幢楼房分租给人家当仓栈,自己却窝在窄巷后一间小屋子里,那间小屋子,原是堆放杂物用的,这位“大空空”为了多收几文租金,便免不得个人受点委屈了。
缪千祥和杨豹都是自家兄弟,没有那么些俗礼可讲,他摸上门来,一边嘴里吃喝着,一边就管自推门而进,门是应手开了,他却不由微吃一惊,因为屋里头站着的人不是杨豹,竟是汪来喜,除了汪来喜,满屋的家具一片混乱,四散抛置着,像是刚有几头烈马冲将过去一样!
汪来喜正在观看着手中的一张纸条,脸色阴沉,眉宇间宛似聚浮着一层黑气。
跨入门槛,缪千祥移目盼顾,愣愣的道:“这是怎么回子事?来喜哥,豹哥呢?豹哥人去了哪里?”
汪来喜伸手递过那张巴掌大小的灰褐纸条,闷着声道:“真要命——你自己看吧!”
接过纸条,缪千祥读着上面龙飞凤舞、书写得简单明了的两行字:“欲求杨豹不死,入夜城隍庙来晤。”
纸条上除了这两句话,既无上款,亦未署下款,意思很明白,有人劫持了杨豹,要他们兄弟晚上到城隍庙去谈判,而什么人劫持了杨豹,待谈的又是什等内容,就一概讳莫如深了。
咽了口唾沫,缪千祥有些迷惆的道:“这,呃,来喜哥,这不是带着掳入勒索的味道么?”
汪来喜沉沉的道:“一点不错,不止是带着味道,明明白白就是在掳人勒索,否则谈什么?有什么可谈?
真他娘的流年不利,刚才由鬼门关上打了几转回来,就碰上这等触霉头的液监事,你说冤不冤?”
缪千祥苦笑道:“我连晌午饭还没吃哩,急着收了摊子待赶过来和豹哥商议一下迎亲的事,顺便喝上两盅,做梦也没想到豹哥这里竟出了纰漏!”
汪来喜皱着眉道:“倒是巧,我也打谱来问问豹哥,你同秋娘的婚事准备得怎么样了,前脚才入,你后脚就跟了进来,看看这个场面吧,可不乱得叫人心烦!”
搓着一双大手,缪千祥道:“来喜哥,目下谈不得我的婚事了,先准备救人要紧,你看这档子麻烦该怎么处置才好?时间急迫,业已逼上眉梢啦!”
来回踱了几步,汪来喜顺脚踢开地下一只锡壶,在锡壶“喧卿卿”的滚动声里,他慢吞吞的道:“下手的那干王八羔子,必是对我们哥几个的日常情况与生活习惯做过详细观察,否则,他们不会知道豹哥午间大多时都耽在屋里,也不敢肯定我们兄弟总有人每天来豹哥处盘桓,对方留下条子,就表示我们之中必然有人看得到,这些蛛丝马迹,足见人家蓄意已久,早计划妥了做这一票。”
缪千祥呐呐的道:“来喜哥,呕,你有没有想到,可能是哪一路的牛鬼蛇神?”
汪来喜摇头道:“此刻尚不能断定,也不用急,到了晚上朝过面,就会知道是何方人马了!”
望一眼满屋的凌乱,缪千样小声道:“要不要知会福根哥与一心哥?”
汪来喜道:“当然要告诉他们,人多自则势强,如今我们在明处,对方在暗处,形态上已属不利,再不多找几个帮手,岂不越落下风?”
缪千祥忽然胆气一振,双臂环胸,两眼里也闪射着光芒:“那些抽冷子打闷棍的三流子货绝对玩不赢我们,来喜哥,你想想看。连‘血合字会’、‘双老阁’这么厉害的码头帮口,都任由我们全身进出,无可奈何,区区跳梁小丑,岂足一笑?我们哥儿几个可不是昔日吴下阿蒙了,大风大浪也见过经过,想威胁我们?只怕那干东西牙口不够硬!”
汪来喜不免有点啼笑皆非的感觉,他咧咧嘴,模样透着古怪:“我说桩儿,话可别讲得太满,前些日子,我们固是屡屡化险为夷,侥幸活命归来,其中除了机智运气之外,算是逢着了责人帮忙,像这样的好事,却可一不可再次,运气总难遭遭都有,今后行事,还得谨慎戒惕为上……”
缪千祥陪着笑道:“来喜哥,我的意思是咱们不能先挫了锐势,对方那拨人熊,就算再凶再横,还强得过‘血合字会’与‘双老阁’去?”
汪来喜道:“江湖上原就步步凶险、处处强豪,有很多情况是难得互相做比的,同时形势变化,往往亦微妙非常,此一时乃调异于彼一时,桩儿,千万莫叫前些日的幸运冲晕了头,多准备多防范,才是求存自保之道!”
缪千祥哈着腰道:“你说得有理,来喜哥,晚上去城隍庙,我当会加意小心。”
叹了口气,汪来喜道:“劫持豹哥的人也不知是本地的抑或外来的,连‘马前镇’有座城隍庙都打探得清清楚楚,那地方鬼冷阴森,我这土生土长的老民犹不曾去过几次……”
缪千样道:“可不是!尤其这几年只在庙门外打过几转,里头是个什么样子我不记得了!”
拍拍缪千祥肩膀,汪来喜道:“桩儿,我这就去知会委三与潘肥一声,好叫他们及早准备,豹哥这里,麻烦你替他收拾收拾,待到人头聚齐,大伙一同来此处碰面!”
缪千祥连声答应,汪来喜已急匆匆的跨门而去,屋里,缪千祥一边开始收拾四处的凌乱,脑袋边不停的转动着,他在寻思,到底是些什么人掳劫了杨豹,又为什么理由偏偏把目标定在杨豹身上?
夜空清朗,有星,还斜挂着半弦月。
镇南方向,座落着这爿年代已经相当古老,而且破旧失修的城隍庙,庙后紧邻着一片荒坟地,相当冷清幽森的所在,气氛也阴沉得很。
荒坟地上,时有惨蓝的鬼火流闪,点点团团的打着飘忽,叫人看了不觉头皮发炸,难免亦跟着怀疑,城隍爷是否待要开堂审冤了?
汪来喜在前头领队,缪千祥与姜福根、潘一心三个随后缀着,哥儿几个提心吊胆的来到庙门之前,庙门竟是开着的,往里一望,黝黑乌暗,任什么景物也看不清楚。
向地下吐了口唾沫,姜福根左窥右探之余,忍不住骂了起来:“他娘,有一说是初一十五庙门开,牛头马面两边排,今天既非初一,又不是十五,城隍庙的大门却开得像要吃人似的,莫不成牛头马面打饥荒,饿昏得忘了日子,瞎拣个时辰就待收拾供奉了?”
知道姜福根是指桑骂槐,阴着损人,汪来喜赶忙低嘘了一声:“你小声点,姜三,豹哥还在人家手里,可别先把局面闹拧了!”
姜福根悻悻的道:“什么地方不好挑拣,偏偏选了这么一个所在来谈斤两?真是鬼头鬼脑,与庙后那片荒坟里的角色都属一路子货!”
汪来喜没有搭理姜福根,站在庙门口管自向内张望,庙里仍是无灯无火,乌漆麻黑,伸手见不了五指,当然啥玩意亦看不到。
缪千祥凑到一边,压着嗓门问:“是不是该进去看看?”
汪来喜道:“你带着火折子没有?”
点点头,缪千祥从腰板带上取出火折子,迎风抖燃,在微弱的火光跳动里,可以大概映照出庙殿的轮廓——半坍的神案、残破的垂幄,烟黄泛黑的城隍爷雕像,缺了胳膊的牛头马面,以及遍地的鼠粪污,却就是不见人影。
熄了火折子,缪千祥纳闷的道:“不是约好了在这里见面么?怎的鬼也不见一个?来喜哥,别是故意逗我们乐子吧?”
汪来喜道:“豹哥失踪了可不是逗乐子,桩儿,许是我们来早啦?且安下心等他一阵再说!”
绕着城隍庙前后转了一圈,潘一心回来的时候脸上满是无奈之色,他摊开手道:“没有人影,荒坟上倒是热闹得紧,鬼火串串,像是全站出来纳凉呢!”
人往地下吐了口唾沫,姜福根道:“这算开哪门子玩笑?掳了我们的人,还吊这等的胃口,娘的皮,图道混世有这种混法的?来喜二哥,我们愣是不侍候,看那干泼皮能啃了鸟去!”
哼了哼,汪来喜道:“他啃不了你的鸟,却能摘掉豹哥的飘儿,姜三,你他娘就安静一下行不行?几十岁的人了,也没见有你这样毛躁的!”
潘一心笑了笑,道:“主要是这地方呆着叫人不顺贴,我们三哥不是毛躁,吆喝两声,好壮胆罢了!”
瞪了潘一心一眼,姜福根恶狠狠的道:“少说风凉话,潘肥,与鬼为邻,莫非你心里就塌实?”
潘一心尚未及回话,城隍庙对面那道土堤之后,已冷冷传来一个声音:“一群不出息的东西,连死人都怕,难怪成不了气候!”
汪来喜霍然转身面向土堤,提高了嗓门叱喝:“是什么人鬼鬼祟祟躲在那里?还不快滚出来给你家汪二爷亮相?”
土堤上立即出现了几条人影,其中一个开起回来声调还挺亢厉:“狗娘养的汪来喜,才一阵子不见,居然变成汪二爷了,前些时在‘七转洞’装孬粉熊,枷镣上身的辰光约莫全忘啦?”
听这嗓音竟有几分耳熟,汪来喜正在琢磨对方是谁,缪千样已自脸上变色:“来喜哥,大事不妙,这不是‘仙霞山’‘七转洞’‘白麒麟帮’的三当家,‘角蛇’裴四明么?他一眼就能认出你来,豹哥怕是栽在他们手里了!”
几个人从土提上跳下,借着星月的微光依稀可以辨认出面貌的大概来,走在前头的那一个,身形瘦削,额上长着一颗肉瘤,不是“角蛇”裴四明是谁?
不止是裴四明,他身边那死眉死眼的胖汉,除了“飞棍”齐灵川不会有第二个,齐灵川之后,跟着另一个体格粗矮,浓眉暴眼的人物,汪来喜猜都不用猜,便笃定是“白麒麟帮”
的大当家,向来缘一面的“活斧”庄有寿了。
三个人来到距离哥几个丈许远近的位置站住,“角蛇”裴四明眼露凶光,粗声粗气的道:“真是山不转路转,路不转水相连,‘七转洞’一别,又在这里朝面啦,嗯哼,四位可是一个不少,通通到齐,手足到底情深哪!”
汪来喜踏上一步,先是深深作揖,陪着笑脸道:“没想到竟是‘白麒麟帮’的几位当家驾临,暖违多日,近来想必诸事顺遂、财源茂盛吧?汪来喜这厢给三位请安了……”
一挥手,裴四明火暴的道:“汪二爷,甭他娘在老子跟前磨你的嘴皮,你当我们为什么会跑来这鬼地方风凉?”
汪来喜打着哈哈道:“约莫不会是碰巧了吧?”
裴四明大声道:“少跟老子爆皮笑脸,破明了说,留下纸条约你们前来的就是我们兄弟,杨豹如今在我们手上,要不要他活命,就全看你四个了!”
汪来喜忙道:“各位也知道,杨豹是我们拜兄,兄弟连心啊,我们怎会不要他活命?”
缪千样接口道:“不仅要他活命,而且活得越长久,我们哥几个越开心……”
昂起头来,裴四明重重的道:“很好,难得你们之间有这么深厚的手足情份,要姓杨的活命,十分简单,拿银子来赎就行!”
两颊的肌肉倏紧,汪来喜明知早晚是这么回事,心里仍不免起落打鼓:“这个……三当家,你明白我们哥几个都是苦哈哈,穷措大,实在凑不出几文钱来,但为了我们拜兄的事,好歹也得咬着牙关应付,三当家,只要你开的数目不大,我们兄弟便当裤子、卖老婆亦得卯上!”
裴四明不耐烦的道:“我不管你们如何去凑钱,银子够数才能放人,姓汪的,价码不高,只要十万两银子就成交!”
“十万两”三个字仿佛平地响起三声焦雷,不但震得汪来喜两眼泛黑,缪千祥等三人亦不免脑袋发胀,腿肚子打转,十万两,那可是白花花的银子啊,既便随地拣上十万颗石子吧,恐怕也得拣个十天半月才行,这不叫狮子大开口叫什么?
汪来喜定了定心神,苦着脸道:“三当家,你说的十万两,可是指的银子?”
裴四明神色一沉,嗓门又高了:“你在吃我豆腐?娘的皮,不是指的银子,莫不成十万两废铁?”
干咳一声,汪来喜低声下气的道:“好叫三当家得知,这个数目实在太大,别说十万两银子,你真要十万两废铁我们兄弟也负担不起,三当家,我们全是穷人,就算你拿我们兄弟四个连肉带骨卖了,亦怕卖不出这个价钱的一半,求你行行好,三当家,再往下压一压吧……”
冷冷一哼,裴四明道:“这是在市场卖青菜龙带着讨价还价的?十万两银子,分文不能少!”
旁边,“飞棍”齐灵川阴沉沉的道:“限你们三天之内交付万两银子,过时不候,端留着杨豹的脑袋给你们拎回去!”
夜沉露重,汪来喜纳戴门上却汗水消律,他沙哑着声音道:“请几位当家的发发慈悲,高抬贵手,这个数目,杀了我们也拿不出来,好比一十人能背一百斤,却硬叫他抗一千斤,除了压死人,还别什么结果?三位当家,我们哥几个决不是装穷,委实凑不上啊……”
裴四明嘿嘿笑道:“凑不上拉倒,且等着替姓杨的收尸吧!”
忽然,缪千祥仗着胆子道:“三当家,天下有钱的人多得很,你们为什么偏偏挑上我们大哥?”
横了缪千祥一眼,裴四明粗暴的道:“谁让你们到‘仙霞山’‘七转洞’去伤人捣蛋?谁又叫你们跑去‘双老阁’偷盗那条翠玉龙?你们胆上生毛,敢出面搅局,老子们就要从你们身上捞回本钱!”
缪千样争辨着道:“话不能这么说,三当家,那条翠玉龙本就不是你们的东西,‘白麒麟帮’掳人索赎,人家姓黄的付了赎银,你们竟不罢休,更进一步把宝物也抢了去,里外里一把抓,独吃狠吞,却让收当翠玉龙的当铺主人活不下去,我们冒险替他找回来,有什么不对?”
双目一瞪,裴四明怒道:“‘白麒麟帮’将翠玉龙献给了双老,你们凭什么去盗取?”
汪来喜插进来道:“但是,双老已经亲口答应把翠玉龙交还我们,以便物归原主,你要不信,可以去问你的好朋友桑于,当时他也在场听到!”
缪千祥接着道:“你们强将这笔帐记到我兄弟头上,滥施报复,就不怕双老生气?”
这时,那身材粗矮,浓眉暴眼的仁兄墓地怪笑一声,又冷又硬的道:“别看这小子生像老实,居然还懂得拿大帽子压人哩,不错,双老是把翠玉龙交还你们了,我们今天也不是向你们追索那件宝物,我们只是干我们的老行当——掳人绑票而已,因为你们得罪过‘白麒麟帮’,所以便选中你们老大为对象,事情就是这么简单,双老向来清楚‘白麒麟帮’吃的是哪碗饭,决不会伸手断我们财路!”
“飞棍”齐灵川亦慢吞吞的开口道:“双老日前险些家毁人亡,如今正在收拾残局阶段,心情特别恶劣,你们假若想去双老面前告状,保证会给轰将出来,再说,双老那里,有我们老伙计桑干护着,也不怕你们扯淡;宝物我们不要了,买卖却得做下去,黑道有黑道的一贯传规,双老是明白人,怎可能偏袒你几个夹生泼皮?”
裴四明烦躁的吆喝起来:“不用再罗嗦,十万两银子赎活人,干是不干?多一句闲话,老子们拍屁股便走!”
汪来喜央告着道:“三当家,无论如何,请你体谅我们,把价码降一降……”
那浓眉暴眼的仁兄答腔道:“我庄有寿做这等无本生意,已经做了大半辈子,从来,还没有让过价,姓汪的,一文也不能少,少一文,就提杨豹人头给你看!”
窒默了片刻,汪来喜咬着牙道:“那……也罢,三日之后,如何交钱?”
庄有寿面无表情的道:“三天之后,仍是同样时间、同样地头,我们等着点收银子!”
裴四明加强语气道:“十万两,数目够见人,数目不够见尸,你们要敢玩花样,姓杨的人头先落地!”
汪来喜沮丧的道:“放心,我们兄弟便豁上性命,也得把十万两银子给凑齐……”
庄有寿向他的两位伴当做了个手式,三人一体,跃上土堤,当他们身形消失在上堤后面的一刹,汪来喜已急忙拉过姜福根,低促的道:“姜三,快去暗里缀着,看他们在何处落脚,要能查出豹哥被囚的所在,事情就大有转机了,你千万留神,别露了痕迹!”
姜福根连连点头,悄无声息的追蹑上去,看他身法矫健麻利,动作之间宛似轻风飘拂,不着迹象,汪来喜才不由透了一口长气。
夜空如洗,仍有星、有月,但哥儿三个的心情却沉重异常,他们踏步归去,三双人腿竟一样的沉滞瞒册、都似是肩荷着好大一付担子。
孤灯一盏,要死不活的在桌面上闪跳着,汪来喜、缪千祥和潘一心便围坐桌边,六只眼睛全瞅着灯光发呆——这是在缪千祥狭小的蜗居里,桌上有一壶老酒,三只酒盅,但是,杯中酒却仍满溢,动也没动。
于是,房门突启,灯火一阵摇晃,姜福根已鬼魁似的溜子进来,不等他将门扉掩好,汪来喜已急忙站起,焦切的问:“怎么样,姜三?摸着他们的落脚处没有?豹哥的消息可查明了?”
姜福根先不答话,走过来拿起桌上的一盅酒,仰脖子平尽,这才抹了抹嘴角余渍,眯着两眼,带有那种说不出的自负之色:“你且让我喘口气行不行?来回几十里地奔下来,连两脚都还没有跨进门槛,你就叫魂似的叱喝个不停,莫非以为我‘一阵风’只会饶上功夫白搭?”
汪来喜赶紧拖过凳子,接着姜福根坐下,又取过另一只酒盅双手奉上:“好、好,你就先歇口气,如今你是我们的爹,活祖宗,里外里全指望你,姜三爷,再来一杯,过了瘾方开尊口不迟。”
“嗯”了一声,姜福根接过酒盅来仍是一口干了,他支起一条左腿到凳子上,目光在三个兄弟脸盘间巡了一转,慢条斯理的道:“你们倒是说说,我跑了这一趟,有没有点收获?”
汪来喜扮着笑颜道:“当然有收获,凭你‘一阵风’的本事,岂有白忙活的道理?”
缪千祥也拍着马屁道:“要说跟踪追蹑这一rJ,我们兄弟谁都比不上福根哥,先时大伙全看见了,福根哥手脚之麻利轻巧,直同飞燕惊鸿,乖乖,既便孙悟空的斤斗云吧翻来蹦去怕亦不过如此而已!”
潘一心想笑却不敢笑,只好低下头去,擎起酒盅来抿了半口。
姜福根十分受用的挺挺胸膛,大刺刺的道:“桩儿固然是抬举三哥我,但是呢,我这身提纵之术却也不是吹的,自有其独到之处,就拿今晚的情形来说,人家三个可不是省油的灯,皆届一等一的高手能人,待要暗里跟随,却不露迹象,真是谈何容易?亏得我功夫深,身手强,才幸不辱命,好歹把任务圆满完成了!”
汪来喜耐着性子道:“你的意思是,姜三,已经探着他们的落脚处所了!”
姜福根傲然道:“何止探清了那三个人王的落脚之处,豹哥的消息也一并有啦!”
陡的精神一振,汪来喜忙道:“快说,人在哪里?”
姜福根使劲抹了把嘴,得意洋洋的道:“离着城隍庙往东去,大概十五六里路吧,在一片枣林子里,有家荒废了的农舍,庄有寿他们便窝在农舍之中;我等他们进去了一会,才潜行入内,四合院的士角屋共分七间半,那半间屋子约莫是以前拿来难犁具的,人一靠近,便闻到一股牛粪臭,门窗还新换上粗木条,就像个大号站笼一样,豹哥的人我是没见着,不过却听到他的声音,正夹着屋外守卫的两个家伙给他送碗水喝……”
汪来喜仔细的问:“你确定那是豹哥的声音?”
姜福根不悦的道:“多少年的老兄弟,别说他的嗓调一听就着,哪怕他放个屁,我也包管分辨得出!”
汪来喜两手互叠,眉开眼笑:“这就好,我叫‘白麒麟帮’那伙三八蛋等着做发财梦去,你们心狠,就莫怪我兄弟手辣,谁待栽这斤斗,犹得走着瞧!”
缪千样有些心里不落实的道:“来喜哥,你的生意是,咱们不凑银子赎人,要和他们来硬的?”
汪来喜举起酒壶来替自己斟了盅酒,一口饮下半杯,双目透着红光道:“庄有寿那三个杂碎,全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虎豹,黑心黑肝,贪婪恶毒到了极处,大家想想,他们明明知道我们兄弟凑不出十万两银子,却硬是分文不肯减少,拿豹哥的性命迫着我们要钱,这不是逼我们去上吊,去偷抢拐骗么?娘的,狗急了都会跳墙,何况是我们四条汉子?结,他们不给我哥几个留路,我哥几个便只有豁上拼了,宁肯玉石俱焚,也半个蹦子不拿!”
潘一心深有同感的道:“我赞成二哥的做法,有些人是天生的食髓知味,得尺进步的,这一遭,我们既使倾家荡产的把银子凑给了他们,谁敢担保他们下一次不会重施放技?如果接着再掳去我们兄弟当中的任何一个,何来另一笔十万两银子补赎?与其受人宰割,不如挺身搏击,横竖输赢就此一裙子买卖,大家玩完拉倒!”
汪来喜点头道:“大伙要搞清楚,‘白麒麟帮’这一拨熊人,专门靠打家劫舍、掳人绑票为业,若是在其淫威之下,只求顺受,不图反抗,必然事故迭起,后患无穷,他们待赶尽杀绝,我们就拿命硬顶,鹿死谁手,犹未可言!”‘
缪千祥咧嘴笑道:“拼一场也罢,‘血合字会’、‘双老阁”我们都不怕,还会含糊了这几个东西?”
眼睛不停的眨着,姜福根似乎并不若他三位兄弟那样胆壮气豪:“银子凑不齐,当然只有硬抗,问题是,我们拿什么力量跟人家抗?单以我们四个人的能耐而言,恐怕挺不过庄有寿那一票亡命之徒!”
汪来喜沉沉的道:“我早提过,兵在精而不在多、斗力不若斗智,前些时日,水里火里我们也进出好几次了,亦不见哪一个挺了尸,固然运气占了一部份,但谁能说我们毫无计谋机智?我们不想流血拼命,事到临头却非得面对现实不可,人要朝下活,就得自己求取生存之道,兄弟们,挺上了!”
缪千祥猛一拍手:“兄弟同心,黄土变金,是死是活,都非要和他们抗争到底不可!”
耸耸肩,姜福根道:“你们别以为我孬种,我可是他娘的就事论事,谋定而后动,既然大家全是一个想法,我也没有话说,拼就拼吧!”
潘一心道:“还得靠三哥出点子,设谋略,如果正面蛮干,我们只怕胜算不大!”
摸着下巴,汪来喜道:“当然要以智取,无论我们实力如何,却投鼠忌器,别忘了豹哥还在人家手里!”
缪千祥有些急切的道:“来喜哥,你现在心里有没有什么定见?”
汪来喜笑笑道:“你真把我当成诸葛亮了?莫急,我说桩儿,容我好生寻思寻思,包管能想出个巧法子来整治那些狗操的货!”
晕黄的灯火又在轻摇,汪来喜的面孔上便幻映着如波的光纹,他不再讲话,眼睛上瞅着屋顶不动,谁也不知道他又神游到哪一计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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