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入“地宫”的石垛子铁门外,双方已经站好了位置,也等于排开了阵势,敖楚戈正面对着他的敌人“十一邪”,单宇则闲闲地负手站立一边。四周,围立着大约四、五十名黄衫执刀大汉。这个阵势虽然简单,却是一触即发的架子。
“蝎心邪”庄弘与敖楚戈站为一条直线,相距约丈余,他的右侧,是个方才与他同时露面的矮胖人物,这矮胖人物的一颗脑袋,刮得青皮油亮,长像平凡,却生了一双特异的重轮大耳,脸上殊少表情。
庄弘的左边,立着“独眼邪”保玉,另外,“粉面邪”胡浩、“刺胆邪”鲍伟、“铁锤邪”陈冲、“单手邪”孙杰、“青皮邪”赵三贤、与另一个脸如重枣,蛇眼削腮的人物便从左右排下去,形成一个约略的弧度——也是一个约略的包围圈。
敖楚戈望了一眼站在自己背后丈多外的李映霞,投去一抹古怪的微笑。然后,他朝庄弘道:“庄老大,我们的‘彩头’呢?是否可以先摆出来瞧瞧?”
庄弘嘿嘿笑道:“我们话已说定,敖老弟莫非还信我不过?”
敖楚戈道:“不是这话——我同李姑娘全都已经在这里活摆着,如若我输,我们二人便任由宰割。但是,万一我赢了,我可得带着人走,你们不把人交出来,光用口说,未免叫我心愿不落实。”
庄弘的笑容逐渐僵硬:“你放心,我们言出必行。”
叹了口气,敖楚戈道:“我若能放心倒又好了,就是放不下心呀……”
这时,单宇笑着插嘴道:“我保证!”
摇了摇头,敖楚戈道:“恕我也难接受,因为你们之间的关系太密切,而我同列位却太不密切了。”
笑笑,单宇慢条斯理地道:“那就没法谈拢喽?”
敖楚戈道:“我看诸君从头开始便没有打算过把李严良拿出来做为输赢的赌注吧?”
坦然点头,单宇道:“不错,我们只是动脑筋如何诱你出来,你很好讲话,比我们揣测中容易了很多,我们原先倒估不及你这么容易妥协。敖楚戈,其实,你也该预料得到才是。反正你们逃不脱,输了,及那位姑娘固然要留下,赢了,也一样要遭受围攻。总之,是要你们落个输,彩头博与不博无分别,我们是要包吃到底的。”
吃吃笑了,敖楚戈道:“怎么现在才讲真话?”
单宇清朗地道:“怕你赖在下面甬道里不肯出来。你知道,那儿的地方窄,空间小,可以施展的面积不够宽,如此一来,占着人多优势的我们,就无形中吃了大亏,车轮战往往不及广面的围杀来得有利,尤其对付像你这类高手更为如此。”
敖楚戈道:“那么,你们这言而有信的‘信’,只算是放屁而已了?”
单宇不愠不怒地道:“两军交刃,谈的是致胜之道,运用的手法则千变万化,尔虞我诈,此又何足为异?”
敖楚戈一笑道:“很好,阁下也准备着过来凑热闹吧!”
单宇道:“这却要看你够不够这个份量了。敖楚戈,我并不轻易向不值得动手的人动手,如果你连‘十一邪’都消受不了,就无须再麻烦我了。”
眼角往上一吊,庄弘的声音已透着狠辣:“姓敖的,你得把招子放亮啦!我们这就要来侍候你了。”
敖楚戈的钢棒子往肩上一扛,把那个大的布袋在腰上紧了一紧,笑着道:“我再要问各位一句——李严良可是已被你们活杀了?”
庄弘嘿嘿笑道:“如果你能摆平我们,自己去看吧!”
单宇却像很诚恳似地道:“这倒没有。敖楚戈,我说的是实话。李严良人瘦了点是真的,心情不好,又失去了自由嘛!又有谁会在囚禁当中发福呢?我们没有杀他,主要是留着他交换‘玉妃’,如今‘玉妃’送上门来,便正好一起笑纳,得罪的却是你了。”
敖楚戈抬头望天,表情有些怪异,他没有吭声。
唇角动了一下,单宇向庄弘丢了个眼色。
首先动手的,不是庄弘,而是庄弘身边那个大耳矮胖子。
这位矮胖子的动作非常快,他的双臂抖起圈合,只是一刹间,两枚拳大缀连着银色细链的“流星胆”已飞射敖楚戈左右“太阳穴”!
对方这一出手,敖楚戈已然明白了来人的身份——“十一邪”中,只有老二“眩星邪”谢康才使用这么一对神鬼莫测的家伙!
他脚步不动,钢棒子左右暴挥,“叮当”两响,两团银胆激荡歪斜,而保玉的“万字夺”却已在这时拦腰扫过来。
铁棒子猝而回旋,“万字夺”急速分扬却又斗然挂向敖楚戈的面门,他一仰脸,钢棒子往上翻飞,一抹流电却倏闪保玉腰眼!
一团人影滚地而来,一把大钢刀便雪幌幌的,斩向敖楚戈双脚!
是那个脸如重枣,蛇眼削腮的人物。
钢刀的锋刃只隔着敖楚戈的脚股三寸,他的“无双剑”已“呼”声刺破空气,快得匪夷所思的,自那滚地而来的仁兄额角划过,带起一溜鲜血。
那人负痛大叫,拼命翻向一侧,敖楚戈回手九十剑又封住了谢康的攻扑,同时大笑起来:“‘十一邪’的九老弟‘蛇眸邪’黄良,你多在地下打几个滚吧……”
这时“青皮邪”赵三贤,“粉面邪”胡浩,“单手邪”孙杰一齐冲来!
敖楚戈身形暴旋,钢棒横扫,双刃倏分倏合,时幻车轮,时作流芒,时成叉剪,时变弧旋,照面间又将三个人逼了出去。
风声狂劲,自空而至——“蝎心邪”庄弘出手了,连人带着他的“九环刀”,在一阵急剧“哗啦啦”震响声中撞向敖楚戈。
就像身体突然失去重量一般,敖楚戈随着庄弘这一铲之势,飘然转开,仅仅只转了半圈,“无双剑”便似一蓬骤雨泄向庄弘。
“九环刀”腾起飞舞,庄弘拼力硬架,“单手邪”孙杰,趁时飞进,只见他套在手腕上的那一团密布针芒的“铁刺猬”,在一片蓝汪汪的光华幌映里猛砸敖楚戈的左肋。
“无双剑”幻成了一圈掣回旋绕的晶莹彩带,在强劲的锋刃破空声中,硬硬逼退了庄弘与孙杰。
于是“铁锤邪”陈仲便正面掩上,他那对沉重的“南瓜锤”在两团滚动的黄光里,狠砸,狠劈,完全是一派硬功蛮干!
当然敖楚戈不会以削薄的剑锋去碰撞敌人的铁锤,他也不须要这么想不开,流转的光罩猝然有如一团炸碎了的火焰,四散分飞,像煞漫空的金蛇银芒掣闪,而那种芒焰却是冰冷的!
怪吼如泣,陈仲在两锤招架不及里,身上连中十一剑,强劲的力道,更将他撞跌得坐倒在地下。
几乎在同时,“眩星邪”的两枚“流星胆”已暴袭敖楚戈后脑。
执在敖楚戈左手的钢棒划过半度弧线,飞起翻抖,而钢棒甫沾“流星胆”,“青皮邪”赵三贤的“百刀盾”、“粉面狼”胡浩的牛耳尖刀、“刺胆邪”鲍伟的“峨媚双刺”,都已群星聚泄也似罩了过来。
狂笑一声,敖楚戈猛跃向天,人在空中只是一闪,他的“无双剑”,已“削”声分张为二,在一轮寒森森的回转里千百剑芒形同刀环滚动,向他进袭的四邪,便慌不迭的四散分奔!
照面而来的,又是“蝎心邪”庄弘,他胖脸铁青,咬牙欲碎,“九环刀”掠舞翻劈,其势狂猛无比,敖楚戈“无双剑”叉张,在对方刀锋纵横的微小间隙中倏缩,转眼,双刃七十剑!
斜刺里,一条人影有如一条狗熊冲了过来。
敖楚戈正眼也不看,叉张的双刃猝然连成一线——好像剑身蓦地加长了一倍,剑轻颤,暴落狠插。
剑尖插进肉里的感觉方在敖楚戈手回应,但中剑的人却没有倒下去,那人甚至从冲来的开始便不打算要躲过这一剑,锋刃透过那人的背脊直穿前脑,但是,他的脑袋却也狠狠撞上了敖楚戈的腰间。
人的脑袋竟有这等的坚硬沉重法,倒真是敖楚戈始料未及的,这一撞之力,几乎差点令他闭过气去,身子一个歪斜,“蛇眸邪”黄良的大钢刀,便已猛的勾向他的脖颈。
脚步踉跄中,敖楚戈左手的钢棒子凌空倒转飞起,恰巧旋至他的颈边,钢棒急速翻滚,时间部位竟拿捏如此准确,正好挡上了勾折过来的大钢刀。
“锵”一声碰击,钢棒子凭空抛出,而黄良的大钢刀,也便歪了准头落向一边,尚不及收刀换式,敖楚戈的“无双剑”已十二次刺入他的身体又拔出。
喉头嗥吼着,黄良抱着肚腹连连转滚,一头栽跌。
方才那个用脑袋撞了敖楚戈一记的仁兄——“铁锤邪”陈仲却早已倒在地下死透。
敖楚戈忍住腰间的闷痛,身形移闪,便口中大骂:“杀不死的程咬金,你他娘的‘铁锤’居然还用了头顶上去了!”
“单手邪”孙杰横掠而至,“铁刺猬”照头挥落。
移闲的身形往回猝挫,敖楚戈便让尖锐的芒针擦鼻而过,他双手分握的“无双剑”抖出两团丈圆的光圈,光圈映幻里孙杰倒翻急退,但是,从另一个光圈笼罩外的角度,剑刃突出,就像是另一个人挥刺的另柄剑一样,透胸刺进孙杰体内,更将他挑起轮旋,又猛的抛出七尺之外!
眨眼间,——“青皮邪”赵三贤,狂吼着闪近,他的“百刀盾”飞翻挥劈,当刃芒初现,却骤而脱手掷出,人也扑了过来。
敖楚戈双目怒睁,身子立侧,“百刀盾”划过他的肩背,带去了一条布絮与一溜血水,他右手的剑刃却已“刮’地一声削落了赵三贤的半片脑袋。
红红白白的脑浆与血在空中洒扬,形成了一幅短促又怪异的图案;而胡浩的一双牛耳尖刀便在他整个人的仰身倒射下,猛插敖楚戈下部。
敖楚戈左右剑劈落如电,但胡浩却并不闪躲——他也是用的同归于尽的打法!
咒骂半声,敖楚戈往后暴退,胡浩身子弹翻,仍然原式扑上!
那一剑去若流芒,“嚓”的一声,敖楚戈挥刺的右手剑穿过敌人的牛耳尖刀,透进了胡浩的额门中间,胡浩大叫狂吼,却猛然用自己的牛耳尖刀,死力绞扭住这要了他性命的一剑。
敖楚戈用力抽剑却尚未能抽回,“眩星邪”谢康已目眦皆裂,状似吃人般飞射双胆,并击向他的面门,后面“刺胆邪”鲍伟也豁死挺刺撞来!
变化是快不可言的,敖楚戈猛蹲身,头也不回,右手剑朝着坚硬的礁石地面一触,削薄的剑身弯曲立弹,“嚓”声寒光映闪,剑刃已从鲍伟歪邪的嘴巴里穿进,透出后脑,将鲍伟四仰八叉的钉死于地!
几乎不分先后,他的左手剑也在猛弯猛弹之下脱出牛耳尖刀的咬扭,“嗡”一声倒飞,其准无比的射进了“眩星邪”谢康的肚皮,将谢康一个跟斗撞翻。
这时,“独眼邪”保玉扭曲着面孔,独目凸突如铃,形同厉鬼也似的挥夺猛劈猛挂,失去兵刃的敖楚戈连连退躲,保玉却更加的攻击急劲,狂悍之至。
口中啸叫着,“蝎心邪”庄弘刀似匹练般狠命卷进来。
刀口的锋利与夺刃的森寒,便组成了泛漾着死亡气息的光流与冷芒,非常狠辣,非常凶猛,也非常霸道。
敖楚戈在四周穿射回旋的光芒冷电中闪、挪、腾、跃,从表面上看去,他似乎已相当吃力了。
“玉面瘟神”单宇自始至终,便一直目不稍瞬地盯视着双方拼斗的情况及变比,他尤其对敖楚戈的身法手眼,招式反应更注意。现在,他已没有初时的那样悠闲自得了,他已不再背负着双手,相反的,双手已到了垂于腰侧的位置,他那张俊俏的面孔,也由开朗而趋干阴黯,阴黯中更带着难言的沉重。
站在另一边的李映霞,则早已冷汗透衣,喘息急促,连气都好像透不过来。她的牙齿紧咬着下唇,双手紧握着剑柄,只感到周身是一阵又一阵的泛着冰寒……
突然间,在刀锋与夺刃交挥中穿掠腾起的敖楚戈,猛的一个空心跟斗倒翻九尺,“蝎心邪”庄弘一闪追上,刀刃斜起,在光华暴起中,刀身却又分颤成六十六个不同的角度卷罩下去。
灿亮穿绕的光彩甫映入眼,敖楚戈已贴地飞旋,飞旋的瞬息,只见一圈月弧也似的莹莹蓝环由下往上暴飞;跟着这圈斗大蓝环飞起的,还有庄弘的前半片面子孔!
当篷溅的热血四散,庄弘全身蓦然缩曲,就地打了个转——天爷,他那血糊糊的没有了五官的猩红肉颤的平面脑瓜上,露现着原先不该露现的脑纹浆汁,血骨筋络!就这样,连号叫也没有,这位“十一邪”的瓢把子便断了气。
刚刚扑上来的“独眼邪”保玉,睹状之下,顿时心摧胆裂,他不似人声地尖叫,脚步踉跄,惊恐到了极点地往后猛退。
四周立着的几十名黄衣大汉,呼喊嚣叫,纷纷执刀往前围拢,但叫尽管叫,却没有一个真敢冲上来试试。
此刻,单宇的声音极清晰,极稳定的传出:“通通退下,让我来。”
在突然沉寂下来的僵凝气氛里,单宇缓慢地步向前来,他在距离敖楚戈八步之外站定,目光冷清的注视着敖楚戈方才用以击杀庄弘的兵器——那是一只奇怪的圆环,大小如斗,环刃粗逾寸半,打造成菱刃形,环刃的上下脊,凸起有如锋口,两侧也同样锐利无比,通体泛闪着一抹汪汪蓝光。
蓝得透亮,蓝得晶莹,那是环身本质的光彩。
另外,有一条细细的黑链子系着环刃,以适于远攻。这玩意,一看之下,就知道是一种很犀利的杀人武器。
低沉的,单宇道:“终于,我等到的‘鬼泣环’出手了。”
敖楚戈吁了口气道:“我晓得,你一直在观察,在等待,你要摸清我的武功路数。招式和惯性。一个高手的目光是锐利的,冷眼看别人的技艺现示,有如本身在对敌一样。所以,我留着‘鬼泣环’便专门准备应付你!单宇,不错,我还是先行使用出来了,但好在只有一招,你尚无法得窥奥妙的全貌。”
单宇的笑容,已不如先前那样的自若了,他冷冷地道:“虽然无法得窥全貌,但有此一招,也可多少启示我这环上的窍要所在。”
敖楚戈笑笑道:“现在,大约该轮到你这答应过‘不插手’的高人下场了?”
单宇阴沉地道:“你早就料中过的。”
接着,他头也不回地道:“保玉,上去将李严良押上来!我若胜了。自会把他们凌迟碎剐;我若一旦落败,便先斩李严良,至少,我也能找个人垫棺材底。”
保玉答应一声,匆匆奔入铁门之内,此时敖楚戈摇头道:“单宇,你真是心狠手辣,歹毒之极。”
那边,李映霞惊怒交集地尖叫:“你们不能下这种毒手——单宇你们要守信诺!你说过不伤害我爹……”
单宇冷冷地道:“妮子,我说过又不算数的话太多了,事到如今,还谈什么‘信诺’不‘信诺’。”
李映霞容颜惨变、咬牙眦目地哽着声叫:“单宇,你竟如此卑鄙龌龊,行为无赖。你,你算是哪一类畜生?”
望也不望李映霞一眼,单宇生硬地道:“我已惯于漠视你这种幼稚女人的存在。丫头,留着点精神担心你自己吧!”
说着话,这位“玉面瘟神”缓缓伸手进入他宽大的青衫之内,当他右手再度出现的时候,业已多了一柄奇形小剑——一柄只有小手指宽窄,尺半长短,隐隐流动着暗青光华的小剑。
敖楚戈心室微微收缩了一下,喃喃地道:“‘断肠指’……‘断肠指’……”
“不错,‘断肠指’,见血封喉。”
敖楚戈正待说什么,铁门之中,人影晃动,“独眼邪”保玉已经亲自提着一个人走了出来,那人,满头花白乱发,方窄窄的一张瘦脸,黄中泛灰,三角吊眼,尖削的鼻准,薄薄的嘴唇,额头上皱纹深叠,但是,若仔细看,他的额头中间却有几条特别深刻的纹理,隐约地组成了一个“王”字……
不用说,此人一定是李映霞的老爹,天下八大恶棍之一“虎头人屠”李严良了。
“爹,爹爹……”
天光原本耀映得李严良黯淡失神的眼睛有些畏缩,但李映霞这悲惶辛酸地一声哭喊,却使得这位“虎头人屠”全身一震,双目暴睁,他急切回顾,一边也颤生生地叫着:“谁?是小霞么?可是小霞么?”
李映霞疯狂似地往前扑来,张开双臂,又是激动,只是哀伤地泣呼着。
“是我,爹爹,是我,是你的小霞……”
敖楚戈怒叱:“快站住!”
单宇便在这时展开了攻击——他的出手非但凌厉无比,更且快逾电掣,只是身形一动,便形成满空的青雨寒光,自四面八方汇聚向敖楚戈!
暴移三步,敖楚戈的“鬼泣环”霍一声飞舞开,形成一刹间的圈弧映现,几乎不分先后,环刃本身又石火般斜切敌人的胸膛,光晕的颤动,更包括了对方的全身!
单宇的弹跃仿佛一只激射的怒矢,倏然飞出,又在眼看着他飞出的一刹便又回到了跟前,“断肠指”轻轻一颤,剑尖的指向,便封住了敖楚戈的面门五官。
“鬼泣环”“嚓”声由下往上旋起,蓝汪汪地光华有如一泓晶莹,散似秋水,却在又旋转的同时斜切过去,闪过一溜要命的冷芒!
单宇身子侧仰,背脊几乎贴地,“鬼泣环”擦过他的脸前,他的“断肠指”便在微幌之下流虹也似笔直刺往敌人心口。
敖楚戈脚步一惦,已让出六步,他的目光瞥过伏在地下的李映霞,身形猝然凌空,在连串的跟斗翻滚里,“鬼泣环”发出“呜呜”的怪啸,灿烂眩耀的环刃布成了圈圈相连,团团不息的漫天弧光,纵横交织着齐袭单宇。
这时,单宇却卓立不动了,他双目凝聚,神色森寒,手中的“断肠指”蓦地像自己有了生命一样,飞掠弹起,四散蓬射的星芒冷电夺目眩神,在一片密集的金铁撞击声中,他居然以手中小小的一柄“断肠指”着着稳准地碰开了敖楚戈的飞滚。
额上已经出了汗水,敖楚戈嘴唇紧闭,“太阳穴”在“突突”跳动,他呼吸有些急促,“鬼泣环”在他手握的细链摇幌下作着幅度不大的跳动。
铁门边,保玉紧张无比的,盯视着场中的龙争虎斗,同时他的一对“万字夺”便架在李严良的后颈上,另外,尚有四名黄衣大汉的“鬼头刀”也顶着李严良的左右腰眼,“虎头人屠”的一条老命,千钧一发。
李严良的双臂反缚背后,被捆绑得结结实实,两只脚踩捆连在一起,用以束缚他的,全是又细又勒的牛皮索,加合着铜丝,如今,他除了嗔目切齿,怒发冲冠之外,任什么事也不能做。
现在,敖楚戈与单宇的激战更已进入了白热化,已快临分生死,断存亡的关头,只见二条身影在急速穿走掠回,进退俱如电闪,他们的出手全是招中套招,式里含式,稍沾即分,每一接触的瞬息,都是百十次攻拒的浓缩,每一度回转,皆乃下步百十次攻拒的连续——看得人目摇神迷,难分难辨,而环刃经天泄地,蓝光掠倏,弧芒隐现,剑锋穿飞,蛇剑流旋,光与刃的组合,像已把此处的每个空间充斥满溢了。
就在这种沉重窒息的尖锐压力之下,事情突然有了急剧的变化——一直伏卧地下以避单宇毒手的李映霞,猛地一个跃身而起,她仿佛无视于身边的锋芒流虹足以构成生命的威协,就像发了狂一样,飞掠向她父亲那边!
丈多远的距离也只是眨眼工夫便到,扶着李严良的保玉正自一楞,方才破口大骂道:“小婊子,你要作死呀!”
李映霞充耳不闻,“青锋剑”抖手飞刺,“吭”的一声,一名黄衣汉子,业已捂着肚皮摔了出去;另一名黄衣大汉举刀猛砍,却在她横剑斜锋之下,“哺”声割开了那人的胸腹,满头满脸溅染了鲜血!这位“玉妃”这时候活像是疯了,形同雌虎,悍不畏死的挥剑暴刺,第三个黄衣大汉,寒光闪处,那位仁兄也怪叫着肩头上见了彩!
李严良真是父女同心,他在突然间奋力前扑撤肩,身侧的另一个黄衣汉子,“唉哈”一声被撞出五步,李严良的脖颈,虽然也被保玉架在两边的夺刃划破,但他却已挣了出来!
保玉有些惊惶失措了,他双夺急攻李映霞,却又不知道,是否可以动手杀死李严良!正在这稍一迟疑问,已与李映霞拼斗了三招,而李严良仅以肩腰之力,便跃跳着撞翻拐跌了四、五个围攻上来的黄衣汉子!
全身一弓猛长,李严良的头顶猛然兜胸将一名冲近的敌人仰撞出去,振吭大叫:“小霞,快来替爹把身上的绑索削断!”
李映霞此时一面竭力抵抗着保玉的狠攻,一边急切地大叫道:“爹!你小心,我马上就来,爹……只要一会……”
双夺翻飞,快进急旋,保玉嘶哑地叫着:“单公子,可要解决这一对混帐父女?”
趁他这一嚷一叫稍为分神的空隙,李映霞滚地翻出,“青锋剑”起如毒蛇吐信,“飕”的一闪已将一个挥刀劈向李严良的黄衣汉子双脚斩断,在那名汉子的尖叫声里,她剑刃微偏猛压,“崩”“崩”两响,李严良脚跟上的皮索业已应声削落,身形立腾,双脚暴飞,又一名空削三刀的黄衣汉子“吭”的一记被李严良踢得倒仰出去。
李严良再全身凌空回转,“吭吭”两响,又踹翻了一对黄衣大汉,他狂笑着:“小霞,乖女,爹就帮着你来收拾这群猪狗!”
斜刺里,人影暴闪,李映霞十一剑倒卷,光芒映织中,那人猝闪向侧,右手一挥,李映霞的背腰处已血溅肉翻,她咬牙急退,寒电又起,左脚上再度见彩!
是保玉的“万字夺”!
李严良大吼一声,整个人斜射而出,两脚蹴保玉头脸!
保玉立退三步,李映霞的剑刃掠空,又再狠攻上去——可真是上阵父女兵啊!
这时,就好像在虚无中突兀凝成的形,单宇竟从三丈多外与敖楚戈死拼的那边,一闪而到,他猛往下沉,“断肠指”幻成一抹扇状的光辉罩向李映霞,李映霞竭力抵抗,却在剑锋与单宇的剑辉相触的一刹间,“呛郎郎”脱手震飞,手掌迸裂!
单宇的表情,狠酷无比,他往前慎伏,“断肠指”对着李映霞的咽喉截下!
李映霞死命躲翻,但却躲不开那如影随形的冰寒剑尖,就在这千钧一发中,李严良由一侧横着猛扑,双脚暴踹单宇面门。
单宇唇角噙着一抹冷笑,下插的“断肠指”,猝然上翻,快逾石火,李严良踢来的双脚距离他的面门尚有五寸处,“断肠指”已然“哺”声穿进了李严良的大脚根处。
“哎……呦……”痛苦地嘶号,出自李严良歪裂的嘴巴,这位“虎头人屠”倾力翻跃,又一头撞向单宇!
单宇身形猝闪,再攻九十一剑,九十一剑全部插入李严良身上又拔了出来,但是,当第九十一剑刚拔离李严良肌体的瞬息,李严良猛然又把自己的身体凑上剑锋,用他的血肉来吞没单宇的剑刃!
厉叱一声,单宇急退拔剑,然而,那圈蓝汪汪的光华已似来自九天,猝闪之下劈向他的头顶了,他不及拔剑,矮身缩头,先避此致命一击,但他却疏忽了他的手——他执剑插在李严良肚腹中的手,刹那间环刃暴斜,“刮”的一响,单宇的右手便连同他的“断肠指”留在李严良的身上了。
哼也不哼,单宇流星也似弹翻七丈,左掌竖立如刀,急泄而下,飞斩敖楚戈!
敖楚戈猝闪两丈,“鬼泣环”旋身飞舞,蓝光流灿中环身如落月突殒,暴取单宇。
单宇的右手乃齐肘削断,血肉模糊的断肘处所溅洒的鲜血染沾得他青衫上下一片斑红,他的脸色灰白,五官歪曲,喘息粗浊有如在喉咙管里拉动着风箱,但他仍不屈服,仍然在腾闪的一瞬之后,豁死与敖楚戈纠缠。
此时,方才曾经延阻了敖楚戈须臾工夫的保玉,又扑向了正在拥尸痛哭的李映霞!
猛一咬牙,敖楚戈任由单宇的十七掌劈进了自己的中空之内。他在对方掌沿将要沾体的一刹间,猝然抛肩斜身的惯力往回倒飞——他反应快若电掣,却任单宇的弱劲掌力劈在肩头,打得他一个溜滚,但是,他的“鬼泣环”,却已狠狠地切进了单宇的胸肋之内。
往后倒射,单宇脱出了切进胸肋内的“鬼泣环”,他呛咳着,随着大量鲜血的喷涌,他脚不沾地,摇摇晃晃的狂奔而去,经过几次纵跃,竟然奋力投入波涛汹涌的海浪之中。
方自拿桩站稳的敖楚戈,不惶多看,那边,李映霞又在保玉的猛攻下负伤多处。
敖楚戈连人带环,就似极快的流光射到,保玉厉吼着双夺反摔,敖楚戈不避不让,整个身躯猝然横滚,任由夺刃括过他的胸背,在他肌肉立即翻卷中,他的“鬼泣环”已一下子套进了保玉的脑袋,于是蓝芒飞扬,保玉的丑恶头颅也滴溜溜站上了半空!
单膝点地,他的“鬼泣环”“呼”声横旋飞回,在“括括”闷响连串,四周的“十一邪”所属,又七八颗脑袋,血淋淋地抛起。
尖嗥悲号之声,顿时乱成一片,残存的黄衣汉子们,马上四散奔逃,狠奔系突,每个人都是心胆俱裂了……
敖楚戈缓缓来到李映霞身边,李映霞浑身血迹斑斑,披头散发,俏丽的面庞上,泪水融在苦极的悲痛里,她跪在李严良尸体前,李严良的尸体冰冷,脸孔泛着乌青,双目半闭,神情痛苦,全身上下,全叫血给浸透了……
仰起脸庞来,李映霞凄凉酸楚地道:“我爹死了……他是为了救我而死的……”
敖楚戈俯视着李严良的面容,低沉地道:“我知道……李姑娘,令尊名声狼藉,素行邪恶,但是,终其一生,到底也做了两件好事。他并非是个肯于牺牲自己成全别人的人。他却为了解救自己的女儿而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这证明他的人性深处,至少尚有未曾涡灭的骨肉亲子之情。另外,我也蒙他之赐,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吞食了单宇的毒剑,要没有这刹那间空隙,老实说,我真不敢定,能否胜得了单宇,这个‘玉面瘟神’。”
李映霞突然激动地叫:“单宇这刽子手是不是逃了?”
摇了摇头,敖楚戈道:“他已在重伤之后,自行投海了——这是个倔强又高傲的人,哪怕是死,他也要死在不为人见的地方,不肯将他最后的惨状示露人眼……今天真险,我的‘无双剑’不在手上,而‘鬼泣环’只适于远攻,这一点单宇知道,所以他一直和我近身搏斗,不肯远离,他的‘断肠指’,却是近搏的利器。李姑娘,若非保玉遭危,单宇反扑相救,这距离便难以拉开了,那时,生死之间,亦就难说了……”
李映霞此时神色凄楚,泣声宛如沥血,她悲痛逾恒地道:“我怎么办!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再也没有相倚为命的爹,再也没有人来关怀我,保护我了……久听人说‘孤苦伶仃’的滋味,我到现在才知道,竟是如此彷徨,如此的空茫……”
温柔地把一只手放在李映霞的肩头上,敖楚戈低沉地道:“不要太伤心,李姑娘,人生仍有美好的一面,你还有你自己的未来,有你自己的希望与远境,那必是幸福与温馨。你爹不能伴你一生,伴你一生的也会是另一个人……”
落日黄昏,在这海天孤岛上更是凄凉苍茫,血红的夕照,染红了大海,染红了礁岩,也染红了人的面庞,但却红得悒郁,红得辛酸,红得带着孤寂落寞的意味,那是一抹紫酡的幻灭,一种奇眩的结束,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好的坏的都有个终局,事事如此,一生如此,一年一月如此,一天也更加如此了……
十天之后。
敖楚戈的伤势已经痊愈得差不多了,现在,他牵着坐骑,正在离开这荒凉的小渔村,阿猛殷勤地送他到村口,依依不舍地站住了脚步,李映霞却坚持着多送了一程。
起初,两人之间是一片沉默,仿佛都有满腔心事要说,但却又千头万绪,不知从哪儿开始,他便一直沉默下来。
直到出去两三里远了,敖楚戈方才站住,轻轻地道:“李姑娘,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你留步吧……”
李映霞的面容上,有着掩隐不住的依恋难舍之情,而显然她也没有意思去掩隐,带着那种牵强的苦笑,她悠悠地道:“你,你真要这么快就去?”
敖楚戈垂下目光,语声也有些泛涩:“天涯浪迹惯了,安顿下来也难……”
双眸中噙着泪波,李映霞微颤着道:“以后……仍有再见之日吗?”
敖楚戈唇角抽动了一下,沙哑地道:“我想也许会有……”
李映霞嘘唏一声,低下了头,似是在诉说着别人的事:“你说过……要我做一次奉献……关于我的身子……我曾答应你,而我也愿意……但你为什么,自回来后又不提了?只要你要……我随时可以给你……我的身子还是清清白白的……”
深情地凝视着面前这位美丽妩媚的少女——敖楚戈被感动得鼻端泛酸,他尽量控制着自己的声调,缓慢地道:“我是说过,李姑娘,但我不能,我没有救出你的父亲来……”
李映霞愁惨地笑笑——那愁惨的笑蕴在泪水中,她怆然道:“但你已经尽了力,你仍然有权取得代价,我允诺你……”
望着李映霞鬓边那朵轻颤的白花,敖楚戈摇摇头:“多谢你的重言履信——我全心领受了。李姑娘,留着你最宝贵的,那该属于另一个人,另一个在未来的岁月里,伴着你度过终生的人,我不该,也不能侵占。李姑娘,你以后将择人而事,我无以为贺,便留着你的白璧如玉,聊表一点虔诚的祝礼吧。”
李映霞哭了,泪痕斑斑里,她哽咽着道:“不管以后我们之间有没有缘分,也不管我会嫁给谁,对你,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一辈子也感激你……哦,敖楚戈,你是我此生所见过的最好的人……”
轻轻地,温柔地握了握李映霞冰凉的小手,敖楚戈翻身上马,深深地凝视了李映霞一会,终于纵骑奔去,头也不回……
天色有些苍灰,而大地迷茫,人生的际遇和缘份便蕴在这冥冥之中,那是无形的,但谁又能说,眼前的分离不是下次重逢的延接?