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的空间局促狭窄,金铃的锦带不宜施展,她只能把惯做暗器使用的小巧缅刀权当兵器,在缅刀的软韧伸卷中抵挡李少雄的攻击,然而,才是第一波棍影翻飞,已将她逼得手忙脚乱,险象环生。
何敢在苏亥的密集进袭下亦颇觉压力沉重——姓苏的功力之高,显然犹要强过前次遇上的储祥,那杆老藤软枪不但收发自如,招式变化莫测,且批刺崩打之间狠准无比,这位“断魂枪”似乎并没有夸大其词,在他使用的家伙上可确实下了功夫。
精亮的枪尖穿织成光雨漫天,又如梨花飘零,似撒舞着旋转浮沉的芦絮,不尽不绝的来去隐现,何敢便在那不容发的间隙中闪躲,毫厘之差的沾肌距离下移腾;屋子里幅度狭隘,同样也不方便他的长鞭挥洒,但是,眼前他宁肯多承受若干窒碍,亦不愿冒险冲出,原因很简单,他不相信“八幡会”的来人,只有现下露脸的三个!
站在门口的崔寿,轻持着颔下的山羊胡子,表情阴冷的注视着房中的拚斗,他似有所恃,毫无忧虑的形态。
这些人当中,心情最矛盾的大约就是贝心如了,他不知道在这个场合里如何来扮演他该饰的角色,爱与恨、情同怨在他五内激荡纠缠,他痛苦得双手紧握着长剑,就像要将他的郁闷经由手指的压迫来宣泄,然而,痛苦却更形四溢了……
苏亥动作已越加猛辣,老藤枪随着他的进退游走翩掠弹射,刺耳的枪尖破空声有如起落不息的短促唿哨,他狞厉的大笑着:“姓何的,你认命了吧,明朝的清风阳光,再也与你没有关系了!”
险极的连连躲开对方如电矢也似的六枪,何敢已经知道不能再像这样耗力缠战下去,以他如今的身体状况而言,他耗不起,只要潜伏体内的余毒再发作一次,就会真个应了苏亥的讥消——享受不着明朝的清风阳光了。
背上的旧伤痕不过刚刚合口,用力过度则势必引发那股子蜈蚣潜毒,何敢现在的情形委实贴切了“内外交迫”的那句话,他决定还是要以死相拚,趁他目前尚有力气拚的时候说不准能侥幸拚出一条生路,再拖下去,恐怕就只有吊颈一途了。
几步之外,金铃已加肩连臀的挨了李少雄好几棍,姓李的存心羞辱金铃,也可能奉令尽量活捉,他下手出招是又刻薄又轻佻,专找金铃肉多皮韧的部位敲打,用力恰到好处,打得金铃痛叫不绝,却不至于伤得太重;李少雄的想法,金铃如何会不明白?但艺不及人,处处都束手束脚,展动不开,她虽气极恨极,除了咬牙拚拒,便没有再好的应对之道……
崔寿开始有了笑容,照现况演变下去,他认为得手只是迟早之事,他的主要任务,已由替两名属下掠阵转移为防范贝心如,他不相信贝心如会一直袖手到底。
就在这时,何敢对准苏亥刺来的一枪偏身猛迎上去,这一枪原是刺向他的肚腹,虽然他身形斜侧,仍可刺到胯骨,苏亥在微微一惊之下抢头倏跳,转扎对方颈项!
何敢骤然暴叱:“去你娘的——”
“响尾鞭”辞而自何敢的左腋下扬飞,“呛”的一记抽歪了苏亥的老藤抢枪杆,他矮蹲回旋,“龙舌短剑”闪烁如极西的电火,于是,苏亥闷嗥着凌空倒翻,老藤枪挥起一道圆弧,晶莹一点,串连起数滴血珠——何敢的颔头上正好开了一条寸许裂口!
苏亥踉踉跄跄的撞出几步,有大腿根上血流如注,可能是伤及了某条管脉,鲜血喷溢得吓人,这位“断魂枪”的一张面孔立时便透了青白!
紧逼金铃的李少雄反应快不可言,他怒吼如雷,手臂反挥,三尺长的亮银棍“嚓”声脆响,已经伸展了一倍,棍头颤炫着寒光,飞点何敢的心胸!
在何敢的狂笑腾走间,崔寿急促的大叫:“快出来,苏亥!”
姓苏的大概也知道此时逞不得英雄,血流多了是会死人的,他一个旋转冲出门来,却几乎一屁股跌坐地下。
崔寿“刷”的撕下自己衣衫的下摆,极为熟练的替苏亥缚紧伤口上部的肢体,又从怀中摸出一只灰黑条相间的小犀角,拔开角口的木塞将其中所盛的白包药粉倾倒向苏亥的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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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剑便毫无征兆的斜刺崔寿背肋。
刚把小犀角中的金创药倒出一半,崔寿屈身子突然就地暴翻,风起尘扬,一面乌油漆亮、缀满锐利倒钩的黑色罗网已飞展扣下,扣向那刺来一剑的人。
当然,挑选这美妙时刻出剑的朋友是贝心如。
贝心如左右晃闪,长剑宛如流波涌涛,畅快息密的迎拒雀寿手中黑网,崔寿独目圆睁,口气却仍是那么冰冷得十分自制:“你很会拣辰光,贝朋友。”
贝心如游走迅捷,剑锋挥霍若难云洒雪,层层重重,他平静的道:“如果你是我,还有比此时更好的机会么?”
黑网像一只伸张双翼的巨大黑鹰,气势凌厉的飞舞罩卷,崔寿冷冷的道:“不要把算盘打得太称心了,贝朋友,如果我是你,我便一定不会这么鲁莽行事!”
剑刃弹翻又圈成九个大圆,贝心如穿过圆心,剑尖挥出一溜星芒:“崔寿,我很明了你的计较更非巨细不遗……”
崔寿的黑网随着敌人的剑式蓬散聚合,力量雄浑均匀,他淡然道:“当然我不能计算得巨细无遗,但至少我清楚一点——你决不会任由我们押走金铃,我知道你迟早要出手攻击我们。”
贝心如似乎越战越勇,并不畏惧对方那周密得近于完美的守势:“那又如何?”
崔寿黑网纵横,第一次昂烈的大笑起来:“所以,贝心如,你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不待贝心如有任何反应,崔寿跟着高声叱喝:“‘冥魂幡’四面超度何在?”
房顶瓦脊的后面,应声冒出四条人影,四条鬼健似的人影,只见四条影子轻轻一晃,便像四片树叶一样悄无声息的飘落地下。
那是四个生着鬼脸般面容的怪人,他们的面孔宛如戏台上戏子们勾出的脸谱,一张银白,一张深青,一张谈金,一张黑紫,然而,这四张脸孔却绝非是人工涂染而成的。
崔寿趁着贝心如怔愕的瞬息退出六步,阴鸷的笑了笑:“这是我们‘冥魂幡’的四面超度——‘银面超度’潘英、‘青面超度’姚其壮、‘金面超度’范伟、‘紫面超度’饶上才;贝朋友,给你先引见引见,一朝上了路,也该明白是谁送你的终。”
贝心如的神色显得有些僵硬了,是的,他未曾料到崔寿还按得有这么一支伏兵以供呼应,他以为,以为“八幡会”的来人就只眼前出现的三个,这才促使他下了决定,他原来臆测,这是多么适宜又两全其美的决定;但如今看来,显然他的判断有了错误,更是个严重得可能致命的错误!
崔寿的独目中开始闪动着灼灼的光芒,他凝视贝心如,仿佛可以透悉贝心如的内腑:“你有点后悔了,是么?因为你的计算有了失误,很大的失误,而这种失误会要了你的命,你原本抱着五成以上的成功希望,现在呢?你忽然发觉已陷于绝对不利的困境之中,你并不想死,并不想为任何人去死;你年轻、英俊,有好功夫,好出身,死亡对你而言应该还算是长远以后的事,目前突兀临头,你一定感到十发惶惊惊恐,贝朋友,你会想到将来,美好灿丽的将来,你也不甘把永生的幸福就此抛舍,女人算什么呢?尤其像金铃这样见异思迁,水性杨花的妇道,更不值做如此牺牲,凭你的条件,还怕找不到比金铃强十倍的女人?
贝朋友,我说得可对?告诉我,你真的后悔了么?”
贝心如的额头上冒出了汗珠,呼吸也不由粗浊起来,他的脸色泛着那等凄惶激动的惨白,嘴唇亩颤,目光茫然,长剑已缓缓垂指向下……
崔寿的声音出奇的柔和低沉,有几分催眠的味道:“贝朋友,你号称‘珍珠’,不错,确是光华内蕴,圆润其貌,雅致端秀,洁丽芳腴,‘蒐丽堂’有奇才若你,就此夭失岂不可叹可惜?这样吧,我再给你一个机会,最后的机会;设若你肯回头,我仍旧放你离开,我手下的‘四面超度’将会非常恭敬的目送于你,把他们原要加诸于你的行为转移到另外的目标上,贝朋友,你意下如何?”
贝心如抹着满头的汗,张合着嘴巴已有似涸辙之鱼:“我……我……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崔寿笑得极其亲切和煦,这种笑出现在他这张寡绝的脸容上,无形中也将他的脸孔衬托得慈祥了不少:“贝朋友,我告诉你怎么办,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你不思念南海故乡的明媚风光?不怀想那里的亲朋威友?或者,某位倾慕于你的姑娘、单恋于你的小姐?走吧,早点走,早点到家,贝朋友,只要你一挪步,梦境即可成真——这可是你最后的机会啰。”
贝心如突然全身一抖,狂叫若泣,就带着那样的嚎嗥,他像发了疯一样奔入黑暗的旷野,好一阵后,空气中似乎还飘浮着袅袅余音……
于是,崔寿笑,真正的笑了,不战而降人之兵,乃是最精妙的武家法则;南海“蒐丽堂”一脉高手迭出,能人甚众,一旦翻脸成仇,对“八幡会”说来也并不是件轻松愉快的事,他犯不上替组合惹下这么一个厉害仇家,就这般摆出架势,软一阵硬一阵的攻心为上,便将极可能捅出大纰漏的这位对头攻得“走为上策”,他安能不心胸欢畅?
坐在地下,容颜青白憔悴的“断魂枪”苏亥,没有忘记来上适时一拍:“幡主,你老真是了不起……我还没见过光用嘴皮子便能退敌却仇的,尤其姓贝的小子,可叫倔强得紧哪……”
崔寿得意却矜持的一笑:“不算什么,我只是看得透他的心思,抓得住他的弱点而已。”
正在屋子里以一对二的“绝魂棍”李少雄经过这一阵狠斗,并不曾占着上风,他难免有些沉不住气,焦灼的吼叫起来:“幡主,幡主,何敢这厮专门游闪滑走,稍油即退,不肯发力硬抗,显见另有图谋,金铃贱妇却死缠活赖,乘隙逼攻,他们必有诡计待使,咱们可别着了道呀!”
崔寿经这一吆喝,才从那阵自得中拉回了现实,他的表情随即冷沉下来,又以冰碴子般的语调发号施令:“‘四面超度’,往上圈——”
李少雄银棍扫掠中又在大喊:“幡主,不能进屋,里面施展不开……”
崔寿的独眼中杀机盈溢,他厉声道:“便是拆了房子也要撂下他们,事不宜迟,竟功就在目前!”
鞭梢子抖向李少雄的棍端,何敢在对方收棍换招的一刹后跃,口中大叫:“你们不必麻烦了,我和金铃姑娘自己出来!”
金铃本欲夹袭而上,闻言之下赶紧煞住垫子,惊愕的问:“何敢,你是说我们要出去?”
何敢点头道:“不错,我们自动出去,房子是向人家租的,眼前已糟蹋得这等模样,对东主如何交代?干脆我们到外头尽早豁上,也不能叫姓崔的毁了人家宅居!”
目光溜巡过满屋的破烂家具,金铃仍不明白何敢的葫芦里在卖些什么药,然而,她却绝对不认为何敢要离开屋内的理由是为了保存这间房子,那么何敢真正的打算又是什么呢?
李少雄全神戒备的注视着何敢与金铃,人略略显得有些喘息:“天罗地网早就布妥,任你们两人玩什么花样也是插翅难飞!”
何敢圈回他的长鞭,一摊双手:“眼下的光景就好比笼中抓鸟,瓮里捉鳖,在各位来说,业已是十掐入攒的事啦,金铃姑娘与我任是怎么个挣抗,到头来亦只得认命,与其遍体鳞伤的认命,还不如趁此刻尚算囫囵的时候且先认了……”
亮银棍直竖胸前,李少雄狐疑的道:“你会认命?姓何的,我看你又想搞鬼!”
守在门口的崔寿也不禁有些迷惑,他冷锐的接口道:“何敢,你所谓的‘认命’,是打算出来死拚到底呢、抑或有意束手就缚?”
何敢嘿嘿笑道:“老实说,两种可能都有,这就要看我的情绪反应了,待我一步踏出门槛,若是高了兴,说不定乖乖俯首听令,假设不高兴呢,难保再同各位较量较量,但我要走出这幢房子却乃千真万确……”
坐在地下的苏亥赶忙嘶声叫嚷:“姓何的一定有名堂,幡主留意,千万不要着了他的道!”
刮一指额心的血洒向门外,何敢道:“苏朋友,你受创不轻,这里的事自有你们生子担待,你还是老老实实坐在那儿多喘两口气,犯不上操这份子闲心!”
话中有刺,意含讥讽,苏亥不是白痴如何听不出来?他气得猛一挫牙,瞋目如铃:“你不要得意,姓何的,你现在得意还太早了,我挨你这一家伙,会连本带利向你讨回来!”
崔泰朝苏亥挥了挥手,寒着脸道:“阿敢,不管你有什么打算,先出来再说,玩硬玩软悉随尊便,不要尽在唇去上卖弄……”
望一眼那盏桌上一直不曾打翻的油灯,从开始何敢就存心不将灯弄熄,苏亥与李少雄自然也得指望灯光来照亮,所以那盏灯才能得以留到如今,如今,何敢却祈祷着这盏灯多少帮上点忙了……
虎视眈眈的李少雄已有了几分不耐:“姓何的,你到底要磨蹭多久?别以为会有什么奇迹发生,今晚上你是死定了!”
何敢大声道:“要我与金铃姑娘出去可以,但你得先请!”
李少雄怒道:“我先出去?何敢,你在做梦,我李某人不上这种邪当!”
何敢冷笑道:“没见没识,无种无阻的东西,你将情势看看清楚,只这么一间房子,我同金铃姑娘又在你们众多好手围持之下,还能变得出什么把戏来?老实告诉你,我之要你先出房门,乃是防你从背后抽冷子暗算我们,你当我们会使出隐身法开溜?”
李少雄火气上冲,出言厉烈:“姓何的,你休要高抬了自己,凭你这块料,咱们面对面怎么摆弄李某人都不含糊,用得着暗算你?真他娘会朝脸上抹粉!”
何敢僵着声音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你嘴巴说得大方,骨子里阴着使坏亦难保准,李少雄,还是你先请。”
连崔寿都有些憋不住了,他急躁的道:“少雄,你就先退出来,我不信这两位釜底游鱼还逃得出我们的掌心!”
李少雄不敢再多说,他面对着何敢金铃,一步一步小心翼翼的倒退着移向门外。
金铃略微靠近何敢,以极低快的声音问:“我们到底有什么打算?何敢,你是否已有了主意?”
何敢注视着李少雄的动作,也察觉那“四面超度”皆已贴靠上来,并且各自守住了有利的出手方位;他压着嗓门道:“听我招呼跟着我走,金铃姑娘,保不保得住性命,端看这一着了!”
这时,李少雄已完全退出门外,站到一侧,亮银根斜指向右,身形微弓,纯是一副可以立即行动的姿势。
崔寿阴沉的开口道:“何敢,轮到你和金铃了,早点请,我们彼此都不必白耗辰光……”
何敢沉声道:“放心,我们不会再耗下去,这就出来亮相啦!”
“啦”字重重的尾韵刚抛出口,何敢抬腿如飞,一脚踹翻了面前的木桌,在桌上的油灯坠地熄灭的瞬间,木桌顺势横起碰上门扉,恰巧不过的将木门撞合关拢,于是,长鞭暴起卷住屋脊当中那条唯一的直梁,在何放奋力拉扯下梁身骤折,齐中断落,“哗啦啦”一阵震天价响,整个屋顶夹杂着瓦檐灰土通通坍塌倒倾,一时只见烟尘四扬,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传来远处的狗吠不绝,这一家伙,乐子真叫大了!
何敢的动作又快又准,从踢桌到断梁,过程只是人们呼吸的顷刻,其出手之利落,估计之稳确,直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待到崔寿等人惊觉有异,眼前的情景业已铸定形成!
在须臾的怔窒之后,崔寿像挨了一刀似的跳将起来,扑面的尘灰呛得他连连干咳如三十年病历的肺痨鬼。
“该死的何敢……真正龟孙王八蛋……追,咳咳咳,快给我追,绝不能让他们跑了……
咳咳,快呀,你们这些酒囊饭袋,都是一群不中用的废物……咳咳咳,气死我了……”
山坡野草更生,有丛丛的低矮杂树布着,一条干沟嵌在坡腰,人在沟里,便获得了绝好的掩蔽,地方清静又干爽,如果再有个漂亮的女人相伴,则就越发美了。
现在,何敢正倚着泡壁而坐,可人的金铃,就在他的对面。
何敢的精神还算不错,气色虽差了点,到底是经过夜来那一阵折腾;金铃的形态就比较狼狈了,疲乏中带着几分灰头土脸的凄惶。
他们此际隐身的所在,距离昨晚的住处,少说世隔上了五十里,夜来豁命的奔突,几十里路竟不觉得太累,但兴奋的劲头一过,那股子倦惫就袭涌到身上的四肢百骸,眼下不止是累,更饿得受不了……
金铃肚腹中响起了咕噜噜的声音,她捂着出声的部位,有些不好意思的道:“这会儿是什么时候啦?何敢。”
手遮着眼抬头望向阳光的照射角度,何敢懒洋洋的道:“近午了吧,约莫。”
金铃讪讪的道:“你饿不饿?该找点什么东西垫垫底才好,连唾沫都快咽干了……”
何敢爬起身来朝干沟外面张望了一会,叹着气道:“真是荒山僻野,极目之内不见半户人家,昨夜这一阵狠跑,竟不知来到何处;金铃姑娘,我们算是迷了路啦……”
金铃又咽着口水道:“迷路不要紧,总打听得出正确方向来,眼前饥火如焚最是难耐,何敢,你好歹想想法子弄点吃的果腹……”
点着头,何敢道:“待我想想法子……娘的,附近不见人家倒不说,怎么连只飞鸟走兽都没有?若能逮着头兔子,打下只鸟儿,凑合着生火烤来吃也蛮适味……”
金铃胃里一阵泛酸,她忙道:“别说了,何敢,越说我越饿,你出去转转看,光待在这条干沟里能逮着吃的?”
何敢谨慎的顺着沟沿翻身出去,好半晌才又回来,从头到脚处处沾着草屑泥土,见到金铃,他苦笑着递出手上两个野山芋,又枯又瘪的两个瘦小野山芋。
金铃吸了口气,摇摇头:“这东西如何下咽?再找不着别样可吃的了?”
何敢掂了掂手里的野山芋,十分抱歉的道:“除了野草就是野树,别说鸟兽不见一只,想捉个蚂伴都没有;我说金铃姑娘,这山芋虽难入口,到底也能暂时搪饥,你且委屈吃了,待我再试试另找其他可食的东西……”
金铃幽幽的道:“我不吃,你吃吧。”
何敢把两只野山芋平放在一块石头上,怔怔的盯着不动,金铃也似乎有些赌气的背过身去,沉默着不哼不响。
又一阵咕嘻哈的声音从金铃的肚腹中传出,何敢听得清清楚楚,这可真合了那句话啦—
—“饥肠辘辘”;他搔了搔头皮,再一次往干沟外翻出。
双手攀着沟沿,他才待引体向上,动作却突然停止下来,人就那么趴在沟边,连呼吸都屏制住了。
金铃发觉情况有异,赶忙转过身来,紧张的问:“有什么不对?何敢,你看到什么?!”
低低“嘘”了一声,何敢向金铃招手:“你自己来看,轻一点……”
凑到何敢身边,金铃眯起眼睛从晃摇的野草间隙中望了下去,正好看到两条人影自山坡的另一侧闪闪缩缩的绕了过来,又迅即伏身到一丛杂树后面;何敢用手肘轻碰了金铃一下,示意她再朝反方向看——
山坡脚下那条小径的来处,出现了一匹青花小毛驴,小毛驴上斜坐着一个年轻妇道,因为距离还远,看不清那妇道的面目美丑,但穿着打扮却明显并不老气,岁数大不到哪里乃是一定的……
两个行动诡异的汉子,一位独行荒野的妇女,由两点连成必然相遇的一线,意味着什么当可领会,看样子绝对不是桩好事。
金铃一时忘了腹中饥饿,她双目专注,喃喃的道:“何敢,我的直觉告诉我,那两个鬼头鬼脑的男人恐怕要对骑驴的女子不利……”
何敢低笑道:“不错,我的直觉也这样对我说了。”
金铃悄悄的道:“那么,我们管不管这档子闲事呢?”
何敢能放嘴唇,道:“且看形势演变再说,有时候事情的发展并不全若它表面征兆的显示,我们等着瞧吧。”
眼看着毛驴上的妇道经过他们视线的中央,缓缓移到右边,驴蹄子敲打着地面,声音轻脆而有韵律,斜坐在驴背上的女人似乎相当悠闲自得,没有一般妇女独行荒野时那种惶恐不安的模样……
于是,两边慢慢接近了。
于是隐伏在树丛后面的那两个汉子突然跳了出来,两人手中,都握有一柄明晃晃的鬼头刀!
小毛驴骤然受惊,扬蹄撅股的嘶叫着窜向一边,驴背上的妇人猛力带扯缰绳,硬是将窜出好几步远的驴子又引了回来,她人在其上,却是纹丝未动。
不错,这女的也是个练家子。
手执鬼头刀的两名大汉开始吆喝起来,吃喝什么因为隔得太远听不甚真切,但是驴背上的女人显然并不畏惧,她也在照常回话,举止镇定安详……
沟沿边,金铃极有兴致的在何敢耳旁道:“这女人似乎有一身功夫,看她的神情,好像没有把那两个翦径毛贼放在眼里……”
何敢目光凝聚,淡淡的道:“我看那两位仁兄不见得就是翦径的毛贼,在这样的荒野拦劫一个独行妇女,又能抢到多少财物?要发横财,有的是比这里更好的地点。”
金铃一怔之后随即颔首道:“你说得有理,可是,他们到底想搞什么名堂?”
何敢道:“这就要问他们双方了,天下有很多事发生得干奇百怪,错综复杂,更有些莫名其妙的因由内情互为牵连,若要猜,却从哪里猜起?”
金铃正想再问什么,山坡底下业已动上了手,只见那两个手执鬼头刀的朋友分成左右齐往上冲,驴背上的妇人腾身而起,一脚就踹翻了一个,另一位挥刀落空,刚刚抽身换式,已吃那妇人抖起双掌打了个大马爬!
“先前滚跃在地的那位顺势翻腾,刀锋闪处,斩向妇人胫骨,那妇人一跳三尺,落脚点恰好踩在刀面上,那么纤细的一只足尖便将对方挑了起来,回手一记,又把那汉子打了个四脚朝天!
两个人发了一声呐喊,就好似吃了同心丸,居然连家伙都抛弃不要,恁般窝囊的双双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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