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就这么在惨淡中,紧张中,痛苦中过去了!
第二天,也是同样……
现在,已经是第三天了。
一行骑队押着这辆双辔乌篷车,徐缓地沿着一条弯曲而狭窄的山道,深入这称为“盘古山区”的地方,四周极目所至,全是连绵的群山,层叠的山岭,迷蒙的云峰,没有人烟,没有房舍。
唯一能听到的,只是几声怪异的,尖厉的鸟鸣兽嗥,唯一能看到的,也只是偶尔出没于草丛林间的几头惊兽……
这条山道是如此崎呕,蜿蜒而陡斜,加上地下腐烂植物的滑湿,缥缈周遭的云雾,行走,更加困难了。
天空是一片悒郁的灰黑,是一片滚霭的烟霭,远山近岭,也都苍茫朦胧,看不出哪是真幻,分不出那是上下了……气温跟着降低,寒冷与刺骨,再融渗着深沉的孤寂和阴郁,就仿佛一面无形的黑网向他们缓缓罩落!
那么无声无息的,宛如带有死亡气息地罩落,一丝丝战栗,一丝丝恐惧不安,钻进他们每个人的毛孔中,心腑中去了……
起伏而幽邃的山峦间,古木参天,树林幽暗,几乎难以找出一条可辨痕迹的山径樵道,甚至连虫兽践踏过的痕印也不易察出——除了他们现在沿循着这条狭窄山路以外,这条山路,似是曾用人工辛勤开辟出来的。
不过,看它荒草蔓生,路面掩杂,坍颓处处的形状,便是曾用人工开辟;那年代,也一定十分久远了……
每一寸空间,全是寂静,死一样的寂静,充斥着的,只寒冷的空气,渺渺的云雾,以及……那无声的,却可窒息人的恐怖……
他们正朝山顶爬升,那么困难地爬升,骑马的人全部开始下地步行,只有那辆乌篷车还在驾车汉子紧张操驭下艰辛地一点点往上攀进。
车后,“灰巾帮”的“六鬼”正气喘喘地加劲帮着推,拉车的两匹马,也喷气如雾,一再低嘶着,滑着蹄奋力朝前拖……
牵着自己的青毛小叫驴,金薇沉着脸,蹙着眉,寒森森地跟在队伍后面走,她旁边就是马白水。
吸了口冷气,马白水有些忍不住地道:“老夫是越来越觉得不对劲,这鬼地方穷山恶岭,一片荒凉冷寂,连吸口气也全是阴沉沉的……”
金薇硬板板地道:“静默间,好像老觉得有人在你后颈窝吹着凉气,是不?”
连连点头,马白水惊悸地道:“不错,委实是邪……”
冷笑一声,金薇滑了一下又迅速站稳:“马老,要想发财,就得受点罪,吃点苦,天下没有不劳而获的事,要不,任谁也全成了财主啦!”
摇摇头,马白水苦着脸道:“只不知姓君的王八蛋是不是真把宝物藏在这里?假如他诳了我们,这笑话可就闹大啦……”
金薇脸上神色冷冰冰地道:“如果那样,君惟明就会知道他所付出代价之可怕;人,只能死一次,但是,我却可以叫他多尝试几次!”
叹口气,马白水又找话出来自我安慰:“不过,也可能是真的,一路上,他指点我们途径方向,不是全干干脆脆,毫不迟疑么?老夫看,他也可能明白如果欺骗我们,那得到的惩罚必是不太好受的……”
金薇生硬地道:“我怕这也是他的阴毒之处;借此来消除我们的疑心……”
忽然,马白水若有所悟,他高兴地道:“金姑娘,你看,这片深山莽林之内,除了我们现在行走的这条山路外,根本就找不着别的路径。这条路又好像是用人工开路出来的,而且,年代也很久远了,大概就是君惟明这小子在多年前选择此地藏宝时,特地发动人工开辟的吧?他不是说,那藏宝的山洞里除了我们欲得的那座翠佛之外,还有许多别的奇珍异宝么?运送那么一山洞的宝物,正需要开出这样的一条路来,你说对不对?”
面庞上的肌肉接触着湿冷的空气,凉森森的,金薇向灰暗的四周茫然扫视了一眼,兴味索然地道:“不要太高兴,马老,东西要进了口袋之后才算是自己的,现在还隔着大老远呢……”
目眩中隐泛着一片凄冷而寒凛的青光,金薇又幽幽地道:“这‘盘古山区’好生阴沉冷寂,静得能叫人发疯,又混混沌沌的,真像是盘古开天以来就没有琢磨过这个所在一样……”
一脚高一脚低地走着,马白水用手拂了拂漂浮在身边的雾气,他有些怔忡地道:“说得是,这地方就好像唐僧到西天取经时,误陷进去的白骨山,阴风惨惨,一片妖……”
金薇摇摇头,道:“一辈子不再来这个地方,我也不会想它,心理上的压力就觉得有些受不了,君惟明真是个怪物,他什么地方不好挑,就偏选中了这个死气沉沉的所在!真造孽……”
马白水唉声叹气,道:“希望不要着了他的道……如今,老夫算是多少可以体会出‘魔尊’之所以为‘魔尊’的邪门儿了……”
金薇哼了一声,道:“不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马白水尴尬地苦笑,道:“金姑娘,你不觉得……我们此行似乎有些冒险?也……也……呃,也像是鲁莽了点……”
金薇冷冷地道:“如今势成骑虎,想反悔也来不及了。如果出了纰漏,还是那句老话,责任由你我共同担负!”
心腔子跳了跳,马白水道:“老夫想,还不至于险恶到这一步吧?”
金薇面无表情地道:“但愿如此。”
说到这里,他们开始沉默下来。但是,沉默却并不好受,只要一不开口,四周那种隐隐的阴森感觉又已无形地侵袭而来。就好像在云雾中,烟霭里,山石间,林丛草隙内,正有很多双鬼眼在凝视着他们,在嘲笑着这一愚蠢行列,嘲笑他们自己懵然不觉地逐步走向毁灭,走向死亡!
机灵灵地打了个寒栗,马白水的脸色有些苍白,他稍稍赶前两步,低沉地招呼道:“杨老弟……”
走在前面的“青豹”杨陵蓦然一哆嗦,惊弓之鸟也似的掉转头来,唇角抽搐了一下:“马帮主……可是……叫我?”
马白水迷惘地道:“是的,但老夫也只是叫了你一声而已……你好像有什么不对?紧张得脸色都变了?”
苦涩地笑笑,杨陵讷讷地道:“我……我心中不宁,感觉上,就好像是什么祸事要临头一样,神智全都晃晃悠悠的……”
摇摇头,杨陵和马白水并肩而行,边哑着嗓子道:“这四面八方,好像全有幢幢鬼影,有个风吹草动,也会惊得我喘气急促,浑身冷汗,眼睛亦是模糊得看不清楚了……”
马白水知道,这是人做了亏心事以后的通常反应,可是,纵然杨陵做了亏心事,也总是自己的同路人,换句话说,他们目前是患难相共,福祸无分,况且,自己还不也是蹚了这湾混水,也有点心头忐忑,他心中不好说出来,只好强颜笑道:“不要瞎疑心,疑心就生暗鬼,老夫并不觉得有什么可怕的。何况,这里有许多的人,你含糊什么?”
杨陵拭拭冷汗,道:“你有所不知,马老,我总觉得公子——呃,君惟明不会就这么甘心认命,他表面开朗豁达,似无城府,其实骨子里他是一个心计深沉,狠毒残酷的人物;他的一些智谋诡计,往往玄妙怪异得令人瞠目结舌,梦都做不出……他似是有一股超凡的神奇力量,一股无可断测的灵异潜能……每一思及,我似看见他在朝我冷笑……”
自己头皮也有些发麻,马白水强自镇定道:“放宽心,放宽心,你老弟是紧张得太过分了,人一紧张,自然就会生出百般幻觉,其实,这全是杞人忧天,根本就不可能发生的事。你想想,君惟明如今已是待死之囚,瓮中之鳖,他除了等着伸腿归天,还有什么花招可使?一切都不能违背事实,而事实上,姓君的已是山穷水尽,无威可施啦……”
说到这里,马白水忽然想起自己招呼杨陵说话的目的,他把嗓音压低,轻轻地道:“对了,杨老弟,你平素可曾听说过君惟明有这么一处藏宝的山洞,不知道是否像他所言的那么隐秘险恶?”
杨陵叹一口气,道:“从来就没听他提起一个字,我知道这个藏宝和那座翠佛的事,还是那天晚上从你们口里听到的……老实说,君惟明肚子里的秘密,我们不晓得的可多啦……”
接着,他又道:“除非他自己愿意告诉你,否则,一辈子也别自他口中探出一个字,一丁点眉目来……”
有些失望,马白水忧虑地道:“据他说,藏宝洞里机关重重,埋伏密布,稍一不慎便有生命危险,这已够辣手了,怕他还另有什么阴谋隐藏着,那就更难以对付了……”
后面,金薇隔着他们只有两三步远,是以两人的交谈她全听得清清楚楚,哼了哼,金薇插口道:“这件事除了告诉过费湘湘外,他是谁也没有透露过。马老,你跑来问杨陵,不是等于问道于盲么?”
马白水与杨陵都不由面孔赧然,马白水干咳一声,道:“但……呃,多问一问总不会有坏处的……”
金薇冷峭地道:“那么,为何不直接去问君惟明?”
马白水苦笑道:“如果真的还有什么阴谋,你想,他也会告诉我们么?”
小巧的鼻子一皱,金薇道:“正如你说,马老,多问一问总不会有害处的,何况,我们再给他加上血淋淋的威胁!”
金薇微微一顿,道:“我自己去拷询他!”
说着,金薇迅速掠向前去,很快地来到正在艰辛爬着山道的篷车后面。她看看在车前开道的“黑鹰六翼”一眼,然后,挥手命令推车的“灰巾帮”“六鬼”让到车杠两边,她亲手将车尾的棉帘卷起,一面步随前行,一边朝车厢探视。君惟明躺在里面睡大觉呢……
没好气地用手敲了敲车厢挡板,金薇提高了嗓音道:“喂喂,姓君的……”
“唔”了一声,君惟明乏倦地睁开眼睛,他眨了两眨,好像有些怕光似的半眯着,过了片刻,他才沙哑地道:“哦,金薇,有什么指教?”
跟在篷车车尾后面行走着,金薇冷冷地道:“有几句话要问你!”
君惟明倦倦地一笑,道:“请说。”
金薇寒着脸道:“告诉我准确的到达时间!”
把颈子尽量伸长,君惟明望望外面的天色,道:“什么时辰啦?”
金薇生硬地道:“你不用麻烦,至多一个时辰天就要暗了……”
君惟明点点头,像在盘算。半晌,他道:“若是以这等快慢走,一直不休息,大约午夜前后可以抵达。如果打打尖呢,时间又得往后拖了……”
金薇阴沉沉地道:“可靠么?”
君惟明十分严肃地道:“当然!”
把手搁在车厢挡板上,金薇凝视着君惟明,她的一双目光中,包含着许多错综的表情。终于,她徐徐地道:“告诉我,姓君的,你葫芦里头卖的什么野药?”
似乎有些愕然,君惟明怔怔地道:“这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