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刻,茅屋外,蓦地传来一个冷沉清朗的口音:“长鹤,海青,不用慌张,我们已经听到你们的警告了,不管姓敖的有什么阴谋,这一次包他难以得逞!”
接着,在茅屋外的右侧又响起一个粗厉的嗓门:“我们已将姓敖的那个二叔抓住啦,老家伙正在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穷嚎呢,娘的皮,敖楚戈只要胆敢反抗,我们就将他二叔活剥了给他看!”
敖楚戈的神情似笑非笑,他高声道:“白羽,花和尚,二位老伙计,别来无恙啊?”
粗厉的嗓门“呸”了一声,大吼:“你少他娘拉近乎,爷们不吃你这一套,姓敖的,再不乖乖束手自缚,我唐全就先把你的二叔那颗黑心给掏出来下酒!”
那清朗的语声接着道:“楚戈,为了你二叔的老命,你还是依顺了吧,僵持下去,吃亏的是你。”
敖楚戈喊道:“白羽,你比他们素来较有理性,怎么这一次也盲从附合,居然拿我的尊长当人质来要肋我?这非但不敬,更是不义!”
那清朗的声音——白羽,十分柔和地道:“很抱歉,迫于形势,不得不出此下策,说句十分坦白的话,我们的武功不及你,除了硬拼之外,要挟制你就只有用这个法子,否则,你怎会俯首从命,甘心为我们办事?”
敖楚戈手扶椅靠,怒冲冲地道:“如今我二叔在哪里?”
白羽的笑声有如琉璃的搅合那样清脆,他道:“他老人家如今正在一个非常安全也非常舒适的地方,当然,那地方也很隐密,他所以在一定的范围内自由行动,所有日常用品也一应俱全并十分丰盛,而且,我们还派了两个小角色侍候他老人家呢,这些事,你都可放心……”
唐全的粗嗓门又破锣般传来:“姓敖的,只要你替我们办完了事,再履行了我们的条件,你的二叔立即可以释放,包管他养得又白又胖,汗毛也不缺一根!”
敖楚戈显得有些激动了:“我要先与我二叔见过面……”
白羽的声音迅速打断了他的话:“绝对不行,楚戈,这无可通融,你的本事我们全知道,一旦叫你们爷俩见上面你要起心救他,将他抢走,我们可是谁也拦不住你,如此一来,我们的苦心岂不完全白费了?而且要遭到折损,这种傻事,我们不干!”
唐全哇哇大叫:“姓敖的,这不是到集市办杂货,还与娘讨价还价的呀?你要就俯首听命,要不叫我们干掉你二叔,再扑来和你分个生死存亡,只这两端,别的花样,提也甭提!”
沉默了一下,敖楚戈站起身来,懊恼地道:“你们知道我二叔的名字?长像?”
白羽大笑道:“敢情你还以为我们是在唬你?令二叔敖纤九,家住顺安府‘大鼓楼’南街小葫芦巷倒数第二家;令二叔瘦长清癯,头发黑亮,唯是胡子却已花白了;楚戈,我说的这些对是不对?”
跺跺脚,敖楚戈瞪着眼吼叫:“白羽。你们居然真的去掳劫了我的二叔前来威肋于我?可恶可恨!”
外面,白羽气定神闲地道:“我们没有骗你,楚戈,现在令二叔的性命便全操于你的手掌中了,而且,你个人的安危也一道连系在你的抉择上——不要轻视我们,我们如果一力拼命,你也决不会毫发无损!”
唐全也在咆哮:“姓敖的,如何取舍你快些答复,爷们不耐久等,好歹也不过就是豁出去拼个生死而已,唬不着谁!”
两个人一是红脸,一是白脸,唱合之间,互为应答,倒也相当生动紧凑——
敖楚戈便也扮出一付愁眉苦脸又忿恨懊恼的模样,背着手在屋里来往蹀踱,似是异常烦燥,一时不知如何处置才好……
白羽的声音再次传来:“楚戈,我们给你一柱香的时间来考虑,记住,只有一柱香的时间,你要慎重思忖,作何决定;我再提醒你,你关系好些人的一生,你的,我们的,当然,还有令二叔的……”
声音消失了,屋外,又恢复了一片寂静。
这时,章淦幽冷地道:“该说的都已说得十分清楚,怎么琢磨,你也是聪明人,不必我们强调,希望你不要误人误己,做出遗恨终生的事来!”
武海青也急燥地道:“姓敖的,就算你不愿活了,也该替你二叔设想,总不能连累他和你一道送终,否则,你他奶奶不仁不义不忠不孝都占齐……”
敖楚戈怒叱道:“全是你们搞的鬼,作的恶,反倒回头来倒打一耙;简直歪曲事实,黑白不分,混头混尾以非为是……”
武海青咽了口唾液,道:“横竖这该由你决定,我只不过一番好意向你点化点化,怎么个选择全在于你,可是你要明白,这桩事连后悔的余地都没有呐……”
敖楚戈大声道:“我比你明白!”
章淦缓缓地道:“依了我们吧,这总比一片血腥的结果要好。”
猛一跺脚,敖楚戈吼道:“这是我的事,你们少在这里乱嚼舌根,他娘的,一旦惹翻了我,三不管先将你们零剐了再说!”
章淦咬咬牙,声音并自唇缝:“我们并不怕死,难过的是你二叔!”
武海青帮衬着道:“唉,可不是么?”
双目如火,敖楚戈厉烈地道:“住口,你两个通通给我住口!”
于是,章淦与武海青不再出声了,那样僵翳的沉闷,便有如一团看不见的雾氲般笼罩下来,稠稠的,浓浓的,叫人心里闷得慌。
敖楚戈烦恼地踱步不停,双唇紧皱,脸色阴鸷得吓人,好像是他真在面临一桩严重的抉择一般——其实,这全是姿态,是他故意摆出来的“障眼法”,他心里却轻松得紧,非但轻松,更有一股滑稽可笑的感觉,他第一次发觉,自己居然还有如此精湛的演戏天才!
他早已做下决定了,早在翻出萧铮身上那一叠当票之后即已有了决定,但是,他却不能叫“老朋友”们看出他的决定是这么干脆又迅速,他必须装成“勉为其难”的样子才更形逼真,更显得他的无奈及痛苦。
这就是一点心意——感情和道义的融合,他要补偿他的“老友”们一点什么,而这补偿纯系出自本意,不受丝毫勉强,事实上,对方也勉强不了他。
他的故作犹豫艰难之状,目的只有一个——维持“老朋友”们的自尊,他知道,只因为这个自尊的维持,便说不定可以化戾气为祥和,将惨厉的结果变为完美……
似乎被不安的情绪冲激得把持不住,章淦的声音再度响起——带着极度的忐忑与窒迫意味,他喑哑地道:“时辰……快到了……”
敖楚戈像是没有听到,表情僵木,脸色阴沉。
干咳二声,章淦又畏缩地道:“我说,你快点拿主意……就快到一柱香的时间啦……”
往竹椅上一倒,在竹椅的呻吟声中,敖楚戈说起话来也似在呻吟:“好,好……算我栽了,算我说不过你们……我照你们的要求去做就是!”
章淦在大喜过望之下,有些不敢置信地道:“嗯,你这话,可是言而由衷?”
敖楚戈沮丧地道:“人到了屋檐下,不低头也要低头了……我不在乎和你们火拼一场,胜负存亡是另一码子事,但,我却不能连累我的二叔,他老人家一生修福积德,万不能为了我这不肖的侄子而使他这位老好人遭至伤害……”
章淦兴奋得喘息急促,面孔涨红:“姓敖——不,楚戈,这才是明智之举,是正确的选择,如此一来,不但我们全蒙受你的赐予,在你来说,又何尝不是‘将功赎罪’的一种表现?你的二叔保证平安无事,说不定,我们之间怨隙也因而会有个较佳的转变……”
敖楚戈无精打彩地道:“我是你们拿鸭子上架,逼上梁山的,我原本无罪,何须将功来赎?况且,我一旦允诺,眼前就摆的是刀山油锅等我去闯,唉,要不是我二叔受制于你们之手,说什么我也不会背上这样一桩大麻烦……”
章淦充满感情地道:“不要怨忧,楚戈,我们会体谅你一番苦心的,好的开始,即乃成功之半,看情形,彼此间的积恨,大有改善的希望……”
叹了口气,敖楚戈道:“这就要全凭你们的良心了……”
武海青急忙叫道:“老兄弟,既然你依了我们的条件及要求,至少目前大家已是一路上的人啦,客气话先慢说,长吁短叹也摆着以后再表露,眼下,你却得替我们解开穴道呀,这样缩倒地角,叫人家看着委实不甚光彩……”
章淦也忙道:“可不是,楚戈,烦你先替我们解开受制的穴道吧,血脉瘀塞过久,是会留下隐忧后患的,你是行家,当比我们还明白。”
敖楚戈懒洋洋地站了起来,唉声叹气地道:“八成是前生前世结下的冤孽,才会在这辈子遇着你们这群讨债恶鬼,唉,往后的目子,只怕就要艰苦了……”
章淦挤出一抹笑颜来道:“这是说的哪里话来!楚戈,你如果帮我们解决了这一大困难,便极有希望使我们对你的仇恨冲淡,转而考虑减轻对你的报复程度,于你来说,岂非一大安慰?你的二叔也因此平安无损,在全使你的精神消除负担,心胸开朗,日子将越来越光辉灿烂,又怎能说是艰苦呢?”
敖楚戈愁苦地道:“你光说些好听的,‘十龙门’便是第一个叫人难过的关卡,而你们诸位对我的软哄硬迫,猜疑限制,更将在往后那连串的日子里越来越盛,这还不说,你们另外那两个要命的条件……总之,我是吃亏吃定了!”
章淦十分抱歉地道:“我们也是出于无奈,楚戈,你多包涵。”
武海青焦灼地道:“老兄弟,你既是答应了依照我们的要求去办事,其他的话也就少说几句吧,再发牢骚,也一样无助于你的允诺呀……请你帮帮忙,行行好,首要之急,乃是先为我们把穴道解开。”
又叹了口气,敖楚戈道:“好吧……”
他的动作非常缓慢,似乎象征着他内心的沉重与不甘,他先拍开了章淦的穴道,又过去替武海青解制,然后,再恢复了竹椅上萧铮的身体功能。
三个人都可以动弹了,他们在喘息,在咳嗽,在自己为自己搓揉活血,宛似三个刚从手镣脚铐的长久禁锢里一旦解脱拘束的囚犯。
摇摇幌幌地站了起来,章淦极其小心地道:“楚戈,我可以去通知他们你的决定么!”
坐回竹椅上的敖楚戈索然颔首道:“有什么不可以的?如今我业已是你们掌中的玩偶了。”
章淦忙道:“言重了,楚戈,我们怎敢这样相视?”
挥挥手,敖楚戈道:“你去吧。”
当章淦启门走出之后,萧铮也步履蹒跚地来到敖楚戈身前,他圆睁双眼,以一种像要吃人似的表情咬着牙道:“姓敖的,你把我整得好狠,你是存心要我难看,要撕我的脸面;我们记着这挡档子过节,娘的,如果这一次你再使奸刁,你就会知道我将怎生对付你!”
敖楚戈略略提高了声音:“老萧,我已经答允为你们卖力拼命了,甚至你们另外那两个严苛的条件我也没有藉此机会争议,事到如今,我是低了头,你又何苦咄咄相逼,非要惹我心里发毛不可!”
那边的武海青,闻言之下先就变了脸色,他踉踉跄跄地抢了过来,朝着萧铮老大不痛快地叱喝道:“老萧,你这是干什么?难道你不晓得我们是费了多少的心血,耗了多少力气才使他俯首就范的?事情刚妥,你又在胡搞歪缠哪一门子?万一把他弄翻了,杀戒一开,不但安稳的日子甭过,连性命能否保住也都难说了!”
萧铮明明知道敖楚戈是故意加大了嗓门引使自己人来指责他,但对于这种直楞楞的花巧,他却有口难辩,好似深夜闻进人家家宅,便不是贼,也无形中带着几分贼味了。
敖楚戈犹自不满地道:“虎头,我他娘这厢正是一腔委屈,你看,老萧却又来撩拨我!”
萧铮红了脸,气吼吼地道:“姓敖的,你休使这一套挑拨离间的奸计,我撩拨你什么啦?我只不过警告你这一次不可再行使诈,你就抓住这个理来胡喊冤?”
敖楚戈嚷嚷起来:“你倒嘴巴变得快,说风是风,说雨是雨,翻江搅海胡荡得紧呐,你方才不是还恫吓我要收拾我么?这一歇却又变成你只是警告我啦?我他娘卖命要卖得痛快,老萧这种鸟气,我不受!”
萧铮顿时气得脸泛青,全身发抖,他咬牙切齿地道:“娘的皮,你是在存心坑我……”
武海青咆哮着:“好了好了,老萧,你他奶奶,就别再吭声了,你是硬要砸锅不是?弄翻了他,你到哪里去找一个敖楚戈?”
萧铮大吼道:“姓敖的最是奸狡毒辣不过,他先时曾答应我依从我们的条件,但等我一转过身,他却又打我一个措手不及,完全推翻了他的承诺;娘的,莫非只准他翻云覆雨,颠三倒四,就不能叫我吐几句心中委屈!”
敖楚戈怒冲冲地道:“老萧,你他娘是光屁股进当铺——你要当人,人家可不给你当人;我要依从你们大伙的心意,不能单听你一个人胡来,在你们那五个人中间,就数你最不济事;他们哪一个来都能说动我,只你不行,现在,你知道你在这一伙里的份量啦!”
萧铮一下子几乎气晕,这可是什么话?武海青也觉得不妥,他强笑着道:“老兄弟,事情呢,却不是你说的这样,我们……”
他刚讲到这里,门外,人影闪幌,章淦领先而入,跟在后面的有四个人,第一个粉面朱唇,目若朗星,十分俊俏秀美,带着几分书生气息——只是穿着破旧,好似个落魄书生罢了——第二个,交头,圆颅,横肉满脸,生像粗猛狰狞;身体又宽又肥又大;不消说,那位俊美人物,是“小修罗”
白羽,这位光头人熊,必是花和尚唐全无疑了。
最后面的两个人,一个猴头猴脑,瘦小枯干,但两只手掌却出奇的巨大夺厚实。且臂长过膝,一双眼睛滑溜溜乱转,精芒如电;另一位脸腔方正,眉宇轩昂,紫髯及胸,体魄相当伟岸,看样子,倒似个带点正义感的人物。
与敖楚戈一朝面,白羽已先摆出一付笑脸,清润地道:“楚戈,难得你做了这么一个明智的抉择,我们同感庆幸,而你,我们也必有补报,不会叫你吃亏的。”
站起身来,敖楚戈沉重地道:“你们逼得我好惨。”
“花和尚”唐全呵呵怪笑:“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老敖,要不然,你肯照我们所说的去做呀?”
敖楚戈耸耸肩,无可奈何地道;“对老朋友,这样似乎过份了点……”
唐全脸色一沉,火辣辣地道:“别尽指责我们,老敖,你自己干的好事怎么就不说了?这样对你,业已是格外开恩,大大的容让啦!”
敖楚戈也有气道:“我说过,我没有错,若非你们以我二叔来要胁我……”
一看不是路数,章淦急忙往中间一插,笑着打圆场:“得啦,如今我们又是一窝子了,那些烦心的往事暂且谁也不提,还是琢磨着如何行事要紧,楚戈,来来来,容我先为你引见两位好朋友……”
敖楚戈的反应是无精打彩的,他端详着那个章淦口中所谓的“好朋友”,心里却一点“朋友”的感受也泛不起来,更遑论那个“好”字了。
章淦咧着嘴道:“楚戈,提起他们二位,可是大大的有名呢,江南江北的道上同源,几乎没有不知道他二位万儿,包你也有个耳闻……”
努力扯动唇角的肌肉,敖楚戈想扮出一付笑容,心中却暗忖——瞧吧,就是这两块料,便算有名,又能有个多大的名?”
章淦一指那猴头猴脑的老者,道:“这一位,即乃‘黑手大圣林翔,林老兄的掌上功夫堪称独步武林,为江湖一绝,楚戈,哪天你会大开眼界的……”
敖楚戈随即想到了“五行山”与“金箍咒”,这两样东西,正好可以对付“大圣”;他嘴巴里却笑吟吟地道:“久仰久仰,林老兄,真个久仰……”
林翔的表情相当生硬,他冷冷地道:“不敢当。”
转向那位紫髯齐胸的人物,章淦又道:“严宜森严大哥,道上声威喧赫的‘五龙驭雄’;楚戈,你大约更是如雷贯耳,神交已久了吧?”
这一次,敖楚戈的感觉大为不同了,他没有想到严宜森——这位当年因为一力荡平了“三山会”,独自踩破红胡子“连心寨”,又挫败了辽西大豪屠尉德而名震天下的厉害人物,竟会在此时此景出现!
心里是震动又惊异,但他表面上却丝毫不露,仍然笑吟吟地一如方才:“原来是严大哥,在下确然更是久仰了……”
严宜森颇有风度,一派和蔼可亲之状,他拱手道:“哪里哪里,对敖兄威名,我们才是钦羡无已呢……”
敖楚戈对严宜森的来头是耳熟能详了,可是,对于“黑手大圣”林翔他却相当陌生,在他的记忆里,实在想不出这么一号人物来,但他的这些“老朋友”们,既然慎重其事地请了这位“大圣”来此助拳,且与严宜森又似乎居于平起平坐的地位,料想其份量也必然不轻,令人不解的是,敖楚戈自信对于黑白两道上有头有脸的角色大多有个耳闻,或熟或疏,却绝不至于完全不知,然而“黑手大圣”的万儿,他却的确没有印像,记不起出自哪山哪窑……
正在疑惑中,白羽却替他解开了这个谜团:“楚戈,严大哥是我们回来之后才邀请的,但林老兄却和我们一同从苗疆返此,林老兄在苗疆待了将近三十余年,平昔足迹少至中土,可是,他在当地九山十岭七十五峒的范围里,却乃首屈一指的人物,那一带的汉苗各族,生熟土番,莫不奉林老兄为圭臬,视其为神人……”
章淦也接嘴道:“林老兄武功卓绝,为人更是忠义大度,他平素虽然少履中原,但也颇有几个响当当的内地帮派首领与码头上的大阿哥对他祟仰备至,我们亡命苗疆的日子,也多亏他的照顾与关怀,否则,还不知更要如何个潦倒法呢……”
严宜森微微一笑,道:“可能在我们中土的武林圈子里,知晓林兄名号的同道并不多,但也无须个个知晓,只要是真正够分量的人物,有几个结识他也就行了;我即是其中之一,林兄的修为,做人的义气,却真是一般道上那些沽名钓誉之辈所望尘莫及的!”
话中有刺,敖楚戈是听得出来,他不禁对严宜森又重新做了估量,这位大名鼎鼎的“五龙驭雄”,表面一团方正,举止宛似和悦,其实,骨子里却老辣尖刻得紧!
林翔呵呵一笑,拱手道:“宜森兄,我哥俩也不是一天的交情了,你何须如此抬举我?”
严宜森笑道:“此乃事实,林兄,还算我替你保留了若干呢,因为有人不认识你,只怕不慎犯下大错,招惹你的雷霆,而且,在态度上,我认为即使不识个人。也要保持一贯的肃谨谦虚才好……”当然,这话是指着敖楚戈而言,他刚才的形态有些敷衍,严宜森看得出来,而无可置疑的,林翔也看得出来。
敖楚戈原是有意如此,现在,他装作没有听懂,悠哉游战地望着这两位互相标榜的人物,闲闲泛笑。
章淦生恐怕将局面弄僵了、他忙打着哈哈道:“如今大家都已彼此见过了,这是敖楚戈的地方,楚戈,你可得招待招待呀!”
点点头,敖楚戈大大方方地道:“竹椅两把,先请严大哥和林老兄上座;屋里还有一条长板凳,门边有两只小木凳,海青去拿来,老萧,我床底下有一坛好酒,顶醇的‘竹叶青’,你去搬!里间桌上连茶杯带海碗,约莫有几只通通取出,敬奉各位远客好友!”
武海青赶紧去了,萧铮却老大不愿意地磨蹭了半天,方才板着脸去搬酒。
大家落地之后,也备轮过了几口酒,酒香醇浓烈,自喉入肚,暖和又炙热,十分熨贴,于是无形中每个人的情绪也就乎顺得多,先前那种隐隐的尖锐,业已消敛——至少也被蕴涵了。
只有敖楚戈一个人站着,拎着他的大酒囊,抹去唇边的酒渍,他说道,“各位对于到‘大雁坡’‘十龙门’去夺宝,可已有了预定的计划?”
白羽先道:“细节尚未拟定,但原则上是明不如暗,因为‘十龙门’不好对付,明着下手,非但招伤亡,事后且麻烦无穷!”
这是老实话。
严宜森笑道:“敖兄为此事之挑梁大牌,应该有了腹案吧!”
肚里咒骂着,敖楚戈哈哈笑道:“我腹中只是一把草渣,哪有定案,但求各位指引,各位怎么说,我就怎么做,好歹都是豁上老命,攀一趟刀山罢了。”
严宜森表情不变,和和气气地道:“尊驾太谦了……”
章淦接着道:“楚戈,白羽意思和我们大家一样。那颗宝石只宜暗取,不便明夺,要不然我们付出的代价就大……”
白羽解释道:“由你下手盗取,楚戈,我们替你掩护,这样的话,万一露了形迹,接触也少些,可以尽速撤走,不用列阵开宰……”
这就是说,主要责任全放在敖楚戈的身上,他冒的危险最大,而且,露底也只是露他一个人的底,和“十龙门”结怨也是他去结怨,严宜森的话不错,果然由他挑大梁!
笑笑,敖楚戈道:“办法是很好,只有一桩……”
白羽忙问:“说说看?”
敖楚戈道:“所谓明人不做暗事,我虽不是个什么志节高超,方正不阿的好人,却也不习惯偷鸡摸狗的勾当,这等于是偷窃嘛,这等事,未免落于下流,似乎不甚合宜……”
章淦苦笑道:“话是说得不错,但这件事却也只好暗来,明着劫夺,太不容易,而且后果必然激烈,这就大大的不值了;楚戈,事贵从权,请你看在老朋友的份上,千万委屈这一遭……”
白羽也道:“楚戈,你答应要帮忙的……”
凝思了一下,敖楚戈忽道:“有了,我有个法子——”
众人精神一振,齐齐向他注视,神情巴望中,期盼一闻他的“法子”——
敖楚戈又喝了口酒后,十分有劲地道:“我们这里,有严大哥,林老兄、有白羽、唐全、章淦、武海青、萧铮,再加上我,这股力量亦不可谓小了;我们一鼓作气,明着拜山叩门,要‘十龙门’交出那颗宝石,否则,我们即血刃相同,狠杀恶屠,‘十龙门’见我们实力雄厚,极可能在畏怯之下俯首从命,乖乖献上我们所索之物……”
听完敖楚戈这番话之后,大家不由面面相觑,啼笑皆非,表情上是又失望,又气恼,又是好笑;他们最初还以为敖楚戈有什么“锦囊妙计”,原来,却是这么一条鲁莽的策略!
吁了口气,严宜森摇头道:“敌兄,你的高见,未免荒谬。”
敖楚戈舔舔唇,道:“怎么说!”
严宜森缓缓地道:“此计决不可行,‘十龙门’十龙,个个功力精绝,技艺高强,皆非易与之辈,况且手下儿郎众多,力大势雄,若吾等明枪对阵,必将引起一场血战,胜负之卜,殊难逆料,便是赢,只怕也所剩无几,如是输,则无一幸免,这样一来,那颗奇宝即使到手,也不能受用了……我们进行此项计划,暗中下手颇为值得,明里流血,则大不相宜。”
白羽又道:“而且明枪明火,事后难保不仇怨纠结,报复迭起,那就永世不得安宁了……”
章淦也道:“还有一层——严大哥、林老兄,能不能说?”
严宜森略一沉吟,颔首道:“如今我们是身在一条船上,福祸与共,无妨,告诉他也罢。”
点点头,林翔道;“宜森兄既有此言,我也没有意见。”
干咳一声,章淦低声道:“楚戈,严大哥和林老兄也另有苦衷,他们和‘十龙门’相识,非但相识,且极为熟稳,颇有交谊,实不能正面冲突,这不好说话,而以后传扬出去也难以交待,大家都是混世面的人,多少要讲点道义,就算只在表面上装扮,亦比一笔抹煞了要强……”
这是背义,这是失德,这是不忠,这是集阴毒邪恶,贪婪龌龊之大成,敖楚戈心中立时起了强烈的反感,几乎令他面对严、林二人而作呕;但是,神色上却丝毫不变,长长“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我倒没想到其中还有这么一层因果。”
章淦低声道:“所以,还是以暗来比较合宜,明着强夺,实在麻烦太多。”
敖楚戈无可奈何地道:“看情形,咱们也只有用这个法子了……”
呵呵一笑以后,严宜森道:“敖兄能够从善如流,不但是帮了自家的忙,也是帮了我们的忙了。”
敖楚戈皮笑肉不动地道:“好说好说。”
这时,白羽又迫切地道:“那么,楚戈,你准备什么时候展开行动?”
敖楚戈耸耸肩道:“我随各位尊意;如今我是俎上之肉,阶下之囚,哪还有表示主张的余地?端看各位要怎么使唤我了。”
章淦有些难受地道:“现在我们又和从前一样,都是一窝子的老兄弟,楚戈,你何苦这么挖苦人?”
武海青也忙道:“可不是,你这样一说,大伙心里都不对味!”
嘿嘿一笑,严宜森道:“敖兄是主帅之风,大将之才,叫他依照我们的主意行事,自然是颇受委屈,固也遗憾,但时值非常,也就只有从权一次,请敖兄容让了。”
敖楚戈道:“越说越客气啦,你。”
白羽插口道:“楚戈,我们谈的是正事,什么时候下手首须决定……”
章淦道:“我们明天就启程如何?”
连连点头,唐全道:“对,事不宜迟,晚不如早,好歹都要干上一道,哪一天干全都是一样的!”
敖楚戈道:“我没有意见。”
“黑手大圣”林翔道:“那最好,我们就如此决定吧,明天天一亮就上道。”
敖楚戈道:“我这蜗居就这么一点大,地方各位也看见了,各位怎么睡,怎么分配位置,全请自便,凑合将就一宵,天亮登程。”
又是那种老于世故的假笑声,严宜森道:“强宾不压主,我们怎能侵占了你的地方?这就太不成敬意了……”
肚子里在咒骂,敖楚戈心想——连人都要拘束听凭压制,这地方占去了又算啥?简直是老奸巨滑,纯系装模做样。
但是,他口里却也笑着道:“诸君远来是客,如此招待,已是不周,腾挪出我这局促寒舍来以供休歇,还只怕委屈了各位,宜森兄这般多礼,我就越发汗颜啦。”
林翔大剌剌地道:“恭敬不如从命,我们就各自找地方养养精神吧。”
白羽问道:“楚戈,我们占了你的住处,你呢?你睡那里?”
敖楚戈道:“我不必睡了,外面通达通达,透口气,好在不用多久天就亮啦。”
说着,他拎着他的皮酒囊,独个儿潇潇洒洒地走出门去。
外面,夜色凄清幽冥,颇俱淳清,有风轻拂,天空中星辰稀疏,一闪一眨,倒更显得这郊野的夜晚荒落而冷寂了……
悠闲地在茅屋前面的空地上踱着步,敖楚戈望望天色,喝口酒,像在沉思,又像只是在欣赏夜景,数数星辰,模样轻松自在。
屋里,灯光低暗下来,似是有人捻小了灯芯,准备歇息一会了。
这时,一个人影从门内闪了出来,走向敖楚戈这边——是白羽。
敖楚戈迎着白羽笑笑,道:“这段时光里,莫非你也养成了半夜不眠,喜欢徜徉屋外吟诗赏景的习惯?”
白羽知道这是揶揄,他苦笑道:“我哪有你这样的诗情画意?这几年来,脑子想的,心里求的,只是如何再能回到中土,好好地过日子,不要再为了生活犯愁,这就够了。”
敖楚戈微喟一声:“人活着,若只为了吃饭穿衣担心。这人生未免也太乏味……”
白羽涩涩地道:“但是,你还不知道人要时常饥肠辘辘,衣不蔽体,连生活都难以解决,日子可就更乏味了……”
敖楚戈忽道:“在外地的辰光,怎么不做几票?”
摇摇头,白羽道:“苗疆一带,值得下手的目标太少,况且那里自成一片江山,当地的道上朋友极为齐心,在观念上就对外来者保持警戒与隔离,设若偶而做一票远走他方,未始不可,但想要那里长住下去,就打不得这个主意,否则,即将遍地皆敌了……我们在那里勉可安身立命,实在犯不上为了一点小利开罪他们,再说,飘零到另一个地方,实不见得比原处更好,不能捞过界侵犯人家的地盘,就只有老实点过穷日子了。”
敖楚戈道:“如果是我,就去他娘!”
白羽低沉地道:“你自然不同,只你一个,就顶得我们五个的力量还多,另外,你反应快,点子活,这也是我们望尘莫及的。况且,一个人混起来,到底比五个人要容易简单些……”
望了沉寂的茅屋一眼,敖楚戈压低了嗓门问:“说实话,白羽,这两个老小子到底和你们是什么关系?”
白羽笑道:“好朋友呀,不是都告诉你了么?”
哼了哼,敖楚戈道:“像这样的‘朋友’,还是少交几个为妙,我就看不出他们‘好’在哪一点上了。”
白羽道:“你对他们有成见,是因为他们帮着我们几个的缘故。”
摇摇头,敖楚戈道:“这种因素极少,说真话,一见到他两个人,我就不大顺眼,继续再一接触,就更不顺眼了;一个是狂妄自大,一个是老奸巨滑,却都有板有眼地扮成人样的人,我可以断定,全不是好东西。”
白羽圆滑地道:“也不能这么说,他们两位实则都还不坏。”
敖楚戈道:“你自己心里有数。”
暗影中,白羽的脸色笑得有些牵强,他没有作声。
敖楚戈小声道:“有关‘十龙门’那颗‘幻星’的事,是他们两个透露的消息吧?”
白羽略一犹豫,终于点点头:“不错。”
敖楚戈冷冷地道:“他两个人不便出面夺取那颗宝石,便叫你们打前锋,他们隐在暗处,甚至连吹灰之力都不用费,即可得巨利。”
白羽道:“但话又得说回来,不是他们供给线索,我们也不知道这回事,连边都沾不上,况且,我们也不必费太大力气——有你出面,业已担待许多了。”
忽然露齿一笑,敖楚戈道:“当心我拖你们下水。”
白羽道:“你不会这么糊涂,因为你很爱惜你二叔的那条老命。”
敖楚戈道:“真正吃定了?”
白羽歉然拱手道:“楚戈,别生气,我们是迫不得已的,而且你也知道,我们委实有此需要。”
举起皮囊来喝了口洒,敖楚戈舔舔嘴唇,道:“白羽,林翔那小子和你们认识多久了?”
回忆了一下,白羽道:“是我们飘落到苗疆去的时候结识他的,大概有三年多,或者四年了吧?”
敖楚戈眯着眼道:“他在苗疆既有这么大的声威,怎么不多关照你们点?一个个仍似穷鬼投胎转世一样,寒怆得要命。”
叹了口气,白羽坦然地道:“在苗疆,大家过的日子都不怎么宽裕,那里没什么享受,除了当地的土王或顺主等少数特殊身份的人,也找不出什么富厚人家,彼此都是凑合着过日子罢了;林翔在当地确是很有份量,但亦无甚家当,他会多次周济过我们,可是,朋友救急不能救穷,我们自已也不便厚着脸向他索取,何况他也并不富有。总之,混得不济是受了环境的限制,怪不了别人。”
敖楚戈道:“是严宜森和林翔串通好了再来找你们商议打这主意的?”
白羽道:“他们早起了心,但苦于和‘十龙门’素识而无法下手,林翔先用书信征求得严宜森的同意,然后主动找到我们,我们便想到你,整个情形就是这样。”
敖楚戈又喝了口酒,道:“严宜森明知林翔并不富裕,也晓得你们几个贫无立锥,他的日子过得不错,却小气得连几个路费都不肯赠送,任由你们一路偷鸡摸狗,劫掠抢夺,当着衣物像叫花子一样乞讨回来?”
白羽不快地道:“你不要说得这么难听,我们沿途做了几票无本生意,堪可维持,怎么会像叫花子一样形似乞讨?再说,这件事大家都有利益可沾,彼此各尽其力,各适其份,严宜森对我们并没有施舍的义务!”
吃吃一笑,敖楚戈道:“那么,沿途之上,林翔又帮了你们多少忙?”
白羽道:“我们一起回来,但却是分开走,为的是怕泄漏行迹,事后叫‘十龙门’找出林翔同我们串连的迹象来,所以,沿途上各管各的,谁也没帮谁的忙。”
敖楚戈道:“可是,他们胖了,你们却瘦了。”
白羽叹息一声,道:“不要老挑这些话题谈,楚戈,现在的人大家都很现实,谁也不能对谁有所奢求,彼此合作也好,互相利用也罢,总是这么回事,八年来,我真看穿了。”
笑笑,敖楚戈道:“我问你,若是到了‘十龙门’的堂口,一旦出事,你们可真会帮我?”
用力点头,白羽道:“当然会,我们说过要掩护你的,这件事,你挑大梁,但我们却不能把全付硬担要你一肩抗,否则,有失道义不说,对我们更没有一点好处,你若失风,我们又到哪里再去找这么一个合适的对象?”
敖楚戈淡淡地道:“这件事,不太乐观。”
白羽警惕地道:“楚戈,我可要先把丑话说在前头,到时候,你不能故意‘走水’,造成失败,否则,我们不原谅你……”
敖楚戈道:“不要威胁我,我不吃这一套!”
白羽深沉地道:“你的二叔,楚戈,想想你的二叔。”
叹了口气,敖楚戈无精打彩地道:“放心,我不会故意‘走水’,我会倾力而为。”
白羽眉开眼笑地道:“我就知道你会尽力,还有谁比你更聪明,更明白事理,分晓利害?”
敖楚戈懒洋洋地道:“船到了桥头,便不直也得直了,我处在这等的光景里,还能往哪里走?”
一伸手,白羽道:“来,楚戈,酒给我一口。”
将酒囊递过去,敖楚戈道:“你怎么不在里面睡一会?”
深吮了两口酒,白羽张嘴“呵”了一声,砸砸舌头,道:“好烈——哦,我也睡不着,想到你一个人在外面,怕你寂寞,正好出来陪你聊聊,说真的,这么长久的时间不见,可也委实怀念你,有好些话要同你深谈——”
敖楚戈笑道:“恐怕是怕我跑了,出来监视我的吧?”
暗影中,看不出白羽的面孔泛热,他急忙否认道:“没有的话,你怎么会想到这上面去?我怕你跑掉干什么,如果你想走,我们谁也留不住你,你也根本不需要和我们妥协,对不对?”
敖楚戈‘昭’了一声,白羽又道:“何况,我们都知道你也是最具有孝心的……”
摸着下巴,敖楚戈道:“小子,你怎么时时不忘对我的威胁?”
白羽诡谲地笑道:“我敢?我只是钦佩你罢了,这年头,替别人着想的角儿实已不多,像你,却独具有古之仁人君子之风……”
敖楚戈咧咧嘴,没有说什么,确实认为他不愧堪当这个美誉,对他的老朋友们而言,他不折不扣的已在这么做了。
一共是八个人,却分成了三拨走,林翔与严宜森两人一组,章淦、武海青,唐全是一组;白羽、萧铮,同敖楚戈又是一组,三组的距离各拉出好几十里远,他们很谨慎,不让“十龙门”那边对他们这三组人的关系发生任何怀疑或联想,在未达预定会合的目的地之前,他们彼此间也不作联系。
预定会合的目的地是和“大雁坡”“十龙门”堂口所在相隔只有里许的一片白杨木林子,林子是生长在一座子山上。
敖楚戈、白羽、萧铮的这一组走在最前头,一路上来,他们已策马奔驰了五天,预计八天之前便可抵达会合点,等候其他两组人手赶来,差不多正好是二更时分,正适合动手。
在出发之前,他们已商议好了行动的步骤同方式——全部蒙面,由敖楚戈执行任务,他的五位老友分散各处把风,而严宜森,林翔两人便守伏于外,等待接应,并必要时设法分散追兵的注意力。
他们主要的行动原则是尽量避开正面冲突,一切以暗里行事为前提,同时,大家都已约定,若有人失手被俘,也绝对不能吐露出其他各人的身份名姓来,这人的一份利益,便由指定的伙伴代为保管,如果有人战死,则利益充公,除了敖楚戈以外;他们都纷纷赌咒起誓,依诺而行——他们不在意敖楚戈怎么做,因为,他们正抓着敖楚戈的“痛处”上。
临行前,严宜森与林翔并不厌其详地一再将“十龙门”总堂口的地理形势,内外建设格局,楼阁屋宇之间的关系位置向敖楚戈说明,甚至连“十龙门”的“十龙”居住之处,也一一指出,而那颗“幻星”宝石的置藏所在:便于“十龙门”掌门人“驼龙”童寿春的居处楼上!
现在,正是快近黄昏的时分了,至多个把时辰,敖楚戈与白羽,萧铮这一组便可抵达会合的地点。
敖楚戈表情漠然,无动于衷,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以及心中有什么感觉。
阳光往西偏,热力变得温和,但光辉却变得鲜艳了,带着那种血红的凄凉色调,染得大地一片朱紫,远处的山峦间,有云霭浮起……
斜眼瞅着他,白羽低声问:“楚戈,你在想什么?”
敖楚戈的脸庞映着夕照,像是喝多了酒!
“你该不会以为我在想着‘留春院’的那个‘小桃红’吧!”
白羽有些啼笑皆非地道:“当然不,楚戈,我是在同你说正经话。”
敖楚戈沉沉地道:“说正经话,我们就不该来这里了,这是一步一个窝,越来越靠鬼门关近了!”
摇摇头,白羽道:“眼前说这个,不但于事实无补,更显得你胆怯,楚戈,莫非你真的已经没有往昔的那股豪气与勇气了?”
嘿嘿一笑,敖楚戈道:“少用激将法,豪气及勇气,也该看用在什么地方,对这件事,老实说,我除了泄气,剩下的也只是泄气了……”
萧铮忍不住怒冲冲地道:“娘的,简直越混越回去了,你这样子根本就不配在江湖上扬名传万,还不如钻回你娘怀里撒娇合适!”
吃吃笑了,敖楚戈道:“我不行,老萧,你行,你去‘十龙门’盗宝如何?”
窒了窒,萧铮脸红脖子粗地道:“你少拿跷,什么玩意?奇货可居是不?”
白羽忙道:“老萧,楚戈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少说一句算了……””
萧铮恶狠狠地道:“我就是看不惯,哪有这种角色?又他娘的卖狂,又他娘的眼高于顶,却偏生胆小如鼠,这这算哪一门子羊上树?”
敖楚戈慢条斯理地道:“‘十龙门’委实令我心里嘀咕,你是英雄好汉,我哥俩并肩子行动如何?若你的种大,我们不妨再故意弄出点纰漏来,与‘十龙门’的伙计比划比划,哪个脱不了身。哪个就是众人操出来的!”
萧铮期期艾艾了好一阵,方才大吼道:“你,你是他娘的看我好吃么?你要骑到我头上来撒尿?”
敖楚戈淡淡地道:“我是想依到你怀里撒娇,我的儿。”
白羽赶紧劝阻道:“唉,唉,这是干什么?你们两个这是何苦?窝里反也不挑个时辰?咱们自己人之间可闹不得意见啊,再说,前面已经快到会合地了,千万不能招人耳目,泄露行藏,你们这样争执吵闹,岂不是自己在找自己的麻烦?”
萧铮气愤地道:“你也看见了,白羽,他简直欺人太甚!”
笑笑,敖楚戈道:“我敢欺你?我这是怕你哪!”
白羽苦笑着打圆场:“楚戈,你何必同老萧一般见识?让他一步,也小不了你……”
敖楚戈皮笑肉不动地道:“我这是在疼他,白羽。”
紧绷着一张脸孔,萧铮独自生着闷气,一句话也不说。
白羽也沉默了一刻,方才跃沉地道:“楚戈,你有信心达成目的?”
敖楚戈的表情有些古怪地道:“这话不好讲,白羽,信心的大小,是跟着事情的难易来的,‘十龙门’那十条龙,一条条翻云覆雨,掀江倒海,都是不好招惹的主儿,在他们身上动脑筋,委实没有太大的把握。”
白羽道:“但是,你也绝不比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来的差。”
揉揉鼻粱,敖楚戈道:“没人试过,也不知道确实孰强孰弱,不过,有一点却毫无怀疑——以一比十,我可要吃不了兜着走啦……”
白羽笑道:“别忘了,还有我们。”
斜睨了白羽一眼,敖楚戈道:“你们?”
有一种受到轻视的感觉,白羽抗声道,“不错,我们。楚戈,你的功夫比我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为强,可是,这只是以你本身的造诣而言,我们若与别人论论高低,同样是硬朗货色,在道上闯,我们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不曾被人看扁过!”
白羽凛然道:“众志成城。楚戈,以你一己之力,因可独当一面,但我五人齐心,更是气势如虹,我们的力量联合起来,只怕也不比你小!”
点点头,敖楚戈道:“或许如此。”
白羽悻悻地道:“但你言论之中,却未免太也小看了你的这几位老友!”
敖楚戈笑道:“你错了,白羽,我一点也没小看你们,问题是,我在明里,你们在暗处,如果我一旦阵上失风,你们是否能以全力相助,恐怕颇有疑问。”
白羽又气又急又不是味地道:“楚戈,你把我们看成了什么人?”
敖楚戈道:“希望是我错了。”
白羽忽然叹息,他道:‘这些年来,楚戈,你像是越练越不相信人了……”
在蹄声的清脆起落里,敖楚戈有些感慨地道:“信任有如毒药,白羽,人间世上、最可怕的就是人心。”
白羽不以为然地道:“然而,最可爱的也是人心。”
笑笑,敖楚戈缓缓地道:“八年的时光很长久,长久到足以使一个人改变他的性情和思想,白羽,希望你还和以前一样——理智、稳重、机灵、又重感情,你那一点小小的狡猾则不伤大雅,更能显出你的隽永韵昧来……”
神色是亲切又真挚的,白羽道:“我的确并无改变,若一定说有,那就是可能世故了一点,年岁与经验随着时光增长,而一个人碰多了钉子,吃多了苦头,更不能不谨慎点,这不算缺陷,对不?”
点点头,敖楚戈道:“当然。”
蹙了老久的萧铮,忍不住提出警告:“白羽,你他娘可小心点,少和姓敖的套亲近,这小子又奸又滑,不能不严防他,稍一不慎,说不定会着了他的道……”
白羽淡淡地道:“不必你提醒我,老萧,对楚戈,你绝不会比我更能了解他。”
等于碰了个软钉子,萧铮心里颇不是味道、但又发作不出来,突然间,他觉得自己很孤单,同时他也很后悔——分组出动的时候,他就该抗议分到这一组来的,现在,好像他反而变成外人了。
三匹马儿的奔速在这时已逐渐加快,天,就要入黑了、他们要早点赶到目的地,下手之前,能空出点时间来养养神也是好的,下手之后,怕就要有很长一段日子不得安宁了。
从这座小山岗的白杨林子里,可以仰望里许外的“大雁坡”。
“大雁坡”只是一片微带斜度的高地,并没有任何有关“雁”的形状或牵连,不知道它的名称出自何典何故?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建立在“大雁坡”顶上的那一片庄院,远远的,可见亭台楼阁相连,飞檐翘角互映,天已入黑,但灯火明亮,灿如繁星,颇衬得出那种威武豪门的气派。
不错,“十龙门”的总坛就在那里了。
遥眺着远处的庄院,敖楚戈向站在一边的白羽笑道:“‘十龙门’的气势更见不凡了,记得五年前我经过‘大雁坡’下,他们那座庄院还没有这么恢宏堂皇法……”
白羽有些酸意地道:“这是他们走运,人就是这样,有幸有不幸,人家是越混越风光,我们哥几个却越混越窝囊了,两相一比,真不免灰心……”
敖楚戈安慰着白羽:“其实这也无所谓,树大招风,气派大了,地盘广了,名头响了,也并不见得就是福份,能够安安稳稳过日子,比什么都要强!”
白羽恨恨地道,“‘十龙门’那十条龙,不错是个个称强,人人惧才,都是拔尖的角色,但是,他们也不一定就高明过我们多少,如今人家却金银满窖,绸帛盈仓,吃香的喝辣的,写意丰足得紧,我们哥几个差一点就只靠餐风饮露渡日子了,看在人眼里,便不气也有了三分气!”
萧铮恶狠狠地道:“所以,我们这就来分化他们的油水,娘的,财腥大家都该沾上一点点才对!”
敖楚戈笑道:“话也不能完全这样说,‘十龙门’在‘大雁坡’后有良田千顷,并拥有多座果木园及大片山林地,这都是出钱的地方,他们也包揽了周围几条官道上的押运生意,仗着本身力量再在江湖上为人说事排难,谈论斤两,哪一条路子也缺不了进帐,人家有规律有组织,便自然能以稳吃一份了!”
萧铮接口道:“他们吃面,我们至少也得分口汤喝才是正理!”
哼了哼,敖楚戈道:“说真的,老萧,天底下没你这个‘正理’,人家发财是人家的事,一没沾你,二未求你,却凭什么要去分人家的油水?实则,穷极生疯,想要横劫一票罢了,其他的说词藉口,根本不必再提;硬上弓就是硬上弓,无本生意谈多了道理还能干么?”
萧铮怒道:“‘十龙门’也并不是什么光明磊落,正气凛然的组合;他们一脚跨白道,一脚站黑道,强取豪夺的事也干得不少,就以那颗宝石来说吧,既是在替一个巨富保送的半途上由他们自己人下手劫持,然后以微不足道的代价赔偿了事,对方慑于‘十龙门’的威严,不敢力争,只有忍气吞声倒霉;像这种龌龊行径,我们当然就可以来个‘黑吃黑’!”
敖楚戈微微觉意外地道:“此事当真?”
萧铮重重地道:“我是吃饱撑着了?有功夫陪你开玩笑?”
白羽也颔首道:“确有此事。”
敖楚戈道:“谁说的?”
白羽低声道:“当然是严宜森与林翔,他们与‘十龙门’十龙过从甚密,颇有交情,是而有关‘十龙门’内的一些秘章,便十龙说,他们揣摸意会,也能明白许多……”
“哦”了一声,敖楚戈道:“很好,如此一来,至少下起手来心里没有什么愧疚了。”
三个人又围坐下来,一边低声细谈,一面等待其他两组人手赶来;敖楚戈并取下他的皮酒囊来助兴,萧铮也不吵了,只管独喝老酒——这一次,他可是真正喝上嘴了。
他们的情绪全都很轻松,形态也颇为自然,贸然一看,不像是在准备施行一桩冒险计划的前奏,反倒似踏青郊游一般了……
于是,没有多久,严宜森与林翔已连袖而到,又隔了一会,唐全、章淦、武海青等人了按时抵达了——一切全如原来的预计。
在大家全都配置停当,并抄扎利落之后,严宜森俨然以发号施令者自居:“如今我们就要展开行动了。容我再向各位交待一遍——东西是在‘驼龙’童寿春所居住的‘祥瑞楼’二楼上,直接下手的人是敖兄。接应者是白羽老弟;‘祥瑞楼’的右边那排精舍,住着‘翼龙’郑天云,‘怒龙’方亮,‘毒龙’开明堂,这里是由章淦老弟,唐全老弟二位负责监视并截击,‘祥瑞楼’的左边那幢顶楼,‘火龙’朱济泰,‘白龙’尤少君,‘癞龙’余上服住着,便请武海青、萧铮两位者弟注意诱袭,在‘祥瑞楼’之后,是三幢格调精雅的平房,十龙中除了‘驼龙’之外最辣手的‘妖龙’胡昌,魔龙‘康玉麟’,‘力龙’韦海便分居其中,那里靠近东院墙,便由我及林翔兄就近于墙边树上监视,亦为接应。”
林翔老气横秋地道:“总之一句话,大家都要按部就班,依计而行,断不准擅作主张,自乱章法,尤其是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准交手对阵,一切皆以暗里进行,方为上上之策!”
严宜森笑道;“林兄老谋深算,大可谋国,小而谋师,真是智勇双全。”
呵呵一笑,林翔眯着眼道:“宜森兄过奖了,雕虫小技,贻笑方家,倒是要请宜森兄你多以教我!”
又是腻味,又是作呕,敖楚戈冷冷地道:“得了,二位,这又不是登台拜将,读这些宣表礼赞。我们是一群棒老二,正准备去劫,认清这一点,就没那么多闲篇了!”
严宜森老大不悦地道:“敖兄,这算什么话?”
林翔更是阴沉地道:“这位敖先生,像是一上来就对我们不大顺眼呢……”
嘿嘿一笑,敖楚戈道:“演什么角色唱什么戏,离了谱就未免滑稽了,二位,你们不觉在眼下这个辰光里,并非是适宜彼此抬举的时候?”
脸色一沉,严宜森冷沉地道:“敖兄,看样子,尊驾对多我二人颇有成见?”
敖楚戈强硬地道:“我不喜欢自以为是,妄自称尊,关着门起道号的人物。”
双目中光芒如火,林翔狠声道:“同样的,我们对你也不堪承教,想怎么办,悉凭尊意!”
一昂头,敖楚戈凛烈地道:“很好,我们就在这里,先见过真章再说!”
白羽急了,朝当中一拦,两边作揖:“各位,各位,这是何苦?这又是何苦?眼前正是紧要关头,半点差错也出不得,彼此全忍忍气,消消火,大事还等着办呢!”
拉开林翔,章淦也连声劝上:“林老兄,楚戈就是这种火栗子脾气,鲁莽得很。请你看在我兄弟几个的这份薄面上惠予谅解……”
武海青也焦急地道:“这等时光,可千万内哄不得,否则形藏泄露,别说进‘十龙门’去盗宝,只怕边还没摸上业已叫人家圈牢了……”
猛一拂衣袖,严宜森咬着牙道:“简直岂有此理!”
林翔也寒着脸,冷冷地道:“走着瞧吧,这山不碰那山遇,且看将来谁会栽在谁的手里!”
敖楚戈淡漠地道:“就是这话,希望我们彼此全记住!”
“花和尚”唐全推开敖楚戈,火燥地道:“老敖,你他奶奶的可是存心要将这摊子砸烂?你少说一句,大不了他,也小不了你呀,却瞎充什么鸟的人王?”
这时,萧铮提醒大家:“时辰到了,我们再不出发行动,就可能来不及在天亮前撤出啦,眼下乱嘈嘈的像开庙会一样,莫非大家全迷溯了?”
白羽焦灼地道:“好了好了,我们这就依计进行吧?楚戈,我们两人先走。”
说着,他一拉敖楚戈,两个人匆匆飞掠而去,紧接着,唐全、萧铮、章淦、武海青四个人也招呼一声,纷纷跟上……
严宜森与林翔目注着他们的身形消失在沉沉的黑暗中,两个人的眼神俱皆流露出那种阴鸷又残酷的意韵,有如两只兀鹰。
互相注视、两个人同时嘿嘿一笑,严宜森低声地,语调暖昧地道:“他们走了,林兄,我们也该上道啦。”
林翔的表情邪恶得宛似一头狼,他深凹的双眼里,闪泛血红的光彩,点点头,偕同严宜森一起奔跃向“大雁坡”的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