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乔少坤才摆了摆手,慢条斯理地道:“品三,便暂且放他一马,莫再打了,这老小子说的话多少亦有几分道理,我谅他也不敢担着脑袋哄骗我们,你瞧瞧他那副德行,像有这个种?”
不等郭品三有所表示,古文全已一骨碌爬将起来,又是打恭,又是作揖,还带着胖脸上斑斑未干的涕涎:“当家的菩萨心肠,当家的果真是明镜高悬,体察入微啊,我哥俩身上虽说不曾携得有现成银两庄票,却决计少不了列位的分毫,只待列位随我到了地头,便可如数敬奉。”
乔少坤寒着面孔道:“别扯些闲淡,你们到底把钱财藏在何处?”
古文全哈着腰道:“大当家,我只晓得个人的藏钱所在,至于颜灏那一份,却必须问他本人才知道……”
身子抖了抖,颜灏凄凄惶惶地道:“不劳你们过问,我自己说了便是,我的钱,全放在家里寝居间床头边上那只红木矮几的第二层夹层内……”
乔少坤满意的“嗯”了一声,两眼直盯着古文全,道:“那么,你的钱呢?你的钱又藏在什么地方?”
古文全忽然目映泪光,长长叹息一声,缓缓把脸盘转朝向君不悔,模样中含着无限的痛苦与委屈,连声音也透着如此的伤感:“不悔,你也跟随我这么些年了,这趟生意所得,原说好买上几顷良田,顶下两家铺面,就此安安稳稳过那太平日子,你顺便亦可娶房妻室传宗接代,我主仆二人后半辈子都不用操心了,无奈人算不如天算,偏生砸了我们的希望……经过情形你全看在眼里,不是我不履行前言,乃是形势所逼,难遂心愿……”
说着说着,他仰起面孔,让那两行清泪顺颊流淌,泪水流过他血污狼藉的脸颊,便印下两条蜿蜒淡白的痕迹。表演之逼真,神态之鲜活,几乎连君不悔都受了其怆然情怀的感染,第一个反应竟是满心凄楚。
怔愕之后的管瑶仙立时发觉情况不妙,这杀千刀的古文全岂不是有心栽赃?执意要将一口莫须有黑锅扣在君不悔的头顶?惊怒之下她用力拧了犹在懵懵懂懂的君不悔一把,同时尖声叫嚷:“姓古的,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我们根本不认识你,又岂会与你同流合污?谁跟随你这么多年?哪一个又要和你买田置产?你完全在自说自话,意图嫁祸于人,谁信了你,谁就是疯子!”
古文全又是一声浩叹,神色沉痛地道:“二姑娘,你不必怀恨在心,专挑这个节骨眼上报复于我,不错,是我阻止不悔与你交往,也是我反对这桩婚事,但你却怎生能怨我怪我?你不想想,你们凤城吕家乃是书香传世,又独竖武帜,地方上名门大户,你自小娇生惯养,盛气嚣凌,不悔一个半调子江湖人,却如何与你搭配得起?再说你凤城吕家三代无男,生的女儿是招赘,我迄今未娶,指望的就是不悔将来能在子嗣当中继其一,予我续香烟,若是任由你二人成亲,岂不断了我与不悔的后代?二姑娘,我是情非得已,你……你就好歹宽恕了我吧!”
随口编造的故事,在古文全哀伤又幽屈的娓娓诉说下,竟和真情实境一样,尤其两边双方俱在现场,他却瞪着一双眼愣朝上套扣,这份功力,这等胆量,加上这层厚皮,不但把一个君不悔听得张口结舌,管瑶仙气得面青唇白,甚至连他的老伙计颜灏也迷迷糊糊,分不出是真是假了!
片刻的僵窒以后,管瑶仙才算定下神来,她愤恨得不住跺脚,指着古文全鼻尖的那只手都在发抖:“真正不要脸的东西,你以为凭你一张臭嘴就能混淆黑白、颠倒是非?就算你舌灿莲花,亦难以无中生有,以虚做实,古文全,你是骗子,是个老奸,是个诈术大王,只有心智不全的人才会相信你!”
古文全垂下脑袋,居然颤巍巍的踉跄了一步:“你要骂,就尽情的骂吧,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好争,什么可指望的?”
于是,乔少坤一声冷笑,恶狠狠地冲着管瑶仙道:“姓吕的丫头,我没有发疯,更非心智不全,我知道我该相信谁,更明白事情的真假虚实,你给我乖乖安静下来,这里还没有你叫嚣的余地!”
古文全连连拱手,是替管瑶仙求情:“启禀大当家。二姑娘出身名门大户,环境优裕,习性自也娇纵了些,务乞大当家见怪不怪,惠加矜恤体谅……”
重重一哼,乔少坤火辣地道:“我管他什么凤城吕家,什么名门大户?在这里只得由我做主,谁也休想耍刁使蛮,一朝惹翻了我,再是娇纵的习性也能给她捏成一团!”
管瑶仙气急交融,不由激动的大叫:“你们都是些白痴,都是些蠢材呀?这古文全明明是在糊弄你们,哄骗你们,你们竟全当了真?我说过我二人从不认识他,以前也从未见过他,你们却为何不信?甚至我的姓名也是他瞎编的,我姓管,不姓吕,我这一辈子都没去过那叫什么凤城的地方……”
古文全深深的呼吸着,目光阴晦地瞧向君不悔:“不悔,你可不能对不起我,帮着二姑娘在这个关头陷害我……不悔,那笔钱,欸,你叫我怎么说?又叫我怎么办?”
君不悔满头雾水地道:“那笔钱?你是说哪一笔钱?”
古文全形色沮丧地道:“罢了,不悔,罢了,看开一点,把那笔准备买地产的钱交出来吧,那笔钱原也是乔大当家他们的,所谓来自何处,去向何方。我又何尝不想实现我们的愿望?但此时此情,却是奢求了啊……”
蓦地一机灵,君不悔赶忙大声道:“姓古的,你休要含血喷人,朝我头上栽赃,我不知道你为何晓得我的名字,却绝没有代你隐藏那笔钱财,你可别昧着良心阴损于我!”
古文全痛苦的叫:“不悔,你你你……”
那郭品三暴吼一声,指着君不悔:“奶奶个熊,头一遭是黑吃黑,这一遭是窝里反,天下的奇事全叫我们遇上了,兀那叫不悔的混账杂碎,你竟打算连你主子加我们十三人狼一口吞?娘的个皮,老子倒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狠法!”
君不悔双手乱摇,结结巴巴地道:“这位大哥,这位大哥……你你你怎能听信一面之词?我同这两个东西毫无渊源,素昧平生,又如何替他保管银钱?姓古的全是凭空捏造,一派胡言,你们可别上了他的大当!”
突然间,乔少坤道:“姓古的叫古什么?”
君不悔未假思索地道:“不是叫古文全么?”
一指颜灏,乔少坤又道:“这个人的姓名呢?”
君不悔脱口道:“颜灏呀!”
乔少坤的颊肉跳动着,双眼微微眯合:“看你叫得多么滑溜顺口?要不是朝夕相处,有一段长久的交往,你怎会知道他二人的姓名,又称呼得如此自然?”
君不悔悻悻地道:“我是听你们这样称呼叫这两个人,才知道他们姓什名谁,至于你说叫得如此滑溜顺口,我倒不觉得,其实只是两个名姓,吐音咬字又何须艰涩?”
乔少坤阴沉地道:“好一张利嘴,却任你翻江搅海,亦休想瞒过我这一双招子,你当我几十年江湖白混了?竟想给我来这一套障眼法儿?”
说着他转向古文全:“这家伙叫什么?”
古文全表面战栗,话可说得流畅:“君不悔,大当家的,他叫君不悔!”
君不悔是无心人,一时不曾记起管瑶仙当着古文全与颜灏面前称呼过他数次姓名,而古文全却是有心人,早把君不悔的名字记牢了,纵然对音不对字,顺着音念总错不了。他有本领硬将管瑶仙改了吕姓,还怕顺着音念的名字出岔错?
这时,君不悔才愕然道:“你说,姓古的,你怎知我是君不悔?”
摇头叹气,古文全颜容忧戚:“不悔,听我的劝,不管你存心如何,我总是维护着你,你这样做没有用的,人家早就看穿识透了,你再不见机,只怕苦头有得吃。算了,不悔,把我交给你买田置产的三万银子交出来吧……”
君不悔顿时跳起老高,气急败坏的吼叫着:“放屁,你通通是在放屁,我认都不认得你,又几曾替你收藏过银子?休说三万两,你连三分三厘银子也从未交给我,你你……你是故意诬陷于我,古文全,你好黑好毒的心肝啊……”
古文全七情上面,竟凄然无语!
君不悔面朝管瑶仙,懊恼无比地接着道:“二小姐,你看看这成什么天理,成什么世道?无来由的居然背上这么一口黑锅,说又说不明,辩又辩不清,真叫憋死人啦!”
管瑶仙这一阵却是冷静下来,她低声道:“不用急,且看他们打算怎么办,你稳着点,我自有主意。”
乔少坤来到君不悔面前,眼角往斜里吊起:“是你自己把银子交出来呢,还是要我们替你抖搂出来?”
君不悔退后一步,挣红了脸孔:“乔大当家,你千万不要听信姓古的胡言乱语,他只是嘴油舌滑,戏演得好,其实没有一句真话,里里外外全在耍弄各位另带狠栽了我,的确我和他毫无干系,更不曾收他分文银钱,乔大当家,你是老江湖,可别上了他的邪当!”
乔少坤好像没有听到君不悔在说什么,他形色间透露着厌倦,声音也冷厉如刃:“品三,看样子不宰杀个把人见见猩红不行的了,天下有这等的道理么?连讨回自己的银子亦竟如此困难事情,待传扬出去,使别人不笑话,也够我呕上十年……”
郭品三大声道:“当家的说得是,我他奶奶早就不耐烦,准备拿他们其中的一个开刀啦,却不知当家的相中了哪一人?”
瞧向君不悔,乔少坤生硬地道:“我看这小子挺合适,他嘴硬,只不知身架骨够不够硬?”
郭品三狞笑起来:“当家的,我要一刀剁不下他的狗脑袋,便算你们家狗生养的!”
说着话,他的鱼鳞紫金刀倏然自背后翻现,金黄色的光芒流闪如波,锋利的刀口微微掣颤,端的是一副待要下手砍人头的架势。
于是,管瑶仙萧索地开了口:“犯不着来这一套,你们不是要银子吗?给你们银子也就是了……”
郭品三大吼:“却是拿来!”
管瑶仙的一双凤眼水盈盈的横向古文全,用极其肯定的语气道:“好吧,姓古的,你既然坐实了我们,我们也只有认了,你挡在君不悔与我中间,愣要拆散我们的姻缘,你是起的什么念,安着什么心,以为我看不出来?”
原来是胡诌瞎撰的情由,古文全再也料不到管瑶仙竟捋着顺了上来,而形态认真,言语踏实,活脱真有这码子事一样,他不禁大为慎戒,异常小心地道:“此情此景之下,还提这些作什么?人家要的是银子,不是要你重表过往今来——”
管瑶仙冷冷地道:“这就要说到那笔银子,古文全,你是在多久以前将银子交给君不悔的?你可不要忘记,银子从‘十三人狼’那儿转到你手中,至少已有四个多月了!”
搞不清楚管瑶仙是在弄什么玄虚,但古文全却知道绝对不是好意,那或者是一个圈套,或者是一个话结,却用诱导式的谈话来引他入彀,狠狠的,他暗中警告自己,万万不能中计翻船,否则就大事不妙了。
管瑶仙提高了声调:“说话呀,古文全,你只告诉大家,这笔银子你什么时候交给君不悔的?”
咽着唾沫,古文全力持镇静地道:“大约,呕,有三个月了吧。”
管瑶仙打蛇随棍上,神色严肃凝重:“不错,亏你还记得你是三个月之前就把这笔银子交给他了,古文全,我早就明白你的私心,知晓你强欲破坏我与君不悔结合的恶计,所以我亦事先做了安排,那笔钱,我已从君不悔手里要了过来,替他——也是替我们购置了三百亩良亩,外加一幢合院的庄屋,现银子已用尽,如今是一文不存了!”
君不悔总算开了窍,福至心灵的跟着道:“是呀,银子都购置了田产,哪还有剩?古老大你与我相约在此,乃是让我引你前去看田分地,怎又逼着我把银子交出来,前些日子吕姑娘代买田产的事,我也暗里知会过你啦……”
大脑袋上冒出冷汗,古文全胖脸透赤,蹦跳如雷:“住口!你两个在混扯些什么?哪一个叫你买田置产,哪一个又要同你们分田分地?一派狂言虚语,简直莫名其妙,不知所云……”
乔少坤目睹此情,更不禁又怒又恼又满心疑惑,他重重一哼,厉烈地道:“你们两边是在搞什么鬼。一会是银子,一会是田产,一会又变化庄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是什么意思,我看你们通通不想活了!”
管瑶仙平静地道:“意思很简单,乔大当家,就是说现银子没有了,现银换成了三百亩田,一幢庄舍。”
君不悔又笑嘻嘻地接道:“银子是古老大亲手交给我的,嘱咐我去购田置产,他原意是不叫吕家姑娘知道这桩事,但偏生吕家姑娘晓得了,硬要我把钱交给她去支配,但也没有买别的,仍然是买的田产,唯一的差别是田产都过继在吕家姑娘名下,我曾悄悄把这情形向古老大私下禀报,所以他一头恼火,今番约了我来,就待逼迫我将田地房契转还给他……”
两眼瞪得宛似喷火,乔少坤咆哮着:“这都是实情?”
君不悔信口开河,却像入了门,上了道,回答得十分流利:“句句不假,古老大眼下对当家的难以交代,又舍不得把田产让出,这才嫁祸于我,吕家姑娘是看不过去了,干脆全盘托出,要落空,大家都落空,谁也别想沾着!”
乔少坤粗声道:“田产买在哪里?”
管瑶仙迅速地道:“南边稻香村,村尾那幢砖砌四合院房舍与紧邻着的三顷地就是!”
乔少坤吸了口气:“房地契何在?”
管瑶仙轻轻地道:“都放在那边屋里,只要大当家随我们前去,便可完全点交予大当家,我们看穿看透了,这种非分之财,也实是取他不得!”
此时,古文全业已急得差点尿湿裤裆,他焦切地直嚷嚷:“纯系子虚乌有,一派胡言,大当家,你万万不要听信他们的谎话,这两个人是在哄骗你啊……”
管瑶仙相当沉稳地道:“古文全,你自己说的,把三万两银子交给了君不悔,君不悔既不曾远走高飞,亦没有逃避藏匿,今天更来此地与你相见,如果他想坑你吃你,你还会遇得着他?当然他是对你有承担才来的,否则,偌大一笔银子他能独自生啃了不成?”
连连点头,君不悔道:“吕家姑娘说得是,古老大,我早就想通了,该你的便是你的,我和吕家姑娘不作兴横加侵占……”
乔少坤突然嘶哑地吼叫:“什么他的你的?谁的都不是,完全是我的!正主儿尚未说话,你们就开始坐地分起赃来?你们要能分我的,我又去分哪一个王八蛋的?”
管瑶仙从容地道:“我们不分你的,大当家,我们要还给你,还不出现银没关系,田地房产也是一样!”
古文全身上出汗,背脊梁却一直泛冷,他搓着双手,期期艾艾地道:“大当家,这两个人……咂,怕是在耍名堂,大当家,只恐其中有诈……”
乔少坤竭力抑制着自己那股冲头的火气,徐徐地道:“我累了,也烦了,玩假使诈都不要紧,我们且去看看那些田产,点收契据,要是没有花样,你们几个死活全顺当点,设诺再出纰漏,我要不剥下你们四张人皮,你们就朝我祖坟上撒尿!”
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僵笑,古文全的脸色已透了青:“可是……大当家,他们所说——”
一挥手,乔少坤猛叱:“闭嘴,你要再敢多讲一句话,我现在就先拔你的舌头,敲掉你每一颗狗牙!”
有些目眩神迷,晕头涨脑的郭品三也忍不住嘀咕起来:“这是怎么一笔烂账,又算那一码事?各说各话,东扯西拉,从南天门纠缠到十八层地狱,若继续混扯下去,我不疯也要疯了!”
乔少坤双眉紧皱,烦躁的吆喝:“品三,交代下去,我们这就上路,押着这四个东西到那……到那……”
管瑶仙伶俐的接上口:“稻香村。”
瞪了管瑶仙一眼,乔少坤悻悻地道:“我们去稻香村!”
于是,郭品三匆匆出了庙门,向他的兄弟们一迭声发话传令,管瑶仙趁这个空当,抛了个眼色给君不悔,君不悔会意地微微点头,再望望古文全与颜灏,两位仁兄正苦着脸愣呵呵地站那儿,模样活脱一对去了盖的龟孙。
浓雾已经变成薄雾,但仍是有雾,淡蒙蒙的气氲浮沉飘漾着,仿佛漫天接地的散着一层白纱。
十三个人牵着十三匹马,铁匝一样走在四周,君不悔与管瑶仙,古文全同颜灏便圈在中间,大伙踩着积雪往前赶,除了咯吱咯吱的脚步声,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光景沉闷又僵窒。
管瑶仙紧紧靠在君不悔身边,当她跨过一个雪洼之际,极轻极轻地吐出几个字:“我们找机会逃……”
几乎不易察觉的颔首,君不悔悄然道:“我晓得。”
跟在他们后面的古文全沙着嗓门开腔:“喂,那什么稻香村还有多远路程哪?”
管瑶仙回头嫣然一笑:“远在天边,姓古的!”
一错牙,古文全怨毒地道:“臭娘们,你施得好计,我看你到时候如何收场!”
管瑶仙鄙夷地道:“我叫你含血喷人,姓古的,了不起大家玩蛋,你也松散不了!”
薄雾里显出了郭品三那张大胡子面孔,粗声粗气的呼喝:“不准说话,都给老子放规矩点!”
古文全激动地大叫:“郭大哥,他们是在糊弄各位呀,明摆明显的玄门儿,硬是合身朝里栽,岂不是冤透?”
雾中一掌挥来,却是出奇的准,打得古文全险些一个跟头横跌地下,郭品三恶狠地骂着:“在嚎你奶奶的哪门子丧?你把银钱给了人家,人家将置妥的田产交还我们,这能叫玄?我看你才使阴耍坏,到了这一步犹打谱拖赖?”
古文全捂着消不下去的腮帮子,有苦说不出,若非这个境况不适宜,他差一点就待号啕大哭。
现在,一行人马已来到一面林木枯疏的斜坡上,坡下是一条结冰的小河,他们行经的路线,距离小河约有百多步远。
管瑶仙小声道:“你会不会泅水?”
君不悔笑了:“这个天气?”
暗暗拧了君不悔一把,管瑶仙低促地道:“不要说笑,我是问真的!”
君不悔呵了口气:“会,不但会,还挺在行,一个猛子钻进水里,我能潜行半里路不需换气……”
管瑶仙细细地道:“看到坡下那条河了?我们便藉它来个水遁!”
不由打了个寒战,君不悔的声音都在发冷:“冰天雪地去跳河?二小姐,你不是迷糊了吧?那河水能把人冻僵……”
白了君不悔一眼,管瑶仙压着嗓音:“别这么没有常识,河面是冷,冰下的河水并不冷,潜进水里固然不好受,但绝对熬得住,你听我的,包管错不了!”
侧首看着那条结冰的小河,君不悔又哆嗦了一下:“这未免太过冒险……”
管瑶仙眉梢挑起,愠道:“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干咳一声,君不悔只有无奈地点了点头:“好吧,咱们便水遁……”
一边,郭品三的叱吼声又传了过来:“你们两个在咕哝什么?想先吃生活?”
管瑶仙蓦地尖叫着手指坡上:“就是那儿啦,你们看呀,稻香村!”
这一叫一嚷,不但“十三人狼”的二十六只招子本能的望向她手指的地方,连古文全同颜灏的两双眼睛也被吸引过去,便在这瞬息之间,管瑶仙与君不悔猝然一个贴地翻滚,顺着左侧二位监守者的身边冲了出去,待到这些恶煞惊觉,他们已经连窜带扑的到了三十步之外!
吼骂叱叫的声响立时乱成一片,雾气氲氤里寒芒掣闪不断,七八种暗器破空飞射,却天幸借着雾豆的迷蒙,雪色的反映,掠舞呼啸的各式暗器失了准头,纷纷打向虚处,空自击得冰雪溅散飞扬!
一声接一声的“扑哧”,一个连一个的翻腾,就当“十三人狼”暴叫着群追而来的时候,君不悔已头前脚后,怒矢一般冲向河面,他双手合拢下跃,“喀嚓”震响冰裂浪涌,人已钻入水中!
真是好运道不是?河冰结得不厚,而人一下水,这河水还的确不算冷,也不知是太耗力或是大兴奋,君不悔竟觉得水底下温乎乎的呢!
又是一声浪花溅起,朦朦胧胧的水波中,管瑶仙也跟着潜沉,君不悔踏水略升,一只手已握住了管瑶仙的一只手。
水底下,看不清彼此的表情,但是从紧握的两只手间,却能以体会出双方的心境意识,那是一种多么美妙的欢愉,又是一种如何自得的振奋啊。
于是,他们迅速往下潜泅,他们的动作非常快,非常利落,要不是在这样危殆的形势下,要不是这等鬼天气,玩上这趟鸳鸯戏水,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